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情感脑洞

我的貓叫張勇

戀愛三周年,裴恒之送了我一副洗碗手套。
他拍下我尷尬的窘態發了朋友圈,配文:給家裡洗碗機買的新皮膚。
女兄弟嘻嘻哈哈地調侃:我這主意不錯吧,嫂子喜歡不?
裴恒之回:嗯。給你買的戒指到了,記得收。
我捧著手機呼吸困難,櫃子上突然落下一封信來。
信上是短短的幾個字。
媽,別哭,咪心疼。離開他。
落款是歪歪扭扭的「張勇」二字。
張勇是我養的貓。
可它已經死了。
01
是幻覺嗎?
我狠狠擦了擦眼睛。
緊盯著紙上仍然存在的字跡,一下子哭出了聲。
「張勇?
「真的是你?」
信紙緩緩浮現一個「是」字。
我聲音顫抖:
「你怎麼聯繫上媽媽的?是用什麼換的嗎?你現在是在喵星嗎?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罐罐吃,媽媽好想你……」
這一連串連珠炮,顯然把張勇問懵了。
紙上的字跡竟有幾分手足無措。
它寫寫劃劃,但寫字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我說話的速度。
最終,張勇只是輕輕地寫下:
我想你了、
媽媽、
字跡稚嫩歪斜,卻無比用心。
仿佛在我看不ṭųₖ見的另一端,有只ƭů₌胖乎乎的小貓用爪子抓住筆,認認真真一筆一劃。
我捂住嘴,眼淚和哽咽聲一起宣洩出來。
張勇繼續寫:
「媽別擔心、咪好好的。咪陪媽。」
「勇好難寫,別的貓叫金子米飯十一,咪叫張勇。」
「但是咪,開心。媽取的,咪喜歡。」
它畫了個大大的心形。
撿到張勇的時候,我正處於人生中最抽象的時期。
絞盡腦汁,要給它取一個別具一格、無比響亮又無比文雅的名字。
那時裴恒之的面容尚有三分青澀。
他猶疑了一下:「那叫……齊得隆咚嗆?」
我摸著張勇的貓頭翻他白眼:「你傻叉吧?這是貓名嗎?
「要我說,就叫張勇!張勇?你看,它答應了!」
我抱起張勇:「流浪貓的花語是手慢無,張勇,跟媽媽回家吃貓條。」
小雨淅淅瀝瀝。
裴恒之撐著傘,傘面大半向我傾斜。
他半身濕透,卻還不忘伸手給張勇擋著前方的風雨。
回憶像霧一樣。
我低下頭。
眼淚順著臉頰滑下,素白的信紙上,字跡再度浮現。
「馬在傷心。咪知道。」
下一瞬。
鈴聲急促響起。
02
裴恒之的號碼,我接起來,對面卻是一把年輕的女聲。
「嫂子,小恒今天不回去了。」
裴恒之的聲音隨後響起來,他嘖了一聲,很是不悅:
「你叫誰小恒呢?沒大沒小。」
林瑩笑嘻嘻地討饒:「好好好,我錯了,哥哥,好哥哥行了吧。」
電話那頭一陣笑鬧。
我咬了咬嘴唇,冷聲說:「這麼打情罵俏,你們當我死了?裴恒之,你還記得今天是紀念日嗎?」
我的聲音像是一盆格格不入的冰,澆滅了對面輕鬆的氣氛。
一時間,靜寂無聲。
有時候,沉默比爭吵還要令人難堪。
林瑩怯怯道:「嫂子你別生氣,都是我不好,我這破嘴……我馬上就把裴恒之送回去。」
裴恒之的聲音沉沉響起來:「你認錯幹嘛?你又不欠她的。張沅,我和我發小在一塊你也要管啊?」
他輕嗤:「還有,白天不是陪你了嗎,怎麼,我二十四小時都要在你身邊?」
「聽話,我明天給你補過行了吧。」
沒等我出聲,他便掛了電話。
我盯著手機螢幕。
臉頰突然一癢。
仿佛是小貓輕輕拍了拍我的臉頰。
那張信紙不知被誰吹起,飄飄悠悠,落到我懷裡。
「媽。」
張勇一字一句。
「別難過、不要他了。」
「張勇,永遠陪著你。」
我伸出手對著空氣摸了摸,像是張勇還在時我每一次撫摸小貓的下巴。
「好。」
我說。
「媽媽答應你。」
03
裴恒之回到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一身酒氣,看著空無一物的餐桌,有些怔愣:
「水呢?」
我一夜沒睡,平靜地問:「什麼水?」
同居以來,裴恒之每次通宵回家、喝酒應酬,我都會為他備好護肝藥解酒藥,還有一杯蜂蜜水。
裴恒之歎了口氣,捏捏眉心:「還生氣呢?氣性怎麼這麼大。」
他靠過來:「昨天我說話是有點過分,但當時朋友都在呢,你那麼不給我面子……」
我冷冷躲開。
裴恒之抱了個空。
他愣了一下,又說:「一個玩笑而已,別這麼小題大做。」
小題大做?
