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现实情感

消失的妹妹

十岁的那年暑假,我妹妹失踪了。
消失在给父母送饭的路上。
没有监控,也没有人见过她。
因为饭本该是我去送的,我母亲从此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十五年后,我做了警察,一遍遍重走妹妹当年走的那条路。
往事,在我脑海里一点点重现。
逐渐拼凑出了一个令人心碎的真相。
01
2009 年 8 月 10 日。
是我妹妹失踪的日子。
那时,我们还住在城乡结合部一处破败的院子里。
我父亲在附近的化工厂做工人。
我母亲在公路边开了一间杂货铺,生意很红火。
夏天,每到中午有很多人去杂货铺买冰棍雪糕,父亲下了班会去帮忙。
他们忙得常常顾不上吃饭。
所以,整个暑期几乎都是由十岁的我来做全家的饭。
厨房没有空调,只有一个旧风扇。
水沸腾之后,热气蒸腾,扇的风都是热风。
做饭的我总是汗流浃背。
出事的那天,天尤其热,做完饭,我有点中暑。
家里没有其他人,奶奶虽然住在隔壁院子里,但她为人刻薄,不仅不会帮忙,还会说上两句难听话,我不敢劳烦她。
我洗了一把脸,忍住不适,给妹妹盛好冷面条,让她先吃,然后再用饭盒盛了爸妈的,装进篮子里。
妹妹扒了几口面条,对我说:「姐姐,你躺着吹吹风扇,今天我去送吧,路我熟。剩下的我回来再吃。」
从我家到杂货部有十分钟的路程,只有一条路,也不算偏僻。
平时,我带着她走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还是我有些不放心。
「你行不行啊?」我半躺着捂了一块湿毛巾在额头上。
「没事,放心吧,姐,就这点路,一会儿就能回来。」
她不由分说拎起篮子就往外走。
因为常年生病,她很瘦,手臂一用力,肩膀上的骨头就凸出来,小小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
临出门,她还冲我挥手:「我马上就回来,我的面条,姐姐可不能偷吃哦!」
「放心吧,我不吃!」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走。
但,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02
「你说,当时,如果我说我会偷吃她的面条,她惦记着,是不是就回来了?」
2024 年 1 月 9 日,我正式入职市公安局,成了一名见习警员。
9 个月后,我跟我师父老余谈起这桩折磨了我 15 年的悬案。
「什么时Ţúₙ候发现的?」老余问。
我揉了揉眼睛说:「下午两点多吧,她走后,我勉强吃了两口面条,就睡着了。我是被我爸一巴掌打醒的。」
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我依然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一睁眼,正对上ṭũ⁽我爸那张怒不可遏的脸:「为什么不去送饭?想饿死老子们啊?」
我「哇」一声哭了:「妹妹早就去送了呀!」
说完,我才看到饭桌上吃了一半的面条,猛然想起妹妹还没回来。
一股凉意爬上后背,眼眶里的眼泪瞬间被惊恐吸得干干净净。
03
「找遍了。那时候,天网还没有覆盖到这条小路上,只有主干道才有监控。我们全家没头苍蝇一般,疯了般寻找。
「路边的池塘下了捞人的竹排,捞了三遍,一无所获。周边的水井里,雇人下去看了,也没有。
「报警后,警察查了周边的监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走访了周围的邻居、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也没有一个人见过妹妹。」
妹妹就这么失踪了。
我妈捶打着我,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你怎么那么懒?不去送饭,让她去送啊?」
信基督的奶奶说,她的主不会饶恕一个因为懒惰又自私,弄丢妹妹的孩子。
我爸恼怒之下,连踢了我五六脚,将ţū́ₗ我踹翻在地。
邻居们弄不清是非曲直,没有人上前劝阻,纷纷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宛如木偶般,一滴眼泪都没有,默默走到妹妹失踪的路上,执拗地站了三天,一眼不眨地盯着路口,期待着她小小的身影出现。
但,奇迹没有出现。
从这件事之后,家里人都不怎么跟我说话,尤其是我妈,此后的十几年,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中学之后,我住校,周末回家一趟,拿完钱和换洗衣服就走,一点都不敢多待。
