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

女孩不上桌

年後家裡聚餐,大伯對著我跟我妹妹來了一句:
「女孩,就別上桌了吧!」
我媽一愣,旋即露出笑臉說對對對,把我和妹妹趕進小廚房。
我委屈,就因為我家沒男孩,大伯欺負我家,我媽怎麼也幫著外人?
我媽拍我一巴掌:「想什麼呢?趕緊吃!
「今兒晚上,一盤菜都不能從這兒端出去!」
1
我爸連生倆閨女,就去醫院結了紮。
用他的話來說,生一個證明我能生,生兩個證明我喜歡孩子,這就可以啦!
什麼?沒兒子繼承家業?
他倆閨女又不是死了,女孩就不能繼承了?
他想得開,老一輩的想不開。
我奶奶一度哭著鬧著要他再拼個兒子。
我爸笑呵呵地應下,轉頭就去了醫院結紮。
他把報告拍在奶奶面前說:「你要孫子可以,但你兒媳婦真再生了,那可不是我的。
「我能保證一視同仁,我媳婦不管懷的誰的我都要,你能當親孫子嗎?」
我奶奶啞火了,她想要的是親孫子,而不是野孫子。
這一舉動讓我媽清靜了二十年。
再加上我家條件不錯,生活優渥,我媽養成了一個膚白貌美的小富婆。
從我記事起,我就認為,我媽是個除了喝茶逛街,凡事不操心的人。
雖然歲數大了點,但生活常識,還沒我充足。
直到一年前,老家的大伯頻繁給我爸打電話,催他回老家過年。
我爸推脫不過,今年攜一家四口,回了老家。
2
我們應大伯的要求,準備煙酒禮盒,登門拜訪大伯家。
用大伯的話來說,這叫:「長幼有序,長兄為父。」
爺爺奶奶去世了,大伯就相當於我爸半個爹,必須敬著。
我爸一向看得開,多年不回老家,這點小事也就隨他去了。
不承想,剛進大伯家門,他又提出第二個要求:讓我爸在當地縣城最好的酒店,包一桌頂級酒席,當作團圓飯。
這也不算什麼,畢竟過年了,請家人吃個飯,理所應當。
當兩家人一起熱熱鬧鬧在餐桌上坐下之後,大伯提出了第三個要求。
「女孩,就別上桌了吧!」
我和我妹妹都是一愣。
此時此刻,桌子上只有四個冷盤,不讓我們上桌,剛吃的那兩筷子冷菜,根本撐不到散席。
大過年的,讓我和妹妹餓著麼?
我媽怔了一下,旋即露出笑臉:「大哥說得對。」
我媽把我和妹妹趕到包廂相連的小廚房,又招呼大伯家的倆女兒下桌。
想不到大伯倨傲地來了一句:「我女兒是長房嫡女,跟你家女兒可不一樣。」
哦,我懂了。
合著,就我跟我妹妹不配唄?
我爸啜了一口酒,小眼神就那麼飄給我媽。
我媽當即站起來。
「是我太久不回家,不懂老家的規矩。」
「按理說,我也只是二房媳婦,不能跟大哥一家同坐的,你們吃著,我跟我倆閨女在外面等大家。」
我媽說著,也離țũ̂₆席了。
一整個逆來順受的窩囊樣。
大伯對我媽的識趣很滿意,對著我媽的背影還點評了一句:
「二弟妹雖然肚子不爭氣,但人還是有點眼色的。」
我爸拿筷子的手停了一秒,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不說她們了,大哥喝酒。」
3
我幾乎氣炸了。
是他們三番五次催我們回老家過年。
回到家,一口熱水沒喝上,就被拉過來請客。
結果,菜沒吃上,我們一家四口就被趕走仨?
人都騎到我脖子上來了,我媽還一副完全沒脾氣的樣子?
我媽斜了我一眼:「這點小事也值得生氣?修煉不到家!」
她素手一揮,招來服務員。
「這包廂裡定的菜,都給我送小間來。
「但凡有誰把任何一盤菜端到裡面的大桌上,我敢保證,三天內包你滾蛋!」
這包廂是我媽定的,定金是我媽給的,我媽還是這家連鎖酒店的高級 VIP,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服務員門兒清。
當即就有人給我們單獨佈置了一個小桌。
一水兒的菜,就那麼端上來,把小桌擠得滿滿當當。
「還愣著幹什麼?過年這大喜的日子,趕緊吃啊!」
我媽對著鏡子補妝,還淡淡地補上一句,「別擔心你爸,從你大伯讓你倆下桌的那刻,他就做好挨餓的準備了。」
整整一個小時,我跟妹妹在小間裡吃大餐,我爸在大包廂裡硬控全場。
時不時從大包廂裡漏出幾聲哄笑,但一個出來催菜的都沒有。
一個小時後,我跟我妹妹吃飽了,但我媽沒讓我們撂筷子。
「別急,才到半場,給我演一會兒。」
片刻後,大包廂裡的人終於忍不住了。
一直吃不上東西,餓呀!