我指甲死死掐進肉裡,恨不得給他一拳。
眾目睽睽下,從香奈兒盒子裡拆出洗碗手套的尷尬、難堪,仿佛又席捲了全身。
那時,我整個人都麻了,渾身血液沖向天靈蓋。
餐桌上一片死寂。
打破寂靜的是裴恒之的快門聲。
他笑著拍下我呆若木雞的樣子,發了朋友圈。
「給家裡洗碗機買的新皮膚。」
林瑩火速給他評論:「笑死我了,嫂子都紅溫了。
「我這主意不錯吧?」
他們旁若無人地在評論區聊天。
我坐立難安,隨便找了個藉口,匆匆回家。
當然,裴恒之沒來送。
我收回思緒,冷冷看著他。
此刻,張勇的字在我腦海中不斷回蕩。
它說,媽要遠離讓自己不開心的人,就像咪遠離邪惡搖粒絨。
我深呼一口氣,剛準備開口。
裴恒之突然掏出一個小盒子。
輕輕打開,捧到我面前。
看我怔住,裴恒之清俊的眉眼漾起笑意。
「好啦,別生氣了。」
「這才是真正的禮物。」
「紀念日快樂。」
04
藍色的 Tiffany 禮盒中,鑽戒熠熠生輝。
「你說過喜歡這款,我一直記得呢,開了一個小時車去買。」
裴恒之的聲音溫和地流淌:
「開心嗎?」
放到以前,我會開心的。
我會原諒他,把那件事揭過,一遍遍用他的託辭安慰自己,自欺欺人。
起碼他對我是用了心的,他是愛我的,對吧?
但這一刻,看著盒子裡光芒四射的戒指,被愚弄的憤怒和噁心沉沉壓在胸口,堵得我幾乎不能喘息。
這算什麼?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嗎?
我是他訓的狗嗎?
見我不說話,裴恒之牽起我的手,想要為我戴上戒指。
我一下子將手扯出來。
裴恒之頓住,眼裡有一霎那的驚愕。
我深呼一口氣,儘量平靜:「你是不是覺得很有意思?」
「什麼?」
「把我當狗耍,是不是很有意思?看我出醜看我尷尬,還發朋友圈帶頭奚落自己女朋友,你也算是個人?
「現在又假惺惺來彌補我,你覺得自己很深情是嗎?」
裴恒之啞口無言。
我繼續道:「你看到林瑩的朋友圈了嗎?」
林瑩昨晚曬了戒指。
同樣是 Tiffany 的藍色盒子,配文「感謝某人」。
裴恒之恍然:「哦,那個。」
他像是長舒了一口氣:「她前兩天發我說好看,我就順手在網上買了,真沒別的意思。沅沅,你的是我昨天專門開車去專櫃買的,能一樣嗎?」
「而且我發那個朋友圈,就是覺得好玩。」
「好玩?」我冷冷地笑了一聲,「紀念日給林瑩送戒指,給我補送和她一個牌子的戒指,也是覺得好玩?」
見他沉默,我又問:「你昨天什麼時候去買的,又是和誰一起去的?」
「我不瞞你,是和林瑩去的,」裴恒之竟有幾分坦蕩,「但她只是幫我參謀一下。」
我死死咬著下唇,接過戒指。
裴恒之眉目舒然。
但下一刻,我將戒指連同盒子一起狠狠砸在他身上!
「你不覺得噁心,我覺得噁心!」
我渾身顫抖,將咀嚼過千萬遍的話吐了出來。
擲地有聲。
「我們分手吧,裴恒之。」
05
裴恒之向來遊刃有餘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茫然。
轉瞬即逝。
他將戒指掐在掌心,死死攥著拳,聲音冷下去:「你想好了。」
「就因為這點小事,你要和我分手?」
「你要是不喜歡 Tiffany,明天我陪你去買別的。」
這是牌子的事嗎?
