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周家当童养媳养了十年。
只因当年周绪白贪玩导致我烧坏了脑子。
我反应要比别人慢半拍。
所有人都说,他对我好到无底线,我是傻人有傻福。
直到我们共同的青梅陷害我落水,我却因祸得福不傻了。
满心欢喜去找周绪白时,却听到他跟人吐槽:「我不可能喜欢一个傻子。」
他朋友问:「那你还跟她结婚吗?」
周绪白倦怠的嗓音响起:「结啊,娶回家就算赎罪了,以后再离也不迟。」
于是领证当天,我逃了。
后来听说周家那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飞遍七大洲。
就为找个小傻子。
1
再次见到周绪白,是我作为代表出席一个慈善基金晚宴。
褪去了以往的青涩少年气,如今他接手了家族企业,整个人看起来成熟矜贵。
举手投足间,皆是沉稳。
身边还跟着沈茜。
我曾经的好闺蜜。
我安静地埋头吃饭,一个眼神都没有递过去。
本来,我跟他们之间早已没牵扯了。
可沈茜好像没打算放过我,语气很夸张:「舒舒,你终于舍得回来啦?」
仿佛,我们很要好的样子。
我垂眸,并没有说话。
她却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不地道啊,当年走得一声不吭的,害我和绪白找了好久。」
我愣了一下。
随即释然。
这么多年,他们本来也该在一起了。
2
在座的都是人精,看我们聊天,也加入了进来。
「沈小姐和舒小姐是旧识?」
还有一些人已经认出了我:「我记得舒家和周家是有婚约的吧,结婚了吗?」
周绪白仰头喝了一杯酒。
目光却定定看着我,夹杂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说什么呢,没看到周总旁边坐的是沈小姐吗?」
意识到说错了话,这人赶紧岔开话题:「听说舒小姐刚回国?回来就参加慈善募捐,真是人美心善。」
这场募捐是专门为心智发育不全的儿童举办的。
主旨是为他们提供更好的医疗救助,帮助他们早日恢复正常。
我来参加,也是受人之托。
沈茜似乎是找到了机会,笑了笑,却掩饰不住眼里的讥诮:「当然啦,因为舒澄最有发言权了。」
「什么意思?」有人问。
她越过众人的视线看向我:
「毕竟傻子才最了解傻子嘛。
「绪白,你这个基金会不是在找代言人吗?舒澄就是最好的人选,傻子为傻子代言,说不定能募捐到更多的资金。」
3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沈茜赶紧捂嘴:「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舒澄才不傻呢。」
我皱了皱眉,放下了筷子,没胃口吃了。
沈茜得意扬扬盯着我,以为我还跟以前一样好骗。
我擦了擦手,抬眸,视线落在她身上:「是啊,我不傻了,还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当初故意推我落水撞到柱子,我也不会因祸得福治好了病,是不是啊?曾经觊觎着我男朋友的好闺蜜?」
我还记得ẗŭ̀⁼那天是我大学毕业,拍完照和同学们告别后,沈茜说周绪白给我准备了惊喜。
而之前他也说过等我毕业,就去领证。
我以为是求婚仪式,相信了她。
沈茜却带我去了荒废的游泳池。
她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说了一句「这里没监控」,然后狠狠把我推进了水里。
自从小时候溺水后发烧烧坏了脑子,我怕极了水,也不会游泳,又撞到了旁边的铁柱子,脑袋一阵眩晕。
却朦朦胧胧听到她在说话:
「你既然傻,为什么不全傻?为什么要让周绪白承担照顾你的责任,让他一辈子背负你,让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舒澄,凭什么?我比你优秀,比你聪明,没有你他就能看到我了。」
她走了。
快要沉到水底时,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想起以前在书里看到的话,放轻松,让自己浮在水面上,就能得救。
后来我真的自己爬了上来,却觉得好像那层雾气从我脑子里消散了,人也变得清明。
算是因祸得福。
4
因为我这句话,沈茜的脸惨白一片,呼吸急促。
而周绪白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我没心情再待了,起身离开。
在门口发消息时,周绪白站到了我面前。
他低垂着眼,眼眸中倒映出我的样子。
语气里带着些失而复得的惊喜以及小心翼翼的试探。
「舒舒,我们聊聊?」
我摇头:「不聊了,我在等男朋友。」
「男……朋友?」
周绪白神情一僵,似乎有点站不稳。
可又好像不相信。
我移开目光,继续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订婚。」
他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半晌,才压抑着声音:「你这么多年人间蒸发,现在又回来,然后告诉我你要订婚,舒澄,你觉得这样推开我,好玩吗?」
周绪白喉咙微滚,质问中带着落寞。
他就这么固执地看着我,非要让我给他一个解释才罢休。
我抿唇,抬头看向他:
「周绪白,我回不回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有跟你汇报行踪的理由吗?」
5
他张了张唇,眼神却没有离开我身上一秒。
眼睛里有太多情绪翻滚,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你是在骗我,对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相信我有男朋友。
或者他觉得我还是当初那个只围着他转的小傻子,心里只装着他一个人吗?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
我打断他:「我不想听,周绪白,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没意义?」
他走近我一步,我往后退了一步。
见我抵触他,他眼底受伤:
「你以前明明最粘我了。
「我不知道五年前沈茜会推你下水。
「如果我知道……」
似乎是抓到了重点,他眼神亮了亮,疯狂解释:
「你是不是误会我跟她了?
