甜宠言情

和大伯哥圓房後,戰死夫君回來了

家道中落那年,我嫁給了一個牌位。
為了給我那戰死沙場的夫君留後,婆母逼大伯哥邵景年跟我圓房。
也不知是邵景年不爭氣,還是我不爭氣。
這「後」始終遙遙無期。
婆母只能放棄,開始給邵景年相看京中貴女。
不料邵景年卻冷淡拒絕。
「兒子早已將阿蘿視為妻子,此生不會再娶,母親不必白費功夫。」
婆母哭過鬧過皆無用,最後也只能隨他而去。
春去秋來又一年。
我那戰死沙場的夫君忽然回來了。
1
再次見到邵臨昀。
他的模樣與Ṱű₌四年前已經大不一樣了。
當年英姿勃發,風流俊秀的少年將軍,如今變得瘦骨嶙峋,難掩頹廢。
黯淡得像一把掩埋在土裡已久,鏽氣斑斑的劍。
婆母握著他的手,泣不成聲。
「我的兒啊,這是吃了多少苦……」
邵臨昀輕聲安慰著她。
忽然不經意抬眸,跟我的眼神對上。
沉寂的眸子像一潭死水突然被擲入了石子,水波微微蕩漾開來。
「阿蘿,我回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微頓了下,略帶自嘲道。
「就是……瘸了條腿,配不上你了。」
我這才發現他身子微微往左傾斜,明顯是右腿不受力。
我望著他,神色認真道。
「人回來就好,無論受了什麼傷,我都能幫你治好的。」
邵臨昀倏地笑了起來,眉梢輕挑,依稀可見幾分當年風流倜儻小將軍的模樣。
「有小謝神醫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這句「謝小神醫」把我拉回到兒時。
那時祖父還沒致仕回鄉,我們在京城的宅子離平陽侯府也就隔了一條街。
自從邵臨昀隨侯夫人來我家做客一次後,他就纏上了我。
當年我們皆八歲。
他還未從軍,還是京中有名的紈絝子弟。
而我習醫也還未出師,只是師傅身邊小小藥童。
偏邵臨昀喜歡逗我。
少年劍眉星目,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閒散地蹲在牆頭看我曬制藥材,促狹地喚我「謝小神醫」,調侃之意溢於言表。
我卻不惱,眸光又正又亮,望向他。
「假以時日,我必會成為一代神醫的。」
……
想到這段往事,我彎了彎眼睛,也笑了起來。
「來,我先替你把脈。」
「不急。」
邵臨昀看向我。
眼神是我看不懂的深邃幽深。
和大伯哥邵景年如出一轍的眼神。
「聽母親說,你是抱著我的牌位嫁入邵家的,阿蘿,這些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呀。」
大家都對我很好。
並沒有一入侯門深似海的處境,我的日子與未出嫁前並無二致,依舊每日行醫救人,還開了家屬于我的醫館。
邵臨昀繼續道:「如今我回來了,我們重新再成一次婚可好?」
我不假思索地點頭道:「可以呀,不過有件事——」
婆母驚叫著打斷我。
「臨昀啊,先讓丫鬟帶你下去梳洗吧。」
2
無人的偏廳,婆母拉著我的手。
「我讓景年跟你圓房替臨昀留後,這事不能告訴他,會出大事的。」
我愣了愣,實在不解。
「當初讓大伯哥給臨昀留後不是婆母你的主意嗎?此事大伯哥也已上摺子稟明過陛下,既已在陛下跟前過了明路,合法合理,有何不能說的?」
我和邵臨昀是兩家祖父定下的娃娃親。
祖父致仕歸鄉,我們舉家搬到了岳陽,過了幾年安穩平和的日子。
可好景不長,祖父病逝後,父親緊接著也病逝了。
那些旁支豺狼趁火打劫,欺負我和我娘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想要吃絕戶。
是邵臨昀帶人趕到。
自十歲一別,我們已有五年未見。
邵臨昀已然長成高大挺拔的俊朗少年,眉眼鋒利,對著滿堂謝氏旁支冷笑。
「謝蒔蘿乃我未婚妻,是我平陽侯府的兒媳婦,爾等若敢對謝夫人母女造次,猶如此盞!」
他揮劍劈下。
寒光一凜,茶盞應聲劈成兩半。
滿堂鴉雀無聲。
邵臨昀在漫天紛飛的紙錢和白幡中回頭,望向我的眼神,憐憫又溫柔。
有他相護,我才得以女子身,替父摔瓦起靈。
因著與侯府的這門姻親,我和阿娘才沒有被那些豺狼生吞活剝。
邵臨昀離開前,我塞了一大包救命藥丸給他,跟他說這個是止血的,那個是止疼的,還有一些是救命的。
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忽然紅了耳朵,對我道。
「阿蘿,等你守孝期滿,等我立下戰功就來娶你,你等我。」
我愣了下,抬頭看向他,笑眯眯道。
「好呀,我等你。」