那些年,我一遍遍地走在妹妹去送饭的路上,仔细地看路上的每一根草、每一棵树,企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想象了无数种可能。
备受折磨。
04
「你往常睡午觉都睡多久?」老余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翻着我找来的卷宗问道。
当年这个案子被定为失踪案,一放就是十几年。
「看情况,有时候时间长,有时候时间短。但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尤其困,睡了两个多小时,直到被我爸叫醒。」
「你说你中暑,当时是什么感受?还记得吗?」
我努力回忆那天中午的感受。
「浑身无力,犯困,头晕,头重脚轻……」
老余听完,沉吟了片刻。
「你想过没有,你有可能不是中暑?」
我头皮一麻,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中暑的症状是头晕眼花、耳鸣头痛,四肢无力,恶心呕吐,出冷汗……
「你的这个症状不像是中暑,反倒像是吃了……」
我心中一惊,不等他说完,就脱口问道:「吃了什么?」
「安眠药或者是有催眠成分的药。」老余看着我意味深长地道。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服用安眠药和中暑的症状的确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不过,中暑有两个特征很独特——恶心呕吐和出冷汗。
但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
我浑身的汗毛唰一下竖了起来。
05
当年,大人们,包括警察,都想当然以为是我偷懒,怕热让妹妹去送饭。
我所说的一切都被当成了逃避责任找的借口。
他们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找人上。
所以,错过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师父,你怎么想到我不是中暑的?」
案子终于有了突破口,我激动到浑身颤抖。
「很简单。通过你的讲述能看得出来,你和你妹妹感情深厚,她年龄小,自己去送饭,你很担心她。
「正常情况下,你会坚持到她回来再睡,但你却睡了过去,还睡那么久。如果不是你父亲叫醒你,估计你会睡更久。
「很显然,这不正常。」
老余边看卷宗边说。
我眼眶一热,点点头。
这么多年,老余是第一个注意到我和妹妹之间感情非比寻常的人。
当年妹妹不见之后,我爸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是怎么当老大的?妹妹不见了你也睡得着?怎么不睡死你?!」
那时我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睡过去,连我自己也恨自己。
没人知道,我有多爱妹妹。
更没人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远超普通的姐妹情。
不仅仅是因为我上小学之前,我们一天 24 小时都在一起。
更是因为无论寒冬还是酷暑,我们都依偎在一起,患难与共。
那时候,父母因为要做生意,把我和妹妹留在家里让奶奶照顾,但奶奶笃信基督,到处跑着去跟教友聚会,常常把我和妹妹扔在家里一整天,不管不顾。
所以,我六岁就会煮饭给妹妹吃,饭煮糊了,一起吃糊的,饭煮香了,一起吃香的。
别人家孩子哭了,都会喊妈妈,而我妹妹哭的时候,喊的是姐姐。
06
「那天你出了很多汗,想必喝了不少水。问题应该出在水里。」
老余指了指我面前的水杯。
「可,谁会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下药?目的何在?」我忍不住问。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浮现了两种可能,一种比一种令人绝望。
「你们家有仇人吗?」
我摇摇头:「我爸妈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很少与人发生冲突。唯一一个跟我家不对付的无赖,那天有不在场的证据。」
正说着,外面吵闹起来。
是一对夫妇到警局报案找孩子。
「警察同志,我家孩子八岁,有自闭症,孩子爸爸带着孩子去做康复训练,路上把孩子弄丢了。
「你们千万要帮帮我们啊!」
女人焦急万分,就差下跪了。
男人垂头丧气,语气自责,神情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轻松。
看到这种情况,我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入职警局虽然不到一年,但这样的案子已经好几起了。