「我没有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
一声闷雷响起,吹起了一阵风,有一丝丝小雨从天空中落下。
我静静看着他,他吸了一口气,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想要帮我理一下碎发。
我侧头躲开。
他顿了顿,缓缓放下,语气有些哽咽:
「我们不是说好等你毕业就领证吗?
「你不是说长大后只会嫁给我吗?
「舒舒,别用这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脆弱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明他很嫌弃我的。
也是他自己说的,不结婚,才如他的愿。
6
那天我从泳池里爬上来,喜悦大过一切,我迫不及待去找周绪白,想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却听到了他跟朋友的对话。
「我不可能喜欢一个傻子。
「这么多年,我对舒澄该做的也做得够多了。」
他的朋友笑着问他:
「她不是你家童养媳吗?听说在你家住了十年。
「你这么多年身边只有舒澄一个,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滚。」周绪白吐了一口烟,「你特么母胎单身一个,知道什么是喜欢?」
一阵哄笑后。
有人大着胆子问:「其实我挺想知道,舒澄是个傻子,你对她有没有男人对女人那种欲望?」
周绪白冷着一张脸,抿了抿唇。
半晌后他说:「想知道啊?那你追上她,看看你对一个傻子有没有生理反应呗。」
我指尖微缩,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碎掉。
「那是你的人,我可不敢,不过听你这语气,你还跟她结婚吗?」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
周绪白倦怠的嗓音响起:「结啊,娶回家就算赎罪了,以后再离也不迟。」
我浑身湿答答站在门口。
寒意一寸寸席卷全身。
7
是他的朋友率先发现了我:「舒澄?」
我被带进了包间,热气吹来,浑身止不住颤抖。
惯性地反应慢半拍,让心痛在身体上蔓延的时间都长了一些。
但却更清晰可感。
周绪白摁灭了烟头淡淡笑着:「都听到了?」
我「嗯」了一声。
他不以为意,觉得我反正也傻,听到也没关系。
于是嫌弃地瞥了我一眼:
「又把自己搞得一团槽。舒澄,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呢?
「你让我丢脸的时候还不够多吗?」
我沉默。
鼻尖有些酸涩。
想了想,我轻轻开口:「周绪白,如果你不想跟我结婚,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而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这种理由让我难堪。
我并不会赖在你身边不走。
我也不会对你死缠烂打。
何况,结婚这件事,是我十八岁上大学那年,他亲自对着两家父母说的。
他说:「照顾舒舒、保护舒舒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很小的时候,我就跟舒舒说过,长大会娶她,我喜欢她,不是因为责任和愧疚。」
如今,他却说的是,娶回家就算赎罪,以后会跟我离婚。
我从小就笨,认死理。
虽然反应慢半拍,但也从周绪白的语气里察觉到他对我的不耐烦。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是觉得我是他的负担。
我被别人叫小傻子,而他是天之骄子,有很多追求者,我这样温温吞吞的女生其实会折了他的面子。
所以,我垂眸看向他,很平静地问:
「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要骗我说要跟我结婚呢?
「周绪白,你完全可以以哥哥的名义跟我相处啊。」
周绪白站了起来,蹙着眉:
「直接告诉你,我爸妈会怎么想我?他们认定了你是他们未来的儿媳妇,我说了有用吗?