怒到極致,我反而想笑,可扯了扯嘴角,才發現笑不出來。
「不用。」我說,「我認真的……」
我的聲音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
裴恒之皺著眉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地掛斷。
但那鈴聲又響起,在寂靜的氛圍中顯得尤為刺耳。
裴恒之不耐煩地接通:「別煩——」
「恒哥,」那頭林瑩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和別人起了衝突,他們動手了,我現在在警察局。」
「你能來一下嗎,我好害怕……」
裴恒之頓住了。
他捏著手機,看向我。
「只要你收回分手那句話,我就不去。」
我冷笑:「滾。」
這句話不知戳中了裴恒之的哪根神經。
他果斷套上大衣,走到門邊,卻又回頭看我,神情複雜:「你別後悔就行。」
撂下這句話,門砰然一聲關上了。
我張開手。
掌心已經被掐得發紅。
06
裴恒之走後,我以迅雷之勢換了鎖,又將他的東西全部打包閃送去了他家。
這間房是我買的,小兩居,七十平。
我是個很奇怪的人,住太大的房子會沒有安全感。
談戀愛後,裴恒之便搬來和我一起住。
他生活過的痕跡被完全清空,我低頭看著臥室一角,輕輕開口:
「媽媽做到了。
「張勇,」我抽了抽鼻子,「我們還能再見嗎?」
張勇:「咪在努力。」
「努力?」
張勇寫字越來越嫺熟:「打工換,咪現在也是打工換來的。但是、咪打工時間短,不能換說話。對不起、媽媽。」
「等咪攢夠,就來找媽。
「咪還是狸花,媽別認錯。」
「怎麼可能!」我擦擦臉,笑了起來,「在貓群中我都能一眼認出你來。」
張勇捧場:「媽厲害!」
我的心情好了些,特意出門給張勇買了貓條。
還下單了一個貓爬架。
看著寵物店撓玻璃的小奶貓,我不自覺揚起嘴角。
撿到張勇的時候,它也就這麼一點大,叫聲細細的。
後面被我養成了超級大胖貓。
我專門開了個帳號記錄張勇日常,評論紛紛叫它「一輛卡車」。
四年,彈指而過。
張勇死的那天,我和裴恒之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
07
和裴恒之相戀,他樣樣都好,唯一讓我覺得不適的是——
他有個群。
群裡都是和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不過,還有一個林瑩。
她會艾特他讓他挑美甲款式、頭髮顏色,會給他分享街邊拍到的小貓小狗。
裴恒之回得不鹹不淡。
但他都回。
我不開心,裴恒之卻十分坦蕩,直接將我拉進群裡。
林瑩問:「這誰啊?」
裴恒之言簡意賅:「你嫂子。」
林瑩發了個省略號,又發了句「嫂子好」,其他人也紛紛打了招呼。
往日熱熱鬧鬧的群隨著我的加入一片死寂,聊天記錄永遠停留在那句「嫂子好」上,再沒有人說過話。
後來我才知道,林瑩又建了一個群。
裴恒之依舊坦然,問要不要再把我拉進去。
我拒絕了。
我想發火,但看著他坦蕩蕩的神色,啞口無言。
他們畢竟沒什麼出格的舉動,說多了倒顯得我小肚雞腸。
那股憤怒沉了下去,成了哽在喉嚨裡的一根刺。
直到三個月前。
裴恒之一句話也沒報備,徹夜未歸。我還是看林瑩朋友圈才知道,裴恒之是給她慶生去了。
還直接睡在了她家。
面對我的詰問,裴恒之起先還在溫聲軟語,後面卻直接煩了:
「我手機沒電了。而且就是在她房間睡了一覺。
「再說了,我們小時候還睡過一張床呢,彼此都知根知底,我根本沒把她當女生看。
「你能不能別老是草木皆兵啊?是不是要我出門都不摸母貓你才滿意?」
張勇聽到聲響,繞著我腳邊喵喵叫。
我氣得發抖,推開門跑了出去。
裴恒之急忙來追我。
兩個小時後,我們回到家,才發現——
門開著。
張勇不見了。
我腦袋嗡地一聲,渾身血液猛然躥向頭頂,整個人木在原地。
我記得自己關了門的,我記得我關了門的!
查了監控才發現,是智慧鎖自己彈開了。
這種事以前發生過一次,張勇那麼乖,那麼聰明,它還會用小貓爪把門推上——可這次,張勇站在門邊探頭探腦,然後輕輕走了出去。
我幾乎嘗試了一切辦法。
各種玄學的不玄學的,請找貓團隊上門,沿著社區一路貼尋貓啟示。
當天傍晚,我就找到了張勇。
的屍體。
它靜靜躺在路邊,嘴角滲血。
那一瞬,我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站也站不穩了。
這是陪了我四年的小貓,我的寶貝。
我顫抖著抱起張勇。
它穿著小衣服,剛洗過澡,身上那麼乾淨,還帶著防走失的小牌牌。
它前天還趴在我胸前打呼嚕,用小貓爪爪在我身上踩來踩去。
我還要給它過生日呢,它生日快到了,那是我第一次撿到它的日子……
我還要Ţü⁹給它過生日呢。
我把張勇埋在了梨花樹下。
08
家裡還有囤貨的罐罐、凍幹,大大的貓窩、它的玩具……
我看過一段話。
房間本來只是房間,可人住進來又搬出去,無論多短暫,它都自此變成了一個空房間。
