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徐州城卖馄饨家的小女儿。
我平生最爱,只有一个——娘煮的紫菜鲜馄饨。
我也一直以为,我是娘的女儿,千金不换。
直到京城侯府给了我娘二十金,将我接走。
去侯府的路上,我打开了临走前娘给我的麻袋。
麻袋里装着那二十两的金子。
后来,我在侯府被关禁闭,直到饿晕才被发现。
倘若娘知道,她以为的富贵乡竟让我连一个馒头都吃不上,不知道娘还会不会让我离开。
1
我刚过完十四岁生辰。
坐在宽敞干净的马车里,我还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我,怎么会是侯府的小姐呢。
想到这,我紧紧捏住袖中的一个麻袋。
里面装着娘给我的东西。
哥哥赶着隔壁屠户家的驴车追在马车后面塞给了我。
Ťű₀自称侯府的人拿着马鞭,往毛驴身上一甩。
哥哥伸手抓住马鞭,驴却连带着车子都摔在了地上。
哥哥在地上滚了几圈,衣服上被划破,露出里面的柳絮,他从地上爬起来,边追着马车边唤着我的名字:
「瑶娘,去了京城要乖乖的,等哥哥来找你。」
我不停拍打着马车内壁喊着停车,但没有人理会我。
我费劲地朝哥哥喊道:「哥哥你偷了人家的驴车,小心被娘打啊。」
马车跑得极快,哥哥越来越小,直到变成黑点,再也看不见。
我打开了麻袋,麻袋里装着二十两的金子。
是侯府给娘的封口费,让娘日后不再纠缠。
「小姐,忠勇侯府到了。」
此声一出,让我藏好手中的麻袋。
「小姐请下马车。」
马车外,来人的催促声再次响ṱŭ₁起。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两个服饰相同的女子便一左一右将我搀扶下了马车。
大门处的台阶上站着一位衣着得体的妇人。
她见着我和蔼一笑,随后将我领进了府。
侯府修得雅致,入院便是一片竹林,连廊隐蔽在其中,绕过海棠垂花门,又走了许久,才到正房。
我见着了我的生母,侯夫人。
她拉着我的手,为我一一介绍着。
穿着青色长袍,披着狐裘的男人是母亲的长子。
一身玄色窄袖骑装的是母亲的次子孟胥。
「大哥,二哥好。」
我主动上前一一问好。
大哥虽笑容不达眼底,但在我看来已经算很好了。
二哥孟胥神色冷淡,站在一名女子的身旁。
母亲神色欲言又止,迟迟没有开口。
我望向了那女子,穿着鲜艳的桃色袄裙,模样看着俏丽,眼睛却是红红的。
我识趣地开口:「大姐姐。」
此话一出,那女子捂着脸哭出声来。
母亲甩开我的手,快步上前搂住她,柔声唤她:「令仪,娘亲在这呢。」
我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我悄悄伸手握住了袖中的麻袋,好想家啊。
2
我被安置在了梨花苑。
对外称作是从小养在天峰山的二小姐,和大小姐是双生姐妹。
侯府的当家之主,我的父亲为我定下了名字,随姐姐的字辈,叫做孟令窈。
刚进府的那一晚,母亲来了我的院中。
我与她有着相似的容貌,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母女,可那一晚,我们却相视无言。
母亲说,令仪性情娴静,纵使不是她亲生的,但也有难以割舍的养育之情,让我要同她好好相处,万不可仗着自己是侯府嫡亲血脉便怠慢她。
我明白母亲说的话,也理解母亲心疼姐姐。
若是忽然有一天,有人告知我,我不是娘的女儿,我也是惶恐难安的。
母亲听见我的回答,像是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了不少。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嘱咐我早些安寝,便领着一群奴仆出了院子。
我身下是柔软的床榻,盖着比云还要轻的锦被,可是我却一点也睡不着,我想娘。
我八岁时,险些被人贩子用一块糖拐走。
还好娘发现得及时,她打走了人贩子,并顺手揍了我一顿。
被打后的晚上,我窝在床上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娘要因为一块糖打我。
那时我巴不得我娘另有其人,最好是富贵又温柔的娘。
可是现在,我一点都不想做京城侯府的二小姐孟令窈。
即使我的母亲是贤淑尊贵的侯夫人,我却只想做回徐州阿娘的女儿。
如果娘在这,估计得气急败坏地揪着我的耳朵骂我傻了。
睡吧,楚瑶娘,梦里面有娘和哥哥。
3
母亲禁止我出府,她担心我不懂规矩,会让她在京城其他贵妇人眼中蒙羞。
她让我同姐姐一块,跟着张贵妃宫里出来的嬷嬷学规矩。
母亲说,等我将规矩学好,会为我择一位人中龙凤做夫婿。
可我没有按母亲期待的那样改变,反而还硬生生地将嬷嬷气病了。