「你从小就跟在我身后,你那么喜欢我,我还能用哥哥这个理由拒绝你吗?」
所以,是我的错?
可以前他是亲口说过喜欢我的啊。
我压了压心口的位置,有点痛。
「我知道怎么做了。」
我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压住哽咽的声音:「感谢哥哥这么多年的照顾,这婚我们就不结了,你也不必怕我给你丢脸了。」
听到我叫他「哥哥」,周绪白反而脸更黑了。
这似乎是我这个小傻子第一次忤逆他,跟他对抗。
我转身离开,却被人拦住,他朋友有些着急:「舒澄,周绪白说的是气话啊,都要领证了,你们这是干嘛呢?」
我发着抖往外走,却听到后面杯子破碎的声音。
周绪白砸了凳子,压抑着怒气:「舒澄,你要是走出这个门,可别后悔!」
我回头,看了一眼在阴影里的他,淡笑:「我不后悔。」
身后传来声音:「周哥,你快去追舒澄,哄一下她啊。她就一小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呢?」
我想说,我一直都不是小孩子,我只是反应比别人慢而已。
我听得懂别人说的话,也感受得到什么是恶意。
但回答我的是周绪白冷漠的声音,一字一句,钻进我的耳朵。
「她不缠着我,才最好。不结婚,正如我愿。」
8
所以,我看不懂现在的周绪白。
但也并不想跟他多做纠缠。
他就这么静默地看着我,想等我一个答案。
要什么答案呢?
有些答案本来就很伤人。
对视间,他的助理匆忙赶了过来,一脸焦急:「周总,沈小姐哮喘犯了,快要窒息了,您要不要去看看?晚上还要见她父母……」
周绪白立刻转身,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舒舒,你等我一下,行吗?我马上回来。」
我摇头:「不等。」
再次见到他,我没有太大的心理波动。
他的背影消失后,我乖乖在大厅里等着沈时熠。
本来他也有事,我说过自己打车回去,他偏要来接我。
外面的小雨慢慢下大,整个天空灰蒙蒙的。
这个城市雨多,我不得不懊悔没听沈时熠的话,出门应该带把伞。
轻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熟悉的黑车上。
准备起身时,那人迈着长腿已经出来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更加修长,气质清冷贵气。
他打着黑伞,目光却一眼就锁定在我身上,赶紧朝我摆了摆手让我退回去。
我只好缩了缩腿。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脸上还带着笑意,一眼就能把人融化。
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人,对我永远温柔,永远情绪稳定。
直到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了手,我才反应过来。
看着他温暖宽阔的手,我握了过去。
沈时熠轻笑后跟我十指紧扣:「等久了?累不累ťũ̂₉?」
我摇头。
他把我笼在伞下,揽住我的肩膀让雨一滴都没有淋在我身上。
熟悉的木质香味,让我很安心。
副驾驶座上还放着他特意去买的甜品和点心。
「怕你吃不饱。」
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么圆滚滚了。」
「那也不够,我们家舒舒要多长点肉。」
9
车里,我还是把今天碰到周绪白的事情跟他说了。
「我没想过会遇到他们。」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脸却有些沉:「他们欺负你没有?」
我摇头。
「是我的错,不该让你替我来的。」
「没事儿,阿熠,我现在不会轻易让人欺负的。」
关于我的事情,沈时熠都知道。
那天从酒吧回来后,我就跟双方父母发了消息说自己不嫁了。
然后收拾好行李,出了国。
我不是躲他们,是想让自己静一静。
这么多年来,我习惯待在周绪白身边,除了画画,就是他和沈茜。
我好像一直在这个圈子里没踏出来。
所以我想学会自己独立地生活,成长,去交正常的朋友。
我以为我离开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会觉得轻松。
但戒断反应来得比我想的还要凶猛。
那是实实在在的十多年的陪伴,又是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的情谊。
曾经周绪白对我很好很好,好到别人说对我他永远没有底线,他也不生气,反而宠溺地看着我,说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其实从他先踏入社会起,就已经开始变了。
他会在意别人看我的眼光,在意对他的评价。
似乎……我很拿不出手。