起初,我並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直到張勇死後,我看著房間裡靜靜佇立的貓爬架,看著仿佛還在等誰回來的貓窩,一下子福至心靈,泣不成聲。
我ƭṻₓ再也見不得這些帶有張勇痕跡的東西。
將它們全部搬出家門。
又過了一周,裴恒之帶回來一隻小貓。
矮腳三花,叫聲奶裡奶氣。
他將它放到地板上,小奶貓仿佛會心靈感應,跌跌撞撞奔向我。
裴恒之語氣溫柔:「看,媽媽在那裡。」
我摸了一下小奶貓的頭,眼淚就不由自主掉了下來。
「你把它抱回去吧。」我吸吸鼻子,「張勇看見了會不高興的。」
張勇特別小心眼。
我去貓咖它都揍我,還不讓我親。
要是養了別的小貓,它估計在天上都要咪嗷咪嗷地罵死我。
裴恒之歎了口氣。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走過來輕輕抱住了我。
09
我將買來的貓條全部擺在臥室裡。
如數家珍:「看,這是你最喜歡的口味。」
張勇沉默,張勇在紙上控訴:「咪吃不到。」
「我提前買好嘛,反正保質期還長著。」我支著下巴笑,「等你來了,第一時間就能吃上。」
張勇畫了一個大大的哭臉。
特別醜。
我樂不可支,笑著笑著,卻突然沉默下來。
「小貓,」我輕輕地說,聲音苦澀,「媽媽對不起你。」
「是我害了你。」
我不是個好主人。如果我沒有奪門而出,如果我再冷靜一點,張勇就不會——
我的臉被信紙輕輕打了一下。
張勇畫了個叉號:「媽別內疚,不怪你。」
「遇見媽,是咪一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再說,咪現在過得很好。」
我有些興趣:「張勇,你現在是在喵星嗎?你說打工換和我見面的機會,打的什麼工啊?累不累?」ťů⁽
「都有。」張勇寫,「天堂是一個大大的貓窩,裡面有特別多貓。我們上午工作捉老鼠,下午玩。
「我有一個願望。」張勇一筆一劃,「希望媽媽永遠幸福快樂。」
我笑了:「那你覺得,什麼是幸福呀?」
我本以為張勇會說幸福就是吃飽飯睡覺,可它一字一句:
「幸福是不再在深夜痛哭。」
我愣住了。
「媽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不幸福,咪聞得到,連媽媽的淚水也是苦苦的。」張勇認認真真,「人類真的好奇怪,明明受了委屈,卻還要稱之為愛。」
「我們貓都知道,愛不是這樣的。」
愛應該是幸福的開心的,讓人一想到就嘴角上揚,讓人變成一片打著旋兒飄起來的樹葉,愛應該讓人像打了勝仗的將軍,興高采烈——
我捂住嘴,努力眨著眼睛。
可那張信紙飄飄悠悠,拭去了我臉上的淚水。
像小貓的舌頭,輕輕舔過我的臉頰。
我在眼淚中揚起一個笑:
「這次,不是苦的。」
10
我打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帳號。
花了一下午Ţũ̂₍,畫了幾張小貓漫畫,取名為《張勇二三事》。
從小,我就很喜歡畫畫。
小時候班裡女生競相用零食頭花賄賂我,讓我為她們畫像。
但這個愛好遭到了父母的強烈反對。
在他們的逼迫下,我高中選了理科,大學讀的金融。
畢業後找了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與家境優渥的裴恒之戀愛同居,準備步入婚姻殿堂。
朋友曾調侃我人生贏家,家庭情況不錯,男友更是有錢長得帥,幸福得沒邊。
……可是,真的幸福嗎?
我從小不被允許有自己的愛好,連交朋友也需要經過爸媽首肯。
他們對我十分嚴苛,就連我考上 211 也只說一句「怎麼沒上 985」,卻在我與裴恒之戀愛後喜笑顏開,仿佛找到一個好男友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功績。
我辭去工作,成了家庭主婦預備役,整天圍著裴恒之打轉。往日的社交圈淡了,全部變成了裴恒之的朋友。
不習慣家裡有陌生人,我擔起了保姆的職責,一日三餐,柴米油鹽。
裴恒之那句「洗碗機」,其實說過不止一次。
剛同居時,我提出要挑個洗碗機,他笑著調侃:「家裡不是已經有洗碗機了嗎,怎麼還買?」
見我臉色不對,裴恒之又趕緊哄我,第二天下單了最貴的一款。
心緒浮沉,我盯著電腦螢幕,滑鼠移到發送鍵,猶豫不決。
正此時,信紙輕輕落在我食指。
——左鍵的位置。
我按下了發送。
11
再見到裴恒之,是第三天。
他站在電梯口,不知等了多久。
見我打開門,三兩步走過來:「沅沅!」
裴恒之眼下深深烏青,十分憔悴:「我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幹嘛不接?鎖怎麼換了?」
我昨天就已經把他所有聯繫方式拉黑。
我平靜道:「分手了就別見面了。」
「我沒同意!」他罕見地拉高音調,又低低地說,「別賭氣了行嗎……氣大傷身。」
「我沒賭氣。」
裴恒之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良久,聲音顫抖:「你是認真的?」
他眸中竟有幾分慌亂,慌忙掏出手機給我看:「那條朋友圈我刪掉了……」