宫中最得宠的张贵妃,身姿轻盈纤细,凭借独创之舞杨柳枝,一举俘获帝心,此后数十年,圣宠不衰。
因此京中贵女纷纷效仿,多爱纤弱体态。
慢慢地竟发展成了女子纤弱才能嫁个好夫婿。
嬷嬷从贵妃宫中来,自然是明白如何才能身姿如张贵妃一般纤细柔弱。
她每日只让我们喝些玫瑰花露。
我问嬷嬷,好好的女子为什么非要将自己折磨成病态,就为了嫁一个好夫婿吗。
嬷嬷听完气红了脸,说我对贵妃娘娘不敬,命人掌我的嘴。
孟令仪要拦,却摔倒在地,她在地上起不来身,口中还说țűₐ着:
「嬷嬷勿怪,我妹妹她在外散养惯了,口无遮拦,她定不是有意说贵妃娘娘病态的,我替妹妹给嬷嬷请罪,要打就打我这个做姐姐的吧。」
壮硕如牛的嬷嬷见状竟捂着胸哎哟哎哟地说心口疼。
母亲闻见动静匆忙赶来,得知前因后果,气得也要掌我的嘴。
我张口要解释,母亲却失望摇头,派人将我押回了院中禁闭。
可我在徐州真的从未听过这样的规矩。
住在槐花巷的阿曲姐姐,一次能吃下三大碗饭。
我也能吃下娘煮的一大海碗馄饨。
在关禁闭的那段时间,得了母亲和嬷嬷命令的侍女从不理会我的请求,哪怕我只想要一个馒头。
我的院里有棵果子树,我夜里饿得不行,等着人都睡了,我便爬上去狠狠吃几颗。
果子应该是还未长好,酸涩得很,不知怎么地,吃完我肚子总会疼一宿。
直到我饿晕,被院中打扫的侍女发现,母亲才解除了我的禁闭。
倘若娘知道,她以为的富贵乡竟让我连一个馒头都吃不上,不知道娘还会不会让我离开。
4
上元节。
我坐在书案前临摹字帖,窗外的侍女在闲聊:
「二公子今夜又得带着小姐去看灯会吧。」
「倘若我是小姐身边侍奉的侍女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出府看灯会了,我还从未见过灯会呢。」
「我听小厮说,街边沿路都是花灯,还有表演的呢。」
上元节,是我的生辰。
在徐州,每年的上元节,娘总会为我煮碗热腾腾的馄饨面,上面还卧了一个油亮亮的荷包蛋。
等我吃完便早早收摊,带着我和哥哥去看花灯。
上元节人多,馄饨肯定会比往日卖得多。
但娘说,银子可以再赚,生辰一年只有一次。
可惜今年,吃不上娘做的馄饨面了。
孟胥原本是只想带孟令仪去看花灯的。
临到要走时,孟令仪却开口邀我一块去。
我悄悄掀开马车帘子一角,京城的上元节竟比徐州还热闹。
那兔子灯恍惚了我的眼。
下马车后,孟胥护在孟令仪的身旁,我则紧紧跟在他们的身旁,害怕汹涌的人群将我和他们分开。
「卖馄饨咯,又鲜又香的馄饨。」
小贩的吆喝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小姐怎么样,要不要来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啊。」
馄饨,不知道有没有馄饨面呢。
「喂!你愣在那干嘛。」
孟胥没好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我咽了咽口水,第一次提出了请求:「二哥,大姐姐,我想吃馄饨面。」
孟胥嗤笑了一声:「随你,我们去看花灯了,到时候别和娘告状说我不带你。」
孟令仪叮嘱我:「妹妹可别乱跑,在这等我们。」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点点头,一时没察觉,被后面来的人撞到了地上,朱钗掉落一地。
我手忙脚乱地拾起朱钗。
我仔细地数了数朱钗,都在这,只是有一根玉簪碎成了两截。
我看着手里惨兮兮的玉簪尸体,泪不停地滴落。
哥哥说了来看我,我如今都十四了,哥哥还没来。
娘去岁生辰还许诺我一支蝴蝶银簪子呢。
娘不在,哥哥不来,我讨厌京城。
「小姑娘,这灯会都散了,你还在等人吗?」
那一晚,我在原地等了她们许久,准备收摊的大娘见我一个人,好心提醒我:
「估计她们早回去了,快些回家吧,小心碰见人贩子。」
最后,是孟胥黑着张脸,带着府中护院找到了我。
他的第一句话便问我为何乱跑。
可是,我没有乱跑,是你们让我在原地待着的啊。
回到府,母亲还未睡,孟令仪哭红着脸窝在母亲怀里。
见到我时,又扑过来抱着我,对着母亲说:「娘,都怪我,妹妹说想吃馄饨,我想着外面的不干净,便没立即带她去吃。
「谁知,妹妹居然独自扔下我们走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允妹妹吃馄饨的。」
话落,又转过头拉着我的手:「妹妹,你就算不喜我,也不该如此任性,你可知母亲有多担心你,母亲听见你不见了,脸色都吓白了。」
我抬眼看了看坐在榻上的母亲,母亲目光冷冷地看着我:「混账!你的钗环呢?」
我刚要开口,姐姐抢先开口:「娘,钗环哪有妹妹重要,妹妹没被拐骗都已是万幸。」
母亲的脸气得青白,我连忙解释道:「母亲,我被人撞倒了,钗环我都拾起来了,只是有根玉簪碎了。」
