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誕生了一位天才少女,十六歲便能操控萬劍。
少女第一次使出萬劍歸宗,卻不慎蕩平了山腳的小邨莊。
兩百零一口人,被挫骨揚灰,死了個幹淨。
仙人勸慰:「區區螻蟻,能死在你劍下是福氣。」
她一掃愧疚,修為大漲,用十年光陰成為萬劍之主。
而我是邨裡唯一活下來的。
也是數千年來唯一一個逃出劍冢,又返回仙門主動提出結主僕契的劍靈。
1
聽說有能化成人形的劍靈現世。
飄渺宗一時間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修士。
其中當以劍修居多。
萬靈兒也是劍修。
她一襲鵝黃仙裙,眾星拱月般站在高臺上,笑吟吟向我發問:
「你便是劍靈?」
「是。」
「可你看起來和普通凡人無異,怎麼證明所言非虛呢?」
話落。
立刻有修士為了表現一二,爭相附和。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穿得灰撲撲的麻布衣衫。
這是隔壁劉大娘為我親手做的,從紡紗到裁剪成衣,一針一線都傾註了一個凡人的善心。
可就是這樣一個心地善良的人。
死得卻很慘。
萬劍冢禁錮著的並非只有正道之劍,也有邪魔之氣。
萬靈兒剛入修仙界,靈力低微。
為了證明自己,強行解封萬劍。
邪魔之氣也趁機逃了出來,吸食人的魂魄。
魂魄被剝離人身的時候,是很痛苦的。
劉大娘就是這麼活生生痛死的。
全邨的人都是這麼活生生痛死的。
魂魄沒了,便也沒了投胎的機會。
那日,天地茫茫。
我為了救人,現出真身,可終歸是徒勞。
絕望之際,頭頂傳來低泣。
我愣愣抬頭。
便看到萬靈兒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雪白小臉。
她口中一個勁地說著對不起,隱約有道心崩塌的跡象。
仙尊虛念立於雲端,食指輕點在她額頭。
一股清靈之音徐徐嚮起:
「區區螻蟻,能死在你劍下是福氣。」
「你要謹記,仙人修行是為護佑蒼生萬民。」
「死上幾個凡人,無甚要緊。」
萬靈兒跟著默念出聲。
「區區凡人,無甚要緊。」
她神情逐漸堅毅,抬手緩緩擦幹面頰淚水,眸中似乎複上了一層堅不可摧的寒霜。
從此以後,她仙道通途,不過十年光陰便成為了萬劍之主。
思緒回籠。
我的目光落在她腰間。
那裡掛著上古名劍之一,穀雨。
我朝它打出一道劍氣。
萬靈兒一驚,呵斥:「大膽!」
下一秒。
穀雨劍發出輕微轟鳴聲。
萬靈兒下意識握緊劍柄,運轉靈力去控制它。
結果,穀雨在她手中震動掙紮得更加劇烈。
「你對它做了甚麼?」
「穀雨氣節高貴,向來挑剔。」
我平靜解釋道:
「所以,她的劍靈並不認可你。」
2
一語既出。
滿座嘩然。
位於萬靈兒下首的青衣男子怒目而視:
「哪裡來的騙子,在這裡胡言亂語。」
「靈兒師妹乃是千年難遇的修煉天才,十五歲便能號令萬劍,若連她都得不到穀雨的認可,難不成你可以?」
這些年修仙界的資源被大宗門攥在手裡,拿來供應最優秀的弟子。
令其他分不到資源的修士苦不堪言。
其中尤其以劍修最慘。
聞言,有劍修大漢跳出來酸道:
「我們大家可都看著呢,穀雨躁動,萬姑娘束手無策,劍靈一旦認主,只聽從一人吩咐,絕對不會出現這種叛主之行,依我看,這位……」
他話音一頓。
我順口接上:「我叫焚天。」
「哦,這位焚天姑娘所言,怕是真的。」
說到此處。
他又頓了一下。
而後驚懼地瞪大眼睛,用變了聲調的嗓ƭų₅音確認道:
「焚天?」
「那個上古第一戰神佩劍,焚天?」
「正是。」
我回以淡笑。
這下。
就連萬靈兒也難抑激動。
她上前一步,慚愧又急切地道:「焚天姑娘說得對,我和穀雨雖已結契,可它始終不肯認主。」
「我猜想,定是它靈識不如姑娘強大,所以才認主失敗。」
我笑看著在場眾人。
最後將目光落在她勢在必得的面上。
「穀雨自然是沒有我強大。」
她面色一喜。
卻聽我又說:「但你也很弱。」
全場爆發出此起彼伏的笑聲。
萬靈兒面色漲紅,嘴巴緊緊抿在一起。
眼眶中浮現淚花,似乎受到了天大的屈辱。
「弱不弱,不是你區區劍靈說的算的。」
一道威壓之力從山頂傳來。
是虛念。
他嗓音低沉,較之過去多了幾絲蒼老:
「當年神魔大戰,焚天劍戰前叛主,被鎮壓在劍冢反省,不曾想,卻被你逃了出去。」
「既然逃了,竟還敢回來!」
聞言。
我身形輕晃,面色瞬間蒼白。
周身氣勢瞬間大減。
本以為過去數千年,我早就將過往遺忘。
卻不想,當被人揭開遮羞布的這天,傷口依舊鮮血淋灕。
下一瞬。
虛念話鋒一轉,朗聲宣布:
「各位,既然都是來搶奪劍靈的,便各憑本事吧。」
隨著他的話落。
早就蠢蠢欲動的修士朝我一擁而上……
萬靈兒拔出劍,正要上前。
卻被虛念攔下。
「師尊?」
「退下。」
「師尊,可那是焚天劍啊,若得它認主,對我修行必定大有補益。」