大伯母就出來催上菜,一出包廂,正對著打飽嗝的我們仨。
大伯母臉都氣扭曲了,陰陽怪氣地說:「喲,弟妹好手段,裡面一大家子都餓著,你們仨倒是先吃個肚兒圓?」
我媽收好口紅,連忙站起來。
「嫂子,弟妹不經事兒,今兒一天鬧了多少笑話。
「這團圓飯,我生怕出紕漏,所以想著先讓這倆丫頭片子嘗嘗菜色,不好吃的就趕緊換掉。
「嫂子別急,快嘗完了,等這邊的菜上完了,包廂裡的菜就上了!」
我媽用最軟糯的語氣,說出最硬的話。
意思很明顯:我女兒吃完了,你們才配吃!
大伯母氣得渾身顫抖,把門一摔,進了包廂。
她拍著我爸面前的桌子發飆。
「二弟ŧú₅,你們什麼意思?大哥一家沒吃上飯,你家那仨倒是先把飯吃了?
「有Ṱŭ̀ₑ沒有一點敬重長輩的意思?
「當初我就說你媳婦不是個好的,果然,家裡男人沒吃上飯,自己開小席!
「這種女人,壓根就不能要!」
我爸反應慢了一拍,酒意上頭,整個人就顯得有些憨厚。
「那嫂子……這飯,你還吃嗎?」
大伯母被噎了一下。
大堂哥倒是接話:「怎麼能不吃呢?都等到現在了!這兒的飯可不便宜,平常好幾年都捨不得來吃呢?媽,你消停點吧!」
「二叔,我媽頭髮長見識短,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大堂哥羅大喜,大伯家長子,今年快三十了,啥事不幹,在家裡專職啃老。
別看他現在說話好像挺明事理,今天之前,大伯一個個提要求的時候,他屁都沒放一個。
我爸笑眯眯的,像是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大喜說的是呀!大過年的,團圓飯怎麼能不吃呢?
「這樣,我現在就把那仨掃興的趕回去,別擾了大家興致。
「我再給Ťũ₀桌上多添倆硬菜,大哥大嫂,別生氣哈!」
說完,我爸起身,踉踉蹌蹌地推門:
「你們仨怎麼回事?回家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4
我爸罵罵咧咧地,帶著我們仨走出酒樓。一出門,那踉蹌的腳步瞬間板正了。
酒意也不見了,說話也正常了。
我媽打開車門,嗤笑:「裝挺像啊!飯錢結了嗎?」
我爸坐在副駕駛,仰脖灌了一瓶礦泉水。
「你們吃的那桌結了,他們的,結個屁!
「讓我請客,還不讓我閨女上桌?我沒把桌子當場掀了,全是看在一母同胞的面子上。」
我媽笑容一收,淡淡地開口:「今天這事兒頂多算下馬威,後面肯定有別的事兒求我們呢!
「你打算怎麼辦?」
我爸冷笑一聲,平常生意場上那冷冽的寒意都帶出來了。
「翻來覆去不就那點事?老家的東西我用不上,前幾年都讓出去了。
「若還想從我手裡扣別的,我就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叫狠人!」
我媽嗔怪:「都是一家人,不好做難看。
「我看不如,他們提錢,就做個局讓大侄子欠債;他們提房,就讓別人來收他們老宅唄!」
我跟妹妹聽得目瞪口呆。
我媽還說我爸狠?
她才是真的斬人不帶血好吧!
我媽冷笑著開車:「你們倆妮子記住了,天大地大,自己家最大!誰讓我孩子不自在,我就讓他們全家不自在!」
我媽猜得不錯。
當天晚上沒有電話,但隔天一大早,我爸的電話就被打爆了。
大伯親自來電,語氣異常平和。
電話裡只有一件事,不容拒絕:祭祖。
「祭祖是幌子,哭訴是目的。」我媽燙好頭髮,穿上大衣,「你們準備好了嗎?今兒就讓你們學一下,怎麼去撕極品親戚!」
車開到村口,我爸停車,說是帶著我們一家給村支書拜個年。
一根煙沒吸完,我爸拐彎抹角地提起了給村裡修路的事兒。
「世伯,年後我打算在附近建個廠,捎帶手地把村裡的路修了。」
村支書喜上眉梢。
之前國家也給修路,可是我們村子位置偏僻,那路修到村口就沒了。
外面看著齊齊整整,可一到陰天下雨,村裡面泥濘遍地Ŧú₈。
修路又需要錢,村裡哪有錢修?