我想将玉簪递给母亲看,可母亲却不愿看:「同你姐姐道歉。
「看来娘对你还是太宽容了,我从前想着你自小不在我身边,又是被无知妇人养大,有些市侩之气也是难免,我总以为在侯府你会收敛一些,可不承想你竟还是这副脾气,小小年纪谎话连篇。
「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不许出门,我会派个教养嬷嬷好好磨磨你的脾性。」
我轻声询问母亲:「为何我说的话您总是不信,姐姐说的话您就信了呢。」
一个茶杯正中我的额头,我抬头看着端坐在榻上的母亲,任由血缓慢地往下流,流到我的脸颊,滴落在地毯上。
「令仪知书达理,从未说过谎,你呢?」
5
一晃眼,院子里的果树落了叶,又重新发了新芽,结了果。
孟令仪嫁给了太子做侧妃。
而我,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学了几年规矩,在母亲看来也远不如孟令仪。
我好几次撞见母亲同亲近的嬷嬷叹气:「令窈确实比不得令仪,你说,令仪怎的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呢,早知她是这副模样,当初不如不寻她了。」
与我同岁的孟令仪都怀上了孩子,母亲Ṱūₕ无法,只得先为我定下了婚事。
定的是萧相的幼子。
婚期在来年的春天。
我想了许久,有些踌躇地将我心中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我想邀徐州的……养娘,对,我想请她来观礼。」
一别数年,娘的样子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前些年夜间醒来时,我的枕头都湿了一片,怨哥哥不遵守约定来找我,怨娘从不写信给我。
慢慢地也就不怨了,山高路远,信件丢失,驴迷了路也是正常的事。
我话说完,迟迟不见母亲的应声,我继续说:「母亲从前不是说过吗,养育之情,难以割舍,您对姐姐的养育之情,正如徐州养娘对我的一样。」
母亲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身旁的嬷嬷不停地在跟我使眼色。
也是,母亲最讨厌我提徐州。
我心中失望:「是女儿多嘴,让母亲烦心了。」
我向母亲行礼告退,转身的那一刻,母亲硬邦邦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会派人去寻她们,她们来不来,就与我无关了。」
我跨出院门的脚步一顿,猛地转身,膝盖嘭的一声跪在石板上,头结结实实地磕了下去:「谢母亲。」
眼泪夺眶而出,不知是因为心中激动,还是因为额头太痛。
我心中感慨,我还是如从前这般爱哭,娘见着我,会不会笑话我。
6
我没有见着娘,也没有成婚。
太子打着诛妖妃的旗号逼宫,天子大怒,将太子就地绞杀。
妖妃,便是张贵妃。
侯府受了牵连,抄家斩首。
那年, 我十八岁。
京城下了一夜的雨,混着雷声,像是要变天一般。
是夜。
正院灯火通明。
父亲和哥哥还未从宫中回来。
母亲镇定地坐在主位,可手中搅着的手帕却出卖了她。
「夫人,夫人。」
管家浑身湿透,连滚带爬地跪在母亲脚下,身上的雨水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大小姐回来了。」
母亲猛然起身,我连忙站在母亲身侧搀扶住她。
院外噼里啪啦下着雨,两个提着剑的黑衣女子护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走了进来。
「侧妃,时间紧迫。」
说完,黑衣人便留在了院外。
孟令仪取下遮盖住脸的兜帽,泪眼婆娑:「娘。」
我看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孩子,睡得香甜。
「殿下和爹爹他们,留不住了。」
我心中一惊,母亲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靠在嬷嬷的身上。
孟令仪朝我一跪,硬生生将襁褓中的孩子塞给我:「妹妹,从前我担心你的出现会抢走我在府中的位置和娘的疼爱,因此对你百般陷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来生,我孟令仪愿替你承担一切的灾难。只是如今,我想求你,求你给我孩儿一条生路,他才刚出生,难不成就要同他的爹娘一起死吗。」
孟令仪脸色苍白,唇仿佛没有血色,她浅色的衣裙上有着一大块一大块的血迹。
我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身上的污秽物都来不及擦拭。
这是,太子的孩子?