她語氣急切不已。
虛念目光慈愛地為她解釋:
「焚天心高氣傲,輕易不會認主,讓這些修士好好搓搓它的銳氣,等到它力竭,你再加入戰局,屆時豈不是漁翁得利。」
「師尊,我懂了,就像當初結契穀雨之時那樣,車輪戰,早晚耗到它力竭,屆時再強行契約,坐收漁翁之利。」
「沒錯。」
兩人話音剛落。
被圍攻的人群中傳來一道嬌喝:
「我投降。」
摩拳擦掌的眾人愣在原地。
越過他們,我抬起手指向高臺上的萬靈兒。
「我的主人必須是這世間最優秀的修士,誰能打敗萬劍之主,誰便是我焚天的下一任主人。」
3
這句話,猶如一滴水落入了油鍋,瞬間便令眾人沸騰起來。
我站在廣場最中央,看著眾生貪婪興奮的嘴臉。
眼前浮現的卻是劉嬸子家剛出生小孫子的笑臉。
那小子牙還沒長齊,見到我就張著嘴巴樂呵呵的笑個不停。
邨裡的人都說:
「有福氣的人,娃娃見了笑哈哈,可見這小丫頭是個有福氣的。」
可我的福氣卻沒能護住邨民。
廢墟之下,鮮血匯聚成河流。
死寂的令人心驚。
我用了三天三夜,挨個從廢墟裡把邨民破布般的屍骨背出來。
從左往右數:兩百人。
不對。
再從右往左數,還是兩百人。
不對,少了一個。
我不知道少了誰,但我知道,一個都不能少。
最後,我是從一坨破爛的血肉裡翻出了還在喘氣的劉小娃。
他看見我,沒笑。
癟了癟嘴,從嗓子裡發出破鑼般的呻吟。
那眼淚不要錢似的從他殷弘的眼眶噗噗往下掉。
我這才發現,他稚嫩的身軀上,滿是劍洞。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能勉力笑著將他撈進懷裡。
劉小娃死的安靜。
安靜到就像從未來過這個世間。
而此時。
山門巍峨,仙樂齊鳴,漫天花瓣,恭迎天才少女降世。
定鐵邨二百零一口人。
就如這其中一瓣花,成了她高升的背景板,就此落入塵埃碾作泥。
一聲聲仙樂中。
我收斂好屍骨,抽出支撐破牀板的本命劍,換上劉大娘為我織做的衣衫。
一步一步爬到山門,告訴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和仙,或許還有妖和魔。
「上古劍靈,來求結契!」
我想看看。
當劍尖指向她們自己的時候。
她們這些人是否還能說得出那句:區區螻蟻,無甚要緊!
萬靈兒白著臉,弱弱的喚了一聲:「師尊!」
「胡鬧!」
虛念眉眼淩厲,緊接著呵斥出聲。
「開天辟地以來,劍修皆有兩把劍,一把本命劍,一把從祕境历練所得的天才地寶,謂之劍靈或者劍仙。」
「本命劍暫且不提。」
「但良禽擇良木而棲,劍靈也同樣如此。」
「今日本是你要擇主,如今卻慫恿眾人與我徒兒相爭,你這劍靈心思歹毒,可見一斑。我等正道修士,怎會受你挑撥,簡直狂妄至極。」
聽他這麼一分析。
摩拳擦掌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剛剛還幫我說話的大漢失望地朝我努嘴。
「焚天姑娘,我等只是修為低,不是沒長腦子,你這麼做,確實不地道,不地道。」
我訕笑兩聲。
「那行吧。」
不等虛念再Ťű̂₈次開口。
我指著萬靈兒,道:「咱倆打,你贏了,我便心甘情願追隨你。」
「你連戰神都能背叛,我要如何信任你?」
「何況你的身份尚且存疑。」
萬靈兒很謹慎。
我無所謂道:
「你可以與我簽訂生死契約,若我叛主,任你處置。」
「至於身份,你信便有,不信則無。」
聞言。
她面露狐疑。
「即便你真的是焚天,可你九死一生逃出劍冢,不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卻忽然回來主動找人結契,不覺得令人匪夷所思嗎?」
話音剛落。
廣場四周便嚮起此起彼伏的低聲議論。
「萬姑娘說得對,這焚天莫名其妙跑來認主,誰知道葫蘆裡賣的甚麼藥。」
「退一萬步講,她說她是焚天劍靈,她便是了?只憑借穀雨劍的反應,並不能證明甚麼!」
「道友分析得在理,何況堂堂天界戰神的劍靈,怎會是一個女娃娃,再不濟也得是如我這般魁梧的一米八五的壯漢啊。」
「臭不要臉。」
「誰罵老子?」
……
嘈雜的爭論聲一聲高過一聲。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
只需要一點閑言碎語便能快速長成參天大樹。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
眾人打量我的目光便從勢在必得,變成了虎視眈眈的不善。
我收斂笑意,視線掠過四周,最終定格在萬靈兒身上。
四目相對。
她高傲地抬起頭顱,目空一切的表情一如屠邨那日。
下一瞬。
一道鳳啼之音穿破虛空。
萬靈兒頭朝一旁歪去,耳鐺擦過脖頸,帶起一線血絲。
白皙的面上頃刻間浮現一個巴掌印。
我拍了拍手,渾身舒坦道:
「小小修士,也敢妄稱萬劍之主,敢問你是誰家的主,主的又是誰家的劍?」」
唰!
