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放出宫嫁人的宫女,昔日主子皇后跟皇帝赌气,假死逃出皇宫,投奔进我家。
她嘴上说:「宫里的荣华富贵令我厌烦,庶民的生活反倒有趣。」
可她到了我家,却还端着娘娘的做派,把我当丫鬟使唤,吃喝拉撒都要我侍候。
她嘴上说:「我要用我的死惩罚帝王,他虽然坐拥天下,却失去了我这个毕生挚爱,他必定日日伤心!」
可皇帝不仅不伤心,还独宠贵妃,为了贵妃的龙凤胎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她嘴上说:「这个皇后我做得厌倦疲乏,对天下男人都已经彻底寒心!」
可私下里,她一见我的夫君就喜笑颜开,对着我却是一副臭脸。
后来,我撞破皇后与夫君的私情,被他们联手鸩杀。
再睁眼,我回到皇后假死来投奔我这一日。
她正一脸清高地使唤我:「即使出了宫,我也是你的主子。」
1
「这宫女的衣服穿着晦气,你快去为我取身新衣服来!
「衣服要苏绣的,里衣得是丝绸的!」
我睁开眼时,皇后苏锦云正在使唤我。
她翘着手指,嫌弃地要扯下宫女衣服的扣子——这身衣服是她从宫里假死脱身的伪装。
在今晚之前,苏锦云还是皇后。
但今晚之后,她就成了先皇后。
苏锦云在宫里不肯对帝王低头,皇帝盛怒之下要废后。
她为了赌气,也为了保住自己的体面,竟假死逃出皇宫,并在忠心侍卫的保护下翻进了我家的院墙。
前世,那侍卫拿刀抵着我的脖子威胁:「皇后娘娘是你昔日的主子,如今娘娘厌倦了后宫的争斗,你作为她昔日的丫鬟,要好吃好喝地照顾好她!」
我被逼无奈只能将苏锦云放入家门。
我重生回来的这一刻,苏锦云已经在我家登堂入室。
她在我的卧房里,头顶我的屋檐,脚踩我的地界,正理直气壮地命令我:
「苟儿,愣着做什么?再给本宫备好热水,本宫要沐浴。」
苟儿——是我在苏锦云宫中侍候时,她赐给我的名字。
苏锦云失宠的那段日子,势利眼的太监曾喊我「狗儿」「狗宫女」。
我出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改了新名字。
昏暗的烛光下,苏锦云没有察觉我眼神里的恨意与杀意。
我随手捡起地上未清洗的粗布衣服,扔到苏锦云脸上:
「我这是寻常人家,哪来的苏绣?你想穿丝绸,就回宫做你的皇后去!
「还有,我现在有名字,叫沈新兰!」
苏锦云脸色一变,她走过来,逼近我:
「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即使出了宫,我也是你的主子,苟儿,你现在敢这么跟主子说话?」
她用娘娘的口吻阴阳我:
「这出宫还没两年,你就把宫里的规矩全忘了?你这是犯上、忤逆!」
「犯上?忤逆?」
我嗤笑一声,冲上去反手抡了苏锦云一巴掌!
「你一个假死出逃的废后!连庶民都不如!还敢跟我论尊卑贵贱!
「娘娘怕是昏了头,我就来告诉你什么叫主子!」
我拽着她的头发,照着她的右脸又是一巴掌,指着她的额头厉声告诉她:
「你现在寄我篱下,老娘他妈的现在才是你的主子!」
2
我的前半生,都在做奴才。
十岁那年,我被人牙子以最低贱的奴籍卖入宫中刷恭桶。
那时与我一起在浣衣局刷恭桶的还有周玉照——也就是如今盛宠无极的玉贵妃。
周玉照得宠那一日,我被皇后,也就是苏锦云,钦点进凤仪宫侍候。
我感恩戴德,以为皇后娘娘她善。
直到我无意听到她与好姐妹景嫔在背后议论:
「你说玉贵人侍寝时,身上会不会有股恭桶味啊?」
「一个刷恭桶的贱奴也能爬上龙床,皇上真是饿了,什么都吃!」
「她那些下作低劣的手段,就算告诉本宫,本宫也不会用的。」
「越是底层的奴才,越是不安分地想往上爬,这些都是品性低劣之人。」
「本宫特意从浣衣局调了个宫女来,便是要硌应硌应玉妃,让她时刻记着自己是刷恭桶的低贱出身!」
「给那丫鬟取名苟儿,便是让贵妃知道,像她这种刷恭桶出身的奴才,就算往上爬,也只是贵人眼里的狗儿,畜生而已!」
她们笑得很大声。
我才恍然大悟,当初我一进凤仪宫,皇后就给我赐名,她把我原先的「兰儿」改成了「苟儿」。
「苟活的苟,本宫知道在宫里当奴才命苦,所以给你取个贱名,好养活。」
我真以为她是好意,毕竟我在乡下长大,乡里的老人也喜欢叫孩子阿狗,确实是为了好养活。
原来她是这层意思。
我发现,皇后喜欢这样给宫女取名字。
她身边另一个宫女生得丰腴貌美,她赐名叫珠儿,听着总像是「猪儿」。
她唤我们,总是「珠儿苟儿」连着叫,仿佛我们就是她麾下的猪儿狗儿。
然而宫里那些太监又总能从她这里得些寓意好的名字,什么「德海」「宝全」,尽是好听又有福气的称呼。
我在凤仪宫侍候,听到皇后在背后议论了无数次贵妃,字里行间都是优越与高傲。
那时,皇后不会想到,仅仅三年时间,她口中刷恭桶的贱奴,就爬到了妃位,并夺去了帝王全部的宠爱。
皇后开始失宠,她自诩高贵,与皇帝有误会时从不肯低头解释。
皇帝九五之尊,更不可能向她服软。
那一年贵妃流产,所有矛头证据都指向皇后,为了证明清白,我被皇后送进了刑狱受审。
进刑狱前,她坐在凤椅上对我说:「苟儿,你若度过了这一关,便是本宫最忠心的奴才。」
刑狱的酷刑歹毒磨人。
他们用一根细长的钢针贯穿我的双耳,我被折磨得七窍流血,却不曾说出对皇后不利的供词。
我知道,在宫里做奴才,要从一而终,背主之奴,全都没有好下场。
因此我死咬牙关,保住了自己的退路,也保住了皇后的清白。
我从刑狱出来,命保住了,耳朵却聋了一只,从此外界的声音在我耳边就像隔着一大团棉花那般模糊。
聋了左耳,仿佛身体也跟着缺了半边,那段时间,我感觉不到自己左胸腔的心跳,夜里都要用手捂着心口,以此确认自己还活在人世。
我因为足够忠心,成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可那时皇后已经失了圣心,皇帝半年不曾来看她一眼。
她清高地躲在屋子里不问世事,凤仪宫上下的奴才却饱受满宫轻视,那个冬天,我这个大宫女没有领到新冬衣,冻病了两次才等来春天。
三年后,我满二十五岁出宫。
大宫女出宫,主子通常都会给些赏赐,一来显示恩典,二来也是出宫后傍身的银钱。
我为皇后聋了一只耳朵,她给我的赏赐却是随手折下的一朵合欢花。
「苟儿,祝你出宫后,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与你一世合欢。
「金银赏赐便罢了,都是些俗物,本宫相信,你也不会在意那几十两的赏银。」
她把合欢花塞进了我的掌心,一脸清高地等着我谢恩。
在她眼里,找个男人疼爱比几十两安身立命的银子重要。
出宫的路上,我遇见了和我同一批离宫的翠儿。
翠儿与我同岁,她在贵妃宫里侍候。她出宫时,手上抱着一个不小的木匣子。
「贵妃娘娘赏了我百两黄金和两亩田地,够我在宫外安身立命了。」
翠儿一脸满足,好奇地问我:
「你在皇后宫中侍候,赏赐应该更丰厚吧?」
我把那朵合欢花背在身后,揉在掌心捏碎了。
3
我以为只要出了宫,就能摆脱当奴才的命运。
可我出宫第一年,皇帝废后已是势在必行。
苏锦云为了保住自己的体面和后位,竟用假死脱身,投奔到了我家。
她说她厌倦了荣华富贵,要来我家过庶民的平淡日子,可她却依旧端着娘娘的架子,吃喝拉撒全使唤我去侍候。
我那时也是奴性作祟,顾着过去几分主仆情分,十分迁就地照顾她。