「群我都退了,林瑩的聯繫方式我也可以刪……你別這樣。」
裴恒之聲音急切。
我抿起唇:「所以,你也知道你們關係有問題。」
「但是之前我因為林瑩生氣時,你總是怪我上綱上線,說你和林瑩只是普通異性朋友。裴恒之,普通朋友會送戒指嗎?普通朋友會去她家睡覺嗎?普通朋友會陪她做美甲嗎?」
裴恒之愣住了。
當這些事實一樁樁一件件擺在他面前,他張口結舌,終於無法再把那些託辭說出口。
像是一直緊繃的弦突然斷裂,他高挑的身形陡然萎靡。
他捂住臉,低沉的聲音從指縫中宣洩:
「對不起,可我……我是真的愛你。
「那天出了門,我一直心亂如麻,腦海裡全是你說的分手。林瑩聽了還恭喜我脫離苦海,可我……特別難過。我罵了她一頓。
「我想著挽回,消息發出去才發現自己被拉黑了。那時候我,我氣也上來了,想著晾你兩天,讓你知道失去我的滋味。
「我回了家,才發現你把我的東西都寄回去了。我整個人都麻了,在家裡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也沒人接……
「我按捺不住來找你,卻發現鎖換了。」
裴恒之苦澀道:「我去網上發了帖子,評論都是罵我的。我才發現,自己做得有多離譜、多噁心。
說到最後,他已經近乎懇求:「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搖搖頭。
如果是前天,我可能會痛駡他一頓,罵他孩子死了來奶了,撞牆了知道拐彎了。
但現在,我什麼都不想說。
我滿心還想著回去畫畫呢。
我發的第一條作品意料之外地大爆,這兩天漲了十萬粉。
得趕緊更新。
沒時間和他掰扯這些情情愛愛的事。
我準備關門。
裴恒之卻上前兩步,硬生生卡進門縫裡。
他一隻手扒著門沿,修長的手指泛起清白,眼眶發紅:「可我們曾經那麼好,四年的感情難道你說放下就放下嗎……」
曾經,好也是很好過的。
畢業時我參加比賽,裴恒之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四處低聲下氣拉票。張勇生了病,他也不眠不休,陪在我身邊。
可人總不能抱著那些回憶,永遠停留在原地。
裴恒之緊咬著下唇:「張勇,張勇在天之靈也會希望爸爸媽媽在一起的……」
「不會。」
我視線上移,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
「張勇會讓我離開你。」
12
我關上門,還能聽到門外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一時心緒複雜。
其實,我是個很軟弱的人,不然也不會和裴恒之糾纏那麼久。
可這次不一樣。
我不能辜負我的小貓。
我不能辜負我自己。
我走進臥室,坐在電腦前。
張勇知道我在畫畫,這兩天苦練畫技,在信紙上畫了個火柴人小貓頭。
很醜,但我笑了,誇它咪中達芬奇。
張勇問了達芬奇是誰,大驚:「溺子如殺子!」
又過了兩天,林瑩氣勢洶洶地上門。
一見面,她就劈頭蓋臉道:「是不是你挑唆恒哥刪了我!」
「有病就去治。」我冷冷看著她,「我們早就分手了。」
林瑩冷笑:「你假意和他分手,不就是想逼他和我絕交嗎?
「你就那麼看不慣我!」
「是你看不慣我才對。」
一開始,我對林瑩並沒有什麼意見。
直到看見那個群。
「因為我愛他!「林瑩倏地站起身,聲音震耳欲聾。她死死盯著我,「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從小就喜歡他!
「可恒哥為什麼選的是你?你哪點比我好?
「他居然還想和你結婚,分手了也對你念念不忘,你到底何德何能!」
她聲音甚至帶了哭腔,「我不能沒有他,求求你,你去勸他行不行,讓他把我加回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林瑩絮絮傾訴她對裴恒之的愛。
說得滿臉是淚。
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那我呢?
難道我就活該嗎?我的痛苦不是痛苦嗎?曾經我因為林瑩和裴恒之爭吵而落下的淚,就不是淚水嗎?
我雙手交疊,一字一句:「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是覺得我聽了會感動?很可惜,不會。
「相反,我只覺得厭惡。
「愛不是免死金牌,你嘴上說得再好聽,也改不了你破壞別人感情的事實。我不會幫你的,你走吧。」
林瑩雙腿一彎,就要向我下跪。
我冷冷道:「別噁心我。」
林瑩咬著嘴唇:「你確定不幫我。」
我厭煩到了極點,扔給她六個字:「你最好趕緊滾。」
說完我站起身,向臥室走去。
肩上卻猛然傳來一股大力。
我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眼睜睜看著林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三兩步跑進了我的臥室!
她一把抄起桌上水杯,直接倒向電腦!