萬靈兒被徹底激怒。
她拔出穀雨劍,裙擺無風自動,不過是稍一起勢,便釋放出淩厲劍氣。
可她剛要運功,手臂便被一雙修長指尖按下。
虛念沖她搖頭。
「焚天劍實力深不可測,為師替你應戰。」
「師尊!」
萬靈兒滿臉感動。
虛念沒有多言,一展衣袍,自高臺落下,在距我五步之遙站定。
「焚天,本尊前來領教。」
我笑著擺擺手。
「不敢不敢,只不過,若我贏了,該當如何?」
「若你贏了,契約作廢,放你自由。」
「不好!若我不願意,即便有契約之力在,也無人能與我結契,放我自由的話更無從說起了。」
「那你想如何?」
「若我贏了,萬姑娘自願讓出劍主之位,由我指定他人。」
「欺人太甚!」
萬靈兒嬌喝出聲。
虛念朝她瞥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好,本尊替她應了,但你不會贏。」
狠話撂下的下一瞬。
一陣罡風忽然憑空而起,直沖我面門而來。
頃刻間,便在我臉上留下三道血痕。
虛念衣袍無風自動,傲然嘲諷:
「焚天劍,不過如此。」
「那可未必。」
話音未落。
我快速抬起右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水,虛虛地點在眉心。
殷紅入體。
一道金色符咒自額間升起,懸停半空。
三息後。
數萬道劍氣自其中奔湧而出,以蠶蛹之狀將虛念快速圍了起來。
金光流竄,猶如池塘中成群結隊吞食的金魚。
以我為圓心,周遭十米內的地磚發出碰撞之聲。
這聲音極為有規律,入耳令人氣血翻湧,思緒混亂,如墜夢境。
無人知道。
上古戰神隕落前,曾在此設下結界,名曰劍冢遺夢。
而我血中的神力便是開啓結界的鑰匙。
一旦誤入幻境。
內心貪婪妄念會被無限放大。
比如此刻。
表面看,虛念被金光包裹其中,安靜無礙。
實則。
幻境中一幀幀畫面閃過,最後定格在百年前滿目瘡痍的塗州城。
修仙界多年來流傳著一句箴言——殺妻證道,白日飛升。
幻境中,皆是被困之人的一生縮影。
我看到虛念下山游历時,曾對一位凡人女子一見傾心。
可這凡人早有心上人,還是個狐妖。
兩人私定終身,就等狐妖從妖族取回駐顏丹而後成婚。
虛念愛而不得,從中作梗。
將狐妖騙入劍冢,令其受盡刮骨淩遲之痛,慘死其中。
而後,他用仙術修改凡人女子的記憶,謊稱狐妖情變,自己不嫌棄她已不是完璧之身,願娶她為妻。
凡人女子受仙術影嚮,記憶錯亂,終是信了他。
與他做了十年恩愛夫妻。
可人間情愛,卻遠不及白日飛升來的讓人心動。
虛念趁凡人女子生產虛弱不堪之時,親手引天雷殺妻證道。
又為了抹掉罪證,屠戮全城百姓。
血流成河中,天道不忍,於是降下刑罰。
他證道失敗,修為倒退,自此再無寸進。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
「原來高不可攀的飄渺宗宗主,竟是無緣仙途,呵,有趣。」
「誰在說話?」
虛念猛然睜開了眼。
幻境被打斷,頃刻間化作流光消散。
他受到反噬,毫無防備地重重跌落在地,哇地一聲吐出鮮血。
原本還在看熱鬧的眾人瞬間靜了下來。
只見虛念搖搖晃晃起身,神色晦暗,難堪地咬牙道:
「你贏了。」
「師尊,你怎麼樣?」
萬靈兒傾身從高臺飛下,滿目擔憂。
「無妨。」
「願賭服輸,靈兒,這萬劍之主的名頭,你便讓出來吧。」
「可是,師尊……!」
「靈兒!」
虛念打斷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左不過一個虛名,沒了這個名頭,你照樣能號令萬劍。」
「靈兒明白了。」
她不甘心地剜了我一眼。
「焚天姑娘,我倒要看看,若連我都不配做這萬劍之主,還有誰可以?」
「你當然不配。」
我笑吟吟回她:「一個連應戰都不敢的人,怎配做這萬劍之主。」
話鋒一轉。
我看向她身側的虛念,用傳音術問道:
「別來無恙啊,狐妖公子!」
4
百年光陰一閃而過,滄海又桑田。
無人發現。
飄渺宗的一派宗門之主,竟早已被一介狐妖李代桃僵。
這是我和他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便是在劍冢。
真正的虛念一心修仙,從不問凡塵俗世。
他下山游历途中,偶遇狐妖為禍一方,利用媚惑之術玩弄了不少妙齡女子芳心。
虛念心有不忍,決意誅殺狐妖。
於是,趁月圓之夜,將其騙至劍冢,計劃滅殺。
不巧的是,那日正逢焚天劍應劫。
天雷滾滾,自天際橫沖直撞沖入地表,破了虛念的陣法。
狐妖掙脫束縛,化作原型正要逃跑。
電光火石之間。
他忽然想起人間流傳著的,有關貍貓換太子的故事。
反殺來的猝不及防。
真正的虛念埋骨劍冢,成了一抹孤魂。
而狐妖幻化的虛念登上奉仙臺,享眾人叩拜,萬人景仰。
須臾間。
狐妖面色驟然沉重。
他死死盯著我,舌尖猶豫再猶豫,還是忍不住傳音質問:
「你想做甚麼?」
清亮的天光劈開雲層,透出幾縷彩色光影。
山腳下的邨子死寂無聲,團在昏昏薄霧中。
在來飄渺宗的路上,我就想過這個問題,就這麼單身匹馬殺過來。
然後呢?