大多都是问题孩子,家里负担不起治疗或康复的费用,或者父母受不了长年累月的折磨,又看不到希望,所以将孩子遗弃,但又怕被人戳脊梁骨,就来警局报警做做样子。
虽然如此,但我依旧详细询问了男人事情的经过。
「我们路过滨海公园的时候,她看到有人在喂海鸥,怎么拉她都拉不走。我只好去买一份喂海鸥的粮食,但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孩子就不见了。」
孩子是下午五点多丢的,丢的时候正是海水涨潮的时间。
他们多方寻找找不到,才来报警,此刻距离孩子走丢已经两个多小时。
若是遇到危险,失去性命只需几分钟。
若是遇到人贩子,两个小时已经足够到达汽车站、火车站。
太迟了。
就算如此,警局也不可能不管。
老余让我立即发布了寻人启事,以失踪地点为半径,在社交媒体上迅速扩散。
并安排了一个支队去各大交通枢纽找孩子,又联系了两个专业的搜救队在海边连夜搜救。
三管齐下,做了一切能做的措施。
剩下的就看孩子的造化了。
07
这对夫妻千恩万谢离开之后,老余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空,道:「这孩子活着的概率不大了,尸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你妹妹有严重的哮喘是不是?有没有可能……」
我拼命摇头否认:「不会的。我们家从来没有嫌弃过妹妹。妹妹丢了之后,我成了我家最大的罪人,我妈十几年来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他看了看我,敲敲卷宗:「那你奶奶呢?她对你们姐妹两个怎么样?」
我一惊:「你怀疑是我奶奶?」
的确,如果不是仇人作案的话,能放安眠药在我水里的,除了我爸妈,就是我奶奶了。
「不完全是,只是考虑可能性,分析案情而已。」
「说实话,不太好。但那天有人作证她在邻居家做礼拜,她也有不在场的证明。」
老余沉默了片刻又问:Ťŭₛ「真的没有一个人见过你妹妹吗?」
「那条路上有点偏僻,夏天中午几乎没有一个人。路边只有三家店铺,其中两家都是烧烤店,晚上才开。只有一家卖茶叶蛋的,是残疾人,平时住在店里,但中午也不开门。所以,没有人见过妹妹。」
老余连连摇头:「这倒奇了,这个案子还真是匪夷所思。」
连老余都没有头绪了,我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失踪孩子的照片,跟我妹妹一样的年纪,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情异常沉重。
老余看我情绪低落,鼓励我道:「小岳,别放弃,尸体一天没有发现,你妹妹就有活着的希望,多回忆回忆细节。咱们办案讲究胆大心细,只要做过的事,总有痕迹。有空回家一趟,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我点了点头。
08
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新搬的出租屋离父母家不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当年妹妹失踪的那条路上。
这条当年只有两三家店铺的路,已经改造成一条热闹的小吃街,就算是凌晨,依旧还有店家在营业。
老余说得对,雁过留痕,一定有什么细节我没留意到。
是什么呢?
「茶叶蛋!茶叶蛋!五香茶叶蛋!」
卖茶叶蛋的老板闭着眼,侧耳听了听,冲我喊道:「是岳家老大吗?下班了?来吃颗茶叶蛋,刚出锅的!」
他姓王,是个盲人,我们那一茬的小屁孩,都私下管他叫王瞎子。
他在这条路上摆摊卖茶叶蛋,卖了二十多年。
小时候,我和妹妹经常偷偷拿钱买他煮的茶叶蛋吃。
因为我妈不让买,说他是个瞎子,做的东西不干不净的,容易生病。
小孩子哪管这些,好吃就行。
都说瞎子的耳朵灵,还真是。
虽然午夜这条路人不多了,但在我周围,五六个人还是有的。
「是我,王伯伯,给我来两颗茶叶蛋。」
小的时候,买两颗是因为妹妹一颗,我一颗。
如今买两颗,是因为习惯买两颗。
「好嘞!伯伯记得你们姐妹俩最喜欢吃茶叶蛋!」
他一边捞茶叶蛋,一边客气地笑着,满脸的皱纹像一颗核桃。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什么,手一僵,脸上的笑容也不自然起来。
「还没找到是吗?我那天出摊晚,一直在屋内待着,没帮上忙,对不住啊,岳丫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摸了摸鼻子。
这是心虚的表现。
「这不怪你,因为当年你什么都没听到。」我加重了「听」字。
他拿茶叶蛋的手一抖,一把拦住正要扫码付钱的我:「不用钱!我都听说了,岳丫头穿上制服了,给咱们老街坊长脸了!这两颗茶叶蛋,伯伯请了!