螢幕瞬間死機。
林瑩似乎還嫌不過癮,又狠狠將桌上能砸的東西全部砸倒。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我渾身顫抖,拼命爬起來。
卻還是晚ẗű̂₇了。
——信紙。
那張信紙已經完全被水浸透。
又受到波及,最終四分五裂。
我大腦嗡地一聲,炸開了。
林瑩看我的眼神中仿佛能噴射出毒液,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在畫那個破漫畫,現在我看你還怎麼……」
她的話沒有說完。
我死死攥住她的頭髮,狠狠向牆上撞去!
林瑩尖叫一聲,拼了命從我手下掙脫:「你要死啊!」
我已經聽不清她說什麼。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張勇,張勇怎麼辦?
我的小貓打了那麼長時間的工,好不容易才和我聯繫上,卻在此刻毀於一旦。
我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整個人幾乎站不住,軟倒在地。
林瑩一不做二不休,沿著客廳打打砸砸,一片狼藉。
她推開門,心滿意足地準備離去。
身影卻瞬間僵住。
——門外,赫然站著陰沉沉的裴恒之。
13
林瑩噔噔後退兩步,瞠目結舌:「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裴恒之一個眼神也沒施捨給她,徑直走進臥室,想要扶起我。
我一把狠狠推開他。
從牙縫裡擠出字來:「滾,你們都滾出去。」
「裴恒之!」
林瑩的尖叫刺破耳膜:「你沒聽到我說話嗎?」
裴恒之冷冷看向她,反問道:「還有什麼好說的?」
林瑩急促喘著氣:「不是你聽到的那樣,是她先打的我……我只是,我只是來勸你們和好的!」
裴恒之怒極反笑,聲音冷得幾乎能掉下冰碴:「你當我聾?」
「林瑩,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從前、現在、以後都不會喜歡你。」
這句話宛如一記重拳。
林瑩崩潰大哭,惶然道:「可是我喜歡你啊……我那麼喜歡你,你怎麼能這麼絕情……」
裴恒之掐掐眉心:「早知道你對我抱著這種心思,我就不會和你來往。」
他半跪在地,低下頭看我,神色憂慮,溫聲喚道:
「沅沅。」
「我再說一遍。」
我大腦空白,渾身抖若篩糠,死咬著唇。
「你們兩個,都滾。」
14
臥室一片死寂。
目光所及之處,狼狽不堪。
那張信紙裂成一片一片,被水泡得軟綿綿。
我膝行過去撿起它,努力想把它復原,可手抖得不成樣子。
淚水一滴一滴落在上面。
我狠狠擦著眼睛,終於承受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再一次失去了我的小貓。
「……媽媽。」
一道細細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猛然轉頭,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
「媽媽。」
那道聲音又響起來,是小貓的、奶裡奶氣的聲音,很低很低。
「不要哭,我在呢。」
15
我頓住了。
心跳如擂鼓,巨大的喜悅下,一時間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味重複:「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是咪。」
張勇輕輕地說,語氣很有幾分驕傲,「咪攢夠了,以後可以和媽說話!再也不用寫字了,可累死貓爪了。」
我眼眶濕潤,喜極而泣。
我的小貓。
我的聰明寶貝。
還好,我沒有失去你。
16
再次聽到林瑩,是她吞藥的消息。
在我家大鬧一通後,裴恒之徹底與她斷了來往,兩家人也不再走動。
林瑩無法接受,在家要死要活,哭著要見裴恒之。
她父母無奈,只能打電話給裴恒之,請求他和自己女兒見一面。
裴恒之疾言厲色地拒絕了,並將林瑩做的事和盤托出。
當晚,林瑩就吞了一瓶安眠藥。
家人發現得及時,拉去了醫院洗胃,才撿回一條命。
但落下了永久性的肝損傷。
因為這事,林瑩父母記恨上了裴恒之,兩家徹底交惡。
「你和我說這些是想幹什麼?」我敲著鍵盤,「想讓我心疼她?」
「不是。」裴恒之沉默了一下,「我……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
他聲音很輕,哽Ṫũ₋咽難當:「沅沅,我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沒臉求你複合。我們……還能當朋友嗎?」
我還沒出聲,張勇就大叫道:
「不可以!」
它急切又鄭重:「媽媽,人和咪都不能踏入相同的河流!」
……也不知它從哪學的。
我忍不住笑了,輕咳兩聲,乾脆俐落地道:「不可以。」
我醞釀了一下,緩緩開口:「裴恒之,我不信你不知道林瑩喜歡你。」
這世上,惟有咳嗽和愛意最是掩不住。
「你不過是裝作不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這種曖昧的感覺。
「惡人都讓林瑩做了,你是個清清白白大男孩。」我說,「但其實,你們一樣噁心。」