當邵臨昀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時,婆母來信問我是否還願嫁,我毫不猶豫,抱著邵臨昀的牌位就嫁入了侯府。
平陽侯府與謝家有大恩。
祖父在世時,就曾教導過我,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我此生定是要嫁給邵臨昀的。
3
為了給邵臨昀留下血脈,婆母又逼著大伯哥邵景年跟我圓房。
「景ẗŭ̀ₘ年你若不答應娘,就是逼娘去死,臨昀戰死沙場,以後連個祭拜的子孫都沒有,你做兄長也忍心?」
婆母哭哭啼啼。
手上卻一點兒也不含糊,將我推進邵景年懷裡。
他像是抱著什麼洪水猛獸,驚慌失措瞥了眼懷裡的我,迅速後退幾步,與我拉開距離。
如玉雕琢的清貴公子,氣得耳廓都紅了。
「母親你仗著對謝家有幾分回護之情,就挾恩圖報,逼謝姑娘就範,簡直非君子所為。」
婆母怒了,瞬間收起了淚水,叉著腰罵他。
「我本就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她不是普通的貴夫人,娘家是皇商,從小跟著祖父經商,性格風風火火,平日裡還會端著一些侯夫人的架子,急起來就原形畢露。
「而且我早已問過阿蘿,她可是願意的,就你扭扭捏捏,也不知是像了誰!」
婆母「唰」地看向一旁看戲的我。
「阿蘿,你倒是說句話呀。」
沒想到這把火會燒到我身上。
我愣了下,然後異常慎重地點了點頭。
「沒錯,婆母沒有逼我,我願意和大哥生孩子。」
邵景年的臉更紅了。
他擰著眉,似惱非惱地看我一眼,拂袖而去。
那段時間府裡鬧得雞飛狗跳,母子倆誰都不肯退讓。
最後還得我出馬,一把藥將邵景年給藥倒。
那是我第一次給男人下那種藥。
高潔如山巔白雪般的矜貴公子,衣衫淩亂地躺在床上,胸口急促地起伏著,眉頭也深深蹙著,面色潮紅。
他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一向清冷的眸子像是燃著兩簇火,火光跳動,隱有燎原之勢。
我被他極具侵略性的眼神給嚇到了。
喊了一聲:「大哥?」
邵景年驟然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眸子裡的火焰消失,眼神已然清明,只是嗓音還有些暗啞。
「出去,莫要胡鬧。」
看著與平日無異的邵景年,我感覺自己又行了。
「不,我不走Ṱŭ̀₄。」
「阿蘿,我不想你後悔。」
「我不悔呀。」
邵景年遲遲沒有動靜。
我疑惑不已,甚至還膽大包天,抬手摸了摸他的臉。
他的臉燙得都要燒起來似的。
我小聲嘀咕。
「怎麼光起熱,一點效果都沒有啊?」
大概是藥量不夠。
於是我大手一揮,又加了一把藥。
沒想到下一秒,邵景年就像是失控的野獸般,猛地將我拽上了床榻,一陣天旋地轉間,我便被他壓在了身下,熾熱滾燙的懷抱幾乎要將我融化。
他眸子漆黑如夜,定定地望著我。
「阿蘿,是你招我的。」
我為自己的草率付出了代價。
原來清冷君子在床榻間也會變得熱情似火,不知疲倦,讓人苦不堪言。
那一夜,我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自討苦吃。
有一就有二。
後來一切都水到渠成。
只是,也不知是邵景年不爭氣,還是我不爭氣。
好幾年過去了,我始終沒能懷上孩子。
4
當初圓房是為了給邵臨昀留後。
如今邵臨昀既已回來,這留後之事自然也就不需大伯哥代勞了。
我看著婆母,理所當然道:「將事情原委與臨昀說清楚,眾人各歸其位就行了呀。」
「各歸其位哪能那麼容易啊?」
婆母歎了口氣,見我滿臉疑惑,她本就苦著的臉更苦了。
「阿蘿你情竅未開,自是不懂這其中的厲害之處……你方才這番話若是讓景年聽見,他又得被你氣得半死。」
我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邵景年那張面如冠玉的臉。
上一回他被我氣得半死,還是婆母讓我幫忙勸他娶妻。
「誰都可以勸我,唯獨你不可以。」
邵景年生氣時,嘴唇緊抿,眼眶彌漫著一片薄紅,黑眸籠著層薄薄的水霧,水光瀲灩,連聲音都在發顫。
「阿蘿,你當真無情。」
他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說得我活像個負心漢。
我瞬間有了深深的負罪感。
從此婆母再逼著他成親,我也裝聾作啞,再也沒摻和過他的親事。
婆母沉思片刻,下定決心。
「總之你聽娘的!」
「此事闔府上下都得瞞著臨昀,一切等景年出完公差回來再議。」
5
過了兩天,陛下的聖旨到了。