「给,拿着,小心烫手。」
这王瞎子是出了名的抠门,这些年就连他的亲哥亲嫂子吃茶叶蛋都得付钱,今天居然请我吃茶叶蛋?
「谢谢王伯伯!」我小心翼翼接过茶叶蛋,顺手扫了码,他的茶叶蛋两块钱一个,我转了十块钱过去。
随着「支付宝到账十元」的提示音,王瞎子急了,急忙摆手:「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呢?给这么多干什么?」
我凑近他道:「我在查我妹妹的失踪案,王伯伯要是有什么重要线索提供,警局会有一笔赏金。」
他耳朵动了动,愣了片刻,叹了口气道:「你妹妹的确可怜,赏金我就不要了。我只说我听到的,不保真。能帮到你的话,以后常来买茶叶蛋就行。」
王瞎子的耳朵出了名地灵,能通过脚步声判断出有谁从他门前走过。
那天午后,在我妹妹失踪的消息传出来之前,有个意想不到的人,从他门前经过。
「丫头,多观察,多回忆以前的细节,身边的人一个都别放过。」
这是王瞎子最后的忠告。
09
2024 年 9 月 25 日。
那个失踪的自闭症儿童找到了。
被海水泡成了巨人观,内脏被海鱼和海鸟掏空了,惨不忍睹。
她的父母哭天抢地,很悲伤的样子。
但哭声震天响,让人觉得怪怪的。
这大半年,我在警局见过不少悲欢离合。
其实,真正的悲伤和心痛是无声的,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可惜,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位父亲,甚至是这对夫妻是故意将孩子置于险地。
我的心情糟糕透顶。
也许是因为这个案子的受害者跟妹妹同岁。
也许是因为她和妹妹一样都有难以治愈的疾病,总能让我想起妹妹。
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扑到我怀里甜甜地叫姐姐。
想起她每次哮喘发作时候的无助和痛苦。
我做梦都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她好不好?
她去哪里了?
我被折磨得快要发疯。
10
2024 年 10 月 6 日。
我值完国庆节的班,决定回去找一下当年的证人。
当年证明那个无赖和我奶奶不在场的两名证人。
老余也说万一这两人其中一人撒了谎呢?