我爸主動出錢修路,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村支書當即就要請我爸進屋詳聊,我爸推辭了一下:「還要去跟大哥一起祭祖,忙活完了再來跟您聊這事!」
村支書拍著我爸的肩膀說一言為定!
出門上車,我憋在心裡的疑問終於問出口了:「爸,建廠修路的規劃不是在三年後嗎?您怎麼現在就提了?」
我媽笑道:「這是給你那好大伯挖坑呢!」
我還沒想明白這坑是怎麼回事兒,大伯家已經到了。
按照老家的規矩,女孩不能參與祭祖,但兒媳婦可以。
於是,我和我妹妹,大伯家的倆女兒,就這麼剩在家裡。
我媽臨走前留給我一記淩厲的眼神:機靈著點!
他們前腳一走,大伯家的倆女兒就嚷嚷著要找同村的發小玩,扔下我們就跑了。
我和妹妹在院子裡大眼瞪小眼,這時候我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
村裡,空空的院子,兩個外地趕來的女孩,這要是發生點什麼意外,那可就太不意外了。
立即給我媽發資訊。
我媽秒回:「去村口 CBD!」
5
我拉起妹妹就跑出門,哪裡大媽人多去哪裡。
再去小超市買了幾大包瓜子,拆開散給人群,揚起笑臉。年紀大的喊阿姨,年紀小的叫妹妹,甭管輩分對不對,不出一會兒,就在人群中混得火熱。
有眼熟的人就問我:「你是羅家老二的大閨女吧?」
我點頭,再抓一大把瓜子塞到對方手裡,甜甜地叫了一句「嬸子好。」
那位不知姓氏的嬸子把我拉近,壓低聲音說:「你大伯娘坑你呢,你怎麼還敢來?」
我裝作茫然無知:「怎麼可能呢,那可是我親大伯,怎麼會坑我?」
嬸子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以前是親的,自從你爸發家,親的也成後的了!」
「你家沒兒子,你大伯等著吃你家絕戶呢!」
一群人紛紛應和。
這個說今年催你們回來就是看上你家錢了。
那個說昨晚上大伯娘回來後不睡覺,對著院子罵到半夜。
熱熱鬧鬧中,就見倆年輕男子轉道進了我大伯家的門。
嬸子扯開嗓子招呼:「別進去了,人在這兒呢!」
嬸子輕輕拉一下我和我妹妹。
「你們不是來相看人的麼?人就在這兒呢!當著我們大夥兒的面,就這麼相看吧!」
相看?相親?
我瞬間如遭雷劈!
來之前我們做過心理準備,無非就是哭窮和要房。
萬萬沒想到,我大伯一家如此貪心,居然找倆人過來娶我跟我妹妹?!
那倆男的臉皮也厚,居然大搖大擺地就那麼過來了,當著眾位大媽們的面,還敢厚顏無恥地開口:
「我是你大伯娘的娘家侄子,你大伯娘說了,把你們姐妹二人嫁過來,親上加親,以後都是一家人。」
「不過我先說好,你媽生了倆女兒,聽說這個會遺傳,你們生不出兒子,以後可是要淨身出戶的!」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要臉的不怕要面子的。
這ṭū⁶種又吃又拿,還一臉便宜我們的極品,真真是刷新了我跟妹妹的見識。
「我特麼生你祖宗!」
我妹妹跳起來就要打人。
6
嬸子一把拽住我妹妹:「小姑娘家家的,怎麼能打人呢?」
她一邊嗔怪著我倆,一邊脫下自己的棉鞋,對著那倆男的就扔過去!