孟令仪给我磕了几个响头,磕得额头渗血:「若妹妹不愿原谅我,我愿意以血肉偿还妹妹从前因我而起的苦楚。」
说完,她拔下头上唯一一根发簪,向自己脸上刺去:「这一刺,是还当年上元节。」
庆历二十三年上元节,孟令仪邀我一同赏花灯,却让我独自留下。
回府后,因我顶撞母亲,母亲失手将茶杯扔向我,如今我脸上都还有一丝淡淡的疤痕。
孟令仪又朝着自己的手臂一刺:「这一刺,还妹妹因我受跪。」
刚进府的第一年,孟令仪邀我乘小舟赏莲花,她掉进了湖中,醒来却指认是我推的。
母亲大怒,不听我辩解,罚我跪了三天祠堂。
血伴着泪从孟令仪的脸上一滴一滴地滑落,她拔出手臂中的发簪,又往腿上刺去。
「够了!」
母亲厉声阻止了她。
护院跪在地上,背脊颤抖:「夫人,夫人,侯府被围了。」
母亲扭头看向我,眸中闪着泪光,神色难得地祈求:「令窈,走吧。」
「可母亲,如何走得了?」
我僵硬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我仿佛听见了冷兵器相交的声音。
孟令仪拽着我的衣裙:「让魏三娘带你出去。」
魏三娘是其中的一个黑衣人:
「殿下于她有恩,她定会相送。」
孟令仪脱下身上的黑衣,胡乱地披在我身上,我这才发觉黑衣沉甸甸的。
她又往我手上塞了一叠纸,她的手好冷,像是一块寒冰。
「侯府有密道,能通向府外。」
密道,我怎么不知。
我向母亲寻求答案,可从母亲的神情来看似乎并不知道有密道。
孟令仪催促着我赶紧走。
魏三娘护在我身旁,神色警惕:
「等一下!」
孟令仪叫住了我:「孩子日后长大,不必告诉他自己的身世,你就是他的亲娘。
「他的名字叫长安,愿他平安一生,莫要再牵扯进天家恩怨。」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孟令仪见到我的答复,松了一口气。
我抱紧手中的孩子,匆匆离开。
离开前的最后一眼,我看见孟令仪提着剑,杀了管家和护院,还有母亲身边的嬷嬷。
「别回头。」
魏三娘清冷的话在耳边回荡。
7
「去哪?」
我抱着长安,没有立即回复魏三娘,而是低头看着孟令仪塞给我的纸。
是两张伪造的户籍,徐州的户籍。
「去徐州。」
但我们没有立即启程。
在城门的客栈,我订了一间房。
白天出去打听消息,晚上回到客栈休息。
听说太子妃拒不认罪,撞死在了宫门。
孟令仪自焚于东宫,火烧了一夜,久久不灭。
侯府奴仆一百二十五口全部发卖。
侯府主子全部下狱。
应该是孟令仪的缘故,我逃过一劫,逮捕名单中没有我。
母亲没有到斩首,在狱中便病死了。
昔日养尊处优的侯夫人啊,死后用一帘草席裹着,随意地丢在了京郊乱葬岗。
我花了些钱,将母亲妥善地安葬在了京郊。
「母亲,父亲和兄长明日午时斩首,原谅我无法为他们收尸。
「我要走了,带着长安去徐州,我会护着他长大。」
无名的墓碑前,落叶撒满地。
去徐州的路不算艰难。
因为,有魏三娘。
心存歹念的人见我一弱女子带着孩子,便想要找麻烦。
可都被魏三娘的剑赶跑了。
到徐州已是寒冬。
8
魏三娘没有同我一块入城。
她说她恩已报完,便是自由身,天涯海角任逍遥。
孟令仪给我披上的那件黑衣里缝了内袋,装了银票和一些值钱的首饰。
幸亏有这些,否则我连买冬衣的钱都没有。
心心念念的徐州啊,没想到竟回来了。
我将长安背在背上,凭着记忆,寻找着家的方向。
长安很乖,一点也不闹人,饿了就喂些羊奶,喝饱了便睡。
我记得,有棵百年的榆树的地方,就是家啊。
我兜兜转转,竟怎么也寻不到那棵榆树。
我无奈,拦下了一个老妪:「阿奶,卖馄饨的楚家如今住哪啊。」
老妪有些耳背,我重复了几遍,她才慢慢抬起眼皮:「楚家?早就不在咯。」
老妪背着手,摇摇头,没再多言。
不在了?