可是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我知道自己反应慢,总是安安静静待在周绪白身边,从不给他添乱。
我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他带我参加聚会我就保持着微笑乖巧地待在他旁边,因为妈妈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知道自己不够优秀,就努力在唯一的爱好——画画上发光发亮,告诉他我不是累赘,我也可以靠自己的一技之长过得很好。
可没人跟我说过,为什么以前很喜欢你的人会不喜欢你了。
也没人教过我,他不喜欢我后我该怎么办。
我只有一点点摸索,去找让自己不伤心的办法。
这个过程很痛苦。
可我也慢慢明白,我不能要求一个人永远都在原地踏步。
就跟还是小傻子的我一样。
我也承认我不够勇敢,依旧会在深夜流泪,想起曾经的日子。
那时阳光正好,他向我挥手,说舒舒你慢慢走,我一直都在。
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回头。
沈时熠的出现,是个意外。
那天我坐在长椅上望着海鸥发呆。
看着它们自由自在在天空中飞翔,我觉得很羡慕。
然后慢慢走到海边,想伸手让它们为我停留。
脚背被海水打湿,我刚准备退回去,却被身后一个男人猛地抱了回来。
他说:「别想不开,海鸥不会为你殉情。」
他误会我要自杀。
10
他说他观察我很久了。
说我总是一个人发呆,说我眼底没光。
这是,不好的预兆。
我告诉他,我脑子以前有点不好,反应有点慢,所以后知后觉地难过会比别人久一点。
有一些不好的记忆怎么都忘不掉。
我至今都还记得沈时熠的声音在漫天海鸥的鸣叫中温柔清朗,悦耳清晰。
他说:「不用迫切地想去遗忘,如果你让美好的记忆占据了你全部的心房,那些不好的记忆就只敢在角落里张牙舞爪了。」
我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从那天开始,沈时熠慢慢闯进了我的生活。
他知道我喜欢画画,就带我去各种城市体验。
我们在水城威尼斯,跟着本地人去到了游客没去过的秘密基地。
在罗马街头,他骑着自行车带我穿越大街小巷,跟我讲《罗马假日》,他说人生总是不如人愿,但是遇见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在比萨斜塔外的草坪上,他为我撑起一把伞,照顾我一闪而过的灵感。
他还在洒满夕阳余晖的布拉格城堡下,双手合十许愿。
……
我第一次在其他人的陪伴下见识其他的风景。
也第一次觉得没有周绪白和沈茜的生活,拥有其他的朋友,是这么好的体验。
11
直到我意识到不对劲,沈时熠好像喜欢上我了。
我下意识地想逃,却被他堵住。
我只好磕磕绊绊地跟他说我的事情。
「我很笨,很慢,不够ŧŭ̀₂圆滑,不懂人情世故,我好像是别人的负担,我有很多缺点……」
他打断我:
「舒舒,难道这不是你身上最纯真美好的品格吗?为什么会觉得你是别人的负担呢?
「我,我的朋友都很喜欢你,他们觉得跟你聊天很愉快,他们都说,和舒舒做朋友,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你是一个很会为别人提供情绪价值的人。所以,不要否定自己。」
我心口微微发烫。
原来妈妈以前说过的话是真的。
她说:
「我们家舒舒不傻,只是珍惜别人对她的一举一动,在脑子里ṱṻ⁾斟酌让别人开心的语言和动作。
「对每一个人,都抱着绝对的善意。
「当然,如果舒舒不知道怎么去表达的话,做一个微笑的倾听者,就会让人喜欢的。」
所以,现在沈时熠说很多人喜欢我。
我一下子就有点眼眶发热。
我好像,并不是别人的负担。
他们也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反而会说,跟舒舒做朋友真是太好了。
12
沈时熠为我准备了很盛大的告白仪式,邀请了所有的好朋友见证。
我仍旧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掰着手指说我性格温吞,人也不够活泼,每天只会画画……
沈时熠握住我的手指,温暖传递全身。
他歪着头,深邃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星光。
「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她的一切。我喜欢这样的你,不是因为你怎么样,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我还跟他讲了跟周绪白的事情,试图吓走他,毕竟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也会厌恶我,何况我跟他才认识两年呢?