「打架這種事,得由我們長輩來!」
一時間,剛剛磕過瓜子的大爺大媽們百般武藝全使出,拿鞋底扇人的,拿笤帚打人的,還有抓了一把土,準備隨時偷襲的。
半大小子們倒是沒動手,虛虛圍在四周,只是看著誰敢還手,一棍子就敲在那人手上。
而一群小姑娘,把我和妹妹團團圍住,護在中間。
她們說:「你倆放心,有我們在,敢欺負你倆,沒門!」
吵吵鬧鬧之間,祭祖的人回來了。
我媽一個箭步沖過來,先是檢查我跟我妹妹受沒受傷,發現完好無損後,遠遠遞給我爸一個眼神。
我爸這才開口:「怎麼回事兒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把前因後果講清楚。
嬸子最後還補了一句:「自家人吃自家人的絕戶,我齊春華可是頭一次見,真是把八輩子的臉都丟盡了,我呸!」
話是對那倆男的說的,最後一口是沖著我大伯呸的。
大伯臉上瞬間青紅交加。
大伯娘怒了,嚷嚷開:「這是我們羅家的事兒,要你多嘴?」
「二弟,你自己說,我好心給你倆閨女找了知根知底的人家,你同不同意!」
我爸又露出那副憨厚的表情。
「同意呀!」他點點頭,「這是親上加親的好事,謝謝大嫂操心。」
大伯娘登時又抖起來了。
「可是——」
我爸又撓頭,手足無措的樣子。
「這倆姑娘的嫁妝,我們家出不了呢,你們可別嫌棄。」
那倆相親男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怎麼可能?你家三家廠房,兩家公司,還有幾套房子,怎麼會出不起嫁妝?」
我媽柔柔一笑:「是有這麼多,可是這些東西,都是傳給羅大喜的呀,兩個丫頭,有什麼資格分?」
7
我媽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大伯兩眼發亮,反倒是我大伯娘給整不會了。
這個回答,超綱了。
她之所以派倆侄子過來相親,就是因為她知道我爸媽疼女兒。
那偌大的家產,倆姑娘一分,再嫁給侄子,最後不全是她娘家的?
誰能知道,二弟一家看著疼閨女,重男輕女使起來,比她還絕?
「真就一毛不給?」大伯娘不敢置信。
我媽理所當然:「女孩子分什麼分?我們家沒兒子,以後家產全是大金的!」
「嫂子,你不想讓大金要嗎?」
一句話把大伯娘問得啞口無言。
一邊是親兒子,一邊是親侄子,當然是兒子更重要了!
既然兒子要繼承二房全部家產,那娘家侄子就沒用了。
大伯娘打發倆人離開。
倆相親男不樂意了。
遠道而來,人沒相上,還平白挨了一頓打,這誰能願意?
當下嚷嚷著要賠錢。
嬸子說:「賠什麼錢?那是你們自己摔的!」
相親男指著旁邊小超市的攝像頭,正要說什麼,超市老闆露頭出來。
「監控壞了,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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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相親男到底是滾了,但沒有徹底滾。
他倆回去叫上自家人,又氣勢洶洶地趕到大伯家,要大伯娘給個說法。
人是大伯娘找的,說是有好處可撈。
可好處沒撈到,撈了一頓打,人還被趕走了。
就問大伯娘,今天不給個交代,以後娘家還要不要回了!
而大伯這邊,也拽起來了。
兒子即將繼承萬貫家財,哪裡還看得起這倆窮親戚?
大伯當場放話:愛過過,不過滾!
再鬧騰,他就跟大伯娘離婚,明年再找個年輕漂亮的。
你們這群人,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兩房還沒扯明白,村支書進門了。
「羅家二小子,咱聊聊修路的事兒唄?」
我爸笑得一臉憨厚,但又很是為難。
「世伯,這事兒我做不了主了。現在是我大哥做主。」
村支書蒙圈了,你出錢修路,怎麼讓大哥做主呢?
我爸憨笑著解釋:「是這樣的,大金說要繼承我家家產,以後這錢的事兒,我做不了主。」
說完,我爸就閉上嘴,跟我媽一起,乖乖站在角落裡。
一副「你們說啥就是啥,我全聽」的乖巧樣。
村支書雖然疑惑,但到底修路是大事兒,他不想放棄。
於是他就問大伯:「羅家老大,修路這錢……」
大伯一聽到「錢」,騰得站起來,鼻孔朝天。
「什麼修路,什麼錢,我沒錢!」
「等拿到二弟的家產,我們一家就搬到城裡住,村裡的路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話一出,村支書傻眼了。
跟著村支書後面進門,準備商討細節的長輩們,也都傻眼了。
修路這事兒,黃了?
這可不行啊!
於是一群族老,也加入吵鬧混戰。
大伯家小小的院子裡,擠進三方勢力:
相親男要說法。
大伯娘叫駡「你沒良心」!
族老和村支書說「修路啊修路」。
一時間,吵鬧聲半個村莊都能聽得見。
在這雞飛狗跳的檔口,我媽小手一揮,示意我們:撤!