我想不明白。
但山路漫長,有足夠多的時間讓我想明白。
爬到迎客亭時,我想我要殺光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
爬到問仙閣時,我想掀翻這狗屁不通的仙山道門;
爬到登臨臺時,我想甚麼都不要,只要定鐵邨二百零一口人,全都活過來就好。
直到爬完千層臺階。
我在天門處站定,山高雲闊。
我終於知道自己想要甚麼。
我呼出口濁氣,視線落在狐妖警惕的臉上。
「我想要你後悔赴這仙途!」
但傳音給他聽的卻是:
「天道授意,我來助萬劍之主早日飛升!」
虛念渾身一凜。
不待他追問。
我看像廣場眾人:
「你們可知道上一任萬劍之主是誰?」
萬靈兒冷哼,不假思索地篤定回道:
「這還用問,自然是上古戰神。」
「不是他!」
我目光灼灼。
「是定鐵邨的一位鐵匠。」
「定鐵邨?」
虛念忽然出聲,面上閃過一絲古怪,卻很快消失不見了。
我假裝沒看到,繼續說道:
「沒錯。定鐵邨邨民以鑄劍為生,劍冢四周燃料充沛,是上好的鍛造之處,邨民世代在劍冢冶煉經營,直到萬劍之主出現。」
「她雖是女兒身,卻生來癡迷鍛造兵器,為了打造出絕世神兵,她廢寢忘食,卻始終對自己的作品不滿意,直到某日,她學會了精鋼錘煉之法,用這技巧打造出了焚天劍。」
說到此處。
萬靈兒不屑地打斷:
「胡說八道,焚天乃天地間第一神劍,凡神劍必定經過天雷淬煉,才能剛折不催,他區區一個凡人,又是如何引下天雷,又是如何鍛造,簡直荒謬。」
大漢嬌羞著跳了出來,雙手食指互點,小聲道:
「聽說當年幹將莫邪為了鍛造寶劍,曾將指甲、頭髮與黃土拌揉在一起,然後做成人的形狀,投入爐中冶煉,才得寶劍。」
「莫非這位鐵匠效仿了兩人?」
我回以贊賞的笑。
「沒錯,可這位鐵匠更為瘋狂,她以自己血肉為引,一躍跳進了爐中。」
話音剛落。
眾人嘩然,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就連萬靈兒也不可置信地低語:
「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人劍合一?」
我掃視一圈,嗓音沉靜地道:
「鐵匠骨血與焚天劍合二為一,神器現世引來神魔爭搶,死傷無數,怨氣難消,適逢還是小仙的戰神路過,引天雷而來,蕩清濁氣設下封印,就此與焚天劍達成契約。」
話到此處。
我看向萬靈兒,一字一句道:
「所以,焚天劍選擇誰,誰才是萬劍之主。」
「反之,因契約之力,萬劍之主降世,焚天劍便會受到召喚,前來助其早日飛升。」
我一頓,迎著她期待的目光,沉聲道:
「萬姑娘,我是為你而來的。」
5
世人蠅營狗苟,只為碎銀幾兩……
那麼,修仙之人呢?
這句話的魔力,令萬靈兒眼底迸發出驚人的渴望。
那是對權勢地位、萬世仙途的渴求。
不僅僅是她。
凡在場眾人也紛紛露出向往之色。
火候已到。
我徐徐善誘道:「同我比拼一場,便是我對你的考驗,可你錯過了機會。」
萬靈兒面色一僵。
我繼續解釋:
「你師尊就很不錯,有擔當,又胸懷坦蕩,我決定,這萬劍之主,便由他來做。」
「我自願與他結成主僕契約。」
此話一出。
全場皆驚。
萬靈兒瞪大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她極快速地看了一眼虛念。
這一眼,包含了太多東西。
我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嫉恨和不甘。
她垂下頭掩蓋掉自己的情緒,朝著虛念恭敬地行了個仙禮,難抑欣喜道:
「恭喜師尊,這萬劍之主之位,師尊實至名歸。」
「待焚天劍認主,師尊飛升指日可待。」
這時,其他弟子也紛紛反應過來。
連忙齊聲恭賀。
「恭喜師尊,賀喜師尊,飛升指日可待。」
6
飛升這兩個字,是如此美妙。
虛念的心魔在瘋狂滋長,他的執念也在瘋狂叫囂。
此生唯一一次飛升的機會,就在眼前,只要他點頭,便能如願以償。
甚麼殺妻證道,屠戮全城。
滔天罪孽,和成仙相比,又算得了甚麼。
何況,我已打著天道的旗號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虛念強忍狂喜,假意推脫了兩句,便順著弟子恭維應下了萬劍之主的稱號。
又轉身向我提議道:
「焚天姑娘,這結契之事,你看定在明日怎麼樣?」
頗有三分急切。
我老神在在地搖頭:「不急,就定三日後吧,我要回劍冢一趟,取點東西,做個準備。」
「甚麼東西,可以讓靈兒幫你去取。」
「她取不了。」
虛念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沒再多說,轉身朝著後山竹林而去。
竹林深處便是劍冢。
竹林茂密,越往裡走,越是荒涼。
直到行到一座界碑,我停下腳步,朗聲道:
「出來吧。」
過了一會兒,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你怎麼知道是我?」