命邵臨昀就任京衛指揮使司指揮僉事一職,念其有傷在身,可修養半月再上任。
這段時日,邵臨昀閑來無事就跟著我去醫館幫忙。
他對過去四年的事絕口不提。
我也不多問。
每日替他把脈,針灸,翻閱典籍,窮盡畢生所學想要治好他的腿傷。
邵臨昀湊過來看:「這麼認真啊?」
「當初是我讓你去從軍的,我就需對你負責。」
八歲時的邵臨昀,是京中有名的紈絝子弟。
他日日走街串巷,功課一塌糊塗,氣走了十幾個夫子,自嘲自己一無是處,光有一把子蠻力,給他天縱奇才的兄長提鞋都不配。
我托著下巴,很是不解。
「一無是處也不錯呀,為何非要有用呢?」
邵臨昀垂頭喪氣坐在我旁邊,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來,在我鍥而不捨連番追問下,被逼急了,才氣急敗壞道。
「哎呀謝蒔蘿你怎麼那麼笨呢,我快被你氣死了!」
我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他看著我,俊臉霎時變得通紅。
「將來你都成神醫了,我總不能是個紈絝吧。」
我「哦」了一聲,反問道。
「可我做神醫和你做紈絝有什麼關係?」
邵臨昀閉了閉眼睛,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仿佛被氣得不輕,半晌,咬牙道。
「你別管,反正我不想做紈絝了!」
「那去從軍怎樣?」
我偏頭想了想,給他出謀劃策。
「你不是武功很好,有一身力氣嗎?既不會讀書,那就去做自己擅長的事。」
「說得對!」
邵臨昀眼睛一亮,從地上一躍而起,瘋了般抱著我原地轉圈圈。
「我可以去從軍,我要當大將軍!」
我還記得他那時的眼睛。
亮得驚人,像盛滿了漫天星星。
而如今這雙眼睛沉寂無光。
「所以邵臨昀。」
我清淩淩地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道。
「你能活著回來,我很高興。」
6
邵臨昀怔怔地回望我。
忽然握住我的手,桃花眼微微上翹,眼底盡是笑意。
「能再見到阿蘿,我也很高興。」
這句話說得又輕又慢,有些歷盡千帆的意味。
我有些恍惚。
不知何時,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一輛馬車由遠及近,緩緩停在醫館門口。
車帷被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撩開,露出一張如玉雕琢的清俊面容。
那人彎腰下車,峨冠博帶,清貴逼人,行走時身姿挺拔修長,如一截纖纖紫竹。
他眼神清冷,掃過邵臨昀和我交握的手。
眉眼間便像是覆上了冰霜。
「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啊。」
邵臨昀反手握緊我,與我十指相扣,懶散一笑。
「大哥來的正是時候。」
兄弟倆四目相對,氣氛有些劍拔弩張。
一個神色冷肅。
一個雖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早就聽聞他們兄弟感情一般。
沒想到,竟一般到剛見面就要打架的地步。
我趕緊打破僵局。
「大哥何時回來的?公差可還順利?」
「剛回不久,下雨了,過來接你。」
邵景年望向我,清冷的眼神帶上了些笑意,語氣溫潤。
「阿蘿,過來。」
我抽回手,下意識想過去。
卻被邵臨昀用力拽住手腕,拉進懷裡。
他垂眸看著我,眉眼冷峻,氣勢迫人,玩笑似地開口道。
「阿蘿何時變得如此聽話了,大哥說什麼就做什麼。」
邵景年冷聲呵道。
「臨昀,你我之間的事,莫要牽扯她。」
邵臨昀充耳未聞,反而挑釁地看他一眼,環住我的肩,親昵地湊到我耳邊。
聲音低低的,慵懶又繾綣。
「大哥就愛擺長輩的架子,阿蘿不必怕他,夫君給你撐腰。」
他說話時呼吸溫熱,輕輕打在我頸側。
有一瞬,我甚至能感覺他的唇,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耳廓。
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像炸毛的貓一般跳了起來,猛地退後幾步,結結巴巴道。
「我我我,我不怕啊,大哥人很好,不曾苛待我。」
要真論起來。
恐怕我給邵景年受得氣要更多。
邵臨昀勾起嘴角,嘲弄道:「是嗎?」
他臉色微微沉了下去,眸底暗潮湧動,看起來似乎不高興。
可我覺得他怪的很。
不過實話實說罷了,為何不高興?