所以,只要能撬开他们的嘴,也许就能找出当年的真相。
我就能找到妹妹。
我先去找了那个无赖的证人张寡妇。
又去找了我奶奶的证人教友周奶奶。
花了一整天时间,来做两人的工作。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
11
2024 年 10 月 7 日上午 9:30。
我走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正在晾晒沾满盐粒的萝卜条。
这位老人和这满院的咸萝卜条正是当年我妹妹得哮喘的罪魁祸首。
我一步步走近老人。
「2005 年秋天,我得了肺炎,我爸妈带着我去市儿童医院看病,把妹妹留给你照顾。
「出事的那天,轮到教友们到家里做礼拜,你觉得很荣幸,忙着招呼客人,把我妹妹忘了。
「妹妹饿了,找了你两次,都被你赶出房门,饿得吃院子里晾晒的咸萝卜干。」
尽管过了那么多年,每当提起这件事,我还是心如刀割。
为了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滚落,我微微扬起头看向天上的太阳。
「傍晚吧,我们回来发现的时候,妹妹已经吃了一天的咸萝卜干,她找不到水喝,便一直没喝水。我爸妈手忙脚乱给她催吐,灌了大量的水,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虽然做了补救措施,但妹妹还是留下了后遗症,她的气道和消化道被高盐腐蚀,常常吃不下饭,呼吸困难,从那时开始,她便有了哮喘这个病。
「你毁了一个原本健康的孩子,难道丝毫不愧疚吗?请问,你的主原谅你没有?」
老人浑浊的眸子看向我:「做错了事,只要诚心诚意忏悔,主都会原谅。那个死丫头早就不在了,你翻这些陈年旧账做什么?」
「要是我,我以后决不会再晒什么咸萝卜干!」
我忍不住吼了出来,眼泪随着我的愤怒滚落下来。
老人哼了一声:「就算她的病是我的错,大丫头,你可是弄丢她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不要以为你披了一身警服,就了不得了!」
我们都希望伤害我们或我们至亲的人,能端正态度,承认错误,道个歉。
但现实往往是并没有。
「我找了当年作证跟你在一起做礼拜的周奶奶,承诺帮她申请减轻处罚,她什么都说了。这些年,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我想知道,你呢,奶奶?」
我盯着这个趾高气扬的老人,一字一句地道。
12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新切的萝卜条「啪」地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炸我。老周绝不会……」
她猛然意识到这也许是我另外一个陷阱,把关键的几个字吞了下去。
「绝不会什么?绝不会出卖你吗?」我紧盯着她的眼睛道。
她的眼睛看向了别处,有一闪而过的慌张。
她猜得没错,我的调查并不顺利。
周奶奶的确什么都不肯说。
她欲言又止,说她十五年前在主面前发过誓,证词绝不更改,让我不要再问了。
我不知道我奶奶用了什么手段,让周奶奶守口如瓶,也许是教规,也许是人情。
那个无赖的证人王寡妇对着我破口大骂,说当年因为给那个无赖作证,曝出了开房记录,搞臭了她的名声,耽误了她高嫁,最后只能嫁给一个老光棍,损失惨重,如今看到警察就觉得晦气。
虽然态度恶劣,但证词可信度高。
所以,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你不说也可以。」我颤声问,「我就想知道,她……还活着吗?」
13
我爸我妈就住在奶奶隔壁的院子,听到动静,ṱũ̂⁺赶了过来。
我弟弟正在放国庆假期,也跟了过来。
他是妹妹消失后,第三年出生的。
那时候,我们市二胎政策还没放开,为了他,我爸从好不容易进的国营公司辞了职,托关系重新入了农村户口。
毕竟夫妻双方都是农村户口,头胎是女儿,才能生第二胎。
这一次,他们赌赢了,生了个男孩儿。
「怎么刚当上警察就开始就把手伸向自家人了?我和你妈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白眼狼呢?」
我爸骂骂咧咧地挡到了我奶奶前面。
我冷笑道:「爸,你不想知道妹妹去了哪里吗?
「我就是问问奶奶知不知道,你不用反应这么过激吧?
「她如果什么都没做,调查一下,还她老人家清白,也没什么吧?」
「你敢!」我爸举起了手,怒不可遏。
我妈叹了一口气,对我开口说了十几年来的第一句话:「老大,事情都过去了,妈不怪你了。别查了。你奶老了,经不起折腾。」
说着,她无比慈爱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又说:「况且,你弟弟将来也要考公的。你总不能自己上去了,把梯子抽了吧?」
初秋的天气还不算冷,太阳照在身上,但我却冷得发抖,由内而外。
14
今天之前,我跟老余汇报我找两位证人的结果。
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岳,这个案子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把案卷放回去,把这件事放下,安安稳稳做好这份工作。
「第二,一查到底,找出真相,找到妹妹,但代价也许会非常惨重,不仅从此会被家族视为异类,有家不能回,还有可能影响自己的职业生涯。
「你好好考虑考虑。」
如果不去查明真相,找不到妹妹,我一辈子良心不安,代价就不惨重吗?
