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贪玩,被敌军俘虏于阵前,要求换人质。
领兵的陆巍看向身旁女扮男装的我。
我跟在陆巍身边十余年,陪他出生入死、屡立军功,我是女子的事只有他清楚,他也曾对我许诺终生。
可看到敌军的刀架在公主脖子上时,陆巍明显心疼了。
「将公主换回来后,我就来救你。」
我被陆巍亲手送到敌军手里,刀架上我脖子时,陆巍已经将脱险的公主抱入怀中。
我被拖入敌营,日夜盼着陆巍来救,却只等来陆巍即将迎娶公主的消息。
当晚,我当着敌国皇帝谢凛的面卸下束胸,主动爬上他的龙床。
后来,陆巍终于下战书说要来救我。
我看着正在逗孩子笑的谢凛,懒懒回他:「今日是我儿的满月酒,别来扫兴。」
陆巍发了疯。
1
两军对峙,敌军的钢刀架在公主脖子上,叫嚣:「听说这位锦玉公主是你们越国最金贵的皇女,要救她的命,就拿皇子来换!」
公主吓得浑身发抖,哭得破碎柔弱:「陆巍,救我……」
大将军陆巍神情严肃。
三天前,公主摆皇家的架子来边境游玩。
她不知从哪听说边境线上有一处山谷开满了异域牡丹,闹着要来赏花。
军中将领阻止,公主怒斥:「你们这群武夫打仗不就是为了让本公主能想去哪里赏花就去哪里赏花吗?不然你们打胜仗的意义在哪?」
「再敢阻拦,担心本公主让父皇扣减你们的粮草!」
那时陆巍与我在外勘察作战地貌,不在营中,军中上下无人敢忤逆公主的意思。
于是公主就带着几个丫鬟和侍卫去了那处临近边境线的山谷。
她还带了个画师,准备让画师在花丛中为她描出一幅《公主赏花图》。
玩得正开心时,花丛里钻出了敌国埋伏的军队,将她身边的侍女侍卫画师全杀了个干净,只将公主活捉。
今日这场仗,原本陆巍与我都胜券在握。
谁也没料到关键时候,敌国居然将公主俘虏到阵前,一时间全军上下都束手束脚。
战事陷入僵局。
面对对方的无理要求,军中有人怒喝:「皇子尊贵无比,怎么可能在边境涉险?!」
敌将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Ţũ̂ⁿ:「这不就是现成的皇子吗?」
陆巍也看向了我。
我自小被父皇丢弃在军营自生自灭,女扮男装才保住名节。
军中上下乃至朝野文武都以为我是皇子,只有陆巍清楚,我也是个公主。
不过比起锦玉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女,我昭宁只是个出生就背负母族重罪的落魄公主。
我跟在陆巍身边十余年,陪他出生入死、屡立军功。
我是女子的事只有他清楚,他也曾在边境线的月亮下向我许诺终生。
可看到敌军的刀架在公主脖子上时,陆巍明显心疼了。
「将公主换回来后,我就来救你。」
他告诉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委屈你用皇子的身份先骗过他们,等公主安全后,我立刻来救你。」
我抬眸看着陆巍:「这是军令吗?」
陆巍犹豫了一瞬,对我说:「是军令。」
他用军令要求我去换公主平安。
我答应了,是陆巍亲手将我送到敌将手中,那把钢刀从锦玉脖子上移开,落到了我肩上。
敌将以为我是个男子,下手更重,刀在我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我吃痛时,正看见陆巍将公主紧紧抱入怀中。
「将军,我就知道你能救下我!」
公主像只受伤的兔子,紧紧贴在陆巍的怀里。
瑟瑟发抖的娇弱身躯,惹人爱怜。
陆巍心疼地抱着她,大概是心都被她哭乱了。
以至于他这样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居然因此错失了救下我的最好时机。
等陆巍安抚好公主,想起要救我时,我早已被敌军虏进敌营。
2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被绑住手脚,扔在营帐的床上。
我心中警铃大作,连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衣带完整。
我乍然松一口气,忽觉浑身疲软,根本使不上劲——被下药了?
我扫了一眼营帐的陈设,这营帐一看就是主帅营帐。
不对劲!怎么四处都有祥龙图腾?
听说启国的国君此次御驾出征——不会吧?!
营帐门帘拉开,一道粗厚的声音传来:「陛下,用公主换回来的六皇子已经灌了软筋散,送到床上了。」
「送床上了?」
我正扭曲着身体在床上蛄蛹,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罩住了我。
他生得极为俊俏,眼尾一颗妖冶的红痣,眉宇却覆满帝王的威压。
凑近时,一股恼人的冷檀香气扑面而来。
这香气来自他手中的一串檀木佛珠。
谢凛——启国的新帝,登基不到三年,已将周边曾经侵犯过边境的小国吞噬殆尽。
每灭一国,这位新帝手上的佛珠就会多一颗。
听说是因为他自觉灭国杀伐太重,所以才常在掌心握一串佛珠。
如今这串佛珠已有十七颗了。
我越国是仅存的能与启国抗衡的大国,但一着不慎,也可能变成这位新帝手上的第十八颗佛珠。
「你你你!你别过来!!」
谢凛用缠着佛珠的右手握住我的下巴,眼睛一眯,探究地端详着我:「是个结巴?」
「你才结巴!」
我回嘴极快。
谢凛轻笑一声:「陆巍为公主抛弃了你,作何感想?」
我在军中锤炼多年,两国开战后,我更是陆巍的幕后军师。
明里暗里,我早已跟谢凛过招多次。
要说我怕他,那倒不至于,但今日第一次与他如此贴近,我身上又中了药,难免有些发怵。
我只知道,在陆巍来救我之前,皇子的身份是我唯一的保护伞。
再落魄的皇子在敌国都能以质子的身份苟活下去。
可若被他发现我实则是个女子,还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下场必然很惨。
「公主是女子,我是她皇弟,弟弟救姐姐,也算是英雄!」我嘴硬地说。
谢凛盯着我看了许久,眼里溢着玩味。
忽然,他伸出一根手指,从我的脖子一路滑到我的领口。
当时我害怕极了。
谢凛的手却没有探进我的衣领里,而是为我解开了绑缚双手的绳子。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看到我双手手腕勒出一道红痕时,眼眸明显暗了暗。
「你敢给我松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听了,转身拿了一把匕首,亲自递到我掌心:「来,杀我。」
3
我立刻去抓匕首,可别说杀了,我连匕首的手柄都握不住!
「朕不仅敢给你松绑,还要留你在身边做个小奴隶。
「只要不服解药,软筋散会让你四肢无力,你连勺子都拿不起来。
「朕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反抗。」
谢凛说这话时,故意凑近了我,我浑身的力气使不出来,憋得脸都红了。
谢凛轻笑:
「你害羞什么?
「你以为朕饿到什么都吃?