萬靈兒站定,看著眼前身材瘦小的劍靈,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一陣風卷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
我暗自攥緊拳頭,答非所問道:
「劍冢分外圍、內圍、中心地帶。我猜你從未踏足過中心地帶,而令你名揚天下的那次萬劍歸宗,召喚的也不過是外圍普通鐵劍而已,對嗎?」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證明自己是當之無愧的天才少女。
而強行用心頭血去解劍冢封印。
放出了邪魔。
聞言。
萬靈兒怪笑著開口質問:
「既然你甚麼都知道,那今日所謂的為我而來,都是在騙我,是嗎?給我希望又看我失望,很好玩嗎?」
「你就當是吧。」
話落。
我無心再與她浪費時間,闊步踏入一團白光中。
這白光乍一看柔和,實際上是萬道暴戾劍氣組成,實力低微者強行闖入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我並不擔心萬靈兒追進來。
劍冢最中心,一柄碩大的劍刃垂直插入黑色地表,裸露在外的部分經過歲月的洗禮,早就看不出原本樣貌。
隨著我的走近。
原本安靜的眾劍紛紛鼓噪起來,發出雀躍的震顫。
我輕笑,抬手摸上碩大劍刃。
片刻後,一道低沉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小家夥,你怎麼回來了?」
「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
一天一夜後。
我剛從劍冢走出來,迎面遇到了早就等候多時的狐妖。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焚天姑娘,與你結ṱųₕ契後,當真能飛升?」
我抬手,指尖翻轉,溢出一絲金光。
「這是我的神力,屆時你為主我為僕,神力共享,又有天道指引,飛升自然手到擒來。」
得了保證。
狐妖喜不自禁,離開時腳下生風。
而他身後。
我垂眸看向指尖加快消散的神力,露出一抹苦笑。
「時間不多了。」
7
三日後,晴空萬裡。
到祭祀臺拜過開山祖師爺,眾人來到劍冢外圍。
前來為結契護法的,包括萬靈兒在內,共有三人,皆是虛念的親傳弟子。
可狐妖嘗試了三次。
第四次,他力竭之下收回靈力,惶恐追問:
「怎麼會這樣?根本無法結契?」
我蹙眉,打入他體內一絲神力。
「再試試。」
半盞茶後。
他氣喘籲籲跌坐在地,喃喃自語道:
「不行,還是不行,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我靜了一息,假裝不經意間自言自語:
「不應該啊,你雖受過天罰,可靈脈充沛,按照常理來說,,不會出問題的,除非……」
到此處,我頓了一下。
狐妖忙追問:
「除非甚麼?」
他拔高音量,雙目通紅地瞪過來。
見他這反應。
我誇張地捂住嘴:「難不成是因為你的本體?」
幾乎是一瞬間。
他的臉色就變得無比蒼白。
因為。
他之所以能冒充虛念不被發現,皆是因為占了對方皮囊。
而虛念的魂體,也被禁錮在了他的皮毛裡。
沒有甚麼能比飛升的機會就近在眼前,卻只能錯過更能讓人抓心撓肝呢?
狐妖的心亂了,周身靈力開始暴走。
他不甘心地朝我嘶吼:
「焚天,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我露出猶豫不決的糢樣,回他:
「你不是嫌我心思歹毒嗎,這辦法若是說出來,你怕是要罵我邪魔歪道了。」
「快說!」
他等不及了。
我嘆氣,無奈之下和盤托出。
「把身體換回來,只不過靈魂離體已久,怕是需要大量靈力支撐。」
話音未落。
狐妖突然朝著一旁專心護法的弟子沖了過去。
萬靈兒反應迅速,快速閃開,眼睜睜看著其他兩位師兄化作幹屍死在自己面前。
她驚懼地瞪大眼。
「師尊,你瘋了!」
狐妖哪裡顧得了那麼多,何況自己本就不是這些人的勞什子師尊。
這區區一點靈力,根本無法助他互換軀體。
他將目光落在萬靈兒身上。
「靈兒,過來。」
「不要啊,師尊。」
「靈兒,自你拜入師門,我給你砸了多少天材地寶,你當真以為是因為為師看重你的天賦嗎?」
「師尊,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萬靈兒臉色發白,嗓音發抖。
「你天生能號令萬劍,為師培養你,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為我所用。」
他咬牙說完,突然出手。
澎湃的靈氣匯聚成一個藍色的狐貍爪牙,直直插進萬靈兒心脈。
可下一瞬。
狐妖突然驚呼出聲:「怎麼回事?你的靈脈為甚麼會這麼暗淡?」
萬靈兒忍著劇痛,咽下口中血腥,咬牙回道:
「因為,徒兒根本不是甚麼天生劍主,這靈脈也是搶來的。」
天空炸嚮一道驚雷。
趁狐妖錯愕,她獰笑著徒手捏住了對方的心髒。
「師尊,你安心去吧。」
噗嗤!