場子擺好了,火氣挑起來了,你們不是想要我家的家產嗎?自己先脫層皮吧!
等我們坐上車離開的時候,我爸羽絨服依舊板正,我媽妝容依舊精緻,他們倆不僅毫髮無傷,甚至話都沒說幾句,悠閒的樣子不像是經歷了一場混亂大戰,而像剛去散個步。
我媽總結:「這叫借力打力。」
至於讓羅大喜繼承家產這事兒……
有憑證嗎?有文件嗎?
口說無憑啊寶子,你得拿出證據來。
9
剛過初七,大伯一家就拖家帶口地進城了。
沒法子,村裡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大伯母的娘家,得知自家被耍猴一樣戲耍了一頓後,勒令跟大伯母斷絕關係。
村支書幾次三番要不到修路的准信,一怒之下,把這事捅開了。
全村的人都知道,羅家老大吝嗇鬼,不光吃自己家弟弟的絕戶,還把修路的大事兒給攪黃了!
從那以後,大伯一家人,出門就被人堵著罵,回家還被鄰居罵。
要是出村子散散心,回家保准發現,院子裡多了一堆淩亂的垃圾。
如此這般,大伯一家終於熬不住了。
打包好行李,進城找我爸,好商量一下「繼承家產」的事兒。
等拿到錢,還愁沒地方生活嗎?
大伯一家不知道我們的住處,但是知道公司的地址。初七一大早,一家人就蹲在公司門口等我爸來上班。
對此,我媽早有準備。
她沒出面,而是讓公司裡最機靈的秘書過去處理。
「別人都不用管,專管羅大喜。」我媽提點。
秘書名叫張靈,年輕漂亮頭腦活泛,她很快明白我媽的意思,對著鏡子補補妝,踩著高跟鞋就去了。
她不找別人,專找大堂哥。
「您……就是小羅總吧?」張靈一開口,說得羅大喜心尖直跳。
小羅總?從小到大,還沒人這麼叫過他!叫他的人還是個漂亮姑娘!
激動得急忙站起。
張靈甜甜一笑:「羅總早就吩咐過,小羅總您是企業未來的接班人,得好好接待。酒店什麼的都安排好了,小羅總您隨我來。」
話一說完,扭頭就走。
羅大喜有些窘迫:「我這……還有那麼多人呢。」
張靈像是剛看到他身後那一堆人似的,驚訝:「不好意思,我以為只有小羅總會來,沒準備這麼多房間。」
「要不,你們再等會兒,我去問問羅總怎麼安排?」
「剛開年,公司一堆的會,恐怕要到天黑了。」
大伯臉色黢黑,冷哼一聲:「不像話!有這麼把長兄扔在大街上的嗎?」
張靈身子一縮,眼圈說紅就紅,扯著羅大喜的袖子道歉。
「對不起嘛,我也沒想到,小羅總的家人也跟著來了……誰家繼承人是拖家帶口地來投奔呀……」
張靈撒嬌上眼藥,手段雖然低級,但羅大喜十分受用。
他不悅,對著一家人教訓:「在公司門口呢,吵吵鬧鬧像什麼樣?我先去酒店安置,你們隨便找個招待所對付一晚,等我跟二叔商量好繼承的事兒,再去管你們!」
他撂下這句話,扭頭就催張靈走。
張靈跟在他身邊,羞澀誇獎:「不愧是小羅總,就是有魄力呢!」
羅大喜聽得渾身都飄在了雲端。
10
「這叫糖衣炮彈,也是男人慣用的甜言蜜語。」我媽指著監控教育我,「你今年剛畢業,一定要分清楚自己的實力,和別人對你的評價。」
「兩句好話就被哄著走的人,是蠢蛋!」
我連連點頭稱是。
教育完我,我媽又吩咐財務部給張靈這個月加獎金。
最後,才問我爸:「你考慮好了沒?」
我爸罕見地沉默了。
他坐在椅子上,整個人有些消沉。
我媽沒催他,就這麼靜靜地等著。
許久之後,我爸抬起頭,眼底有些紅:「再給他一次機會,最後一次。」
我媽歎一口氣:
「他們起了貪心,三番五次的敲打都沒懂,還得寸進尺。
「我怕再試一次,會傷你的心。」
我爸沉默地抽完一根煙。
「血脈相連,何至於此。最後一次了。」
11
晚上,我媽安排了一個大包廂,給大伯一家接風洗塵。
有年初挨餓的先例在,這一次,大伯乖乖閉上嘴,絕口不再提讓我跟妹妹下桌的事兒。
大伯娘倒是想發飆,因為跟娘家決裂,這幾天她吃盡苦頭,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洩。
然而剛起個頭,就被羅大喜一個冷眼瞪住了。
「今天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自己心裡想清楚,別給我多事!」
大伯母悻悻地閉上嘴。
我媽眼觀鼻,鼻觀心,全當沒看到。