「朕不喜欢男人。」
我:……
最后谢凛把我和匕首一起踹下了床,他自己躺上去呼呼大睡。
我试了几次,都拿不起匕首,最后只能浑身瘫软地靠着床边坐下。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幸好本来就不大,幸好束胸束得够紧,不然靠得这么近,一定会被谢凛发现的。
4
陆巍会来救我的。
我抱着自己的膝盖,想起小时候在宫中,我和锦玉皇姐站在一起时,陆巍从来看不到我。
那时他是皇子的伴读,他对我比其他皇兄都要好。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是这些皇女中长得最像锦玉的妹妹。
后来在军营里,我曾问他是不是把我当皇姐的替身。
陆巍揪了揪我的鼻梁,说他那时是童言无忌,说我心小,小时候的一句话能记这么久。
说我跟他在沙场上经历过几轮生死,他还知道我唯一的秘密。
「昭宁,没有人能插足你我之间。」
可战场上,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皇姐。
我睁着眼睛一夜没睡,给他找理由——他此刻应该已经安顿好公主了吧?
就算是在军营里给公主找军医医治,一晚上的时间应该也够了。
明日一早,他应该就能起兵来救我吧?
哪怕是杀进敌营尝试一下,让我知道他至少想救我也好啊!
我就这样一夜未眠,等到了天亮也没等来陆巍来袭营救我。
我不死心,又等了三天。
这三天,我被关在谢凛的营帐里,除了浑身无力,每日都要闻那股慑人的檀香味外,倒也吃喝不愁。
我看过史书,知道皇子在敌国做人质虽然屈辱,但也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
但史书上那些质子,极少有被关在皇帝身边,给皇帝当陪床小奴隶的吧!
每当此时,我都庆幸自己胸平声音也粗,只要没人来扒衣服,我就能以皇子的身份一直苟着。
5
谢凛给我喂了软筋散后,丝毫也不防我。
以至于那日趁他不在,我试探着走出营帐,军中上下也只把我当空气。
我跑到军营角落,用手指吹了一个口哨。
我与陆巍在军营里养了几千只信鸽,这些信鸽分散四处,盘旋于两国边境线上空,且都经我调教,能听我号令。
果然,哨声刚落,一只鸽子就停在我手边,脚边果然挂着一封信。
陆巍果然给我传信了。
我摊开一看,本以为是要我配合出逃,没想到却是:
【听闻你在敌营被当作质子礼待,不如趁机做我军内应。
锦玉此次遇险,皇上必定责问我,我须立下大功才能免于责罚。
昭宁,诱敌深入,徐徐图之,助我成事后,我必向皇上求娶你。】
原来,他是想让我继续待在敌营,帮他戴罪立功。
又等了三日,我听闻陆巍要拔营回京了。
「听说是那个锦玉公主吃不了边境的苦,闹着要陆巍陪她回京。」
我在谢凛的营帐里,听到他的将领这么说。
这就回京了?那我呢?
又过了一月,那打探消息的将领说:「听说锦玉公主被我军俘虏的事已经传遍越国上下,只身落入敌营,文武百官都在质疑公主清白。」
那将领丝毫不避开我,说:「陆巍为了保住公主名节,用军功向越国皇帝求娶了锦玉公主,不日两人就要成婚了。」
军功?是我在幕后做军师助陆巍打下的那些军功吗?
他曾说他军功加身凯旋回京那日,便是他帮我恢复公主身份、求娶我之时。
我并不喜欢当「皇子」。
我是公主,我要让世人都知道,公主也可以在军营里干出一番功绩。
可如今呢?
我在陆巍身边这些年的付出,竟然是为皇姐做嫁衣。
陆巍求娶皇姐时,心里可还记得我被他扔在敌营一月有余了?
他不记得了。
6
当天晚上,谢凛看我心事重重,使唤我:「小奴隶,侍候朕更衣。」
我回过神,才发现在烛火摇曳下,谢凛精壮的身体、完美的五官以及他的谋略战绩,丝毫不输,不,应该是远胜于陆巍这个将军。
陆巍要娶公主了,我的父皇在我小时候就任由我自生自灭,没有人会来救我。
我唯有自救。
我乖顺地走到谢凛面前,伸出手,却没有为他更衣,而是放在了自己的衣带上。
我当着他的面,脱下外衫,又拔下束发的发簪。
如墨的长发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接着,我卸下了隐藏我女子身份的束胸。
「陛下不喜欢男人,那喜欢女人吗?」
他攥住我不安分的手:「人人都说朕是暴君,你不怕朕?」
「陛下杀的都是负你的该死之人,我不会辜负你,自然就不用怕你。」
那一晚,烛火都没有谢凛眼中的光烧得亮。
他将我抵在床上折腾。
营帐中的龙床到底没有宫里的好,吱呀乱响了一晚上。
「朕知道你收了陆巍的飞鸽传书。」谢凛用他身上的刑具拷问我,他咬着我的耳朵,「上面写了什么?」
「上面写着……嗯……让我……诱敌深入。
「我打算听话照做。」
我用汗津津的手揽住谢凛的脖子,娇声喊:「陛下,那就再深一点!」
7
次日一早,谢凛的心腹带着日常线报急匆匆闯进营帐,正撞见屏风外挂着几件被揉皱的男人里衣。
而威武高大的皇帝一脸餍足,从屏风里走出来,正亲手捡起昨晚飞到椅子上的外袍。
心腹的眼睛在皇帝和地上那些衣服上来回转了十几回,突然跺脚,痛心疾首:
「我早说陛下该选妃了!登基三年,一个女人没碰!