鮮血噴濺。
狐妖的身軀重重地朝後倒去。
視線掃過,在他胸腔處,有一個黑乎乎的大洞。
可肉身雖毀,靈識還在。
他化作狐貍糢樣,準備逃跑,不想這時,虛空中竟出現一道裂痕。
一位鶴發童顏的地縛靈自其中踱步而出。
他動作很快,用兩根手指便捏住了狐妖脈門。
地縛靈似乎對狐妖有深仇大恨。
他隨手撿起一塊不算鋒利的碎石,順著皮毛一分為二。
魂體是沒有鮮血的。
肉眼可見,狐妖變得虛弱不堪,光滑的皮毛迅速枯萎頹敗。
狐妖哀嚎掙紮著朝萬靈兒伸出手:「徒兒,救我。」
可萬靈兒的目光卻落在虛空。
她嗓音飄渺中透著一股決絕,低聲喃喃道:
「師尊,你曾教導徒兒,成仙之路,死些螻蟻,無甚要緊,你看,徒兒是不是學得很好,沒有辜負師尊您的期望吧!」
聲聲哀嚎中,狐妖絕望地閉上了眼。
地縛靈將他拆皮扒骨,直到生生折磨到魂體消散,才肯罷休。
這時。
天色驟然黑了下來,一輪明月高懸其上。
曾在劍冢遺夢中見過的塗州城在霧氣蒙蒙中顯出城身。
地縛靈對月嗚咽:
「丹娘,我為你,為塗州城慘死的百姓,報仇雪恨了。」
哀思久久不散。
我想,傳聞中清風磊月不問世俗的虛念上仙,也曾是動過凡心的吧。
執念已了。
地縛靈消散前。
它回頭深深看了一眼萬靈兒:
「你該慶幸,自己身上流著丹娘一半的骨血。」
8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象徵著墮仙的紫色魔紋在萬靈兒額間緩緩浮現。
她猝不及防拔出穀雨劍,直指我鼻尖。
「你誘使我們師徒相殘,師兄枉死,而我心魔橫生無緣仙途,如今這局面,你可還滿意?」
一字一句皆似碎了毒。
我伸出食指,虛虛搭在劍尖,下壓。
歪著頭,笑得一派天真:
「被你看穿了。」
話鋒一轉。
「可你也不是甚麼好東西。」
「奪人靈脈取而代之,為了區區虛名便與妖魔合作打開劍冢封印,屠殺生靈毫無悔意。」
迎著她愈發嗜殺的目光。
我繼續說道:
「現在又再加一條,手刃親生父親,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天才少女,當真是個笑話。」
萬靈兒不知道狐妖和虛念的過往。
所以聽不懂地縛靈所說的話。
但我聽懂了。
母愛偉大,那凡人女子在被殺妻證道前,將孩子從自己肚子裡硬生生剖了出來。
為她爭得一個生機。
那孩子便是萬靈兒。
恐怕狐妖到死都想不到,萬靈兒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一個半人半妖的後人。
唏噓間。
林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緊接著,有人用靈力傳音:
「師尊,您老人家可還好?」
萬靈兒回神,若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
她快步走到狐妖屍體旁,隨手扯下宗門令,揚聲回應道:
「眾弟子聽令,焚天劍叛主,師尊慘死,立刻結陣將其捉拿,為師尊報ƭűₙ仇。」
話落。
她慢條斯理地來到我身邊,壓低聲音嘲笑道:
「狗屁手刃親父,你真當我甚麼都不知道呢?呵,我殺的是殺母仇人,是阻我飛升成仙的絆腳石。」
「何況,師尊不是你害死的嗎?」
說著她話鋒一轉,嘴角微勾,學著我的糢樣歪著頭意猶未盡地道:
「小劍靈,冒充焚天複仇的感覺,是不是很爽?」
9
我震驚地瞪大眼。
見此。
她笑了一聲,解釋道:
「你確實裝得很像,若我未曾見過你,定是和眾人一樣信了的。」
「你何時見過我?」
「自然是定鐵邨被屠邨的時候,我在雲層上一眼便看見了你。」
她神思拉遠,陷入了回憶。
「一個弱小、無助、彷徨的凡人小姑娘,這便是我對你的第一印象。」
「很像當初的我。」
從她口中。
我得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屠邨版本。
彼時,萬劍之主只是凡間一個普通女童。
萬靈兒殺了她,搶走靈根,滿心期許地投身仙門。
結果,卻處處被人欺負。
挑水清掃,鑿冰洗衣,甚麼髒活累活,都給她做。
她內心不甘,卻意外被人騙進劍冢,為劍氣所傷,許是血脈相連的緣故,血腥氣引起了假虛念的註意。
他以測試為由,讓尚未入門的萬靈兒嘗試操控萬劍。
回憶到這裡。
萬靈兒頓了一下,突然低笑了一聲:
「其實,定鐵邨的邨民本可以不用死的。」
「我發現萬劍偏離方向的時候,第一時間就要收回靈力。」
「可師尊不允許,他需要一個十六歲便能使出萬劍歸宗的天才少女,以吸引更多的人前來拜師。」
我很不解。
萬靈兒卻沒再繼續說下去。
她朝我伸出手,嗓音蠱惑:
「你看,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同樣被人踐踏的人生,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應該站在一起反抗不公,不是嗎?」
我滿目茫然地點頭。
一道紫色流光自她眼底劃過。
萬靈兒嘴巴一張一閉,極慢地道:
「所以,告訴我,焚天劍是不是把戰神法相藏進了劍冢?」
10
戰神法相!