她说她之所以假死,就是在惩罚皇帝。
「本宫死了,皇帝才会知道他失去了毕生挚爱。」
她得意地谋算着:「想必他跟贵妃恩爱时,也会念着本宫。
「对着贵妃的脸,喊本宫的名字。」
她似乎出了一口恶气:「好好恶心恶心周玉照那个贱人!」
可她「死」后,皇帝连国丧都没办,草草将她安葬在妃陵。
之后不过三个月,贵妃产下龙凤胎,皇帝大赦天下,与民同乐,丝毫没看出皇后之死对这位帝王造成什么打击。
苏锦云被皇帝伤透了心,但她已经假死,不可能再活过来去质问皇帝——嫔妃假死出逃,可是欺君重罪。
她要是敢露面,假死立刻成真死。
苏锦云就是在这个时候,盯上了我的新婚夫君。
秦风与我青梅竹马,他与我一样自小无依无靠,我们相互扶持着长大。
他学医,靠着我在宫里的俸禄,开了一间医馆。
我出宫后,用自己攒的钱开了一家胭脂铺,我与秦风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不出意外,我会跟他安稳地走完后半生。
那段日子,苏锦云伤心成疾,生了一场病,秦风日日来为她诊脉。
她伤春悲秋:「本宫对天下男子都已寒了心,情爱风月之事催人心肝。」
可她一见到秦风就眉开眼笑,对着我却是一副臭脸。
我以为是我多心,直到我撞见秦风和苏锦云在我的新婚床榻上缠绵。
「娘娘在皇上怀里也叫得这么动听吗?小声些,别被新兰听了去。」
苏锦云说:「她耳朵是聋的,听不见。」
「你用点力气,让本宫舒服舒服,看皇上厉害还是你厉害。」
我惊出一身冷汗,冲了进去,将他们抓奸在床,他们明面上对我道歉求我原谅,第二天就在我的水里下了鸩毒。
我毒发时,苏锦云冷漠地看着我在地上抽搐:「别怪本宫心狠,我只怕你进宫告状,挑破本宫假死。
「皇宫本宫是回不去了,你的夫君是个大夫,倒很实用。
「苟儿,你死了,你的家就成了本宫的家。」
我挣扎着去抓秦风的衣摆,秦风却抬脚踢开了我的手:「皇后娘娘是名门贵女,比你知书达理,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选她。」
他搂着苏锦云,心疼着她:「娘娘在宫里受了许多苦,我只是想给娘娘一个没有尔虞我诈的、安稳幸福的家。」
他们依偎在一起,苏锦云笑得十分甜蜜,可就在他们得意时,门被官兵踹开。
「废后苏锦云假死通奸、欺君罔上!把这对奸夫淫妇押进宫里受审!」
苏锦云和秦风惊慌无措,我倒在地上,一边呕血,一边大笑:
「早在你们二人眉目传情时,我就将苏锦云假死的事捅到了宫里!」
秦风气急败坏:「沈新兰!你疯了!」
我用死前最后的力气怒吼:
「我虽然做了一辈子奴才,却不是天生就该受人糟践的!苏锦云!皇、后、娘、娘!」
我望向已经吓得腿软的皇后娘娘,咧嘴朝她一笑:
「黄泉见!」
我死于鸩毒发作,死后,灵魂飘在上空,目睹了这对奸夫淫妇的下场。
皇帝震怒,秦风被五马分尸。
苏锦云被吊死在后宫,众嫔妃一起观摩她受刑死亡的全程,以此杀鸡儆猴。
苏锦云的魂魄升天时,惊恐地与我打了个照面,我咧嘴一笑,借着疾风俯冲上前掐住她的脖子——我要让她魂飞魄散!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白光笼罩了我。
再睁眼时,我已重生在苏锦云假死出逃的这一晚。
前世我被鸩杀时才二十六岁——出宫恢复自由身才一年。
搭上自己跟这样的人同归于尽,太不值了。
这一世,我要好好活着,看着苏锦云下地狱!
4
「贱婢!你放肆!」
苏锦云被我打红了脸,却还在跟我犟嘴,一口一个贱婢地叫我。
真是给她脸了。
我左右开弓又给了她两巴掌,厉声告诉她:
「还有,我叫沈新兰!你再敢叫我一声苟儿,我就抽烂你的嘴巴!抽到你长记性为止!记住了吗!」
「你敢对我不敬……啊!」
苏锦云的话被我一巴掌打断。
她每嘴硬一次,我就毫不留情地给她一巴掌!
最开始,高贵的皇后娘娘还梗着脖子倔着喊我「苟儿」,说我是一日为奴终身下贱。
到最后我把她脸颊扇肿,她终于颤着声音喊我:
「别打了!新兰、你是新兰!我记住了!记住了!」
这时秦风忽然冲进来,他扯开我的手,把苏锦云护在身后:
「我在外面都听到动静了!你疯了?她是皇后,是贵人!」
秦风这句话倒提醒我了。
从苏锦云踏入我家这道门开始,我就被迫成了她假死出宫计划里的同谋。
一旦事发,欺君之罪治下来,我也得死。
我必须想个办法,把自己从这件事里彻底摘出去。
我换了一副和善脸:「我方才只是好心提醒娘娘,这里不是皇宫,你开口就要绫罗绸缎,在我面前摆你皇后的谱,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只会暴露你的行踪。」
「你好心提醒?」苏锦云指着自己被打肿的脸,「你把本宫打成这样,算什么好心!」
「不打你,怕娘娘不记教训。」
我悠然沏了一壶茶,递到她眼前:「皇后娘娘已经死了,哪来的『本宫』?这话若被旁人听了去,是生怕他们猜不出你是皇后?」
苏锦云咬牙,她自知理亏,其实她自称本宫,就是为了显现自己的优越感。
她人虽然赌气离开皇宫,心却还在宫里当高高在上的主子呢。
秦风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便替苏锦云接过我手中的茶:「娘娘息怒,新兰确实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苏锦云接过茶,瞪了我一眼,这才愤愤地一饮而下,然后转身出门。
秦风立刻就要抬脚跟上去,走到门口了才想起要给我个交代:「娘子,娘娘的脸伤得不轻,我去给她配点药。」
我笑着点了点头,等他出门后,我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我早该看出,秦风见苏锦云的第一面就对她起了私心。
后来他得知苏锦云在宫中被皇帝冷落失宠的种种,那爱花惜花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如果我再不做点什么,便要跟前世一样,被秦风和苏锦云联手Ţū́⁺算计。
我连夜写了一封信,让飞鸽传书至宫中。
我在宫里待了十几年,各宫各院都有点人脉,虽然都只是奴才,但传个话总没有问题。
上一世,我忍无可忍在密信里向贵妃告发了苏锦云假死通奸之事。
可惜等官兵冲进来,我已经被下药毒杀。
这一世,我必须尽快到贵妃面前陈情,取得贵妃的完全信任。
我不仅要从皇后的「天衣无缝假死局」中脱身,我还要踩着苏锦云立功!
第三天正午,信鸽飞了回来,上面写:「贵妃娘娘召见你。」
我拿着密信出门,刚坐上马车,就被一把刀架上了脖子。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来人就是那晚翻墙把苏锦云送来投奔我家的侍卫——林远州。
林远州早年能从小侍卫一路晋升成四品御林军都尉,全靠那时还得宠的皇后提拔。
也是他利用职权之便,里应外合,一手安排皇后假死。
他是苏锦云身边最忠心的狗。
林侍卫的刀压着我的脖颈动脉,他凑近我的耳朵,冷声说:
「皇后娘娘昨天哭着跟我告状,说你打了她。
「你一个奴才,怎么敢动手打主子?」
5
林远州的出现我并不意外。
我打了狗的主人,就做好了被狗咬上来的准备。
我镇定自如。
「我是打了娘娘,可那一巴掌是为了让娘娘清醒清醒!