「如今真是饿了,什么都吃!那质子是个男子!!男子啊!!」
我早已清醒,只是腰间胀痛,听到这句话,恍然大悟:「哦~陛下饿了三年啊,难怪昨晚那么猛唔……」
话还没说完,谢凛已经捂住我的嘴。
说这话时,我用了自己原本的嗓音,还刻意做作地夹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又润又甜。
心腹虽然不敢探进屏风,但听声音也能判断出容貌,他震惊之后竖起大拇指:
「陛下吃得真好!」
谢凛睨他一眼,顺手把一件绣龙描云的外袍裹在我身上。
我特意看了看,这衣服是他昨日穿的常服龙袍。
他低声呵斥我:「你也是个公主,一点都不害臊?」
我笑着答:「都做到那一步了,害什么臊?装什么纯?」
他板着一张俊脸,被挑弄得像是要生气,但最终只是在被子下轻轻掐了我的腰一把。
我笑眼一弯,昨晚我就发现了,谢凛对外是个杀神暴君,实则一旦进入亲密的防线里,他就十分容易害羞,经不起一丝挑逗。
昨晚意乱情迷时,这个狡猾的男人试图从我嘴里骗出越国的边境布防图。
我始终绷着一根弦,不管他怎么折腾怎么诱供,我都不正面回应,转而说些浪荡的话。
把他羞得小脸通红。
他问我哪学的那些话,我说在军营里看那些话本子看来的。
谢凛看我的眼神都变了:「越国皇室的闺中教育真是独树一帜,你别跟那些兵痞子学荤话。」
他不知道,这可是我的计策。
只要一直装作轻浮的模样,他就没法问我情报的事儿。
我想自救,我想活下去,但不代表,我会背叛我的母国。
昨晚都那样了,我反正是ṭù³不要脸了。
求生之举,也不用在乎手段卑微或是高贵了,太矫情。
8
「在军营里混了十几年,那些规训女子的规矩,我一日都没有遵守过。」
我凑到谢凛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眨巴眨巴:「陛下不就喜欢我没规矩吗?你昨晚……」
「够了,不用你来说书。」
谢凛耳根红透了,他撇过脸不看我,右手握拳战术性咳嗽了两声,才想起屏风外还有个震惊凌乱的心腹。
「何事慌乱?」
心腹低头垂眼不敢乱看地走进屏风里,送上一份线报,我大着胆子凑上去。
这是谢凛安插在越国皇城的眼线从各处探听汇总后呈上来的线报。
上面如同起居注一样记录了越国皇城里重要人物的诸多变动。
谢凛见我凑过来,还把线报合了起来,我摇他胳膊:「一起看嘛一起看嘛,昨晚不都看光了吗?现在遮遮掩掩什么?」
谢凛被我吵得头疼,由着我看。
这一月,越国也发生了不少事。
越国皇宫。
病中的锦玉公主被老皇帝召进朝堂,让她下跪认错。
她任性去边境线上赏花才被俘虏的事很早就传遍越国上下。
被救回国都后,遭受了不少百姓的议论和言官的弹劾。
明面上言官参锦玉公主不顾大局、任性顽劣、理应受罚。
背地里,老百姓骂她惹祸精、矫情鬼,非要去边境给将士们惹事,自己要找死就去死,别给别人添麻烦。
锦玉从敌营脱身后,众人不只怀疑她的清白,更觉得她完全是活该ṱų₈。
因为一个公主的任性,导致前线错失了一场胜仗。
若不责罚公主,必定引起民怨,更会寒了军中将士的心。
因此锦玉病稍好转,她就被皇帝押来了朝堂。
锦玉歪着身体跪着,被言官弹劾时,她满脸委屈,不敢反驳一句,却无辜地用眼神看向武将首列的陆巍。
公主柔弱得快碎掉了,陆巍心疼,站出来为她开脱:「此事不能全怪公主,要怪……就怪六皇子。」
他口中的「六皇子」就是我。
我排行老六,扮作男儿身时便是六皇子,化名越宁。
乍然提起我,百官还愣了一下,就连座上的父皇都好像才想起我这个人来。
这些年我混迹军营,做陆巍的幕后军师。
陆巍说我母族戴罪,不能太出风头。
于是一切有我参与谋划的胜仗,军功全记在他一人身上。
因此,朝野上下并不知道,他们忽略的「六皇子」,曾保了边境十年安稳。
陆巍用我换回公主这件事,他必然不敢隐瞒。
原来,哪怕知道我被俘虏进敌国,父皇也不愿意记得他还有我这个女儿。
「当日是六皇子无知贪玩,引诱公主去山谷观赏奇花,才导致公主误中敌军埋伏,身边人也尽数殒命失踪。」
陆巍维护公主说:「如今六皇子陷入敌营,形同质子,已经在为『他』算计皇姐这个错赎罪了。」
9
陆巍是武将中的新秀,又是这件事的亲历者,他说的话自然能让文武百官信服。
「如此看来,就不是公主的错。
「锦玉我儿,起身吧。」
座上的老皇帝松一口气,对锦玉语调温柔。
今日让她来朝堂请罪,本就是走个过场,平息一下民怨而已。
「至于六皇子,顽劣无德。」老皇帝的声音又冷下来,「她母妃谋逆,她出生便是戴罪之身。」
「能救便救,不能救就弃了吧,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
陆巍欲言又止,没有反驳什么。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将公主扶起身。
公主还没站直就歪倒在他怀里,柔弱无骨,陆巍Ţû⁸只得将她抱起来。
公主在他怀里问:「你这样说,就不怕昭宁妹妹回来后跟你置气?」
「昭宁若想回越国,还得我带兵去救,届时她见我为救她浴血奋战,必然不忍心怪我。」
陆巍说:「但她毕竟也是女子,我不能让她等太久。」
「你要救昭宁妹妹是应该的,我只有一个请求。
「可否与我大婚后再带兵救她?」
锦玉依偎在陆巍胸口,声音软得跟水一样:「将军,若没有你,就算我从敌国被救回来,为保全皇室名节,恐怕也只有用白绫自尽这一条路了。」
「若不先与我成婚,只怕将军将妹妹救回来时,我已经被逼死了。」
陆巍立刻心软:「好,与你成婚后,我再出征救昭宁。」
锦玉眼睛一亮:「真的吗?」
「昭宁她在军营摸爬滚打多年,皮糙肉厚,不像公主你这般柔弱天真需要人庇护。
「公主没有我会死,昭宁没有我,最多在敌国吃点小苦头。」
陆巍柔声说:「公主,我又怎能舍下你呢?」
「昭宁她,等得起。」
10
很快,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大婚的日子是国师测算良辰吉日后再定的。
国师将测算的几个好日子写在红纸上递给公主,顺口说:「下个月十二就是个极好的日子。」
公主看了一眼说:「怎么都是最近一个月的日子?本公主的大婚之礼,至少要整个皇宫筹备半年才行,怎么能用一个月敷衍了事?」
国师解释:「听说陆将军有意在婚后带兵去营救六皇子,这救人自然是紧要的,所以臣只测算了最近一个月的良辰吉日。」
「越快成婚,六皇子就越快脱险。」
说这话时,陆巍正好走到门口,他驻足,却听公主说:「国师考虑得真周到啊,本公主的婚姻大事,还要迁就那个不受宠的皇子吗?婚礼就要定在半年后!」
陆巍眉宇一拧,他闯进来一锤定音:「半年绝对不行!公主如果觉得一个月太过仓促,那就定在三个月后。」
「有劳国师去正厅稍候,此事我与公主细说。」
国师一走,公主立刻拍桌而起:「被俘虏进敌营三天三夜,本公主的清白早已狼藉一片,必要一场轰动的大婚才能弥补颜面,三个月时间太短!」
「半年后再成婚,只怕我只能去边境给昭宁收尸了!」
陆巍也丝毫不让。
「你就这么在意她?!」
「昭宁陪我在边境守望相助十年,说没感情,恐怕公主也不能相信吧?
「我相信以昭宁的机智,在敌营待三个月不成问题,但若公主想用半年的时间拖死她的性命,我绝不可能答应!」
陆巍态度强硬,公主的护甲嵌进掌心,她咬牙,最终松口:「好,那就三个月后。」
公主想,三个月,也足够谢凛那个暴君发现女扮男装的事实,把昭宁折腾死了吧?