一旦繼承便可得其神力,戰無不克所向披靡。
我被關進了斬妖臺下的水牢。
偌大水牢,除了偶爾進來打掃灑掃的毀容老婦人,只有四處可見的森森白骨。
「他們都是虛念打著收徒的旗號,害死的修士。」
見我疑惑。
老婦人主動介紹道。
我試著猜測:「這裡有的屍體尚且新鮮,卻沒了心髒,莫非是被虛念吃了?」
老婦人點頭。
「差不多吧,虛念深信所謂的殺妻證道、殺徒證道,這些人都是他的實驗品,大部分都被挖了心髒吃掉,用來永葆青春,極少數根骨好的,便拿來煉丹,總之,沒一個能逃掉。」
話音剛落。
萬靈兒嬌俏的嗓音透過通道傳入耳中。
「小劍靈,你也不想成為我的實驗品吧?」
夜明珠照亮一方天地。
半個月不見。
萬靈兒已換上宗主服飾,渾身氣勢淩厲,再不複當初的柔弱姿態。
但我仍舊嘴硬。
「我和你又沒甚麼關系,你殺了我,也證不了你的道。」
「是嗎?」
她手腕翻轉,一個白色瓷瓶出現在掌心。
「這是輪回水,沾上一點便猶如剝皮抽筋般疼痛。」
「我專門為你尋來的,要不要試試?」
我化出本體,囂張大笑:「你忘啦,我是鐵劍,這玩意對我沒用。」
只聽刺啦一聲。
我愣愣低頭,劍肚子上竟然被燒出了一個黑點。
我緊張地吞口水,沒出息道:
「多大點事,你不知道女孩子最在乎的就是容貌嗎?要戰神法相對吧,給你都給你,我帶你去找。」
11
劍冢劍氣淩亂。
萬靈兒無力抵擋,只能緊緊跟在我身後。
即便如此。
等我們到達劍冢中心地帶時。
她臉上也被劃了十幾道血痕。
我指著插入土裡的高大劍柄,道:
「這便是焚天劍的真身,你要的法相就在它身上。」
貪婪之色自她臉上一閃而過。
「怎麼才能拿到?」
「把劍拔出來就行了。」
說得容易做得難。
她沒辦法離開我身邊半步,遑論過去拔劍。
於是。
萬靈兒又拿出了輪回水威脅:「你去,我跟在你身邊。」
「好吧。」
我走過去,利落地拔劍塞到她手裡。
萬靈兒懵了一下,吶吶開口:
「我怎麼感覺哪裡不太對勁?」
我解釋:
「女人的第六感有時候確實準得可怕。」
話音未落。
一道金光自深坑沖天而起,緊接著分裂成弧形罩了下來。
萬劍受到召喚,紛紛發出亢奮的嗡鳴。
「你做了甚麼?」
萬靈兒臉色煞白,手中的劍柄早已被她扔到地上,由穀雨取而代之。
我抬頭,看著漫天金色流光。
兩手一攤,無辜道:「你闖禍了,焚天劍是誅魔陣的陣眼,你把它喚醒了。」
嗖嗖嗖~
隨著我的話落。ṭŭ̀⁷
數不清的銀色劍氣拔地而起,漸漸匯聚成一柄參天巨劍。
而劍尖朝下,抵在弧形金光邊緣,蓄勢待發。
萬靈兒雙眼赤紅地瞪著我:
「你又耍我?」
「沒錯。」
她抿唇,提起穀雨就奮力朝金光劈過去。
刺耳的摩擦過後。
金光完整無缺。
我提醒:「別浪費體力了,沒用的。」
她崩潰了,尖叫質問:
「誅魔陣是上古大陣,不僅有陣眼,還有四個陣點互相牽制,只是陣眼啓動,是沒用的。」
「誰說只有陣眼被喚醒的?」
定鐵邨、劍冢、水牢、祭祀臺,分別對應四個陣點。
從武力值來說。
我戰鬥力不行。
於是只能冒充焚天劍,高調提出結契。
實則是為了輕松進入這幾個地方找到陣點。
何況定鐵邨的陣點還是萬靈兒自己激活的。
「你利用我?」
「你也利用了我,扯平了。」
她忽然仰天大笑,笑著笑著便笑出了眼淚。
喀嚓。
金光碎裂。
萬劍猛然下壓。
巨大的劍氣裹挾之下,她艱難地開口:
「你也會死的。」
「能看到你死在萬劍歸宗之下,也算值得。」
劍氣步步逼近。
我嘴角溢出鮮血,周身靈力迅速枯竭。
反觀萬靈兒,也不比我好到哪裡去。
可下一秒。
我震驚地瞪大了眼。
只見她忽然反轉手掌,施展靈力挖出了胸腔內的靈根。
晶瑩的靈根迎著劍氣而去。
萬劍之主的靈根,足夠讓萬劍見之避讓。
趁著這個喘息的間隙。
萬靈兒拔腿便跌跌撞撞朝外跑。
就在她即將跑出竹林時。
被她攥在手裡的穀雨突然掙脫,猝不及防從身前穿胸而過,將她死死釘在了竹子上。
輕靈的嗓音嚮起:
「壞人,讓你欺負我。」
追在後面的萬劍集體頓住,緊接著發出碰撞聲,似在討論。
【快繞路,是霸王花穀雨。】
【胡說,穀雨才不是夾子音。】
【說最溫柔的話,打最狠的架,不信你看。】
話剛出口。
穀雨劍就化作流星給萬靈兒來了一套奼紫嫣紅拳。
【呸!敢用萬劍之主的靈根來控制我,找死。】
萬靈兒五髒六腑就像被火灼燒一般疼痛。
恨意在她胸膛翻滾。
魔紋若隱若現。
她睜開眼,露出一雙漆黑的眸子,竟是徹底入魔了。
原本躺在地上的焚天劍突然動了一下。
天地色變。
大地震顫,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
此起彼伏的邪魔嘶吼之聲直沖天際。
被萬靈兒拋棄的靈根緩緩沒入焚天劍。
人劍合一,橫掃劍冢,蕩清世間污穢。
萬靈兒沒能逃掉。
水牢裡的老婦人不知道甚麼時候跑了出來,突然撲到了她身上。
在大坑閉合前,哭著大喊:
「你個畜生,我的小柔才六歲啊,你怎麼下得去手。」
然後抱著她跳了進去。
萬靈兒這一生都在苦苦掙紮,想要擺脫螻蟻般的命運。
可她終歸還是跌倒在自己瞧不起的螻蟻手中。
邪魔嘶吼。
等待她的,將是永世折磨。
12
巨大的沖擊力之下。
我的劍身扛不住沖擊,碎成了兩半。
是焚天劍用自己彌留在世間最後一縷神識救了我。
意識陷入黑暗前。
她溫柔的掌心落在我頭頂:
「不破不立,如今你劍心已生,徹底獲得了新生。」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華,有天降吉兆之意,在那裡,你會解開你的心結。」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
也許是十年,百年,亦或者是千年。
地府的彼岸花海開了敗,敗了開。
我在奈何橋做了不知道多久的鎮橋劍。
久到孟婆熬湯的鍋爛掉,換了新鍋。
終於等到了轉生門大開。
小小的劉小娃顫顫巍巍從裡面爬出來,迎面跌入我的懷抱中。
他是全邨二百零一個人裡,唯一一個沒被吞噬掉魂魄的人。
看見我。
他咿咿呀呀想要說話,結果口水蹭了我滿身滿臉。
我從虛空中抓了一把糖果撒進孟婆湯:
「小娃,喝了這碗甜湯,下輩子也要做個開心快樂的人。」
劉小娃白胖胖的手抱著我的腿,笑得前仰後合。
一滴淚自我眼底滑落。
我於刺目的白光中睜開了眼。
一張笑嘻嘻的童顏湊在我面前。
小姑娘紮著兩個麻花辮,拎著我左看右看。
我被轉的暈頭轉向,正要喊住手。
她忽然哇了一聲,驚ťųₜ喜大叫:
「原來你叫九黎。」
我一怔,凝神掃過劍身。
不知何時,劍柄根部竟然出現了兩個字。
原來,這便是焚天口中所說的新名字。
下一瞬。
只聽小姑娘豪氣萬丈地道:
「我叫綰柔,李綰柔,是阿娘給我取的名字,以後,你就做我的佩劍,我們一起去闖蕩江湖,好不好?」
李綰柔?