「她一时赌气,我们这些被卷进去的奴才却随时都得为她的任性赔命,就说林侍卫你,如今难道不是日夜提心吊胆,生怕东窗事发吗?」
林远州被我说中了心事,犹豫了一瞬。
「当初娘娘说出假死出宫时,难道你不觉得荒谬吗?
「若我还在娘娘身边,必定劝她冷静,毕竟假死容易,再想名正言顺地活过来难比登天!
「出宫容易,如果娘娘念及皇上旧情又想回宫了怎么办?你纵她任性时,可替她想过退路?」
我在苏锦云身边侍候的那几年,也曾真心实意地为她筹谋,这些话,也切切实实是逆耳忠言。
「皇上辜负了娘娘的深情,娘娘在宫中郁郁寡欢,伤透了心,才想假死出宫的!」
林远州满脸都是跟秦风如出一辙的爱花惜花之情:
「皇上不懂珍惜她的好,就不配得到她!我不一样,我虽然身份卑微,却愿意豁出一切陪她玩、陪她闹!」
「那你的父母和九族呢?」
「只要能看到娘娘脸上的笑容,一切就都值了!我的家人也不会怨我!他们只会感到荣幸!为娘娘的自由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既然林侍卫能为了娘娘豁出一切,不如现在就抛弃你的四品官身,带娘娘私奔去天涯海角啊!」
放出豪言壮语的林远州脸色蓦然一僵。
我知道,他爱功名利禄胜于至亲,也胜于至爱。
前世,苏锦云假死后,林远州明面上立刻与苏家摘了个干净,还因救驾有功升了官,与朱侍郎的千金朱清言成了亲。
可惜,朱小姐嫁进林家的第二天,假死局东窗事发。
因她已是林远州的发妻,所以也算在林家九族之中。
朱小姐一身红衣未褪,被推上断头台时满脸绝望,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嫁了个人,却赔上了年华正好的一条命。
她含泪望向林远州,想要一个解释。
林远州对她却毫无愧疚之意,只看着皇宫的方向,视死如归地说:
「皇后娘娘,今日远州一死,也算是为你殉情了!」
6
这一世,我一眼看穿林远州的真自私与假深情,话里话外自然也能拿捏他。
「倘若东窗事发,林大人的四品都尉之职难道还能保得住?」
林远州的刀从我的脖子上移开了,他被我说动了。
果然,只有切身利益才能撼动一个自私虚伪的人。
他盘问我:「你乘马车是要进城?做什么?」
我的家在皇城脚下的小镇里。
「娘娘想穿苏绣丝绸,这好东西只有城里有,况且我的胭脂店也开在城中。」
林远州忽然扯过我的右手,翻开袖口搜了搜,见里面只有一袋银子,这才松开我。
我装作嘴硬心软:「这是我卖了一个月香粉才攒出来的十两银子,她想穿好的,我自然是要给她买来,难道还真让娘娘穿粗布衣服?」
「算你有心。」
他警告我:
「沈新兰,你也深受娘娘恩情。
「你记住,一日为仆,终身侍主!
「你若敢背主忘恩,别怪我刀下不留情!」
什么狗屁倒灶的屁话!
我面上笑着Ŧüₘ点头:「多谢林侍卫告诫。」
林远州下了马车。
马车就停在我家门口,我掀开帘子,见他走进Ťú₁我家门口。
苏锦云笑眼弯弯地看着林远州,望向我的目光却带着刺——那是一种找到男人撑腰的炫耀与得意。
前世,我之所以再三容忍苏锦云,就是忌惮着林远州。
他虽然只是个四品侍卫,但弄死我这样的平头百姓还是绰绰有余。
就像刚才在马车里,他就算真的割了我的喉,恐怕也没人能为我讨回公道。
要除去苏锦云,林远州必须死。
我望向皇宫的方向——要杀林远州,我只能借贵妃的刀!
7
正午时分,皇宫西门的角门口,我将密信交到来接应的张公公手中。
张公公看过字迹,对我道:「请吧。」
我再次踏入皇宫,路过凤仪宫时,见宫外已经挂上白绸,里外的宫人都穿着白衣。
「你此前是在凤仪宫侍候的吧?」
张公公跟我搭话,我老实答:「是,年前刚出的宫。」
「你出宫的时机倒巧,若还跟在那位身边,肯定要吃苦。」
他口中的「那位」,指的自然是失宠的皇后苏锦云了。
他忽然停在凤仪宫门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细声问:「昔日主子去了,要不要进去磕个头?」
皇后故去,只有凤仪宫挂上了白绸,其他宫苑都没有做出反应。
果然和前世一样,皇帝厌烦皇后,连国丧的礼制都直接免了。
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对外宣布皇后的死讯。
我恭敬地答:「我早已不是凤仪宫的人,若论主子,如今这后宫的主子,只有贵妃娘娘一人。」
张公Ṭū́⁸公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层:「你倒是个识趣儿的,走吧,贵妃娘娘等你许久了。」
他转身继续引路,我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绕过三条宫道,远远望见帝王寝宫正德殿的巍峨屋檐。
离正德殿最近的嫔妃宫苑,是玉华宫。
那是贵妃的寝宫。
我被引进暖阁。
一室檀香中,贵妃身披一袭红罗裙,斜靠在美人榻上,孕肚在华服下已经十分明显。
她一只手搭着孕肚,一只手正揉着左太阳穴,闭着眼,脸色有几分憔悴,声音也带着疲倦:
「你在信中,说你能为本宫解忧?」
我立刻答:「奴婢知道娘娘的忧愁所在,苏皇后死前,是否留了一封遗书?」
贵妃手上动作顿住,她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恭敬跪地,再行一礼:「苏皇后是病死的,但她那封遗书,却将她的死推到了娘娘身上。
「说是娘娘迫害她,让她体虚惊惧早亡!」
8
「放肆!」
张公公训斥我失言,贵妃却制止了他,她略坐正了身体:
「我记得你,你是兰儿。」
当年我一进凤仪宫,皇后就刻意让我与周玉照碰面,并当着满宫嫔妃的面,说我跟周玉照是浣衣局的同仁,还明知故问:
「我这丫鬟此前是刷恭桶的,玉嫔妹妹,你当日在浣衣局负责的又是什么活计?」
那时周玉照还只是嫔位,皇后故意当众让她难堪。
换作旁人必然羞于启齿,周玉照竟不卑不亢地答:
「刷恭桶啊!皇后娘娘的恭桶我也刷过,果然是臭得与众不同呢!」
就这一句话,直接反客为主,其他嫔妃差点笑出声来,怕失仪忙拿帕子捂了捂鼻子,看着却像是真闻到了什么臭味似的。
苏锦云脸都绿了,她怒声命我掌周玉照的嘴。
我只是个奴才,只能听命。
我心中知道此事是皇后不对,迟迟下不了手,周玉照跪着,看出我为难,低声道:
「打吧,不然你不好交差。」
幸好,皇上及时赶来,为周玉照解了围。
我猜贵妃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对我印象深刻。
但她怎么会叫我「兰儿」而不是「苟儿」呢?