11
谢凛确实日日折腾我。
从边境大营的兽皮龙床折腾到回国都的八乘马车上。
再从颠簸的马车折腾到安稳舒适的启国皇宫大龙床上。
进了启国皇宫,我才知道谢凛的后宫真的是空空如也。
听说他在王府时也不近女色,一心钻研兵法武学。
前两任国君治国不当,导致启国积贫积弱。
那时夷奴十七国Ţû₄像老鼠一样从四处啃咬瓜分启国国土。
夷奴十七国并不是正统的国家,他们更像是分散的游牧部落,ṭū́ₑ擅长马上作战,刁滑狡诈,曾联手在启国边境烧杀无辜民众数万,骑脸挑衅启国,而启国当时已经衰弱到无法还击。
谢凛登基时,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烂摊子。
十七岁的谢凛初登帝位,就用雷霆手段重振朝纲。
外患不除则内忧不断,他当机立断御驾亲征,以骇人的谋略一年灭掉七个夷奴部落,告慰边境惨死的数万民众。
一场战一场战打下去,三年诛灭夷奴十七国,将四分五裂的启国彻底光复。
三年前,人人都说谢凛会是亡国之君。
三年后,说风凉话的人全部在谢凛剑下亡国灭种。
这样的帝王,让臣民敬佩,也让人恐惧。
多年征战,谢凛也确实无心去恋慕女色。
所以谢凛真的是饿了,那晚开荤之后,逮着我一个人,大有吃干抹净的架势。
那日信鸽飞来时,我正被他抵在御书房的书桌上。
我拆开信,只见陆巍的笔迹写着:
【昭宁,你在军营历练多年,锦玉公主虽长你几岁,却柔弱天真,远不及你坚韧勇敢。
公主此番受惊重病,实在离不得我,我不得不陪在公主身边。
三个月内,我定起兵来救你。】
他不敢在信中透露他与锦玉的婚事。
可我早从谢凛身边听说了——三个月后的某个良辰吉日,是陆巍和公主的大婚之日。
陆巍以为我不知道此事,在信中还安抚我:
【这三月,望你卧薪尝胆,继续诱敌深入,等我来救你脱离火海。】
「既然做了朕的人,就不许再当着朕的面想别的男人。」
见我看信专注,谢凛语气冒酸。
「陛下,陆巍说三个月后便要起兵攻打启国来救我。」
我把陆巍写的密信直接出卖给了谢凛。
「他也配说救?」
谢凛挑眉,戴着佛珠的手搂住我的腰,气息与我缠绕:「是救你回越国继续女扮男装做不得自己?还是救你回去跟那个公主共事一夫?」
我本能地想要维护陆巍,却发现谢凛说的这些话简直无懈可击,我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昭宁,朕占有你,你也可以完全占有朕。
「用昭宁公主的身份占有朕,而不是隐姓埋名做陆巍无名无分的幕后军师。
「相比起来,陆巍身边才是火海,他不是在救你。
「昭宁,人唯有自救。」
谢凛目光灼灼,他鹰一般的眼睛穿过我的皮囊,看透了我的不甘与欲望。
他轻轻挑起我的下巴:「你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才爬上朕的龙床,不是吗?」
我被戳穿,但在他面前,我早已把脸面扔了。
因此我的反应居然是轻笑一声,然后胆大地凑到谢凛耳边,轻轻吐息:
「三个月,够怀一个孩子了。」
我伸手勾住谢凛的腰带:「陛下行不行?」
窗外竹叶在风中摇曳,笔架上的笔随着书桌震荡相撞。
我抓过一支笔和纸,歪歪扭扭写下回信:
【将军,敌、已、深、入。】
12
写完,我慌乱把信系在鸟儿腿上,摸摸信鸽柔软的毛背。
信鸽振翅起飞,飞往越国的方向。
我终于心无旁骛,专心迎合谢凛的动作。
一日后,陆巍收到信鸽来信,打开却是歪歪扭扭得十分夸张的字迹。
他认真看【敌已深入】四个字,疑惑起来——昭宁手受伤了吗?为何字抖成这样?
许多笔画还波浪起伏,抖的幅度很大。
他心中忽然酸楚——看来昭宁在启国过得不好。
看着信上的「将军」二字,他想起在边境的十年间,每当破敌无门、遇事急躁时,昭宁总会在他身边,柔声说:
「将军,有我在。」
陆巍将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将军】二字贴在心口。
他下定决心——等与锦玉公主完婚后,他要立刻去救昭宁。
13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窗口的公主看到了。
公主没有当场发作,当天下午,她进皇宫,向老皇帝告状。
「父皇,昭宁之所以害儿臣,并不是因为她无知。
「她早已与启国通敌,是启国安插在军营里的内奸!
「陆巍也被蒙在鼓里,他日陆巍若要带兵去救昭宁,还请父皇不要答应!」
等陆巍知道昭宁进宫时,老皇帝已经下了一道昭告天下的圣旨。
这道旨意当天晚上就被眼线传到启国皇宫。
我这几日身上犯懒,软筋散早就解了,却比中药时更加乏力。
谢凛要找太医给我看,我怀疑八成是自己纵欲过度,不想让太医挑明了说,因此一直婉拒太医院的请脉。
今日线报送来时,谢凛本不想让我看。
我执意要看,他叹一口气,将线报递给我,看我的目光溢满怜悯:
「看了,你可别哭。」
我疑惑地展开线报,只见上面写:【六皇子越宁陷害皇姐,投敌叛国,罪不容诛,即日逐出皇亲宗族,任何人不得出兵营救此等卖国奸贼!】
我拿线报的手都在颤抖。
愤怒与悲凉冲上脑门,喉咙一阵腥甜,我猛地呕出一口血,正喷在线报上【投敌叛国】四个字上。
谢凛抱住了我的身体。
我最后的意识,只能感觉到这位敌国皇帝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听到他声音变调地让人去请军医来。
等我再次醒来,白发苍苍的太医正在为我诊脉。见我睁眼,太医喜笑颜开:
「恭喜贵人,您已有一月身孕了。」
14
我蒙了一下,手摸上自己的肚子。
谢凛很高兴,大概是想逗我开心,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我耳边低声炫耀:「朕确实很行。」
他下令,要封我为贵妃。
「待孩子生下,无论太子还是公主,你都是朕唯一的皇后。」
我摇摇头,告诉谢凛,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巍三天后是不是要跟锦玉皇姐大婚了?我要给他写封信,拿纸笔来。」
谢凛不高兴了:「你还想着那个男人?孩子都有了,为何不肯为朕收心?」
他这副语气,比我更像没名分的小媳妇。
我一边起笔,一边安抚谢凛这只炸毛的雄狮。
「听说皇姐的这场大婚劳民伤财筹备了三个月,我也要送她一份新婚大礼。」
我写了一封给陆巍的信,历数我与他之间的情谊。
洋洋洒洒几百字,谢凛看得咬牙切齿,像是要被醋淹了。
把信交给信鸽后,我重新折回书桌前,取了一张大宣纸,下笔画图。
「你在画什么?」谢凛走过来问。
「越国边境的城防图,陛下不是一直想要吗?」
谢凛竟按住我的笔势:
「当日要你说出城防图只是想看看你的诚意,如今你我连孩子都有了,我自不会疑你。
「昭宁,我不想你背负叛国的罪孽。」
我淡声告诉他:
「皇帝是个昏君,公主为了一场婚礼搜刮民脂民膏,镇国大将军是个见异思迁的负心人。
「这样的国家,迟早要亡国。