等菜上得差不多,大伯終於忍不住。
「二弟,讓大金繼承的事兒,你怎麼打算的?」
我爸聞言,笑臉一收,換上一副似笑非笑的冷淡臉,反問回去:
「大哥什麼意思?」
大伯沉吟一下,拿出一副謙遜的樣子來:「原本到時不用這麼著急的,這不是老家那群人,頑固不化,實在是沒辦法生活在一起。」
「要不然,你先拿出一套房來給大金住,好歹讓我們一家有個落腳的地方,反正,這房子早晚也是大金的。」
大伯說完,大伯娘補充:「怎麼會,二弟一家一向大方,既然家產遲早是大金的,現在總不好只給一套房,這說出去還不夠丟臉呢。」
我爸低頭喝酒,裝啞巴。
我媽輕笑出聲。
大伯母聞聲發怒:「怎麼著,想反悔?」
「你們可是當著全村的面說讓大金繼承家產的,真到了掏東西的時候,怎麼推三阻四的?」
我媽笑吟吟的,一點也不生氣。
「大嫂,著什麼急啊?你們沒地方住,我們給你們找地方,自然沒有讓你們一家住橋洞的道理。你們呀,把心放到肚子裡吧!」
大伯娘急了,這是住不住橋洞的事兒嗎?
幾天招待所誰還住不起了?重點是趕緊給家產呀!
這二弟一家,是傻子不成?
大伯敲著桌子,仰著脖子問我爸:「羅遠山,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好,大名都喊出來了。
我爸撂下酒杯,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讓大金繼承家產,至少得等我死了吧!」
桌面上一陣寂靜。
大伯和大伯娘眼神晦暗不明。
我爸反倒又笑起來了。
「都吃呀,吃飽了,才有力氣算帳。」
12
一桌席面不了了之。
而整場席面的主角之一羅大喜,整個人狀態魂出天外,不僅一句話沒說,等散場的時候,他還搶先一步沖出包廂,拐到走廊一角,拉住了守在外面的張靈的手。
「靈靈……」
話剛起頭,張靈抽出自己的手,打斷羅大喜的話。
「著什麼急呢?」
張靈視線瞟向我爸,手指在羅大喜的胸前畫圈圈。
「小羅總呀,人家現在,還不是你的人呢!」
張靈拍拍羅大喜胸前的衣服,嬌笑轉身,跟在我媽身後,走了。
自此,安靜了三天。
這三天,我爸的狀態有些焦慮,直接表現就是,抽煙的頻次增多了。
我媽對此的評價是:「你爸,對兄弟的期待過高了。」
我心裡門兒清,哪裡是過高,只是最基本的對人的要求而已。
只是我大伯一家根本做不到,我爸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期待著大伯一家對他還抱有一絲家人的溫情。
這份期待,在三天后的一通電話裡,稀碎了。
「羅總,您那輛黑色奧迪,刹車片被動了手腳。」張靈平靜地彙報,在我爸耳朵裡分外冰冷。
那輛黑色奧迪,是我爸留給羅大喜用的。
我爸沉默著抽完一根煙,把煙頭撚滅。
「機會給了,他們不要,那就不用講情分了。」
我媽當即安排張靈:「把備用車開出去吧。」
下午,羅大喜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他的聲音裡全是熱情:「二叔,我找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帶你們出去轉轉呀。」
「讓我倆妹妹都來,我這難得來一趟,二叔一定要全家都來呀!」
「全家都來」這四個字,羅大喜說得格外清晰。
Ṫú₄13
羅大喜堅持不讓我爸開車,他開著那輛黑色奧迪,接上我們一家四口,一路開往盤山公路。
等車開到山頂,不出意外,他接到一個緊急電話,一臉著急地跟我爸說。
「二叔,我媽去市里逛街走丟了,我得趕緊去找!」
「車留給你們,你們慢慢玩,我打車回去。」
他說完就要走,被我爸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動彈不得。
六個身形健碩的保安,從旁邊的車裡下來,筆挺地站到羅大喜的身後。
「別急啊,大侄子。」我爸笑了一下,笑意有些冷,「這麼急的事兒,我們一起回去幫你找。」
羅大喜看了一眼黑色奧迪,額頭上冷汗都下來了。
這車他動了刹車片,上山容易,下山,那不是找死嗎?