「無論你現在說得多深情,對我的傷害也是實打實的。你送戒指的時候,你和林瑩牽扯不清的時候,就沒想過我嗎?就沒想過我會離開你嗎?還是你覺得我不會離開你,無論犯了什麼錯,只要哄哄就好了。
「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以後不要來打擾我。」
對面一時只有啜泣聲。
我掛了電話。
張勇驚歎道:「媽媽好棒!」
那當然。
媽媽永遠不會辜負對小貓的承諾。
我伸手摸了摸空氣:「謝謝你,張勇。」
謝謝你給我勇氣。
謝謝你,一次次拯救我於世間水火、輾轉反側。
17
我的粉絲一天比一天多,狸花小貓形象被做成了表情包上架。
打開評論區,用張勇當頭像的也比比皆是。
我將這些講給張勇聽。
它開心得不得了。
問道:「現在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歡媽?」
我笑道:「是喜歡你。」
眾多粉絲裡,有一個很特殊。
他直接給我打賞了三十萬。
這錢實在太多,我聯繫他準備退回,對面卻只是道:
「……不用。
「張勇很可愛。」
這話一出口,身份便昭然若揭。
我將裴恒之的帳號拉黑,繼續連載小漫畫。
時光荏苒。
我的畫被越來越多的人認可,甚至獲得了一個國際獎項。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高興地從床上蹦起來,大喊大叫:「張勇,媽媽得獎了!張勇!」
張勇開心得話都不會說了:「喵喵喵喵喵……」
我咳嗽一聲:「說人話。」
——讓一隻小貓說人話,怎麼聽怎麼奇怪。
張勇興高采烈:「媽媽咪愛你!」
「我也愛你。」
我打開購物軟體,給張勇下單了幾身貴衣服。
認認真真道:「到時候等你回來,三百六十五天穿不重樣的。」
張勇震驚,張勇委屈:「媽,咪喜歡果奔。」
我笑得前仰後合:「小猥瑣貓!」
張勇又問:「媽媽現在幸福嗎?」
我點點頭:「幸福,超級幸福!」
張勇輕輕笑了,聲音如一陣溫暖的風:
「媽媽幸福,咪也幸福。」
站在領獎臺上時,台下鎂光燈亮如白晝,快門哢擦聲此起彼伏。我舉起獎盃,鄭重道:
「我要感謝我的小貓,它叫張勇。」
「張勇是我創作的初衷,是我創作的動力。沒有它,就沒有現在的我。
「我撿到張勇時,別人說這只流浪貓好幸運。但我覺得,其實幸運的是我。
「張勇救贖我於無邊痛苦,是我人生中最閃耀的太陽。」
飛機落地時,我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上次聯繫,還是我和裴恒之分手,她劈頭蓋臉把我罵了一頓。
媽媽輕輕地說:「沅沅,我看了你的獲獎視頻……」
「說實話,我之前只以為畫畫是不務正業,可沒想到你有了那麼多粉絲,那麼多人喜歡你,還拿了大獎。」
媽媽沉默了一下,聲音竟有些顫抖:
「媽媽為你驕傲……對不起。」
恰此時,細雨迷蒙。
我一隻手拿傘,一隻手掛斷電話,打開了門。
18
「張勇!」
我高高興興道:「媽回來啦!」
臥室裡卻沒有傳來意料之中的聲音。
而是一片靜悄悄。
我有些疑惑,又叫了兩聲:「張勇?張勇?」
……沒有回應。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瞬間沖進臥室,大聲叫著它的名字。
全都沒有回應。
我失態地跌倒在地,捂著胸口努力安慰自己,也許張勇是攢夠了兌換身體的工時,馬上就要回來了。
可心還是撲通撲通跳。
門外突然響起細微聲響,我飛奔過去打開門,心幾乎跳到嗓子眼:「張……」
什麼都沒有。
空無一物。
我關上門,茫然地坐在地上。
接下來三天,我神經繃得極緊。只要一有風吹草動,我就會撲過去開門。
可是一無所獲。
我的小貓,不見了。
19
「招魂?」
我看著眼前信誓旦旦的大叔,心中還是有些懷疑,「……能行嗎?」
「怎麼不行嘞?」他笑了笑,「妹兒啊,叔經驗多著嘞,幹這行幾十年了!」
張勇消失後,我病急亂投醫般找了許多能人異士。
這位大叔就住在本地,來得最快。
「你只要叫他的名字就行了。」
他嫺熟地拿出一個小鍋燒火,口中念念有詞。
我閉上眼睛。
嗓音嘶啞:「張勇。」
帶著些許顫抖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身旁的火焰刺破空氣,一陣陣劈裡啪啦。
「張勇這個名字怪多人用嘞。」大叔操著一口濃重鄉音,「我表侄兒就叫這個名字。張勇也是你的娃?」
「是。」我哽咽了一下,「是我的孩子。」
張勇,張勇——
一聲聲,一聲聲。
沒有回應。
淚水模糊視線,我仿佛又看到得知張勇死訊時的自己,又看到埋葬它的自己。
那時我哭倒在梨花樹下,想要將額頭貼上小貓冰冷的軀體。
這是張勇生前最喜歡的動作,每次我這樣,它都會用軟軟的貓爪輕輕摸我的頭髮。
我聽見自己那時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張勇。
「媽媽等著你,下輩子,來做我的小孩。」
做我的女兒,做我的孩子。
我們一起吃巧克力,一起吃橘子。我會聽懂你的每一句喵喵,我會看懂你的每一個眼神。
你陪伴我的時間,再也不是短短的四年。
我對著冰冷的牆角,對著張勇生前最喜歡待的地方,一邊呼喚,一邊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撫摸到什麼。
也許下一秒,那張信紙就會飄落到我身上。
也許下一秒,那個細細的聲音就會再響起。
張勇會得意洋洋地揮起小貓爪;「咪就晚來了幾天,媽怎麼哭成這樣?