我无暇思考太多,因为这段回忆实在不算愉快,我生怕贵ṱùₑ妃对我没有耐心,于是立刻说:
「女子孕中本就体弱多思,娘娘虽然心胸豁达,但那封遗书的存在,到底是给娘娘您带来了满宫非议,想必皇上心里也有根刺在!」
苏锦云跟皇帝毕竟曾是少年夫妻,她虽耗光了皇帝对她的爱,但人都死了,皇帝难免也记挂着点微末旧情。
况且现在满皇宫都在传,是贵妃害死了皇后。
苏锦云的假死局,包括她那封遗书,图的就是一记杀人诛心——诛皇帝的心,杀的却是贵妃的宠爱。
只看贵妃脸上的疲态便知,她虽然君宠不减,到底还是被苏锦云做的这个假死局伤到了。
「奴婢有一言,可破娘娘如今的困境。」
「说。」
「此一言,只能让贵妃娘娘一人听。」
贵妃便许我上前,我凑近她时,先闻到一股清雅的玉兰香,我定下心神,附耳道:
「苏锦云,是假死!」
9
贵妃猛地站起身,美艳的面孔在震惊之后豁然开朗,憔悴疲态在这一瞬间一扫而尽。
我将苏锦云的现状和她身边的两个男人全盘告知贵妃。
前世我那封密信写得匆忙,又只是一家之言,贵妃谨慎查证也是应该的。
如今我人站在她面前,亲身表忠心,亲口揭发,用性命担保此事,贵妃这才信了。
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气笑了:「苏锦云这个废物,竟用如此蠢计!可笑,本宫竟差点上套!来人,摆架正德殿!本宫要亲自去告诉皇上!」
她当即就要禀明皇上,我连忙阻拦。
「娘娘如今告诉皇上,皇上念着旧情,无非就是把人抓回宫里,处死那两个外男了事。
「但若娘娘愿意等,奴婢有一法子,必定让那位『先皇后』死得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只请娘娘,助奴婢一力!」
贵妃挑眉,她扶着孕肚不急不慢地坐回美人榻上,命人为我拿来甜点和茶水,又屏退众人。
她自己抓了把瓜子,递给我一片西瓜:
「兰儿,细说!」
我进宫时,是正午时分,细说完已近傍晚。
从贵妃宫里离开时,我求了她一件事:
「请娘娘赐奴婢苏绣绸缎两匹,那位说,她要穿。」
贵妃嗤笑,优雅抬手,身边的丫鬟便去取了两匹满纹苏绣来。
我接过谢恩:「奴婢多谢娘娘相助。」
我礼数周全,起身要退下时,周玉照忽然叫住我:「新兰。」
我顿足回首。
「你已经出宫恢复自由身,不是奴才。
「脱离奴籍何其不易,不要妄自菲薄。」
贵妃笑得温婉:「就算在本宫面前,你也不必自称奴婢。」
我一愣。
「奴……新兰,多谢贵妃娘娘!」
10
我回到家时,已是傍晚。
一进门,秦风就冲上来责怪我:「你怎么才回来?娘娘和林侍卫都饿了,你从前在宫里侍候娘娘,手脚也这般不勤快吗?」
我看向厅内,林远州的佩刀放在饭桌上,苏锦云坐在他对面,正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看来今天林远州一直在我家里。
想必这漫长的一下午,苏锦云又告了不少状。
林远州看似和善,手却有意无意地点着自己的佩刀。
那把刀看似放在桌上,其实悬在我的头顶。
我隐忍上前,将那两匹苏绣绸缎送到苏锦云面前:「你要的苏绣,我给你寻来了。」
苏锦云嘴角一勾:「尊卑有别,你哪有资格跟本宫论『你我』?」
她仗着林远州撑腰,有恃无恐。
我双手捧上苏绣绸缎,改口道:「奴才给娘娘您寻来了苏绣绸缎,请娘娘过目。」
苏锦云这才满意,她接过苏绣,仔细抚摸端详后,略有嫌弃之意。
我解释说:「这已是皇城里最好的苏绣缎子,再好一些,那就是皇商上供的宫缎,奴婢实在没法弄来,还请娘娘将就将就。」
苏锦云当皇后时就喜好奢靡,一双手十根手指恨不得再长出两根好戴她心爱的珠宝护甲,衣服也是两天换一个样式。
「虽不是上等缎子,但娘娘若喜欢,每隔十天,奴婢都能为娘娘您寻来新样式。」
听我这样说,苏锦云才勉强满意,她起身将苏缎披在身上,转了个圈:
「远州,你看本宫美吗?
「本宫要拿它做身新裙子,多出来的面料,为你做个贴身香囊可好?」
苏绣花纹在月色下映出光泽,林远州和秦风都看痴了。
只有我冷眼以对。
贵妃心细,给的这两匹苏绣不是宫里专有的手艺。
这种品相的苏绣,在贵妃那里——是用来赏奴才的。
苏锦云披着苏绣自以为散发魅力的时候,根本不知道——
她如今在贵妃眼里,就是个受赏的奴才。
11
两匹苏绣让我暂时安全,苏锦云披着苏绣转圈累了,坐下喝了口茶便使唤我:
「快去做饭,本宫想吃鲍鱼鸡翅羹,也给林侍卫做些下酒小菜。」
秦风看我没有立刻动弹,推了我一把催促:「快去啊,别饿着娘娘和林侍卫。」
我转身进了厨房,生火做饭,秦风在正厅里,奉承着林远州,时不时传来苏锦云被两个男人逗乐的清脆笑声。
一个时辰后,我将四菜一汤端上桌,他们大快朵颐,我只配站在一旁,像在宫里当奴才一般,拿着筷子侍候苏锦云用膳。
等他们吃饱喝足,我便得收拾好桌子,拿着脏了的碗筷去厨房清洗。
苏锦云不断使唤我,她依旧喊那个贱名:
「苟儿,本宫担心你家的碗筷不干净,你至少要洗三遍!
「洗完再把本宫的衣服也拿去洗了。
「别忘了给本宫烧热水,要放玫瑰花瓣,本宫今晚要沐浴熏香!」
我忙得四脚朝天时,苏锦云悠闲地走到我精心打理的小院里,一屁股坐在我扎给自己用的秋千上,林远州主动为她推秋千,秦风在一旁笑着看。
三十岁的苏锦云天真无邪地荡着秋千,跟两个男人感慨:
「本宫早已厌倦了宫里的荣华富贵,这般惬意的平民生活、田园牧歌才是本宫真正想要的平静与安稳。」
林远州说:「娘娘人淡如菊,与世无争,是那座皇宫配不上你。」
我恶心地打碎了一个碗,那三人朝厨房看来。
苏锦云嘟嘴说:「苟儿对我是不是有怨言?」
秦风立刻接话说:「能一辈子侍候娘娘,是她的福气,怎么会有怨言呢?」
12
苏锦云在我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早上我要先侍候她洗漱更衣后才能去胭脂铺管我的生意。
忙完生意,我还要赶回来为她洗衣做饭。
管她吃喝,甚至管她拉撒。
「苟儿,把本宫的香金汁倒了。」
这日早晨,她伸着懒腰使唤我。
她口中的金汁,指的是她用的恭桶。
此前在宫里侍候她时,她的恭桶一直是我倒的。
很长一段时间,她为了宣泄对贵妃的怨气,让我负责整个凤仪宫的恭桶,说我本来就是干这个出身的,不能忘本。
直到我为她聋了一只耳朵,她才放过了我。
「听到没有?我一会儿要是看到金汁还在,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我没有理会,只忙着出门进城。
按照前世推算,今日就是林远州救驾有功的日子。
皇帝在宫中办百花宴,邀请世家公子和千金进宫赏花,刺客就藏在宴会中。
我与贵妃结成同盟,目的之一就是在今天这个关键时候,能掩人耳目进宫参加这场百花宴。然后——抢走林远州的救驾之功!
百花宴设在御花园。
我伪装成宫女,站在贵妃身边。
宴会进行到一半,下了早朝的皇帝才出现在宴会中,他一来便牵住贵妃的手,关心她腹中的孩子。
我提前知道有刺客埋伏,那个鬼鬼祟祟的太监就显得十分惹眼,他正准备从袖子里拔出暗器。
林远州正在御花园外围巡逻,如果行刺按照前世的时间发生,凭林远州的身手,救驾之功肯定是他的。
我只能赌一把。
「有刺客!」
我忽然高喊一声,那太监以为自己暴露,果然提前动手!