7
「阿蘿。」
邵景年溫聲喚我,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
「此次去江南遇到了你師傅,這是她老人家托我給你帶的信。」
我眼睛一亮,歡快地接過那封信。
自我出師後,師傅就與我辭別,雲遊四方,救治百姓,這些年我寫了許多信給她都石沉大海,這還是她老人家第一次給我回信。
還沒來得及拆開。
就聽到邵臨昀站在一旁,不冷不熱道。
「大哥真是好手段。」
邵景年神色淡淡。
「你也不遑多讓。」
邵臨昀嗤笑一聲,大喇喇坐到椅子上,冷冷道。
「大哥鳩占鵲巢已久,莫不是忘了,我才是名正言順的那個。」
邵景年與他對視,不退不讓。
「是嗎?當年祖父到底定的誰,誰是鳩誰是鵲,二弟心知肚明。」
兩人又開始爭鋒相對。
感覺他們話裡有話,可我卻猜不出來。
為免殃及池魚。
我默默躲到一旁,看起了師傅的信。
師傅說她一切都好,這些年去過很多地方,見識了不一樣的風土人情,也遇到了許多令她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見天地之浩瀚,方知自我之渺小。
信中最後寫道。
「小蘿兒,吏部左侍郎自稱是你夫君,可為師怎麼記得與你定親的是邵家二公子?難道是那二公子負心薄幸?既如此,他既無心你便休,不必糾纏。」
「為師這些時日瞧著左侍郎很是不錯,風姿秀逸,琪花玉樹,配我徒兒實乃天生一對,佳偶天成。」
「小蘿兒,為師知你不懂情為何物,那便相信為師的眼光。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師傅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以貌取人。
當年她常常跟我念叨,之所以會收我為徒,並不是因為我多麼天賦異稟,全因我長得好看,粉雕玉琢,玉雪可愛。
而今認可邵景年,也是因他長得好看。
不過師傅的信倒是提醒了我,是時候把該說的都說清楚了。
我小心翼翼收好信,抬眸看向邵臨昀。
「邵臨昀,趁著大哥也在,我有事要跟你說。」
邵臨昀神色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地扭頭避開我的視線。
「我不想聽!你閉嘴!不許你說!」
我被他的霸道蠻橫給驚呆了。
「我都還未說是何事,你就不想聽?」
他略顯煩躁地皺眉,幼稚地用雙手捂住耳朵。
「不聽不聽!」
我倔脾氣也上來了,過去拉開他的手。
「邵臨昀,婆母為了給你留後,讓我和大哥圓過房了。」
8
醫館內,落針可聞。
邵臨昀全身僵住,死死盯著我。
下一秒,他忽然攔腰抱起我,施展輕功飛身上馬,將我牢牢鎖在懷裡,縱馬在雨中狂奔。
疾風混著春雨,劈頭蓋臉打在我臉上。
我暈頭轉向,緊緊拽住他的衣裳,生怕跌下馬去。
「邵臨昀,快放我下來,你要帶我去哪?」
他緊繃著臉,一聲不吭。
待到一處院落,他抱著我踹開大門進去,穿過前院和長廊,走到臥房,猛地將我丟到床榻上,隨即俯身壓了上來,捧著我的臉,低頭便用力吻了上來。
他吻得又凶又狠,像嗜血的動物在撕咬獵物,灼熱的男人氣息劈頭蓋臉籠罩住我,毀天滅地般幾乎要將我吞噬。
我腦子瞬間一片空白,愣了幾秒,隨即劇烈掙扎。
「唔唔……你,發什麼瘋……」
邵臨昀不管不顧,雙臂像鐵鉗般牢牢鉗住我的腰,吻得更凶了。
「大哥碰過你幾次?」
「沒關係,我們把錯過的次數全部補回來,這樣就好了。」
我嚇得不輕。
想要撒一把迷藥將他迷暈,可事出突然,我身上沒有帶任何藥粉。
刹那間,絕望、屈辱、難過、痛苦的情緒洶湧而至,將我淹沒。
眼淚不受控制地撲簌落下。
邵臨昀狂風暴雨般的動作,在嘗到了我臉上鹹熱的眼淚時怔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他語氣艱澀道:「阿蘿,你哭了?」
我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他被扇得頭一偏,我趁機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下床,看到牆上掛著的劍,撲過去抽出劍對準他,牙齒都在打顫,哆哆嗦嗦道。