「媽,咪現在可以吃罐罐啦!」
我的聲音逐漸歸於寧靜,寂靜,死寂。
這一次,沒有奇跡發生。
20
找到最後,我已經不抱希望。
只是麻木地、渾噩地請人上門。
然而事實證明,這些信誓旦旦的大師全都沒有用。
直到有一天,一個年輕女人敲開了我家的門。
我已經忘了自己是在哪聯繫的她,強打起精神將她迎進門。
她站在門邊,對我露出一個微笑:
「你的貓,執念已了了。」
21
這句話將我釘在原地。
我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什麼也說不出來。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我撲通一聲跪下,淚流滿面,雙手合十:「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它……它前幾天還在呢,我還說等它回來要給它穿新衣服,我買了那麼多罐罐它一口都沒有吃到……」
女人攙扶起我,輕聲問;「你和它……平時是怎麼聯繫的?」
我聲音破碎,哽咽地將一切和盤托出。
女人垂下眼睛。
她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張勇是在喵星和你用紙交流,那它為什麼會聽到你的聲音?」
它為什麼會聽到你的聲音?
我張開嘴,下唇不住顫抖。
「執念太深的魂魄,會回到家裡。」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像一枚釘子,狠狠敲在我腦海,帶出震顫的漣漪。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竟然從未想過,我竟然從未想過!
因為我曾經在工作,所以張勇告訴我,天堂的一切都要用工作換。
而張勇不知道什麼是工作,於是它只說, 工作是抓老鼠。
小貓的一生那樣短, 小貓的眼裡只有媽媽。它竭盡全力,絞盡腦汁, 編造了一個溫柔到近乎童話故事的幻夢。
你在臥室裡靜靜看著我時, 心裡在想什麼呢?
你對媽媽說很快就要見面時, 心裡在想什麼呢?
那張信紙飄飄悠悠落到我的臉上, 不是什麼奇遇。
而是一隻小貓, 用虛幻的貓爪輕輕撫去媽媽臉上的淚水。
「它還有話跟你說。」
女人拉開床頭櫃的抽屜。
這幾天我急得團團轉,完全沒有意識到,裡面竟然多了一封信。
信上是歪歪斜斜,卻無比認真的字跡。
「媽媽, 我是張勇。」
22
當媽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媽媽一直說對不起我,其實沒有什麼對不起的。
那天我跑出去,是想追媽媽。但是外面太大啦, 我迷路了。一輛鐵皮轟隆隆開過來, 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過這也算因禍得福。
變成透明貓之後, 我可以和媽媽說話啦!
如果再來一次, 我還是會這樣做。所以媽媽,不要內疚。
但我擔心說話會露餡,媽媽就更難過了。
我不能讓媽媽難過, 我要讓媽媽變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人。
所以我抓起一張紙, 讓它落到媽媽身上。
我真的很聰明!
媽媽,你現在是不是在哭?
不要哭, 我在你的電腦上看到過一句話。
死亡不是終點。
消失也不是。
只要媽媽還記得我,張勇就永遠永遠地存在。
不許難過,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媽媽幸福開心。因為我是最幸福的貓,但媽媽卻不是世界上最開心的人。
家裡多了那個人之後,媽常常哭。我想要舔掉媽的淚, 可淚水越流越多,苦苦的, 澀澀的。
我叼來自己最喜歡的玩具, 可媽還是哭。
唉, 人類真的好奇怪啊。
男人靠不住, 但是我張勇永遠靠得住!
還有一點:媽說我小心眼,養了別的貓我會生氣,但我其實很大度!
媽媽,只要你幸福快樂就夠了。
媽媽。
我愛你。
——張勇。(這個名字真的很難寫、但咪很喜歡)
23
埋葬張勇的地方, 開滿了細小的不知名的花。
風一吹,就輕輕地搖。
我蹲在地上, 絮絮地和它講話。
這幾個月,我的事業蒸蒸日上。
我沒再養貓,一個人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冰島絢麗的極光, 看了敕勒川遼闊的草原,在寺廟裡留下了張勇的照片。
認認真真地求了各路神佛。
那天我問女人,我和張勇還會不會再見。
她說:「也許呢?」
我站起身,花草樹木簌簌有聲。遠方太陽強烈, 水波溫柔。
也許下一秒,路的盡頭就會出現一隻昂首挺胸的小奶貓,歡呼著朝我跑來。也許永遠都不會。
也許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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