他拔出袖中的暗弩,短箭朝皇帝眉心射去!
「皇上小心!」
我第一个冲上去推了皇帝一把,皇帝的头偏了一个度,那枚利箭最后只划过皇上的左耳。
刺客立刻又发射了两支利箭,我用身体护住帝王,手臂替他挡了一箭。
御林军反应迅速,当即把刺客拿下。
林远州带人冲进来时,第一眼看到了我:「沈新兰?你怎么会在宫里?!」
有贵妃替我打掩护,林远州根本没发现我这段时间频繁出入皇宫。
这时,被擒拿的刺客忽然高喊:「杀昏君,换青天,青天教万岁!!」
旋即咬舌自尽。
御林军立刻反应过来:「陛下,这是青天教教徒!」
青天教是反贼青王余孽所成立的邪教,誓要杀国君为青王报仇。
皇帝一直将青天教视为大患,见之必杀。
「陛下!林侍卫也是青天教教徒!」
我捂着伤口,大声告发!
林远州大惊:「你胡说什么!」
「陛下若不信,林远州身上必然有青天教的青云纹!」
我是第一个发现刺客的,又刚刚舍身救了皇帝一命,我此刻的告发,谁都会当真。
皇帝果然下令搜林远州的身,林远州被铁链捆住手脚,跪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被搜身时怒视着我,看出我是贵妃宫里的人,笃定我心思不纯,要背主求荣。
估计他此刻已经在想出宫后怎么杀我了吧。
可惜啊,我今天就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这座皇宫!
13
林远州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直到御林军搜出他胸口藏着的一个苏绣香囊。
他脸色骤变,心虚起来——这香囊,是苏锦云用我给的苏绣绸缎为他缝制的。
他视若珍宝,贴身带着。
但他还算镇定,毕竟苏锦云已经是先皇后,就算看出针脚熟悉,也不会往私通那方面想。
可谁说我要污蔑他私通了啊?
御林军立刻发现了香囊的异样:「启禀皇上!这香囊上绣的果然是青云纹!是青天教教徒的标志!」
贵妃捂嘴大惊:「那这林远州岂不就是青天教同党?他潜伏在御前侍卫中,是要伺机行刺圣驾!」
林远州抢过那枚香囊,看到苏绣的花纹里,果真藏着好几朵绿色的云朵花纹。
他瞬间瞳孔剧缩——苏绣的布料是我给的。
而苏锦云那个蠢货,根本不认识什么青天教青云纹。
她只知道,我每次给她的苏绣都是满纹的绸缎,这些绸缎花纹精致繁复,足够满足她的虚荣心。
从她说要给林远州做香囊时,我就请贵妃为我备好这一匹又一匹青云纹的绸缎。
云纹在苏绣中十分常见,但在这种时候被人揭发,那可就能定罪了。
林远州意识到事情严重,大声为自己辩解,细数他的忠心。
贵妃问我:「你是第一个发现刺客的,你刚刚可看见林远州有行刺之举?」
皇上的目光也朝我看来。
我立刻点头:「皇上,娘娘,我刚刚亲眼看见林远州要对陛下拔刀,是刺客被擒拿后,他才收回刀刃,继续伪装侍卫!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对陛下不利!」
「你胡说!沈新兰,你敢这么陷害我!」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却不敢把宫外的事拿出来说,毕竟带皇后假死出逃,更是要诛九族。
林远州今日,要么私通,要么谋反,反正都是死路一条。
「皇上,微臣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您不能听信她一家之言,在场这么多人,如果微臣真对陛下您拔刀,怎么可能就她一人看见!这么多双眼睛找不到第二个人证吗!」
「我也看见了。」
花丛里,一袭红衣的千金小姐声音温柔,说的话却令人震惊:「陛下,臣女方才也看见,林侍卫对陛下您,拔出了刀!」
我微微惊愕——她是朱侍郎的千金朱清言。
朱清言生得清秀脱俗,一袭红衣更是夺目,皇帝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林远州怔愣在原地:「朱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是啊,我与林侍卫你无冤无仇,所以我说的话是最公允的。」
朱小姐笑不达眼底地看着林远州:「林侍卫,你怎么敢?加入青云教,行刺皇上,意图谋反呢?」
我与贵妃对视一眼,心道这朱小姐怎么抢了我准备好的词呢?
「皇上,微臣冤枉啊!」
林远州还要喊冤,皇帝已经失去耐心:「够了!把林远州押去大理寺,严刑拷打!让他吐出青天教其他逆贼藏身之地!」
皇帝这是把他谋逆的罪名定死了。
但这还不够,我扶着胳膊的伤,走到林远州面前,惋惜不已:「林侍卫,你真是糊涂啊!」
我压低声音,轻声挑衅他:
「你死了,苏锦云就任我摆布了。
「狗奴才,你早就该死了!」
14
林远州果然被我激怒,他终于意识到,今日一切,不,是从苏绣绸缎送到眼前的那一刻,我对他的猎杀就开始了。
「沈新兰,你这个贱人!」
林远州怒吼着。
「林侍卫你做什么!」
「他手上有暗器!」
我与朱小姐的声音同时响起,御林军被误导,以为林远州准备用暗器弑君,几把刀眼疾手快,在话音刚落地时就直直捅穿了林远州的身体!
林远州目眦尽裂,大口呕出一摊鲜血,轰然倒地抽搐,就像一只,被开膛破肚却还在挣扎的鱼。
皇帝捂住了贵妃的眼睛,怕她受惊,贵妃也很配合地做出柔弱的神情。
林远州的血,流到了我的脚底,我大松一口气,那把悬在我头顶的刀,终于捅在了林远州自己身上!
我如释重负地抬眸,看到朱小姐,她眼眶发红,袖下的手攥成拳,似在微微颤抖,然而她嘴角分明勾着弧度——那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她抬头看我时,朝我柔和一笑,似乎在夸赞我刚才配合得很好。
我心头涌出某种猜想,但又不敢相信,便回她一笑。
无论如何,朱小姐前世的悲剧,不会再在这一世重演了。
哦对了,林远州死了。
苏锦云就被我捏在掌心了。
我回到家时,已经很晚。
一进门,苏锦云就坐在饭桌前,指着她屋前的恭桶指责我:「我早上让你倒恭桶,你是没听见吗!」
秦风也说:「你太不成规矩了!娘娘让你办的事也能这么拖延吗?」
我走上前,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拎起恭桶,在苏锦云以为我要听话照做时,我提着恭桶走到了饭桌前。
掀了恭桶的盖,把里面的金汁,当头浇给苏锦云——当饭吃。
她惊恐地大喊大叫,秦风要阻止我,我就转着恭桶也甩了他一脸——想吃都有,别急。
然后我扔了恭桶,捂着鼻子,走开十米远。
贵妃娘娘说得没错,她的恭桶,真是臭得独一无二!
15
苏锦云身上的臭味洗了两天都洗不干净。
她嚷嚷着要让林远州弄死我,但林远州自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锦云找不到他,她也没有察觉异样,因为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了过去。
在她假死一个月后,宫里终于下圣旨,宣布了皇后苏氏的死讯。
圣旨里说她死于病痛。
圣旨刚刚昭告天下时,苏锦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你听到了吗?皇上在圣旨里说他『朕心甚怜』,他在为本宫的死感到心痛!他一定后悔了!
「哼!本宫假死,就是为了惩罚这个薄情的帝王!
「他虽然坐拥江山,却失去了我这个挚爱发妻!
「想必贵妃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本宫『活』着斗不过这个贱人,『死』了却能栽赃她一手!我那封遗书全是对周玉照的控诉,皇上看了遗书,必定对贵妃心生厌恶!
「等国丧的圣旨颁布,全大晋的百姓都要为本宫服丧!周玉照那个贱人就算怀着身孕,也得在本宫的灵前下跪忏悔!要是老天有眼,让她腹中孩子跪没了才最好!