「你,你,別過來!」
邵臨昀始終偏著頭,半晌,低低笑了起來。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明明我們才是夫妻,你願意大哥碰你,不願我碰你……」
不是這樣的。
我想說當初邵景年是被我下藥陷害的。
我想說我知道自己是他的妻子,只是太突然了,我有些害怕,並不是討厭他。
邵臨昀抬眸看向我。
纖長的睫毛像掛在樹梢上的枯葉,在狂風中不停顫抖,眸子裡碎光淩亂,仔細看才看清楚那是淚水。
他眼眸猩紅,哽咽不能自已。
「阿蘿,我回來得還是太晚了。」
「……對嗎?」
9
我心亂如麻。
手中的劍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無數個畫面在我腦子裡炸開。
坐在牆頭戲謔地喊我「謝小神醫」的邵臨昀,一臉苦惱說自己比不上兄長想要成為有用之人的邵臨昀,抱著我瘋狂轉圈的邵臨昀,帶人闖進靈堂震懾宵小的邵臨昀,紅著耳朵讓我等他回來娶我的邵臨昀……
一張張似喜似怒的臉飛速掠過。
最後跟眼前這個紅著眼圈,滿臉絕望的臉重疊。
我本就該嫁給邵臨昀的。
我也確實嫁給了他。
紛亂的思緒終於理出了頭緒,我慢慢走到邵臨昀面前,低聲道。
「邵臨昀,按你說的,我們再成一次婚吧。」
「好,我們重新開始!」
他眼睛猛地一亮,眼底迸發出巨大的驚喜,又小心翼翼地問。
「阿蘿,我可以抱抱你嗎?就只抱抱,我不動你。」
我們是夫妻。
丈夫擁抱妻子是天經地義的,我沒有理由拒絕。
我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他眉眼上揚笑了起來,猛地將我擁進懷裡,熾熱的氣息再次籠住了我。
我一動不動伏在他懷裡,有些恍惚。
自然也沒看見身後的情形。
邵景年形單影隻站在庭院中。
狂風驟雨,衣袂翻飛,孤寂地像要羽化登仙的仙子。
他神色悽楚,透過敞開的窗,看著屋內的之人猶如鴛鴦交頸般相擁在一起。
他沉默地與邵臨昀對視著。
最後慢慢,慢慢地轉身。
踉蹌著退了出去。
10
晚上家宴,邵臨昀宣佈重新成婚的日子定在兩個月後。
公爹大笑著撫掌:「好!此次定給我兒和阿蘿風光大辦!」
婆母則默默看向了邵景年。
他神色平靜,垂眸輕輕攪拌著碗裡的粥。
熱粥散發的氤氳霧氣,輕輕嫋嫋地遮ŧùₛ住了他的眉眼,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頓飯用完,邵景年突然開口道。
「父親母親,兒日後公務愈加繁忙,方便起見,明日我便搬去摘星樓。」
摘星樓離吏部衙門的和皇宮都很近。
這要求合情合理。
婆母愣了下,然後擠出一絲笑。
「好,娘都聽你的。」
這段時日,整個侯府都忙碌了起來,開始準備大婚各項事宜。
我和邵臨昀反而成了最閑的人。
邵臨昀的腿在我的針灸和藥浴治療下,已經好了大半。
他像小時候那般,但凡有空就粘在我身邊。
那日,他陪我一起我百花樓出診。
百花樓是京城有名的青樓。
尋常大夫嫌棄這是醃臢之地,不願意給這兒的姑娘們看病。
就連我也曾遭受過不少流言蜚語。
京中之人議論紛紛。
說我是從小地方來的泥腿子,嫁入侯府也上不得檯面,見錢眼開,不知廉恥,竟與青樓女子混跡一處,毀了平陽侯府百年清譽。
我原本並不想理會。
我和師傅行醫救人,從不看患者出身高低貴賤,可他們若只是說我便罷了,還牽連侯府名聲無辜受損。
我左右為難,猶豫不決。
後來是邵景年替我做了決定。
「阿蘿只管治病救人,無需顧慮太多,萬事有我。」
他親自陪我去百花樓問診,協助我開方子抓藥,向所有人表達了平陽侯府的態度。
自此再無人在我面前多嘴多舌。
後來隨著我神醫之名傳遍京城,那些風言風語自然就不攻自破。
11
百花樓的姑娘們也知道我要再次成親的事。
她們嬌笑著,紛紛跟我道喜。
「恭喜謝大夫,二公子俊朗非凡,和謝大夫ṱűⁿ實乃天生一對,佳偶天成。」
這話似乎有些耳熟。