不应该啊,娘在徐州生活几十年了,怎会轻易搬走呢。
老妪见我不信,手指着一条窄巷子:「楚家在最里面,别人嫌晦气,没人住,早就荒废了。」
我按着她的指向,走进了窄巷子。
熟悉的小院映入我的眼帘。
我站在院外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应答。
也是,这个时候,娘应该去卖馄饨了。
我翻开门前松动的石板,下面藏着一把生锈的钥匙。
是从前娘留下的,她总是忘记带钥匙,索性就直接将钥匙放在了家门口。
我抬手刚碰到门上的锁,锁却直接掉了。
「嘎吱。」
大门被风吹开。
梦里的场景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
院坝里的矮秋千依然还在,那是我从前看见旁人有,央着哥哥做的。
娘的东西都在院里,只不过院中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未住人一般。
我压下心中的不安,径直走到里屋。
里屋一片狼藉,破碎的碗,掀翻了的木桌。
我抖着声,心中忐忑:「娘?哥哥?」
回应我的,是长安的哼唧声。
太安静了。
心扑通扑通地跳,我连忙跑出了院子。
我寻到了隔壁。
隔壁屠夫一定知道娘和哥哥去哪了。
隔壁的邻居不再是我熟悉的屠夫,我问她,此处的人家去哪了。
「早死了,听说就是四年前,山匪下山,将这户全杀了。
「只是奇怪,他们没拿钱财,估计是来寻仇的,否则怎会连尸首都不留下呢。
「与这户交好的人家怕惹祸上身,都搬走了。
「我们也是近几年刚搬来的,若不是这儿的院子便宜……」
之后她说的什么,我听不清了。
五年前,五年前。
这不是我刚入侯府的时候吗。
9
我又回到了院子。
长安被我放在了里屋,正睡得香甜。
我独自来到了娘的屋子里。
娘昔日睡过的床上全是灰尘。
我不在意。
我将身子蜷缩在床上。
真好,还有娘的味道,梦里面常常闻到的味道。
泪悄无声息地从我脸颊滑落。
娘,瑶娘回来了。
枕头边,似乎有东西。
我伸手摸了过去,摸到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没上锁。
我打开了木匣子。
木匣子里有一根款式早已过时的蝴蝶银簪,还有一张泛黄的纸。
纸上有字,可娘不认字啊。
我拿起泛黄的纸,挨着看了过去。
字ƭũ⁷迹工整,应该是请人写的。
但是我仿佛已经想象到了娘当时喜悦的语气。
「瑶娘,娘为你买了你想要的银簪,不知你喜不喜欢。你哥哥天天说要去京城找你,被我拦下了。
「我想着多卖些馄饨,攒够了钱,就把馄饨铺开到京城去,这样娘天天就能见到你了,到时候你可别嫌弃娘和哥哥啊。」
信里没有地址。
估计是娘请人写完,才意识到她连侯府在哪都不知。
日期是庆历二十二年。
是我被侯府的人接走后,没过多久,娘就打算要来京城了。
我忽然余光看见柜子的下面,有一块东西在反光。
我趴在地上,费劲地掏到了那东西。
是一个令牌,铜制的,上面已经有些发黑了。
我第一眼便认出了它。
是侯府的令牌。
侍奉在父亲身旁的,就是佩戴这些令牌的人。
我的脑中闪现出孟令仪斩杀管家的样子。
母亲经常提点我们,做事莫要留下痕迹,斩草除根才是上策。
母亲,斩草除根,原来是这样用的啊。
我拿着银簪,走到了里屋。
长安还在睡梦中,双手虚握成拳头放在两侧。
银簪的簪头极其锋利。
只要一下,就一下。
长安忽然睁开了眼,不哭不闹。
我扔下了手里的银簪,跑了出去。
院中的矮秋千上,我捂住脸低声哽咽。
恨啊,可人都化作一抔黄土,找谁恨。
稚子无辜。
可日子总得过去,不是吗。
10
我在徐州重新开起了馄饨铺。
孟令仪留下的钱有限,我出侯府什么都没有带。
我们总得生活,不能坐吃山空。
可我还拖着一个喝奶的婴儿,根本腾不出身。
我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继承我娘的手艺。
当了几年千金小姐,我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利落。
刚开始手忙脚乱的几锅馄饨,不是包散了,就是肉的调味没调好。
夜里歇下来的时候,手上全是被烫的水泡。
不知道娘当年是怎么养大两个孩子的。
不过万事开头难嘛,之后便慢慢好了起来。
馄饨铺开了张,生意也还不错,养我和长安完全足够了。
长安也从襁褓婴儿慢慢长成了懂事的孩童。
我特意买了一沓纸张,时不时记录。
庆历二十七年六月。
长安学走路啦,隔壁婶娘拿了把菜刀跟在长安后面。
把我吓了一跳。
婶娘说小孩学走路是要割绊脚绳的,割三刀走得稳。
真的吗?