「谢凛,你的铁骑终有一日会踏平越国的土地,与其到时候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不如拿着城防图,兵不血刃地破了越国的边境线。
「我只要你一句承诺,善待百姓和投诚的军士。」
谢凛沉声许诺:「我绝不伤你的子民。」
我拿起一旁染血的线报扔进火里,看着蹿起来的火光,笑得森冷:
「既然父皇认定我投敌卖国,我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有求必应!」
15
转眼,就到了锦玉公主日盼夜盼的大婚之日。
她一袭红衣,头戴凤冠,在公主府等着陆巍来迎娶她。
吉时一到,陆巍便进公主府接锦玉。
锦玉却坐定在梳妆台前:「让驸马爷在外面多等等本公主,让世人知道,驸马娶我是他高攀,并非本公主名节受损只能求着他来娶!」
身旁的丫鬟嬷嬷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出来笑着解释:「公主闹了小脾气,还请驸马爷进去哄哄,公主才肯出门呢!」
陆巍在军营里待惯了,心底很有些烦这些拖沓的把戏。
但大喜的日子,他还是耐着性子准备进屋哄公主。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落在陆巍胳膊上。
陆巍的注意力立刻被信鸽夺去:「是昭宁的信?」
他按住鸽子取下上面的信封,展开后发现这封信足有三页。
只见昭宁的字迹清晰工整,唤他【陆郎,见信如晤】。
信中详细回忆过去十年,陆巍与昭宁在边境的点点滴滴。
陆巍被敌军包围,是昭宁不顾生死带兵冲进去助他突围。
大雪之夜被困山谷,是昭宁与他相互依偎取暖。
陆巍从无名小将一路飞升成镇国大将军,其中每一笔军功,都是昭宁在背后成全他。
信的第二页,写的是昭宁在启国如何吃不饱、穿不暖、备受屈辱。
最后一页,更是沾着几滴模糊的血迹:
【陆郎,当日为救皇姐,你舍我身陷敌营,只给了一句承诺。
为了这句诺言,我日夜盼你来相救,却等来你要与皇姐大婚的消息。
我拼死逃回越国,却发现自己已被父皇贬为通敌卖国的奸贼。
我不敢暴露身份,一路奔逃,历尽艰辛到了皇城脚下,却被山匪虏进应山。
启国太远,你不愿来相救,皇城脚下,陆郎还要见死不救吗?】
应山就在皇城外围。
这封信的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捅进陆巍的心脏,以至于让陆巍无暇多想。
「应山……」陆巍看向应山的方向,眼中含泪,「昭宁为了我从启国拼死逃出,她现在就在应山等着我去救!」
一旁的婆子还在起哄:「驸马爷,快哄哄公主,让她出闺房的门啊!」
陆巍抓着这封求救信,看了公主闺房一眼,只犹豫了那么一瞬,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公主府!
16
这一番举动引得众人惊呼。
锦玉还在闺房内不肯出阁,听到外面的动静忽然大了,还以为陆巍来敲门接她了。
她娇嗔地对门口道:「驸马爷,本公主今日要你抱着才肯出公主府!」
却见门从外面打开,进来的是几个嬷嬷和丫鬟。
锦玉脸色一变:「怎么是你们?驸马爷呢?!」
嬷嬷为难地回话:「启禀公主,驸马爷接了一封飞鸽传信……跑了。」
「什么信?!」
「奴婢不知,只从地上捡到了一朵牡丹花瓣。」
锦玉很早就知道,昭宁会给陆巍飞鸽传书。
昭宁传的这些书信里时常会夹着一片牡丹花瓣,这是她与陆巍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提醒彼此这封信要优先查阅。
飞鸽传书掉出一片牡丹花瓣时,信里的内容就已经不重要了。
锦玉暴怒,她夺过花瓣,扔在地上用力碾碎,怒吼着:
「陆巍,你居然为了昭宁的一封信逃婚,你就如此在意她!为了她,你让我今日颜面尽失!!」
她扯下头上的婚冠,当着院子里达官显贵的面,将婚冠摔得粉碎!
17
陆巍逃婚后,策马飞奔到京郊军营,调三千兵马直奔应山而去。
「包围整座山头,如有擅出者,杀!」
陆巍下了军令,三千军士手执长枪,对准应山每个路口。
很快,士兵就押着一个满身绫罗绸缎、脸戴狰狞面具的男人,还有几个叫起来尖声细语的随从。
「大胆!放肆!你们敢押解本……」
「昭宁在哪?!」
戴面具的男人话还没说完,陆巍冲上去照着男人的面门就是一脚。
这一脚,不仅把男人踹倒在地,还把面具踹烂了。
面具裂开后露出「山匪」完整的五官,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越王殿下?!」
一天前。
越王在皇宫中抓到一只信鸽,信鸽的腿上绑着一幅图和一封简短的信。
图上画着一匹彩色的马,信上写:【应山有一匹会变色的马,殿下悄悄到应山来,我带你看。】
我在皇宫住的那几年,时常被人下毒,溺水数次,这些事都被伪装成意外发生在我身上。
父皇从未为我主持公道,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去讨好越王这个傻子。
他虽傻,但也被他母妃教出了几分势利眼,从没有正眼看过我。
可他已经是宫里最好操控的「保命符」了,那时我就学会了养信鸽。
信鸽传书对心智不全的越王来说非常新奇,他对信上的话也坚信不疑。
最开始,我临摹山海经的神兽引得他的好奇,后来,我用简单的言语操控他的行为。
当我不得不出现在御花园湖边时,我就会提前一天用信鸽告诉越王:【明日御花池有人表演青蛙跳水。】
那次我被身份不明的小太监推进湖水,险些溺死时,来看「青蛙跳水」的越王阴差阳错地救了我一命。
还有一回,锦玉的母后请我赴宴,我提前一天在信里告诉越王:【明日各位公主盘子里的点心里会吃出发七彩光的夜明珠。】
于是宴会当天,越王抢过我盘子里的所有点心要往嘴里塞。
皇后大惊失色,连忙阻止,但越王还是Ṫüₗ中了微毒。
伤害到最宠爱的皇子了,父皇才小小惩罚了皇后,并决定把我扔进军营自生自灭,别再拖累他的宝贝越王。
心智不全的人是最好利用,十年过去,我用同一个招式就能把越王骗到应山,还让他保住了秘密。
那一日整个皇城都在关注公主的大婚,根本无人在意越王微服出巡跑到应山去玩了。
很快,谢凛就告诉我:「陆巍被夺去兵权下狱了。」
「夺兵权都是轻的了。」
我吹了吹碗中的安胎药,神色安宁淡然:
「在皇城脚下越过皇帝私自调用三千兵马,还围剿了微服出巡的皇子。这下就算陆巍说出花来,我那父皇都会认定他想造反。
「陆巍功高盖主,父皇早就忌惮他了。今日这一出,只是给父皇一个除权臣的好借口。
「到这一步,陆巍的九族已经被推上断头台了,但在刀铡下来之前,还有破局的方法。」
谢凛像是知道答案的老师,却愿意耐心等学生作答:「谁还能救他?」
「自然是我那好皇姐了。
「不过可惜,从陆巍悔婚的那一刻起,锦玉的清白和名节也一并毁了。
「民间都在议论,是公主在敌营失了清白,才被陆将军大婚之日抛弃的。
「我那皇姐,睚眦必报,她从前有多爱陆巍,现在,她就有多想陆巍死。」
我眼中冷漠,嘴角一勾:「不论是陆巍还是锦玉、父皇还是越王,他们没有一个人把我的命放在眼里。」