「不用考虑了。如果妹妹还活着,无论她在哪里,我都要接她回家!如果她不在了,无论是谁害死了她,都要付出代价!」
15
以前我一直陷在自责和愧疚中,视野局限,如今回想起来,只有妹妹失踪的前两年,我爸妈满大街贴寻人启事,在网上发布寻人悬赏,到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他们让一个孩子背负了所有罪名,用行动告诉周围的人,都是我的错。
一家人孤立了我十五年!
让我每时每刻都不敢忘记自己的过错。
好几次,我站在楼顶想眼睛一闭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一想到我还没找到妹妹,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就觉得自己死不起。
万一,她还活着呢?等着我去找她呢?
或者她是被人害死了,等着我去为她复仇呢?
十五年了,妹妹,你究竟去了哪里?
姐姐好想你!
16
我平静地看了看这么「团结一致」「同仇敌忾」的一家人,掏出对讲机:「师父,行动吧!」
等在院外的警察进入小院,我奶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
「我明明跟主忏悔过了,跟主忏悔过了,就没事了。」
我的同事带走了我那暴跳如雷的父亲、咬牙切齿的母亲、瑟瑟发抖的奶奶Ṫű̂₂,留下了对我怒目而视的弟弟。
他的个子已经跟我差不多高,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走到他面前,对他道:
「回家吧,你十三岁了,自己能照顾自己了。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你知道吗?你曾经还有一位瘦小可爱的二姐,她不见了,消失了十五年。我只是想把她找回来。
「也许代价有点大,但我想给她一个公道。
「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你也希望有人能坚持不懈去找你吧?」
他的头慢慢垂下,拳头松开,一步一步走出院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17
人都走了之后,我沿着奶奶的院子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棵树前。
盯着这棵树,泪水渐渐蓄满眼眶。
这时,老余打来电话:「小岳,你奶奶装晕拒不配合,你父母趁机大闹,如果没有关键证据,我们会很被动……」
我擦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师父,我想我已经找到妹妹了。麻烦您过来一趟,顺便带一位法医和两个刑侦科同事。」
挂完电话,我拿起墙角的铁锹,在树下一锹一锹挖着,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泥土里。
上警校的时候,我的野外侦查老师说过,野外寻尸,特别是有植被的地方,尸体的埋藏地周围的草木往往特别黑、特别绿。
「尸体是很好的肥料。一个成年人体内大约有 2.6 公斤氮肥,其中的大部分能在尸体腐烂过程中转化为氨(NH₄⁺),就是常用的氮肥。
「假如尸体分解能影响 3 平方米的土地,那它能贡献的氮,大约相当于温带树木和灌木氮肥季度推荐量的 50 倍。这可能导致那里的植物明显比周围其他同类更绿,因为叶片含氮量的增加,有助于提升叶绿素的产量。」
我记得我当时问他:「其他动物的不也一样能提供氮?为什么一定是人类的尸体?」
他说:「因为只有人类的尸体能让植物有显著的变化,原因有两点。第一,人类尸体腐烂的节奏跟其他动物有很大差别。