「就算那孩子生下来,也在国丧期间,皇上心疼本宫,肯定不会给她的孩子办满月宴!周玉照和她的孩子,将永远活在本宫的阴影下!一想到这些,本宫的心里就舒坦了!」
她和前世一样,贪婪得意地谋算着。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死皇帝早已秘不发丧地解决完了,她死了不到一个月,宫里还在办百花宴呢。
那道圣旨只是告诉臣民——苏皇后死了,朕可以考虑立新皇后了。
大晋皇室礼教中规定,国丧期由帝王圣旨颁布。
一般情况下,宣布王公贵族的死讯不久后就会有圣旨下达,指引臣民是否要服国丧,若三日无圣旨明示,则默认不必臣民服丧。
苏锦云确信自己的死讯这么晚才公布是因为皇帝为她伤心,她确信自己会得到隆重的国丧,所以日日翘首等着第二道圣旨。
第一日,她还沉浸在天衣无缝假死局的报复快意中。
第二日,她得意地揣测贵妃在宫中被帝王罚跪训斥。
第三日,宫里依旧毫无动静,她怀疑是小镇里消息滞后。
第四日,她终于等不住,戴了帷帽偷偷进城。
一进皇城,见大街上百姓生活照常,热热闹闹。
还有一户人家高高兴兴地嫁女儿,满眼喜庆,鞭炮炸得十分欢腾,宾客们都在叫好。
苏锦云冲了上去:「放肆!你们放肆!宫中皇后刚刚离世,你们怎么敢大办喜事!」
那主人家和宾客们莫名其妙:
「皇上也没下旨让我们服丧啊!」
「那苏皇后又不是什么贤后,死了就死了,皇上心里门儿清!下了道圣旨说几句好听的话,就当是全苏氏体面了,你在这口口声声要什么国丧?」
「苏家贪污饿死西北多少灾民,那苏皇后是个何不食肉糜的妖后,当日竟说,她父亲不过贪污几千两黄金,那群灾民少了这几千两黄金难道就能饿死吗?这种人,死不足惜!」
「我要是苏皇后,就算没得病,也得找根绳子自己吊死了,哪有脸活在这世上哟!」
苏锦云的脸藏在帷帽中,她的肩膀因为羞愤在颤抖。
宾客们没有冤枉她。
当年苏锦云之所以彻底失宠,就是因为苏家贪污赈灾粮。
苏父为了中饱私囊,不仅贪污了五千金的赈灾黄金,为了掩人耳目,还命人给灾民的井水下毒,伪造成瘟疫上报朝廷,以此掩盖灾民饿死的真相。
最后此事东窗事发,引发众怒。
苏家被皇帝关押时,苏锦云跪在皇帝面前,一脸清高地为父辩解:
「臣妾不相信几千两黄金能饿死那么多灾民!臣妾父亲是冤枉的!」
皇帝大怒,一向仁慈的帝王竟当众踹了苏锦云一脚,怒吼:
「你不相信就去死!去黄泉给那群灾民陪葬去啊!」
16
苏锦云就为了这一句气话,策划出了假死局。
她其实也不傻,知道假死出宫十分冒险。
但当时,皇帝已经下令将苏家满门抄斩,废后也势在必行,苏锦云假死,是为了给自己留住最后一点体面和尊严。
她以为皇帝一定会自责于当日那一句气话逼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她以为她死后必定会有盛大的国丧逼贵妃下跪。
她以为全大晋的百姓都会为失去一个有气节的贤后而伤心。
这一切都只是她以为。
根本没有人惋惜她的死,人们还恨不得拍手叫好!
那日她回来后,整个人就开始郁郁寡欢,嘴上伤春悲秋:「皇帝真让本宫寒Ṭū́ₑ心,天下男人都是凉薄的负心人。」
她说这话时,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但秦风一进门,她便仿佛活过来一般,喜笑颜开。
他们和前世一样,看对了眼,但这一次,我没有阻拦他们。
林远州死了,我不必再受任何钳制。
把恭桶扣在苏锦云头上的那一晚,秦风为了苏锦云跟我大吵了一架。
我甩了他一纸休书,当场休夫。
然后搬走自己的所有东西,回城中胭脂铺住。
最后那个满地金汁、满是恭桶臭味的家,是秦风一个人收拾的,苏锦云只会坐在一旁哭,喊着要找林远州告状。
秦风最开始是很包容苏锦云的,毕竟觊觎已久的美人突然得手,新鲜感还是有的。
但很快他就受不了了,苏锦云是一个连早晨起床洗漱都要人把水捧到她嘴边侍候的「贵人」。
这些事,前世是我在容忍,秦风只负责偷情,当然享受其中。
如今他不仅要当苏锦云的情人,还要当她的贴身奴才。
不出一个月,秦风就对苏锦云腻了。
他想起我,拿着那封休书来找我求和,想哄我回去,继续侍候苏锦云,他好坐享齐人之福。
我的胭脂铺是一栋二层小楼,一楼做生意,二楼是我的账房和卧房。
除了生意忙的时候,我并不经常在胭脂铺住。
镇上那个才是我精心打造的小家,有清爽精致的竹屋,有满是花草的小院,夜里能荡着秋千看星星。
我在宫中为奴为婢苦得快撑不下去时,就幻想自己出宫后造出这样一个新家,后来我的美梦成真,然而这个家前世被苏锦云鸠占鹊巢,这一世被苏锦云搞臭了。
秦风进我的胭脂铺内院,从来不敲门,不巧,正被他撞见张公公与我谈话。
「贵妃娘娘说,这报仇讲究的是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圣旨都宣布她是先皇后了,那这苏锦云就是个『死人』了,林远州也死透了,随你怎么摆弄。
「上位那位耐心有限,娘娘说过段时间便该收网了。」
张公公忽然顿住话头,眼睛直直地盯向屏风外。
我转过身,正看见秦风惊恐的脸,我一笑:「说要收网,这鱼就来自投罗网了。」
「你们……林、林远州死了?」
「死了,我亲手弄死的。」
我笑着走近秦风,秦风想逃,很快被两个带刀侍卫拦住了去路。
秦风意识到什么,他抓着我的衣袖求饶:「新兰,我们是夫妻啊!我们青梅竹马!」
「你也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结发夫妻吗?
「苏锦云来了之后,你可曾有一次向着我?
「她把我当丫鬟使唤时,你可曾记得我说过,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当谁的奴才了!」
秦风哑住了,我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手缓缓滑到他的下颚。
「我本来想让你们被捉奸在床,不过这是你们上一世的死法。
「这一次,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地凌迟!」
我一把掐住秦风的脖子,笑得寒凉又妖冶:
「夫君,为妻送你一程!」
17
秦风也失踪了。
此前被两个男人宠爱保护,被一个丫鬟侍候,苏锦云享受这样的田园牧歌。
可如今,两个男人都杳无音讯。
她没人捧着,没人侍候,心里赌气,终于没忍住也进了城找到我的胭脂铺。
「你把秦风藏哪儿了?」
她脸上戴着面纱,质问我。
「秦风说,要来跟你讨要地契,地契呢?」
我听笑了:「你说什么?」
「地契!你不是很有骨气地休夫了吗?那镇上的房子就归秦风和我了!
「以后,那就是我的家!」
她如今没有林远州在身边,秦风也不知所终,对我说话都不敢像之前那般硬气。
我的胭脂铺生意不错,楼下来来往往都是皇城中的美人或是世家千金的丫鬟来采买。
苏锦云不屑地点评:「涂脂抹粉,不就是为了在男人面前搔首弄姿吗?