不过好像长安走路是挺稳的。
庆历二十七年除夕。
今年,只有我和长安。
我给长安买了虎头帽,我们家长安生得好看,像年画上的娃娃。
长安什么时候能学会说话。
家中好安静,我有些害怕。
要不要养一条狗呢,徐伯伯家的狗下了一窝崽呢。
庆历二十九年八月。
两岁的长安终于说话啦。
他再不说话,我就要试试阿奶给的偏方了。
哦,对了。
家里养了只狗崽子,我给它取名叫小黑。
庆历三十一年三月。
楚长安还是不要说话了,他太吵了。
小黑也吵!
他和小黑一起简直是让我要晕倒了。
养孩子真烦。
我要将楚长安送去学堂!
11
寻常的一天。
我送长安去学堂,回来总觉得院中不对劲,小黑也不见了。
可门上的锁是好的啊。
「小黑?」
我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小黑兴奋的叫声从柴房传来。
我拾起一把砍柴刀便往柴房走去。
柴房的门虚掩着,小黑听见我的脚步声,一下就跑到了我的面前。
咬着我的衣裙不停将我往柴房带。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柴房的木门。
柴房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一身窄袖黑衣,身下还有暗色的血迹。
我警钟大响。
男人不能捡,尤其是受伤的男人。
我踢了踢他,见那人没有动静,我大着胆子走上前。
用手掀开他脸上的面罩。
五官俊俏,眼睛处有条带血的疤痕,苍白的唇被血染红。
真是我见犹怜。
不过我冷漠无情。
我将面罩重新放回他脸上,将砍柴刀背在腰间:
「小黑,快帮我拖拖他。」
我弓着腰,双手扯着他的手臂,小黑咬着他的衣服。
「一二三,走。」
我将他拖到了后山的官道边。
自求多福吧。
我喘了口气,把手上的血擦在了他的黑衣上:「小黑,回家给你吃骨头咯。」
我一路走得极快,根本不敢回头看。
等回到院中,锁上了门,我才松了一口气。
可没想到,等我接回长安时,他又以同țű²样的姿势倒在了我家院中央。
「娘,那是谁?」
我看了看他和一旁的小黑,坚定地回答:「狗。」
长安撇了撇嘴:「娘骗人,夫子说了,年长者不可以骗小孩子的。」
我轻点了一下长安的额头:「快回屋里去,将夫子布置的课业写了,娘给你做虾肉馄饨。」
长安果然是个小孩,听见有虾肉馄饨吃,蹦蹦跳跳地回了屋。
院中只剩我和狗了。
我双手叉腰,铆足了劲,踢了他腿一脚:「喂,别装了,起来。」
那男子慢慢睁开眼睛,瞥了我一眼,又闭了回去。
行,那就躺在这吧,就当我楚瑶娘做了一次善事。
我转身去了厨房,开始剁虾肉馅。
12
「长安,来吃馄饨。」
我端着两碗馄饨,路过院子时,又悄悄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
还不走,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明天要报Ṱṻ⁵官了。
屋内。
长安正坐在油灯下,神色认真地写着字。
看得我心软软:「长安,快来吃馄饨。」
长安点点头,坐在了我面前,刚要开口。
我直接塞了一颗馄饨过去:「长安,快吃馄饨,冷了就不好吃了。」
好险,差点又吵我安宁了。
长安嚼着馄饨含含糊糊地说:「娘,他在你后面。」
什么后面。
我脑海中飘过娘从前给我讲的熊姑婆的故事,晚上不睡觉会被她吃掉。
我握住腰间的刀,猛地回头。
之前一直躺地上的男人竟然站了起来。
靠在门框边,我估摸着比我高了大半个脑袋。
「你要干什么。」
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他指了指我身后的长安。
我立刻起身搂住长安,语气坚决:「不行!」
他抚着胸口,一步一顿地走了过来。
坐到了我的位置上。
端起我吃剩的馄饨大口大口地吃着。
我松了一口气。
长安在我怀中探出小脑袋:「娘,那个阿叔是乞丐吗?」
我刚松的一口气又被提了上来,我连忙捂住长安的嘴。
长安圆溜溜的眼睛怀着好奇朝我眨巴眨巴。
长安啊,可闭嘴吧。
那男子三两口便吃完了我的那碗馄饨,他指了指长安的那一碗,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声音沙哑:「这,一碗。」
「吃,您吃,吃饱赶紧走吧,我就当您没来过,怎么样。」
我给他打着商量,他却没理我,埋头苦吃。
吃到一半,他狠狠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一般:
「唉……唉……你……」
我话还未说完,他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吧?」
我赶紧上前查看,只见他突然睁眼握住了我的手臂。
他说:「馄饨,好吃。」
「再来一碗。」
这人,我真想埋了。
13
萧十七自此就赖在了我家。
萧十七就是那个黑衣男。
他吃馄饨噎住了,我还以为他伤重要死了。
我生怕他死在我家,我专门花了五两银子请了大夫。
大夫说,他伤得比较严重,需要好生将养着。
为了不让我的五两银子打水漂,我又花了十两买药材救他,还特地给他挪了间屋子。
结果他醒来,同我说他如今没钱,还要再吃两碗馄饨。
我骂骂咧咧地包着馄饨,端到他面前。
Ṱű̂⁺同时也甩给他一张纸。
「欠我十五两医药钱,馄饨十文钱一碗,你吃了四碗,房钱还有我和长安的惊吓费,院子清扫费。」
我仔细掰着手指数了数,非常怜悯地对萧十七说:「你完了,你快些去找个工上吧,否则你还不完。」
萧十七吃着馄饨头都没抬,胡乱地给我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
这亏本的生意怎么回回轮到我啊。
苦,真的太苦了。
14
庆历三十三年四月。
萧十七正式卖到我家当帮工还债了。
但是萧十七砍柴把我的砍柴刀砍断了。
欠我的债又多了一笔。
长安感冒了。
他身板确实有些弱,干脆给他找个武夫子练一练吧。
庆历三十三年五月。
萧十七当长安的武夫子还债。
我研究了新的馄饨馅。
萧十七一人吃了三碗,扣钱!