我應當是在哪聽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邵臨昀眉眼都是笑意。
養了這些時日,他終於又恢復成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幫所有人都診完脈,我們從百花樓出來。
邵臨昀說先不急著回府,城中開了家新酒樓,生意火爆到一位難求,他好不容易約上了位置,要請我去酒樓用晚膳。
到了酒樓,才發現所言非虛,確實人氣很旺。
等上菜的功夫,我無意中瞥了眼門口。
多日未見的邵景年和幾位身穿官服的年輕大人走了進來。
依舊是風姿綽約,璧人如玉的模樣。
他身邊還跟著一個長相俏麗的少女,蹦蹦跳跳,笑起來兩個小梨渦。
「景年哥哥,今日這頓飯我請,禮尚往來,你能不能教我彈琴?」
邵景年神色一如既往清冷。
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眼底帶著淺淡笑意。
這兩人容貌出眾,站在一起令整個酒樓都熠熠生輝,引得眾人頻頻側目。
我愣了下。
腦子裡又閃過那句「天生一對,佳偶天成。」
也終於想起對這兩個詞的熟悉感源於何處了。
分明是師傅給我寫的信中所言。
「左侍郎很是不錯,風姿秀逸,琪花玉樹,配我徒兒實乃天生一對,佳偶天成。」
我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可我又不知道自己為何難過。
只感覺酒樓的空氣都要讓人透不過氣來,一刻也待不下去。
邵臨昀察覺到了我的異樣。
「阿蘿,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猛地站起身來,看向他道。
「我們走吧,我忽然不想吃了。」
12
從酒樓出來,邵臨昀變得異常沉默。
謝蒔蘿大概不知道。
當她怔怔看著邵景年時,他其實一直在看她。
所以他比她自己要更清楚她情緒的變化。
從驚喜,到彆扭,最後是難過。
這ẗùⁿ是他第一次在謝蒔蘿臉上看到這麼複雜交織的情緒。
八歲那年,他跟著母親去謝府做客,第一次見到謝蒔蘿。
一眼萬年,驚為天人。
素來不學無術的他,腦子裡居然閃出了一句。
「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他再也沒見過比謝蒔蘿長得更好看的小姑娘。
娘親說,那是祖父給大哥相中的媳婦兒,他聽了只覺得天崩地裂,在家絕食耍賴,逼得祖父不得不親自登門,把這門親事改給了他。
那時邵景年在書院讀書,一年回不了幾次府,並不知道原本屬於他的姻緣被弟弟給搶了。
邵臨昀不覺得有何不妥。
喜歡一個人,就應當果斷出擊,又爭又搶。
謝蒔蘿小小年紀,做事卻總是一板一眼像個小大人,無論他怎麼逗她戲弄她,神色都是淡淡的,他雖然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這點她跟邵景年很像。
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謝伯母說:
「臨昀啊,阿蘿情竅未開,情感淡薄,也許這輩子都不懂如何愛人,你莫要怪她。」
娘親也憂心忡忡:
「有些話娘不得不說……阿蘿在你和景年之間選了你,未必是因為愛你,她懵懵懂懂猶如稚子,長輩如何說她便如何做,長輩告訴她要報恩,告訴她你們是娃娃親,她便抱著牌位也要嫁給你,可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人人都在說,謝蒔蘿不愛他,莫要強求。
可他偏要強求。
無人知道,他有多麼感激謝蒔蘿情竅未開,所以他錯過的那四年還能有機會彌補,所以無論邵景年還是他都是平等的。
誰都得不到她的愛,既如此,便沒什麼好在意的。
她不會愛人,那便讓他來愛她就是。
他們依舊可以做一對恩愛夫妻。
可今日酒樓之事,卻讓邵臨昀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他拼命想抓住她。
卻好像怎麼都要抓不住了。
13