「第二,人体内有镉。镉是一种重金属元素,很容易被植物根部吸收,到达叶片之后,它能改变叶绿体里一种叫作『光系统Ⅱ』的蛋白质复合物的结构,从而影响叶片的颜色,让这棵植物看起来跟周围格格不入。」
18
妹妹失踪后,我很少去奶奶的院子。
上大学后,连过年都不敢回来。
所以,我一直没有发现这棵树。
老余带来了三个壮小伙,脱了上衣,甩开膀子开挖。
尸体埋得很深,在地下两米左右。
树根深深扎进骨头里,很难拿出来。
法医用斧头小心翼翼砍掉树根,一块一块将骨头摆在裹尸布上。
我戴着橡胶手套,轻轻抚摸着这具瘦小的尸骨,嚎啕大哭。
「妹妹失踪的第二年夏天,这棵树下长出一个甜瓜,长长的藤蔓绕着树,我是被瓜香吸引过来的,甜瓜的根部有一颗牙齿,像极了妹妹的。我问奶奶,奶奶说是妹妹之前换牙掉落的,我就没在意。
「她消失的前一天换了第五颗牙,她托在掌心里,求我帮她扔在房顶上。你说我怎么那么傻,就没想到妹妹失踪的那天上午吃了一整个甜瓜,那棵瓜苗就是从她肚子里长出来的。
「我太傻了!」
我泣不成声。
19
2024 年 10 月 9 日。
老余的审讯工作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经过不懈努力,周奶奶和王瞎子同意出庭作证。
在证据面前,我的奶奶和父母,全部招供。
「当年,你的父母都是农村户口,所以可以要二胎。没想到二胎生了你妹妹,最初,他们也坦然接受了。你爸甚至托了关系,进了国营企业,成了城市户口。
「但后来,你妹妹得了哮喘,眼见活不长,他们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时候,你们那里有个政策,无论农村户口还是城市户口,家里唯一一个孩子有残疾或者无法治愈的重疾的,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所以,你妹妹其实是误杀。他们当初想杀的人是你。因为只有杀了你,你爸不用丢掉得来不易的工作和城市户口,还可以要二胎。」
老余无比同情地看着我。
我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之所以后来是你妹妹被杀,是因为当初他们三个人没商量好。你Ṭúₙ奶奶跟你父母约定,你父母确定除掉哪一个就让哪一个第二天去送饭。
「那天没人见过你妹妹,是因为你妹妹刚出门,就被住在你家隔壁的奶奶悄悄叫住了,给了她一碗『糖水』,她喝完就不行了。
「你爸在叫醒你之前的一个小时就回来埋尸了,埋好之后,才回家找的你。他们之所以选择午后,是因为午后太阳最烈,这条路上没有人。
「但他们没想到王瞎子虽然没开门,但还是听到了你爸的脚步声,他走过不久,收音机播报 13 点整。所以,当你爸说出发现你妹妹不见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王瞎子就知道他说谎了。
「你爸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你奶奶家时,才发现杀错了人,但木已成舟。这也是你后来被他们敌视的原因之一。因为,在原计划里,你才是那个该死的孩子。
「他们提前在树下挖好了坑,把你妹妹埋了进去。为了混淆视听,他们湿土上面撒上干土和草屑,圈了一群小鸡在上面,所以,没有人注意到。
「你妈妈是知情者,为了掩盖罪行,他们将计就计,合伙演了一场戏,让本来应该死掉的你来当替罪羊,误导了警方查案的方向。」
20
也许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老余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但,我手抖得杯子都拿不稳。
原来,妹妹是替我死的!
原来该死的人是我!