他说:「舒舒,人跟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我们会拥有正常的恋爱。不是同情,不是怜悯,不是愧疚。」
我疑惑:「正常的恋爱?」
「就是我跟你告白,我和你约会,我们手牵手逛遍大街小巷,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去看电影,一起做饭,一起生活,去分享人生中每一刻的经历……」
后来,沈时熠真的这么做了。
让我第一次觉得,恋爱,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是见过我最糟糕的一面,还是爱我。
是见过消极的我,仍会夸赞我身上美好的特质,让我振作。
会有期待,会有酸涩,会甜蜜,也会吵架、闹脾气,会和好,会忍不住跟他分享大大小小的事情,会一起计划我们以后的生活,那个未来,是我和他。
在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我找回了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
那一刻,我想起了周绪白。
我跟他之间好像没有谁正式地说「在一起」。
好像只是一个任务,一个习惯。
他觉得要照顾我,就顺理成章牵起了我的手。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以为就是在一起了。
他或许也不清楚对我的感觉到底是喜欢,还是责任。
如果当初,我们能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在一起。
我们能红着脸,以恋人的名义,接受大家的祝福。
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太一样了?
13
再次见到周绪白,已经是三天后了。
此次回国,一方面是筹办跟沈时熠订婚的事,一方面也是准备我的画展。
当初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笨才学的画画,没想到会有一天能开花结果。
五年时间,我在圈内也算小有名气。
我用的是新的艺名。
画展本来是对外保密的,但既然在国内,周绪白想找,当然能找到。
彼时,我正在观赏那张在比萨斜塔下画的画。
想起往事,勾了勾唇。
周绪白却轻声开口打断了我回忆:「舒舒……你的画很棒。」
我侧头。
看到了逆光的他。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夸奖我。
我不由想起那天夜晚他皱着眉,一脸嫌弃我的样子,他说我让他丢脸,不让他省心。
可是沈时熠就不会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哪怕我搞砸了事情,他也会先安慰我,再跟我说,都是初次来到这个人世间,谁又能保证事事都能做得圆满呢?
我朝他点了点头,等待他的下一句。
我知道,他来找我,不可能只是为了欣赏一幅画。
果然,他向我挪近了半分,却又像是想起了我那天的抵触,慢慢收回了脚。
半晌,才重新开口。
「看到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舒舒,我想说,我跟沈茜没有半分关系。那天我不知道她也来了,晚上跟她父母有笔生意要谈,她哮喘了,我总不能不去看……」
「你知道她喜欢你吗?」
他怔了一下,抿唇点了点头:
「是你出国后我才知道的,她跟我表白,我拒绝了,我对她真的没有其他感情。
「那你还……喜欢我吗?」
我轻轻开口:
「周绪白,没有人会一直喜欢一个人的。
「也不会有人会在原地一直等一个人的。」
「我在等你。」他语气有些哽咽,「我以为你在开玩笑,那天我在民政局等了你一天。」
我哑然,然后叹气:「我从不会拿爱来开玩笑。」
「这五年,我飞遍了你所有能出现的地方,都没找到你。」他伸手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机票,「我没想过要跟你分开,我只是……」
「只是在那一刻突然觉得我是负担,会给你丢脸,是你拿不出手的未婚妻?
「周绪白,在你这么想的时候,何尝不是背刺了曾经我们青梅竹马的情谊,打脸了那些承诺和誓言?」
他捂住脸,是当初心事被我戳中的难堪,可依旧觉得不可置信:「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14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走着走着就变了呢?
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啊,我们的生命轨迹曾严丝合缝地粘在一起。
「你走后,我成立了橙光基金会,想帮助更多人来替我赎罪。」
「我替小朋友们谢谢你。」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看向我:「你会原谅我吗?」
我摇头:
「如果我原谅了你,我就没办法跟之前在痛苦里沉沦的自己和解。
「所以我希望,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他现在想要我的原谅,不过是因为我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决绝地离开了。
如果我没有离开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他结了婚,他也不会在这里跟我忏悔,甚至还会在更多我看不到的地方,跟别人吐槽我、嫌弃我,然后在某一天找到一个爆发的理由,跟我离婚。
而他,或许还会在伤害我后,再说一句:「舒舒,我犯的错,这么多年也该还清了。」
以此来堵住我的嘴。
让我陷入更深的内耗和痛苦中。
但我不怀疑此刻他的真心,毕竟人总是对失去和得不到的东西和情感格外执着。
「舒舒。别这样。」他仿佛快哭了。
「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他面前的画:
「这幅画是不是看起来很温暖?