「但让这群背弃我的人狗咬狗,却只需要我的一封信。」
18
谢凛道:「拿捏人性,才是制胜的要诀。」
我看向谢凛:「陛下当日放我进你营帐,不也正是拿捏了我想求生的人性吗?」
「你早就等着我爬你的龙床了吧?」
谢凛没有否认,反问我:
「俘虏锦玉那日,朕也收到了一只鸽子,上面是一封情报,情报上写明了哪一天哪个时辰公主会去那处山谷赏花。
「朕近日看你写字多了,才发现那字迹是你的。
「小狐狸,你皇姐被俘虏是你设计的,连朕也是你设计中的一环,是不是?」
我一笑:
「皇姐说我陷害她,她没有说错。
「我就是要她死。
「陆巍为了皇姐背叛我。
「那就让他跟皇姐一起死。」
19
如我所料,陆巍入狱后,锦玉不仅没有为他求情,还去皇帝面前煽风点火,旧事重提,说陆巍在阵前用皇子换公主是大罪。
他疏忽保护公主在先,阵前用「皇子」换公主在后。
即使我再不受宠,毕竟也是明面上的皇子,代表着齐国皇室的颜面。
陆巍作为大将军,面对敌国的威胁,不仅没有破局,还真拿两个皇室宗亲做起交易了。
真论起来,这何止是在掀皇帝的脸面,简直把齐国的士气都丢尽了!
这也是陆巍最开始在信里要我帮他戴罪立功的原因,想必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有错,一直心存侥幸。
陆巍身上一直有这道隐形罪名,从前皇帝为了锦玉这个爱女不加责备,现在他悔婚伤了锦玉的体面,这宗罪就被拿来秋后算账了。
锦玉不保他了,造反、悔婚、阵前怯懦无用,三罪并罚,陆巍连带他的族人被处以秋后问斩。
但在问斩那天,陆巍越狱,靠着在军中的威信——造反了。
据说老皇帝和皇后都被陆巍一剑穿心——还让锦玉当面看着。
高贵的锦玉公主吓得濡湿了衣裙。
陆巍把她像狗一样从地上拎起来:「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日在阵前,用最好的昭宁换了你这种贱人回来!」
「我要救昭宁回来,我要倾越国举国之力,把昭宁接回来!」
陆巍夺了皇位称帝,称帝第一件事,向启国下了战书。
下战书还不够,他还特意飞了一只信鸽给我,信上写:
【昭宁,老皇帝逼人太甚,我杀了他。但你别怕,我知道你也恨他。
是他处死了你的母妃,是他诛了你外祖家全族,是他让你在宫中活得不如蝼蚁!
我杀了他,为你报仇了,现在,我就是越国的皇帝,我要救你回来!我要你光明正大地做回昭宁公主!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这信上的笔锋到后面越写越激动了,尤其是【皇后】二字,我都可以想象出陆巍写这两个字时,嘴角得咧到耳后根还不止。
文字是可以感染人的,这封信给任何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看,他都能感觉到写信之人的雀跃与激动。
就像陆巍变成了一个小人在信上朝我大喊:「我要来救你了!我要娶你做皇后了!」
可我只觉得好吵,跟苍蝇一样聒噪。
20
还很不合时宜。
看得我莫名心浮气躁。
「宝贝皇儿,笑一个给父皇看看。」
耳边传来谢凛哄孩子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一身黑金龙袍的谢凛,一下朝便抱着刚满月的皇子笑得乐呵呵的。
他让不少仇人亡国灭种,身上难免有肃杀之气。
身上的君威更容易吓哭孩子,最开始,皇儿一见到他这个父皇就哭得丑丑的。
谢凛急得反思自己,最后归因于是自己声音太沉太粗了。
还特意向我请教了怎么夹起来。
我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变声也是有经验的。
产后闲着没事就教谢凛怎么做个「夹子」。
谢凛学这个比批奏折还认真还勤快。
终于,谢凛学会了夹嗓子,用温柔得过分的语调哄着他的第一个孩子。
就是有时候会夹破音,襁褓里的皇儿本来快睡着了,总能被他的破音吵醒。
皇儿把尿撒谢凛脸上,把口水沾谢凛龙袍上,都没见谢凛有一丝脾气。
但破音把孩子吵醒哇哇乱哭时,他才有点脾气地责怪自己:「朕当得了皇帝,难道还当不了夹子吗!」
此刻,我坐在御书房的窗前,静静看着谢凛柔声哄着满月的孩子。
忘了说了,从陆巍入狱劫狱再到造反称帝平定内乱能调动军队向启国宣战,耗时整整一年。
这一年,我的肚子不仅大了,孩子都满月了。
所谓三月之约,他没来,当然也根本没人等他。
谢凛摇着手上的佛珠逗孩子,发出温润沉厚的木质声,皇儿咿咿呀呀地笑,伸手去抓父皇的佛珠。
烦躁的心思烟消云散,我拿起笔懒懒回:【今日是我皇儿满月,别来扫兴!】
启国皇宫为皇子满月大办宴席,帝后与民同乐时。
在越国收到信的陆巍一口血喷在【皇儿满月】四个字上。
21
我与陆巍再见面,他是越国皇帝,而我是启国皇后。
我身边站着的男人不再是从前那个大将军,而是谢凛这个帝王。
一年了,陆巍终于想起来要去探查我在启国的真正处境。
然后他就得知:我被虏进敌营第一天就做了谢凛的陪床小奴隶,第一个月就主动爬上了谢凛的龙床,第一年就生下了谢凛的皇子,从谢凛的贵妃晋升为皇后。
陆巍后悔不已,他终于知道,一个人孤身陷入敌营想活下去,需要付出哪些代价。
他情愿相信我是被谢凛逼的。
「昭宁,我后悔了。」陆巍真诚恳切地对我说,「你比锦玉宝贵太多,我不该舍弃你选她。对不起,宁宁。」
「宁宁也是你能叫的?」
谢凛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占有姿态十分霸道:「昭宁如今是启国的国后。陆巍,别拿你的脏嘴亵渎朕的爱妻!」
陆巍红着的一双眼本来是要哭了,却被谢凛一句话挑得暴怒而起:「你算什么东西!你这个见色起意的暴君,你真以为昭宁能看得上你!你对她是强取豪夺!昭宁心里只有我!!」
陆巍的屁还没放完,我已经当着他的面,主动抱住谢凛,亲了他侧脸一下。
目睹这一幕,陆巍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勉强稳住身形,一脸痛心疾首:「昭宁,你果真为了一个男人叛国投敌了吗?锦玉当初没有冤枉你。」
我恢复正色:「陆巍,我虽是皇室公主,却没有受用过任何民脂民膏。越国的山水养育我长大,我也在边境戍边十年,保越国山河与百姓不受夷奴十七国的侵犯。我自问已尽到作为公主的职责,可越国皇室回报我的是什么呢?」
「我的母妃是怎么死的?我外祖叶家六百人是被谁灭族的?陆巍,难道你不清楚吗?」
陆巍一脸窘迫,他当然知道这些事,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帮我讨回这个公道。
他杀皇帝造反,是因为他自己被逼上绝路了,而不是为了我。
但凡有一丝余地,他都会为了大将军的头衔,为了皇家富贵而舍弃我。
「在皇帝下旨把我打成叛国贼之前,我在谢凛身边,只求自保。是你和公主污蔑我叛国,是我的亲生父亲亲口下令,说越国士兵不得营救我。
「既然已经被你们抛弃,我为什么还要觍着脸把越国当成我的母国呢?