他可不想死!
他往後退,幾步就撞在保安身上。
扭頭一看,一排ṱųₘ兇神惡煞的人牆,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二,二叔,你聽我解釋。」
我爸搖搖頭:「大侄子啊,晚啦!」
給過你們機會,換來的是你要我們全家死。
現在想解釋?對不起,不想聽了。
幾個保安摁住羅大喜,把他摁到奧迪車的駕駛位。
我爸聲音平靜:「大侄子,這輛車我給你之前,專門做過保養,車況完好。開上這輛車,從這裡跑到山下,我就原諒你。」
羅大喜害怕得差點哭出來,從這裡跑到山下,哪裡還能有命在?
二叔不是知道他做了什麼嗎?為什麼還要他開車下山?
二叔是不是要他死?!
羅大喜從未覺得我爸如此可怕。
也從未覺得方向盤這麼燙手!
「二,二叔,你饒了我吧……」
羅大喜想逃跑,保安死死摁住他。
我爸點燃一根煙,神色冷漠:「給你家幾分臉色,你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
「今天這輛車,你不開,我找人開。」
總而言之,你今天坐定了!
保安們手腳麻利地將羅大喜換到副駕駛,其中一個保安坐進駕駛室,綁好安全帶,一句廢話沒說,一腳油門就往山下開。
羅大喜嚇尿了,他崩潰地喊:「別開了,別開了,這車的刹車片弄壞了,你這麼跑,我們得墜崖!!」
開車的保安像是聾了一般,充耳不聞,飛速開車。
在盤山道上,甚至還開出了幾個漂移。
半個小時後,我們也趕到了山下。
此時,羅大喜已經從車裡爬出來,癱坐在馬路牙子上,涕淚橫流,褲子也濕了。
我爸冷笑:「就這點膽子,也敢對我出手。」
其實,今天他開出來的這輛車,是好車。
那輛被動了手腳的奧迪車,已經連夜被張靈開回去封存了。
羅大喜這個蠢貨,連車牌號變了都不知道!
因為他自己做出的惡,導致他今天一整天,都活在生與死的邊界。
我爸湊近他,問:「大侄子,你是選擇自首,還是再跟二叔我過兩招?」
14
羅大喜被員警帶走了。
他甚至是主動往警車裡鑽的,生怕慢一步,就被我爸再拽回去過招。
太狠了,太狠了,這一天,他過得比半輩子都長。
因為他交代得十分爽快,不到晚上,大伯和大伯娘也雙雙被員警帶走。
但審訊的過程並不順利。
大伯在審訊室,整天叫囂著要見我爸,不然一句話都不可能說。
其實,他交代不交代的,影響不了什麼。
被動了手腳的車還在,羅大喜的行為也有記錄,甚至連他們密謀的過程,都有目擊證人。
無論如何,這個犯罪他們洗脫不掉。
但我爸思來想去,還是帶了點好吃的,去看望大伯。
一張小桌子,擺了四樣簡單的小菜。
不能喝酒,我爸就開了一瓶礦泉水。
我爸給大伯倒上,不發一言,自己先幹了一杯。
大伯冷笑:「你做出這種樣子給誰看?你把你的親大哥送進了監獄!你沒良心!」
我爸放下杯子,寂寥一笑。
「大哥,你要我全家的命,還要跟我講良心?」
「行啊,那我就跟你談良心。」
我爸指著那四樣小菜說:「小時候家裡窮,別說吃菜了,上學的錢都沒有。
「你說你是長子,你要上高中,我就從初中退學,省下來學費給你上。
「你說生活費太少,在學校挨餓,我十五歲就去工地裡扛鋼筋掙錢,掙來的錢全匯給家裡當生活費!
「後來我開了廠子,生活好了,你說你家裡窮,讓我接濟,我就給了你一個廠房,讓你兩年敗光。」
我爸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大伯。
「那麼你呢大哥,你給過我什麼?
「你給了我老婆和女兒羞辱!
「你算計我女兒的婚事!
「你還想要我全家的命!」
大伯拍桌子狂怒。
「你沒兒子,你那些家產最後都會變成外人的,給大喜是理所應當!