「在宫中侍候我时,怎么不见你有这等才能?」
我调胭脂香料都很有天分,但在凤仪宫时根本不敢显露。
因为苏锦云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把「调胭脂」和「勾引皇上」联想在一起,她嫉妒心极强,若被她发现,我只怕都活不到出宫。
我忙着打算盘,没有理会她的聒噪。
苏锦云被我无视后便怒了,可她如今手上没有任何筹码。
两个男人不知所终,苏家也早就抄家灭族,她自己还是个已经「死」了的「废后」。
她忽然把手放在面纱上:「你不交出秦风和地契,我就把面纱摘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还活着!皇上心疼我,我不一定会死,你却是一定会被诛九族的!」
我打算盘的手一顿,抬眼看她,她自以为威胁得了我,语气又恢复了傲慢:「你在算什么?告诉你,这胭脂铺赚了多少,你都得给本宫用!
「一日为奴,终身侍主!我是你一辈子的主子,你是我一辈子的奴才!就算出了宫,你也该供养我一辈子!」
「我在算,娘娘在我家这两个多月的各项开销,各类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加在一起,一共六十两白银。」
「六十两,当年我出宫时,按照宫里的规矩,娘娘至少也该给我这六十两安身立命的赏金,可你说这六十两不值什么,我今日会告诉娘娘,六十两在民间能做什么。」
我一拍手,一个体形魁梧的婆子带着两个打手围住了苏锦云。
苏锦云的面纱被婆子粗暴扯开了看,婆子掰着她的下巴看她牙口,又隔着衣服当场检查她的身体。
「怎么样,值六十两吗?」
婆子略带嫌弃:「破了身子,年纪也大了,长相跟年轻水灵的比不了,六十两,贵了!但看在姑娘你的面子ťûⁿ上,勉勉强强够得上这个价。」
苏锦云听明白了,这婆子是人牙子!
「沈新兰,你疯了!你想把我卖了?」
「很好,娘娘终于记住了我的名字,可惜晚了。」
我拨了拨算盘:「娘娘不是想知道,六十两能做什么吗?你看见了,六十两,能买断你的高贵身份,把你卖为最低等的贱奴!」
苏锦云惊恐地瞪着我,她难以想象一向老实温良的忠仆,今日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以仆卖主!
「你敢!你放肆!!我可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我摸了摸聋掉的左耳,问人牙子,「我没听错吧,这女人说她是皇后娘娘?」
那婆子一摊手,夸张地东张西望:「皇后娘娘早死了,哪来的皇后娘娘?谁见过皇后娘娘?谁认得皇后娘娘?谁会信?」
我眼神阴厉,幽声说:「是啊,皇后娘娘早死了。苏锦云,你亲手杀了你自己,你忘了?」
18
苏锦云被我吓哭了,她梨花带雨地大声呼救,最开始喊皇上,后来开始喊林远州,喊秦风。
她哭闹起来,力气也跟着变大,婆子应对这种很有技巧,让打手拿着麻绳三两下把她手捆了。
「远州!秦风!你们来救我啊!帮我杀了她这个疯子!」
我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了后院柴房里。
「想见林远州和秦风是吧?他们就在里面等你。」
苏锦云脸上挂着泪,却立刻笑开:「他们在这儿,你还敢这么对我!我现在就要让他们帮我出气,让他们杀了你!苟儿!我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口,抬手还未用力,门却自己开了。
门开的那一瞬间,苏锦云就撞上了林远州和秦风的视线。
那两双眼睛死气沉沉,苏锦云的笑僵在脸上。
那的确是林远州和秦风,只是不太完整,因为——没有身体。
她定睛细看,原是两颗割下来的、死不瞑目的——人头。
青天白日下的兰香胭脂铺,忽然传出一道尖锐的、惊恐的惨叫声!
19
我把苏锦云卖去了西北源城。
源城的每一户人家,都有人因为苏家贪污而死。
人牙子一说她姓苏,各家各户抢着买,买回来就放在内院折磨。
那婆子每月跟我汇报她在源城的动向。
「这个月被卖去了贺家,贺家本是个富户,当年的饥荒饿不到他们,他家的小女儿当年是被那井水活生生毒死的,贺家的夫人恨毒了苏家人,苏锦云在那里做的是最脏最累的活。
「她早被换了个名字,叫畜儿,那主人家说了,贱名,好养活!
「西北民风彪悍,天高皇帝远。
「她最开始大声嚷嚷着自己是皇后,可那源城人最恨的就是苏皇后,最后被人打断了三颗牙,她这才老实,不敢再摆谱。
「如今她得起早贪黑去侍候新主子,那主人家有意折磨她,故意不给她饭吃,说是让她也尝尝饥荒的滋味。
「她倒是想爬床去做个小妾,被打得浑身是血,脸也毁容了。
「最后那家老爷还真把她收进房里了,倒不是做什么妾室,而是日日让她倒恭桶!」
如此一年过去,这一年,苏锦云在源城被卖了五户人家。
她最瞧不起奴才,如今挨家挨户地去给人家做奴才。
一年后,婆子把她带回了皇城,送到我面前,她早已不像之前在我家那般被养珠圆玉润。
她的皮肤变得枯黄,脸颊和眼窝都凹陷进去,脸上还留了一道被打出来的疤,脖子上还被某户主人家用烙铁刻了个「奴」字。
那个奴字上面满是刀痕,她是想把这个字刮去,可惜对自己又下不来狠手,「奴」字反而变得更加狰狞夺目。
她身上穿着最粗糙的粗布衣服,再不敢跟我嚷嚷着要什么苏绣绸缎,吃饭也不敢再吵着要燕窝鱼刺。
这便是做奴才,只需要一年时间,就能敲碎一个人所有的傲骨和自尊。
而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多年,在宫里侍候那几年,我是认命的。
可出了宫,主子还上赶着来我家登堂入室,在我家把我当奴才,谁能忍?
「听说你如今得了新名字,叫畜儿,畜生的畜。」
这名字是登在她的奴籍上的,要改名,还要去官府花些银子。
「新兰,你、你帮我把这个名字改了吧!我受不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她满眼是泪,要是林远州和秦风还活着,得心疼成什么样啊?
我用一根棍子挑起她的下巴:「改什么?这名字挺好的,娘娘从前喜欢叫人猪儿狗儿,如今被人赐名畜儿,这也是个贱名。
「娘娘自己说的嘛——贱名,好养活啊!」
20
苏锦云无言以对,她摇头晃脑、卑微可怜地抓着我的手哀求我:「看在过去的主仆情分上,不要再把我卖去西北,在那里我会死的!他们没有人把我当人看,没有人把我当人看!」
「娘娘当日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西北灾民不会因为那几千两赈灾黄金就饿死吗?昔日你坐在后位上,可曾把灾民当人看?
「源城人折磨你,是在为他们的至亲索命,苏锦云,这是你和你苏家造下的孽,这是你该赎的罪!」
苏锦云自知理亏,她跪着求我:
「你饶了我,你帮我脱了奴籍,求你了,我求你!」
「我不能帮你脱这奴籍。」
「为什么!」
「因为。」
我笑着告诉她:「一日为奴,终身侍主。
「这也是娘娘你教我的啊!」
苏锦云天塌一般跌落在地。
21
我没有再把苏锦云卖去西北,而是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做我的奴才。
她如今已被折磨得脱相毁容,即使带她上街,皇城也没有人会把她和苏皇后联系在一起。
她也老实了,再不敢大声嚷嚷自己是皇后,对我也毕恭毕敬,真有个奴才样了。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伪装的假象。
她就像一条毒蛇,正伺机而动,要给我致命一击。
那日,我带着她去朱家道贺。
朱侍郎立功升官,朱小姐即将入宫为妃。
朱小姐在皇城贵女中是有名的温婉善良。
苏锦云一见到她就给她下跪,哭着说她在我身边受苦受难。
「她还给我起了一个贱名,叫畜儿,畜生的畜!」
苏锦云指着我,含泪控诉,顺带污蔑我一把。
我冷眼看她——Ţù⁸你瞧,她是知道这些名字是羞辱人的。
「苏小姐,听说你是个大善人,求你把我买去,我一定尽心侍候你!我在沈新兰身边过得生不如死,你就当救我这一命吧!」
她是当着所有来道贺朱家升官的宾客面跪的。
一通控诉,把我骂得里外不是人。
一通哭求,把朱小姐架在高处。
朱清言笑着说:「好啊,我收你在我身边做个贴身婢女。」
苏锦云又惊又喜,她料定要进宫的朱小姐会看重闺阁美名,只要她当众下跪卖惨,最差也能让朱小姐替她赎身!