庆历三十三年十月。
萧十七在我家待了半年。
每天能干三碗饭,我快被他吃穷了。
不行,不能让他当帮工了。
我得找个机会赶走他。
庆历三十三年十一月。
想纳我做第十八房小妾的李员外,被我拒绝,他心生不满,派人将我强行抓走。
宅院里,全是他抓来的民女。
她们告诉我,逃不掉的,凡是李员外看上的,在徐州城里都逃不掉。
没关系,楚瑶娘,大不了一死。
只是长安……
希望萧十七能帮我照顾他。
萧十七救了我!
没想到他平时看着弱不禁风,竟然如此厉害,将李员外踢飞二里地了。
听说李员外被斩首了。
真是太好了。
萧十七,我决定不赶他走了。
他看家护院一定比小黑强。
庆历三十四年上元节。
长安和萧十七一起给我煮了生辰面。
说实话,味道一言难尽。
我更想吃娘煮的馄饨面,自己煮的没有娘的味道。
算了,今年生辰也算尽兴。
我喝了一些酒。
只是我记得我睡在院中的秋千上啊。
为什么醒来在床上呢。
庆历三十四年五月。
萧十七感觉怪怪的。
见我就躲。
长安竟然同我说,他喜欢我。
开玩笑,怎么可能。
我是绝对不会养一个一顿能吃三碗饭的男人。
庆历三十四年九月。
萧十七不见了。
我仔细算了算,欠我的钱应该算是还清了。
走了就走了呗,家中落得清净。
可是,为什么心中空落落的。
庆历三十四年除夕。
我原本以为萧十七不回来了。
但他回来了。
满身的鞭伤。
他给我带回来一只玉镯。
一身鞭伤就换回一只玉镯。
萧十七脑子有病吧。
我给他小心翼翼地上药。
他却问我愿不愿意招他做上门女婿。
完了!萧十七傻了。
不过他太能吃了。
上门女婿的事,我再想想吧。
玉镯,我就先收下了。
正好手上缺点首饰。
15
长安十二岁时,我为他生了个妹妹。
我让长安给她取了个名字。
长安说妹妹随她,叫长乐。
长安长乐,长安取名正合我意。
我倚在秋千上,指使着萧十七哄孩子睡觉。
看着萧十七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
真是太好笑了。
对了,秋千重新搭了。
是萧十七搭的。
16
长安不见了。
今日他悄悄出了门。
萧十七悄悄同我说,他要给我一个惊喜。
可是直到半夜,他都未回来。
门外的敲门声陡然响起。
一定是长安回来了。
我急忙跑去开门。
萧十七抱着长乐追在我后面让我披件衣服。
我直接将他关在了房里。
真啰唆。
我打开门的前一秒,已经想好了该如何揍那臭小子。
结果一开门,是隔壁婶娘。
「不得了了,瑶娘。长安,长安他!」
她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下来咳嗽。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那一瞬间手脚发麻:「什么?」
「长安他走大运了!」
婶娘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得又急又快:「亏你还是他娘呢,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听见她们在谈论,说今天从京城那边来了大人物,带走了个孩子。
「你猜怎么着,我一问那孩子是谁,她们给我描述了一番,我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咱家长安吗。」
说完,她将脖子往前伸了伸,眼神一个劲地看向院内:「长安不在家吧。」
我挡住了她探究的眼神,努力镇定地说:「哦,那不是什么大人物。是长安的祖父想见见他,就将他带走了。」
婶娘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半晌。
我关上了大门。
一定是京城那边知道了长安的身份。
不对,徐州同京城这么远,这不可能。
我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仿佛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我孤身一人担惊受怕,面对着未知的事情。
萧十七拥住了我。
他问我哭什么。
我抓着他的手,口不择言:「长安不见了,被人抓走了,京城,京城。」
萧十七好像总有安抚人的平静气息,他为我拂去了眼角的泪:「那我们就把长安找回来。」
我红着眼,点点头。
那臭小子,出去乱跑什么,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17