小柔?
劍身嗡嗡,算是我的回應。
她興奮地抱著我轉圈圈。
眼花繚亂之際,遠處傳來一聲聲仙鶴啼鳴。
彩雲深處。
仙梯降下。
李綰柔拍了拍劍柄,堅定又充滿期許道:
「走,去修仙!」
番外(女主視角)
每一位剛入修仙界的新人,都會領到一份修仙三件套。
裡面有統一定制的弟子服、一把普通鐵劍、三顆辟穀丹。
我就是被人隨手扔掉的普通鐵劍。
從我有意識開始,身邊便有個大家夥。
她說她叫焚天。
是上古戰神的佩劍,有毀天滅地之能。
我和其他劍整日Ţũ⁷圍著她喊姐姐,只為了聽她講在天界那些年的故事。
有一次,講到神魔大戰。
我好奇地問她:「那大戰後,你在劍冢,戰神又去了哪?」
焚天劍突然沉默了。
許久後。
許久後,她憤憤罵道:「那個自私鬼,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不敢讓我知道,便騙我說劍冢封印松動, 哄我不得不跑來查看。」
「這麼一耽擱,等我趕回去, 她早已戰死,神魂消散, 連最後一面都沒讓我見到。」
說到此處。
她嗓音已帶了哽咽。
「世人只當我是臨陣叛主,卻無人知道我有多後悔。」
千分悵然,萬分遺憾。
到頭來, 不過是神历上寥寥幾筆:
【女戰神李樂遙,戰功赫赫,於神ţũₗ历一萬三百六十二年大戰魔族,重傷不治歸於混沌。】
唯一慰藉, 便是戰神消散前, 留給焚天的那句:「等我。」
而這一等, 便等到了焚天應劫。
那日,天雷滾滾。
封印松動, 妖魔之氣趁機四溢逃竄。
我靈力低微,其他劍靈皆跑了個幹淨, 只剩我,躲在焚天姐姐劍下瑟瑟發抖。
天雷一道又一道。
我從土裡挖出被雷劈熟的地瓜,正要啃。
就看到修仙界第一劍修被一只狐妖打趴在了地上。
「歐呦,狐妖原型這麼醜的嗎?」
話剛出口。
正在殺人越貨的狐妖直愣愣的看了過來。
好在。
焚天姐姐高大, 將我遮了個嚴嚴實實。
狐妖沒看見我。
但他被雷劫嚇跑了。
焚天的雷劫也到了最後關頭。
她拼著一口氣,將一抹神力打入我體內,助我化成人形。
「小鐵鐵, 離開這裡。」
我嘴裡的紅薯還沒咽下去,臉憋得通紅:「要煮一起煮。」
她的劍身逐漸黯淡,卻不忘安撫我:
「這封印是困不住我的,能困住我的, 只有我自己。」
「姐姐活了上萬年, 早就活夠了, 你還小,去看看這六界, 去找到你志同道合的劍修。」
我被噎得上躥下跳。
跑路時,一腳揣在了虛念的魂魄上。
正巧一道天雷落下。
他因執念深重, 就這麼成了地縛靈,被困在劍冢上百年。
陰差陽錯, 在百年後得了報仇的機會。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滄海桑田, 劍冢沉入海底, 變成了一片汪洋。
李綰柔已是神界女將軍。
而我因緣際會之下, 也成了一柄削鐵如泥的神器。
某一天, 她從凡間聽書回來, 興致勃勃地與我分享:
「聽說東海有一處地界, 突然水汽翻滾,竟然出現了一座形似長劍的島嶼。」
「上面不僅長滿了劍, 還有上古神的氣息。」
彼時。
我化出人形, 正在吃葡萄。
聞言,當即獃了一瞬,葡萄落地,滾出去很遠。
李綰柔忙問:
「你怎麼了?」
「沒甚麼。」我下意識回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戰神和焚天劍的故事嗎?」
「記得啊, 不是沒後續嗎?」
我展露笑顏:
「不,現在有了。」
不管世事如何變遷,焚天劍終於等到了她想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