那日的酒樓就像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輕描淡寫就滑過去了。
日子過得很快。
還有十日,就要到成親的日子了。
京中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烏孫國的新任國主攜小公主覲見聖上,並向大禹稱臣納貢,結束了大禹和烏孫之間數十年來的戰亂和紛爭。
這本來和平陽侯府並無什麼干係。
只是這位烏孫國的小公主,卻點名要邵臨昀做她的駙馬。
邵臨昀在朝堂之上斷然拒絕。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時。
那位小公主出現在了我的醫館裡。
她長得很好看,眼睛又大又圓,眸子葡萄似的清透,美得像清晨的太陽,極其耀眼。
「漂亮姐姐,你是邵臨昀的妻子嗎?你讓我做小行嗎?」
我都懵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我不回答,小公主有些急了,繼續說服我。
「你們大禹不是可以三妻四妾嗎?我不跟你搶,我可以做妾。」
我怕她誤入歧途,忍不住開口。
「你知道妾是什麼嗎?」
「我知道啊,不就是小老婆嘛,我娘親就是昆莫的小老婆,昆莫對我們不好,被我哥給殺了。」
小公主笑著道。
「我是邵臨昀的救命恩人,他被大王子折磨得快死了,腿也被打斷了,是我從亂葬崗偷偷把他藏了起來,又ṱū́₉找人把他的腿接好的。當然,他後來也幫哥哥籌謀,殺了昆莫和大王子,幫哥哥坐上了國王的位置。」
「我喜歡他,我可以給他當妾,可他卻矯情的要命,死活都不願意。」
「漂亮姐姐,你能幫我勸勸他嗎?」
「阿勒泰你休要胡攪蠻纏,打攪我夫人!」
邵臨昀怒氣衝衝大步走進來。
像拎著雞崽子一般將小公主拎起來,丟給門外的侍衛,冷聲道。
「讓你們昆莫看好自己的妹妹,下次休怪我不客氣。」
小公主嘰哩哇啦,大喊大叫。
「邵臨昀你王八蛋!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恩將仇報!你們中原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隨後又接著喊。
「漂亮姐姐,你就幫幫我吧,我保證會乖保證聽話,嗚嗚嗚嗚。」
那聲音蓬勃又富有生命力。
隨著馬蹄聲漸漸遠去。
14
邵臨昀蹲在我腳邊,眼巴巴地望著我,語氣有些緊張。
「你莫要聽她胡言亂語,她確實救過我,只是該還的情我早已經都還了,我不欠她什麼。」
這樣近距離看,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某種大型的犬類,帶著一些小心翼翼,害怕被討厭,想要討好人的心思。
我忍不住拍拍他的頭。
「好啦,我定然是相信你的。」
猶豫了下,我還是說了出來。
「只是小公主好像真的很喜歡你,如果你對她有一絲絲喜歡的話,她說她不介意做妾,你不用顧慮我,其實我也不介意。」
「小公主挺可愛的,看起來也不像是個……」
「謝蒔蘿!!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邵臨昀突然就生氣了。
氣得眼圈都紅了,胸膛劇烈起伏著,不停地深呼吸。
我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惹他生氣了。
「為何又生氣了?邵臨昀你如今怎麼那麼喜歡生氣?」
「你還說!!」
我果斷閉嘴,準備裝啞巴。
他惡狠狠瞪我一眼,像一陣龍捲風似地走了。
氣衝衝來,氣衝衝走。
我看了眼旁邊站著的藥童,一臉莫名。
「方才我說錯什麼了?」
藥童深深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什麼話都沒說,轉身進了裡屋。
15
之後幾日,小公主趁著邵臨昀不在的時候,天天來找我。
她真的很活潑開朗。
我很抱歉地跟她說,我沒能勸動邵臨昀,她不在意地擺擺手。
「沒事的阿蘿姐姐,邵臨昀那種狗脾氣哪有那麼好勸,我早就想好了,他不要我沒關係,我到時候嫁給姐姐做妾也行呀,這樣我們三個不就可以快快樂樂在一起了嗎?」