「你要是乖乖交出來,不就沒那麼多事了嗎?」
我爸一臉的諷刺:「算了吧大哥,自己沒本事只會算計其他人的人,就算給你們家產,你們能接住嗎?胯下多了二兩肉,你就當你兒子開掛了是吧?」
大伯臉上的橫肉都在發抖,片刻後,他泄了氣。
「算了,家產我就不要你的了,你寫個諒解書,讓我們出去,這件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不然——」
大伯話鋒一轉。
「等我出去,我就把咱媽的墳刨了!」
寂靜片刻,我爸把桌子掀了。
抓起大伯的衣領,照頭就是兩拳。
「行啊!你刨墳,我就把你活埋了。」
我爸貼著大伯鮮血橫流的臉,神色間帶著嗜血的狠,「我說到做到。」
15
我媽也沒閑著,她去看望大伯娘。
跟大伯父那邊的畫風不同,大伯娘是帶著哀怨的絮絮叨叨。
一邊指桑駡槐地罵我媽,一邊又裝可憐地求放過。
我媽沒心思裝體面,隔著一米遠,聽著大伯娘的絮叨,慢悠悠地塗指甲。
時不時地還抬頭關心:「嫂子,口渴不?我給你開瓶水?」
大伯娘忍不住了,垂足頓首地哭訴:「二弟妹,這也不能全怪我們呀,一開始,我可真沒打算這麼做的!」
「我原想著,把你倆女兒好好地嫁過去,到時候親親熱熱的一家人,多好呀!」
「可你們不領情啊,造成現在的局面,你們得擔一半的責任。」
我媽吹吹指甲說:「你是說,我一開始替女兒答應那倆相親男,我們還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大伯娘點頭:「對對對。」
我媽一巴掌就扇在大伯娘的臉上。
「對你娘的屁!」
「我的女兒,憑什麼讓你呼來喝去,你配嗎?」
「哦……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我媽嫣然一笑:「現在,你的兩個女兒,落在我手裡了。」
撂下這句話, 我媽轉身, 款款離去。
只留下大伯娘驚恐地嚎叫:「你想幹什麼?陸雁回你想對我女兒做什麼?!」
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
早在員警抓人的那天, 我媽就給倆堂姐發了一筆生活費。
「你們都大了,大的二十六,小的二十四, 害人的主意也不是你們出的。至於在老家你們故意把我倆女兒落單的事兒,我也不打算計較。
「帶上生活費, 各自謀生去吧!你們爹娘這個樣子,等出來了也只會把你倆當血包用。
「以後, 多為自己考慮點。」
交代完這些, 我媽定好她倆工作城市的車票, 一早就送走了。
跟大伯娘說那句話,純粹就是讓大伯娘自己嚇自己。
坐牢的日子那麼漫長,總得找點事情打發時間對吧?
結束了兩場對話,我爸媽因為在警察局裡動手的事兒,被分別批評了一頓。我和妹妹趕去派出所領人的時候,我爸一掃前幾天的陰霾, 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明天,我們再回一趟老家。」
16
我們專程去村支書家裡道歉。
因為跟大伯的矛盾,害得村支書跟著被耍了一頓,白白撈了一頓空歡喜。
聽完了事情的始末, 村支書長歎一口氣。
「人心不足啊,都是貪心鬧的!」
我爸保證,修路的事情說到做到, 等年底就動工, 一應費用他全包。
村支書聞言大喜, 將之前的不愉快拋到腦後。
為了防止再出紕漏,直接把我爸扣在客廳裡喝茶, 使喚兒子女兒滿村子喊人, 當天就把事情定下來。
我媽帶著我和妹妹, 備上厚禮,專程去拜訪了齊大嬸家, 感謝她的維護之情。
最後的最後, 我爸挑了一個黃道吉日, 給爺爺奶奶上了墳。
「你說你們, 成天念叨養兒防老,傳宗接代,養出一個給你倆刨墳的兒子,你可滿意了?」
我爸抱怨幾句, 就讓人動工遷墳。
他在市里挑了兩塊上好的墓地,把爺爺奶奶遷過去。
我媽給我爸一個白眼:「狠話撩得比誰都狠, 做事又比誰都慫。」
我爸樂顛顛地說:「那是比氣勢呢, 我怎麼會為了一個人渣把自己搭進去呢?老婆你放心好了。」
大伯一家的判決,趕在春天的時候下來了。
羅大喜判了三年, 大伯和大伯娘各一年。
判決不多, 但是在老家, 從監獄裡出來的人,想必日子不會好過。
而且,兩位堂姐已經遠走高飛, 剩下一個啥事不幹的羅大喜,希望他倆能長命百歲,給啃老的兒子多多掙錢才好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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