「你们配吗?」
陆巍自知理亏:「昭宁,我知道你在赌气,我把仇人给你带来了。」
越国军队里押解出一个浑身肮脏狼藉的女子,我看了许久,才认出这是我那位高高在上的锦玉皇姐。
哟,还以为她早死了,还活着呢?
锦玉嘴上被塞了一块黑漆漆的脏布,她说不了话,却一直挣扎着呜呜乱叫——听得出来骂得挺脏的。
陆巍的刀架在锦玉脖子上:「我知道你心底的恨。淑贵妃和叶家满门,都是被锦玉八岁时的一句告状害死的。」
当年,我外祖叶家战功显赫,既是开国元勋,又是辅佐皇帝的肱股之臣。我母妃淑贵妃也极得皇帝宠爱,那时我还被母妃怀在肚子里。
若没有那些变故,我一出生就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公主。
那一年,八岁的锦玉来我母妃宫里吃点心,离开时却跟皇帝告状,说她偷听到贵妃准备和母族谋反。
就为了这一句话,皇帝开始给叶家安莫须有之罪,先削兵权,再把我外公与几位战功赫赫的兄长下牢狱。
母妃怀胎十月跪在皇帝面前求皇帝明察此事,皇帝却牵着锦玉振振有词:
「孩子都听见你们要谋反了,她只有八岁,她能说谎吗?!」
后来,外祖一家被皇帝定罪谋逆,叶家六百余人押解皇城斩首示众,母妃生下我后伤心惊惧而亡。听嬷嬷说,母妃死时,肚皮和脸都是青紫的。
京城第一美人,却被所谓的明君害得死于不知名的毒杀中。
我能活下来,是我命大。
我长大后才查清了这些事,我曾亲耳听到皇后夸锦玉公主:「还是我儿厉害,瞎编的一句话就弄死了淑妃那个贱人,还连带着让叶家六百口人陪葬,叶家一倒,以后朝堂的势力就尽数在我们家手里了!」
有人曾想为叶家翻案,锦玉当堂挑衅:
「就算本公主当年真的听错了,那也是童言无忌,谁敢怪罪我?」
22
我曾经寄希望于陆巍,我甘心做他的幕后军师,用一件一件军功捧着他做上了镇国大将军。
因为镇国大将军有权让皇帝重查武将旧案。
我希望他能为叶家翻案,可他在阵前选了锦玉。我才知道,原来陆巍和锦玉是一丘之貉。
真正让我接近复仇目标的,居然是敌国的皇帝谢凛。
陆巍以为送上锦玉这个仇人就能让我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搭起长弓,正对着锦玉额头眉心。
锦玉看出我想杀她,慌乱挣扎,在箭射中她眉心前,她拼死逃了出来。
自此,局面乱,战事起。
陆巍是想在战场上大干一场让我看着他不比谢凛差。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身后的军队并不怎么听他号令。
「当日在军中教我们以少胜多、以智取胜的不是你,是六皇子……不,应该是六公主,是昭宁公主!」
「昭宁公主才是我们的主帅!我们只听她的号令!」
领头的将军说完,边境的数万士兵全军复诵:「昭宁公主才是我们的主帅!我们只听她的号令!」
我在边境这十年,以皇子的身份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亲和待人,他们是真把我当兄弟,我也真的将他们视为战友。
因此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这个随和无拘的皇子其实本该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而这个公主在民心不安、士气低迷时,亲自写书信给了他们希望。
于是军心人心我尽得在手。
这场仗,陆巍只剩下几个忠诚于他的旧部军队帮他打,他自然是惨败,狼狈逃回城池中。
在战场上四处奔逃的锦玉——落到了我手里。
23
「皇姐,醒醒?」
我拍着锦玉的脸,她要再不睁开眼,我就会扇她巴掌。
她睁开眼了,但我还是扇了她一巴掌。
她被我打偏了脸,咬牙切齿地要冲过来反击,但她的手和脚都被绳子绑住了。
我身边,是谢凛派过来的御前侍卫。
锦玉看到侍卫的刀亮出来时,她才怂了。
我这位皇姐啊,一向是个欺软怕硬的。
我没有堵住她的嘴,她开始骂我,骂我投敌献媚,骂我陷害她。
我欣然接受:
「我的确投敌了,毕竟陆巍最终造反弑君,是被我离间出来的结果。
「我也的确献媚了,听谢凛说,你被俘虏时,也想过献媚这一计。可你既想活命,又要端着公主的高贵架子,说什么,谢凛必须要立你为皇后你才肯委身嫁他。
「谢凛为什么没搭理你呢?皇姐不献媚是因为皇姐不爱献吗?皇姐不是最喜欢抢妹妹的男人吗?
「你瞧,现在我是皇后了,而你,还是战俘,我手里的战俘!」
我将她甩到地上,她才发现自己被带来牡丹花丛里——是开满牡丹花的山谷!是她被启国俘虏的那处山谷!
「知道为什么荒凉的边境线上会有这么一处开满牡丹的山谷吗?」
我俯在锦玉耳边低语:「因为这一山谷的牡丹花,是我亲手为皇姐你种下的啊!」
锦玉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我。
「你当日来边境游玩,并不是为了赏牡丹,而是听说这一山谷的牡丹是陆巍种给我看的,你嫉妒了,是不是?