真是驚世駭俗,口吐狂言啊……
但仔細一想,還真不失為一個辦法。
我果斷同意了。
「好呀,到時候姐姐娶你。」
我們一致達成共識。
這樣雞飛狗跳過了幾日,很快就到了大婚前一夜。
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最後實在沒辦法喝了壺酒,才昏昏沉沉睡去。
在夢中,我仿佛到了一處大霧彌漫之地。
先是聽到了一陣仙音縹緲的琴音,循著琴聲走過去,一眼就看到霧中若隱若現如謫仙般清冷出塵的小公子。
只是怎麼都看不清楚他的臉。
夢中的我還是個垂髫小兒,怯生生地喚他。
「哥哥,這是哪兒?」
他停了下來,走到我跟前蹲下。
「這是我的院子,你迷路了嗎?」
我紅著眼睛點點頭。
看到桌上擺著的糕點,餓得肚子咕咕直叫。
他輕笑一聲,給我端來糕點和茶水,溫聲道。
「吃吧。」
吃完我就困了,靠在那個哥哥懷裡,不停地揉眼睛。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邵景年,我叫邵景年。」
「景年哥哥,等我長大後嫁給你好不好?」
那個小公子又輕笑了一聲。
「好,我等阿蘿長大。」
大霧散去,赫然露出邵景年那張溫潤如玉的臉。
16
醒來後,我怔愣了很久。
夢中的一切太真實了,就仿佛我親身經歷過一般。
可我絞盡腦汁也回憶不起來了。
為了送我出嫁,我阿娘也從岳陽趕到了京城,就睡在了我隔壁。
方才她被我的動靜吵醒,過來查看。
我跟她問起這段往事。
她也不知,但凝神想了想,還是記起來了些。
「阿蘿你自幼身體不好,兩歲便隨你師傅住在山裡修養,直到七歲才下山,想來應是你在山裡發生的事。」
「五歲那年,你大病一場, 九死一生後就忘了許多事,你師傅說你情竅未開, 從此便情感淡薄, 一心習醫。」
所以夢中種種,應當是五歲發生過的事。
邵景年還記得嗎?
他說,他要等我長大。
我捂著胸ẗû₀口, 忽然覺得一陣悶痛襲來。
漸漸加重, 痛不欲生。
17
大婚當日,我盛裝打扮, 等著新郎來接我。
腦子裡瘋狂叫囂著。
「逃吧,謝蒔蘿,再不逃就要來不及了。」
「你已經答應邵臨昀再成婚一次, 謝蒔蘿,你要做背信棄義之人嗎?」
兩個聲音再瘋狂拉扯。
我坐立不安。
終於在外頭遠遠傳來一陣歡天喜地,夾雜著「新郎來咯」的嬉笑聲時, 一把掀掉紅蓋頭,急匆匆拉開門想要跑。
然後一頭撞進一個紅色的懷抱裡。
我驟然抬頭。
邵景年一身紅色的新郎禮服, 眼神溫柔似水, 靜靜地看著我。
「阿蘿, 臨昀走了,我娶你,可好?」
我眨眨眼睛, 又眨眨眼睛。
「邵景年?」
他輕輕一笑, 應道。
「嗯, 是我。」
我莫名其妙紅了眼眶,委屈極了。
「五歲那年, 你說會等我長大。」
他愣了愣,愛意在眼底流轉,低聲喟歎道。
「阿蘿你終於想起來了。」
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邵景年溫柔地幫我擦乾,又忍不住吻了吻我的眼睫。
「莫哭,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
他攔腰將我抱了起來, 將我的臉埋進他的胸口,溫聲道。
「走,我們去成親。」
18
新婚之夜, 我被邵景年翻來覆去地折騰。
累到神色恍惚時。
我忽然想到曾經給他下藥的事, 不僅下藥,還一下再下。
真是不知者無畏啊。
身後又有人貼了上來, 耳鬢廝磨, 纏綿悱惻。
「夫人在想什麼?」
「在想夫君勇猛,為何我遲遲未能懷上孩子。」
邵景年頓了下, 半晌,有些羞赧道。
「跟夫人無關,因為我喝了藥。」
他將臉貼在我的頸側,聲音悶悶的, 帶著些醋意。
「我不願你我的孩子過繼給他人, 哪怕那人是我嫡親弟弟。」
我恍然大悟。
這麼多年,竟然一點都沒懷疑過他,果真人不可貌相。
邵景年撫了撫我的臉, 又吻了上來。
「夜還長,為夫繼續努力。」
臥房內。
燈火昏昏,情意綿長。
(全文完)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