「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在旁边陪着我画了一下午。他没有催我,没有皱眉,就是安静地等着我,在我画完后,还会说一句画得真好。不是敷衍我,而是每次都在鼓励我,给我有效的回应。」
没有人会不喜欢温柔又会带你不断进步的人。
我扬起了无名指上的戒指:「周绪白,我真的要订婚了。」
「你骗……」
我轻声打断他:「我没必要骗你。我说过,我从不拿爱开玩笑。」
他还想说什么。
远处帮忙的沈时熠走了过来。
我小ťûₔ跑过去挽住他的手。
周绪白的脸,在看到我跟他牵手的那一刻,瞬间惨白。
15
我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什么。
但从他的状态来看,我猜他应该想起了我们的从前。
想到我们曾如此要好,却最终分道扬镳。
想到他说过「我会一直都在」,却没想到他自己会在中途先下了车,违背了誓言。
舒舒很笨,很慢。
谁对她好,她都会记很久很久。
以至于国外最开始的那几年,我想到的不是周绪白的不好,而是他的好。
因此怀疑自己,在深夜辗转难眠时想自己是不是变得聪明一点、优秀一点,他就会一直牵着我的手走下去?
后来也渐渐明白,成年人的世界只有筛选,山的后面是另一座更高的山。
他不选择我,情有可原。
但坚定的选择,胜过一切。
我只是不符合他要求的伴侣的样子罢了,但这并不是我的错。
「是他吗?」周绪白颤着声音开口。
我朝沈时熠点了点头。
他看向周绪白,没有质问,没有剑拔弩张,温和地笑着:「谢谢你曾帮我好好照顾过舒舒。」
周绪白脸上血色尽褪,他张了张唇,却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那双有些微红的眼睛在我和沈时熠之间来回流转,最终哑着嗓音,扯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那是我应该的。」
「没有什么是必须和应该的。」沈时熠缓缓道,「如果刚开始的情感就戴着『应该的、必须这么做』的枷锁,压抑久了,便是负担。」
此时,我终于懂了我和周绪白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周绪白身子微微颤抖,我看见他的双手紧紧攥着,情绪在崩溃的边缘。
我看着他,很轻地开口:
「周绪白,感谢你以前对我的好。
「但是我们之间,就只有走到这里了。」
16
他没有要走的样子。
沈时熠拍了拍我的肩膀:「舒舒,你去那边看看进度,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
沈时熠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挪动脚步朝那边走去。
我不知道那天他们俩聊了什么。
自始至终,沈时熠都是温和、绅士的。
我只是看到周绪白的腰一点点弯了下去。
最后,仓皇而逃。
那一刻,我久违地想起了以前。
十多年无微不至的照顾,才让我听到那些话时根本没办法接受他早已嫌弃我的事实。
后来我也曾跳出来,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回想往事。
没有谁完全对,也没有谁绝对错。
各自想要选择的人生不同罢了。
所以在他想要开启的另一段生命旅程中,我被放弃,也能理解。
我们之间总是隔着「愧疚」这个不能逾越的障碍。
总有一天,会分崩离析。
只是那时年轻气盛,意气用事大于一切,如果他能心平气和地告诉我他要离开我。
或者我会没有一句话不留,一走了之。
或许我们会体面地结束。
而不是像现在,因为那些伤人的话,再也没办法回到最初。
17
筹备画展期间,周绪白没有再来过。
开展前一天,却见到了沈茜。
其实我对她的感情更复杂。
沈茜是十二岁时被找到的真千金,假千金因为养出了感情并没有送走。
她那个时候从乡下来,土气、局促、自卑。
没有朋友,还有哮喘。
在别人欺负她导致她哮喘发作时,我救了她。
那天在医院,她崩溃大哭,说她觉得很难过,爸妈好像没那么喜欢她,她在家里仿佛是多余的那个。
我看她哭得伤心,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到了自己。
于是就握了握她的手,告诉她,我当她的好朋友。
我还把周绪白介绍给她认识。
我以为我们是好闺蜜,可没想到沈茜会喜欢上周绪白。
甚至想要杀掉我。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明明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她质问我。
但她好像不需要我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情绪。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你那么傻,又笨,凭什么会获得周绪白的爱?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看过我一眼,哪怕你走了后,沈家有意联姻,他都不愿意。
「我一边嫉妒你,一边又只能靠聊着你才能获得待在他身边的机会。
「我快要被折磨疯了。
「就因为你那句话,他查遍了当天所有的监控和你可能遇到的人,要把我送进去。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爱了一个不爱我的人,有错吗?」
她痛哭起来。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只觉得可怜:
「当初没人喜欢你,我做了你第一个朋友。我帮了你,我把你介绍给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们,我当你是最好的闺蜜,可你想要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沈茜,做人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你恨错了人,也报复错了对象。」