「陆巍给我种牡丹这则消息是我刻意传进京城给你一个人听的。」
锦玉恐惧地望着我,我是笑着的。
「知道皇姐喜欢陆巍,也喜欢牡丹花,所以我特意培养了几百只信鸽来跟陆巍通信。尤其是陆巍回京那段时间,我给他的每一封书信里,都特意夹上了牡丹花瓣。
「为的就是告诉皇姐,你喜欢的男人和你喜欢的花,都在我手上。
「你果然妒火中烧,失去理智跑来边境。
「一进边境,皇姐就上当了。
「不妨告诉你,当日的确是我把你在此处赏花的消息透露给启国的,他们之所以能精准埋伏,都是我提前计算好的。
「所以皇姐说我想陷害你,也没有说错啊。
「妹妹我啊,就是要你死。」
锦玉手脚并用,爬着要后退,我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在这儿死吗?!因为八岁的你一句童言无忌,不仅害死了我的至亲,还间接害死了边境十万将士!
「就因为他们曾是叶家军,父皇就猜忌他们。十五年前那场大雪,十万将士Ṭũ̂₀被困山谷等待救援,可朝廷的援兵始终未到。夷奴十七国趁机联手,将十万忠臣良将困死于这处山谷!
「他们先是用火烧,最后用石头砸,再任由他们饿死冻死。化冰的时候,那十七国还特意派兵,在每一具尸体上捅一刀,就怕他们没死透。
「母国没有人为他们收尸,母国的皇帝只顾着猜忌这十万人会不会因为叶家来造他的反,他已经忘了这十万人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只想让他们死。
「于是那十万忠魂就在这处山谷里慢慢腐烂,最后融于泥土,自此往后十年,这一处山谷寸草不生。
「我在边境十年,就种了十年牡丹,去年终于开花了,还开了整整一个山谷。
「我就知道,是那十万忠魂,要我帮他们锁锦玉公主的命了。」
锦玉脸色惨白,她害怕得浑身发抖,我相信自己此刻在她眼里,一定比恶鬼还可怖些。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是要替至亲和忠魂向皇室索命的。
24
锦玉死在了我手里。
她跪在牡丹花丛中,头低低垂下,双手伸直在前面,膝盖弯曲到最大弧度,是一个跪伏请罪的姿态。
一把长枪贯穿了她的后背,把她钉在了地上。
永生永世,她都不配轮回安息。
锦玉死了没多久,陆巍也战败了。
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本就根基不稳。
前线将士对他离心,忠诚于他的旧部也被他并不精明的兵法策略耗死在战场上,残部所剩无几。
他战败时,用一把刀撑着自己的身体。
我来见了他。
他抓住我的衣裙,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木剑。
这把木剑是我雕刻给他的生辰礼物。
「昭宁,我还记得那时候你说,这把木剑会让我所向披靡。」
他抬起头,眼角滑落一颗混血的泪珠:
「宁宁,原来没有了你,我会败得如此彻底。」
「我后悔了。宁宁,你能和从前一样,再喊我一次将军吗?」
「哪怕一次就好。」
我冷眼看他狼狈:
「陆巍,我曾经真的把你视为依靠。被抓进启国的前几天,我日夜都盼着你会骑着白色战马像英雄一样从天而降。
「因为你承诺我会立刻来相救,我甚至为你的失约找尽了各种理由,你瞧,我那时多下贱啊,明明是你失约,却本能地想为你开脱。
「在我最需要你最无助的时候,你忙着照顾受伤的锦玉,你忙着保全她的名节,你忙着跟她大婚。」
我语调苍凉:「将军?呵,将军早就死了,那是我臆造出来的英雄。陆巍,你从来不是我的英雄。」
「所以你有什么脸,敢跟我说后悔?」
我转身要走,陆巍抓住了我的裙摆,他摔了下来,手臂上的伤一直淌血,他不松手:「宁宁,我疼。」
我回头,看着他卑微地伏在我脚边,仰望着我,乞求着我的回心转意与怜悯。
我伸出手——把自己的裙摆扯走。
「你的血弄脏我的衣裙了!」
25
「昭宁。」
谢凛将他身上的外袍脱了,披衣服的时候顺便将我搂进怀里。
「我可都听见了。
「所以在你的这盘棋局里, 就算是我这个启国的皇帝,也只是你拿来借刀杀人的棋子而已?
「我跟陆巍, 没什么不同?」
我以为他要生气我利用了他,没想到他的落点是他跟陆巍比有什么不同。
「都当棋子了,你也要争个高下啊?」
「当然了!棋子也有重要与不重要之分, 好用与不好用之分!」
「好好好,你比陆巍好用,比陆巍重要。」
「只重要一点吗?」
「重要很多点,一千倍,一万倍, 你是我棋盘上, 独一无二的棋子。」
「绕来绕去, 朕还是一颗棋子。」
谢凛快走了两步, 气鼓鼓的。
我只好小跑几步追上去。
我实在不会说什么动听的情话, 看他是生气了,得哄哄——他最近简直比皇儿还会闹脾气。
谢凛严肃地看着我, 我以为他又要争风吃醋。
「昭宁,知道朕当日为何不杀锦玉吗?
「因为朕就是要拿她的贱命换你的自由。」
我一愣:「为何?那时我与你并无交集,还是针锋相对的敌人。」
谢凛道:
「朕救你, 就像在救曾经四面受敌孤立无援的自己。
「何况朕登基后为数不多的几次败仗都是输在你的谋略下,如此强劲的敌人却是个隐姓埋名不敢暴露身份的公主。
「朕想过杀你, 可莫名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 只好将你骗过来占己有了。」
我正感动呢,谢凛忽然话锋一转:「但朕确实没想到你爬龙床的速度这么快, 朕以为至少要等一年唔……」
这下,轮到我羞得捂他的嘴了。
谢凛抓着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昭宁, 朕对你,不是见色起意, 是志在必得。」
我春风化水一般笑开:「我知道。」
「回家吧。打仗没意思, 我想皇儿了。」
「嗯, 朕带你回家。」
至于陆巍的生死, 我并不清楚。
我跟谢凛走后, 再没回头看过陆巍一眼。
有人说他伤重死在了战场上, 有人说他发了疯在山谷里照顾那些牡丹花,一直念叨着宁宁喜欢牡丹花。
可我从来不喜欢牡丹。
无所谓, 他于我而言, 只余下一个——无所谓。
后来,越国成了启国的附属地, 谢凛未伤民众将士一分一毫,因此,他手中的佛珠始终只有十七颗。
谢凛的佛珠成了皇儿最喜欢的玩具。
谢凛的第十八颗佛珠是我为他加上的, 那一年, 我与他的二公主降生。
国境安稳,百姓富足。
第十八颗佛珠,祈求的是不起杀伐, 昌盛太平,苍生有福,岁月安稳。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