在徐州待了数年。
我携夫与子,又重回了京城。
京城早不是我记忆中的光景。
宠冠后宫的张贵妃于前年病逝,天子思念成疾,在三月前驾崩。
张贵妃无子善妒,凡是有孕的妃子都被她设计陷害。
这么多年过去了,竟寻不出一位可继承江山的皇子。
我打听到了消息。
长安,被萧相带走了。
萧相应该知道长安的身份,估计想推长安上位。
总之,一定不会伤害长安的。
不过,我还是想去萧府见一见长安。
长安若是不愿,我就算死,也要把长安带回徐州。
我将这个事说予萧十七听。
他神色有些凝滞,我问他怎么了。
萧十七只是握住我的手,对我说:「那就去萧府找长安。」
18
奇怪。
为何萧家小厮看着萧十七便下跪。
不管了,见长安要紧。
进萧府远比我想得容易。
书房内,我坐在圈椅中,等着萧相。
不一会,急促的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
来人是萧相:
「孟小姐。」
他先向我拱手。
我急忙还了一礼。
萧相目光落在了萧十七身上。
忽然神色大变,随手抽出花瓶后的鸡毛掸子朝他打去:「你这个逆子,还舍得回来。
「你怎不同那乡野村妇死在一起呢。
「你可知你母亲为着你,气得病了一场。」
萧十七四处闪躲,萧相全然没了刚才的文人风雅,追在他身后,边打边骂。
等等,萧十七,萧相,乡野村妇?
我扭过头,目光虚眯,看着萧十七。
萧十七神色讨好,无声地同我说,等下解释。
那行,我听你解释。
19
一场谈话,从未时谈到了日落。
萧相说我大义,独自抚养皇太孙长大成人。
如今,江山无主,为了先祖江山不落入外人手中。
萧相恳求我,劝长安登基。
话说回来,萧相其实也算我和长安的救命恩人。
当年若不是萧相为孟令仪瞒下生子之事,划去了逮捕名单里我的名字。
又为我们避开了张贵妃的眼线。
我和长安,恐怕活不到今日。
不过,劝长安登基,我不会去的,这得看长安的想法。
孟令仪死前说过, 不愿让长安牵扯进天家恩怨中。
我私心也不想长安牵扯进去。
不是还有皇室宗亲吗,为何非要我小长安去。
我深知侯府水深, 更何况是威严的天家。
理清一堆陈年往事。
我转头看向了正在为长乐吃米糊糊的萧十七。
哦,对了。
如今该称他为萧缙才对,萧相的幼子,我从前的未婚夫。
果然越俊美的男人越不能要。
萧缙咽了咽口水, 眼神可怜,语气恳切:「瑶娘, 等我将长乐哄睡,再同你解释, 如何。」
我抱着手臂,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没过多久, 萧缙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他摆出可怜巴巴的模样,靠在我的颈窝,先发制人:「瑶娘怎地不同我说, 你就是孟家的女儿。
「你可知, 从前我以为你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 心灵手巧, 人美心善的馄饨娘子呢。
「我为了做你的上门女婿, 是被我爹请了家法的,我背上的伤还在呢,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我都被爹赶出萧家了,如今我只是瑶娘的夫君萧十七, 瑶娘不会不要我了吧, 长乐可不能没有爹啊。」
萧缙的头发蹭得我有些痒。
算了, 只要他肯为我花心思就好了,他还是长乐的爹呢。
20
我和萧十七带着长乐,去见了长安。
长安自己坐在椅子上, 很安静。
见着我也不像往常笑眯眯地喊娘。
我走近他,揉了揉他的头:
「长安, 你已经知道了吧。」
长安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我继续轻声道:「你的娘是我的姐姐,如果你还愿意, 就唤我姨母吧。
「长安想当皇帝吗?
「黎民百姓, 万千性命都系于你一人。」
长安抬起了头,眼睛红红的,包着不肯滴下的泪:「当了皇帝, 你还是我的娘吗, 长乐还是我的妹妹吗。」
我紧紧拥住他, 语气坚定,不敢有半分停顿:「是,只要长安想, 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
长安在我怀中哭了出来。
萧十七抱着长乐,轻轻地将我们搂在了怀中。
娘,我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