她停住了呜咽,指着我:「如果我不推你下去,你能好吗?你又会有今天的成就吗?舒澄,你才是白眼狼!是我救了你。」
我摇了摇头,觉得她无可救药了。
示意保安上前来。
我朝她说道:「沈茜,做错了事,就是该付出代价的。」
不是周绪白想送她进去。
是我。
我原本打算画展完后才来解决的,可她还是执迷不悟。
人总要为自己当初做的选择承担相应的后果。
18
那天我在江边吹了很久的风。
久到错过了沈时熠很多电话。
我脑子很乱。
但也怕他担心,于是接起了电话。
「回头。」
那边,是沈时熠低沉悦耳的声音。
我转过头,他站在风中。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
但此刻,心里仿佛被填满。
我走过去,抱住了他:「沈时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他知道我在说什么,轻抚我的后背:
「如果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受伤害也算坏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可恶的人是不是都装不下了?
「或者说我们惩罚坏人都要依靠报应,那老天爷不是要气得吐血?」
我被他逗笑,抬头,视线撞进他的眼眸。
「曾经,我当她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嗯,我知道,我们舒舒总是喜欢对别人释放善意,这不是你的错。」
我重新回到他的怀抱,声音有些嗡嗡的:「其实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ŧŭ⁸…嗯……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共情她?」
沈时熠说:
「共情不是诅咒也不是奖赏,那是善良者的天赋。
「我始终因为你有这样的天赋而感到自豪。」
他说话总是很好听,我在他怀里换了一个角度,轻声叹气:
「我只是觉得,为什么我会遇到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呢?」
他说:「如果事事顺意的话,那就不叫生活了,你所失去的,错过的,上天都会有更好的安排。」
我笑了笑:「这个安排,就是遇到你吗?」
沈时煦勾起一个清朗的笑,抱紧我:「不,我是自己朝你走来的。」
19
画展那天,久违地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我干脆让人在空地上布置了羽毛,中间点缀着棱镜。
夜晚时分,在灯光的反射下,棱镜投射出的光芒映照在中间巨大的空白画布上。
每个人都成了画中人。
画展很成功。
自然也卖出去了很多。
我的画不便宜,经纪人说有个人高价买了我的画,是早期有些暗影主义那幅。
巨大的游泳池里,破碎的少女。
鲜红的血和极致的蓝融会在一起。
强烈的感官刺激,也是盛大的新生。
他说买家想在结束后跟我聊聊。
所以人群散尽后,我看到了周绪白。
「抱歉以这种方式见你。」
我知道,我跟他之间还差最后一个告别。
「那天,沈时熠找我说了几句话。」
我静静等着他的后文。
「他说:
「『舒舒的性子不是一天两天那样的,而是十多年如此,错的一直不是她。』
「『怕别人用有色眼镜看你,她一直懂事得不像话,不想给你添麻烦,你却视她为耻辱。』
「『你的态度决定了你朋友对她的态度。他们异样的眼光,不都是因为你吗?』
「『那么多年的感情因为别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你动摇,那你不是真的爱她。』
「『你说你是在赎罪,你说你因为愧疚和责任去照顾她,全是为了弥补你那可笑的自尊心。』
「『还有,用男女之间那些事开下流的玩笑,你真的很没品。』」
我抿唇,努力想要压住鼻子里正在上涌的酸涩。
周绪白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还说了你近几年的事情。
「『舒舒是一个非常善良乖巧的女孩,我的朋友送她一个小小礼物,她都会张皇失措,不敢置信,想要回报更大的善意。』
「『但是哪怕我用了几年时间带她驱散内心的阴霾,刚在一起时她仍会不厌其烦地对我说,她笨,她慢,她好像不配爱,不然为什么表面上喜欢她很久的人其实是不喜欢她的呢?』
「『是她不配得到爱吗?不,是你周绪白不配。』
「『她现在很好,长成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你又来找她,让她回头,凭什么呢?』」
他有些哽咽地望着我:
「原来我一直都错了。
「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当初说的那些话。
「我后悔用那样的语气去打击你,让你难堪。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在别人问起你时,笑着说你很好,在每一次聚会时,把你护在身边,介绍你给大家认识,说我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是不是我们就能一直走下去了?」
我吸了吸鼻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20
他站在雪中,接起了一朵晶莹:「你还记得你 18 岁那年吗?也是下着这样的雪。」
那时,我和他奔跑在雪中,打雪仗,堆雪人,全身冻得僵硬都还呵呵傻笑。
我们躺在雪地上,手牵手。
他怕我冷,明明自己也冷,还是把我搂在怀里。
我问:「周绪白,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他答:「当然。」
以前快乐是真,后来伤心也是真。
他看着我苦笑:「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我现在无比地想回到 18 岁那年,一瞬就是一辈子了。」
很浪漫是吧?