老余叹了一口气,从我手里拿走杯子。
「现在案子还有两个疑点,第一,根据法医检测的结果,你妹妹是中了三氧化二砷而亡,毒药是你爸爸偷偷从工作的化工厂带出来的,因为查得严,带出来的不多,但剂量足以让儿童在半小时左右死亡。
「但根据你奶奶的描述,你妹妹喝了糖水几乎立马呼吸困难,不出五分钟就死了,快得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个疑点,很奇怪,杀人他们都承认了,却没有人承认在你杯子里放安眠药或者催眠成分的药。你妈妈承认她那时候睡眠不好,买过安眠药,但她不承认给你下药。
「你家的那个仇人有多个不在场证明,所以也不是他。
「我在想,是不是我们推断有误,根本不存在什么安眠药?也许那天你真的是轻微中暑?」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嘴唇颤抖:「不,师父,绝不是中暑,你的推断没有错。谁放的,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现在我作为本案的证人之一,申请高级催眠师对我进行催眠,回忆那天的场景,一定有什么细节是我没注意到或者忘记的。」
21
2024 年,10 月 10 日 14:00。
催眠师对我进行了催眠,现将催眠主要过程描述如下。
催眠师:「现在你回到了 2009 年 8 月 10 日中午 11 点 30 分,你和妹妹在家,你在做什么?」
我:「做饭。」
催眠师:「天气热吗?」
我:「热。我出了很多汗。」
催眠师:「你喝了很多水吗?自己去喝的吗?」
我:「对,喝了很多水。我没空自己去喝,都是妹妹递给我的。」
催眠师:「水的颜色和气味跟往常有什么不同?」
我沉默了片刻:「水里面好像有粉末,味道有点怪。」
催眠师:「当时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没有。」
催眠师:「你做完饭之后,什么感觉?」
我:「累, 四肢无力, 犯困, 头晕。」
催眠师:「妹妹那天状态如何?」
我:「特别粘我,抱着我不撒手。」
催眠师:「现在回忆一下妹妹送饭走之前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我:「她跟我开玩笑的时候,没有笑,反而有点想哭。挎起篮子走的时候, 顺手在廊下掏了一把什么东西装进口袋里。」
催眠师:「廊下有什么?仔细回忆一下。」
我沉默了片刻:「去年晾晒的咸萝卜干。」
说完这些我浑身抽搐不止,这是情绪激动的表现。
催眠师终止催眠,迅速唤醒了我。
22
「我妹妹因为被咸萝卜干腐蚀了气道, 所以对咸萝卜干严重过敏。
「医生曾反复交代过,如果再吃萝卜干就可以准备后事了。所以……所以妹妹是在……」
我哽咽到说不下去。
「她是在拿自己的命救你。」老余眼圈也红了, 「安眠药也是她给你下的, 目的就是替你去送饭。为了确保自己一定会死,她出门的时候吃了一根咸萝卜条,所以她才会在喝了你奶奶递过来的『糖水』之后,那么快就去了。」
「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啊!小岳,你妹妹真的很爱你。
「常年的病痛让年幼的她敏感多疑, 常常偷听大人的谈话,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累赘, 知道了大人们的无情, 所以,才……」
我的心仿佛被一万根钢针刺穿, 一滴滴往外渗血,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
老余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岳,好好活下去。这是你妹妹对姐姐最后的祝福。你的命是双份的,很珍贵。」
23
在案卷呈交法院之后, 我父母提出见我一面,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去见了。
「岳夏, 你毁了咱们家。你为了一个Ţùₑ丫头片子,断送了我和你妈的晚年幸福不说,还断送了你弟弟的前程。」
我爸盯着我就像盯着一个仇人。
我妈也恨恨地道:「要不是你揪着不放,没有一个人会在意一个病秧子, 一个丫头片子的死活。
「那年死的人是你就好了。」
我红着眼道:「对,我宁愿那年死的是我, 把活下来的机会给妹妹。她那么懂事,那么可爱, 她才八岁。
「你们不在乎她,我在乎!只有我们彼此在乎彼此。如今把你们送上法庭,送进监狱, 我很畅快!」
说完,我嘴角上扬, 笑了起来。
这笑苦涩无比。
「你们这两个讨债鬼!赔钱货!你俩的命加起来都不如我儿子值钱!」
「你懂什么?农村没有儿子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会被人欺负, 看不起!我们这么做有什么错?」
三观不合的人,永远无法沟通。
我摇了摇头, 站起身对他们道:「服刑愉快!」
转身离去。
24
我将妹妹的尸骨重新安葬,在她的坟前种满了她喜欢的雏菊。
每个周末都会带一碗我亲手做的面条,放到她坟前, 陪她说说话。
「妹妹不怕,姐姐永远会陪着你。如果有下辈子,咱们做一对双胞胎姐妹。
「愿那时有一对爱我们的父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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