她没想到朱小姐会如此干脆地把她收在身边,这正合了她的意。
贴身婢女,是能跟着她一起入宫的。
只要入了宫,就能见到皇上了。
苏锦云恶狠狠地瞪着我,嘴角勾起报复的快感。
她坚信,皇上要是知道她这些年的悲惨遭遇,一定会心疼她,为她主持公道!
22
朱清言被皇帝封为月妃。
她是功臣之女,入宫后的册封典礼,皇帝和贵妃亲自到场,给足了朱家体面与荣光。
然而典礼刚开始,一身宫女打扮的苏锦云就冲了出来,她推开朱清言,冲到皇帝面前:「陛下!我是锦云!我是锦云啊!我没有死!」
在场的御林军立刻围了上来,皇帝抬手让他们归位。
苏锦云为了今日能在皇帝面前露脸,还特意梳妆打扮,但她如今的相貌,早不是涂脂抹粉能救得回来的。
她抓着皇帝的龙袍,哭诉说她当年没有死。
「臣妾是被贵妃陷害!贵妃给我下毒了!我醒来时已经被卖去宫外!
「这两年臣妾在宫外身受大苦!一心想回到皇上身边!可贵妃和贱婢沈新兰联手陷害我,还将我变卖为奴,臣妾是拼了一条命,今日才重新回到皇上眼前!皇上,你要为我做主啊!」
皇帝还未表态,一身华服的贵妃先嗤笑出声。
「周玉照,你笑什么?」
苏锦云这段时间多少也回过味来,我只是一个出宫的小宫女,哪有那般胆子敢把她这个「先皇后」变卖为奴?
我背后有人撑腰,而这个人,只可能是她的死敌玉贵妃!
周玉照还在笑,头上凤冠流苏乱颤,苏锦云听得心烦意乱,她早在癫狂边缘,被贵妃如此当面嘲笑,她红了眼睛,忽然暴躁而起,想要扑倒贵妃,可她刚有伤人之势,就被皇帝一脚踹下玉台。
苏锦云在汉白玉的地上滚了两圈,刚好摔到朱清言脚下。
朱清言鄙夷地看她一眼,扯开了自己被苏锦云碰到的裙摆。
苏锦云堪堪爬起来,她伤心地望向皇帝:「皇上,臣妾与你,是少年夫妻,年少时我曾与你……」
「你又要和朕念叨年少时如何如何?朕跟你纵然有夫妻之情,也早就被你消磨殆尽了!
「你口口声声说你在外身受大苦,可朕耳边,怎么听说你刚出宫时,跟林远州和秦风在宫外过得潇洒自在啊?
「你口口声声在那个小院里骂朕是薄情负心汉时,怎不见你今日的深情嘴脸?」
苏锦云呆愣在原地——皇上怎么会对她在宫外的一举一动如此熟悉!
贵妃走上前,大发慈悲地告诉她:
「你出宫的第五日,新兰就来告诉本宫你是假死,从那一日开始,你就被本宫的探子监视了。
「你是如何与林远州暧昧,又是如何与秦风在床榻上颠鸾倒凤的,皇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如何筹谋假死欺君,又如何想借假死局陷害本宫,皇上也都听在耳边。
「哦对了,你被卖去西北为奴,也是陛下默许的,否则你以为,谁敢把一个先皇后发卖为奴啊?」
贵妃纤长的手掐住苏锦云的下巴,笑得烟视媚行:
「苏锦云,你这个蠢货,活着你斗不过我,装死,你也是本宫的手下败将!」
苏锦云被甩在地上,她听到皇帝冷声道:
「你当日死了,朕反倒松了一口气,既死了,就不必再活过来碍眼!」
23
皇帝一道口谕,贬苏锦云终身为奴。
她被剥去姓名,终身与「畜儿」这个名字相伴。
苏锦云虽然活着,但苏锦云也真正意义上地死了。
她逐出皇宫,出宫的宫道上,从前被凤仪宫苛待过的宫人特意来目送,有人朝她吐口水,有人大肆嘲讽。
宫道的尽头,苏锦云看到了我。
我手上拿着一瓶鸩酒。
苏锦云被太监押到了我面前。
她不解:「我假死,皇帝为什么不追究你的责任!你是同谋,你应该被诛九族!」
我笑着拿出一道明晃晃的金牌:「我不仅无罪,还有大功,当日在御花园,我拼死救驾,早得了免死金牌。
「哦对了,林远州也是在那一日死的,知道他怎么死的吗?你的苏绣香囊害死了他,上面有青云纹,我一口咬定他是青天教反贼,于是他就被乱刀砍死了。
「你还不知道吧?送给你的那些苏绣,其实都是贵妃给的。
「她赏给你,就像赏一个奴才。」
苏锦云神情扭曲,愤怒地大叫起来。
但我是半个聋子,她的痛苦我可以选择听不见。
「知道林远州喜欢你,为了让你们再见上最后一面,我特意让人割了他的头,摆给你看啊。我多贴心啊!」
苏锦云浑身颤抖,她看我如同在看恶鬼一般惊悚,她想逃,却被我掐住下巴。
我撬开她的牙关,苏锦云惊恐地挣扎。
但我这双手,刷了那么多恭桶,力气大得很,我拽着她的头发, 逼她仰头。
前世她如何给我下的鸩毒,这一世我便千倍奉还她!
「苏锦云, 你记住!今日杀你的,是昔日的苟儿!是你最看不起的奴!」
那天傍晚下了一场大雨, 七窍流血的苏锦云瘫倒在宫道上,尸体淋了一天一夜雨,第二日才被太监草草裹了个草席, 扔去了乱葬岗。
24
朱小姐与我成了好友, 让她带苏锦云进宫,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
在我们联手杀林远州那一日,朱清言与我私下谈心, 验证了她也来自前世。
那日百花宴,即使我不动手,她也不会让林远州活着离开, 再毁去她的人生。
她决定进宫为妃时,我感到诧异。
朱小姐说:「我这一世,不谋爱,只谋权。
「当日百花宴那一袭红衣, 是我特意穿给皇上看的。
「我再也不想如前世那般,被男人连累架上断头台却毫无还手之力。
「做帝王的女人,才能无限接近权力,小情小爱何其可笑,我如今只为自保,也为保住我的家族。」
皇权只是她壮大自身的必要倚仗。
正如当年,周玉照拼死闯入皇帝的视线,也只是想借帝王的尊贵, 脱离为奴的命运。
贵妃那日告诉我,她记得我, 并不是因为凤仪宫那场刁难。
「当年我在浣衣局被人针对, 跪在烈日下受罚时,你曾为我送来一杯水, 杯水之恩,本宫愿意涌泉相报。
「皇后给你取名苟儿, 羞辱你也是在羞辱我,但我永远记得,你叫兰儿, 香兰的兰。」
我答应贵妃娘娘,要让皇帝彻底厌憎苏锦云。
苏锦云进宫面圣那一趟,彻底破了那封遗书的诛心局。
满宫皆知,苏锦云假死只为与外男私通。
盛怒的皇帝在她死后还下旨废去了她的一切尊荣, 抹去了史书上的所有痕迹。
生前高傲的苏皇后, 死后在民间口口相传中遗臭万年。
25
一对聪明可爱的龙凤胎让周玉照受封皇贵妃,位同皇后。
朱清言与皇贵妃成了挚友, 她们是一类人。
两位宠妃是我背后最大的靠山。
我进宫, 人人都喊我一声新兰姑娘,我有名有姓。
我在外,人人都叫我沈老板,夸我调香制粉, 手艺一流。
再没有人让我自称奴婢,喊我「狗儿」。
我不为奴。
我就是我,自由地、自立地、自尊地行走于这开阔天地间。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