但这首诗的下一句是,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
我别过头去:「放下吧,周绪白。」
21
「是我错了,你会原谅我吗?」
他以前在我面前一向高傲,如今低下头,双眼通红请求我原谅的样子确实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想了想。
那些伤痛是真的,但他也不全是错误的。
有十年的时间,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他背负着我这个所谓的累赘,没有抱怨过,而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诚然,我的病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他后来也觉得我是负担,但总是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沉重压垮的是两个人。
何况这țū́₍么多年过去了。
沈时熠说,我们不要老是想着那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
让它们占满了自己的心,那还怎么去装有趣又生动的记忆呢?
所以我走近了周绪白,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笑了笑。
「我们都太迷恋结尾了,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伟大的生命和爱可以见证和体验, 但只要结局不尽如人意,我们就立刻觉得不甘心, 或者正好相反, 只要过程中有一刻是救赎, 是不是就可以不去期待那个所谓圆满的结局?」
我无法批判当年作决定的自己,时间也从来没有让我原谅任何人和事。
我不是大度,只是不在乎了,也记不清了。
「可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明明我们说过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我看着他微红的双眼:「那你跟我说声对不起吧。」
他低着头,睫毛透出一片阴影,嘴唇微微颤抖。
「舒舒, 对不起。
「所以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是吗?」
晶莹的泪珠凝在了他的睫毛上, 片刻, 他的眼泪流下。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
我别过头, 看着风雪中打着伞朝我走来的沈时熠。
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 他的眼底盛满了笑容, 黑色的大衣在一片白茫茫的景色里, 更显得遗世独立。
仿佛天地间什么场景都消失了, 只剩下他。
我不由ƭṻⁱ自主勾起了唇角。
他过来把围巾戴在我身上, 摸了摸我的脸:「小脸都冻红了, 还在这儿傻笑。」
说罢牵起我的手放在了自己温暖的口袋里:「我让人做了你最喜欢的甜粥, 回家就可以喝了。」
头顶被他的伞遮住了不断落下的雪花,我笑眯眯回他:「好啊。」
转头时,周绪白微怔,他看向我和沈时熠的样子, 不知为何, 眼底一片悲伤。
或者他是因为刚才的场景想起了以前我们要好的样子。
如今, 这个举动不再属于他, 觉得难受罢了。
大片大片的白色重新落满了他的肩膀,快要将他压弯了。
「周绪白, 跟过去告别吧, 我们都该往前走了。」
离开时, 他还在原地, 我回头,看到他蹲在了地上,肩膀颤抖。
直到慢慢缩成一个黑点。
「订婚定在了下个月初六,你觉得怎么样?」
我笑嘻嘻挽住沈时熠的手:「你决定吧,我都可以。」
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笨蛋, 你还是忘了, 那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
我恍然大悟:「沈同学总是喜欢这些浪漫。」
他更正我:
「错了, 是仪式感。
「不管是开头,中间,还是结尾, 我们相爱的每一个日子,都值得纪念。」
我突然想到跟沈时熠逛博物馆时,看到的一句话。
【请笃信,痛终有时, 爱必将至。】
于是我伸手抱住了他:「沈时熠,谢谢你的仪式感,谢谢……遇见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