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年的除夕夜,我親眼看見父母被殘忍殺害。
呼救聲被鞭炮聲掩蓋,流淌的鮮血比春聯更紅更艷。
趁兇手不注意,媽媽把我藏進衣櫃,這才躲過一劫。
二十年來,我無數次夢見這一幕。
今夜,我又一次回到了案發現場。
但這一次,並不是做夢。
也不是重生。
1
鞭炮的轟鳴穿過衣櫃,將我從沉睡中喚醒。
我推開櫃門,爬出衣櫃,再一次見到了爸爸媽媽的遺體。
兇手不知所蹤,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這樣的噩夢,我已經重複了整整二十年。
我無意瞥向牆角的穿衣鏡,頓時瞪大了雙眼。
鏡中的我,為什麼是二十五歲時的模樣?
噩夢裡的我,不應該只有五歲嗎?
2
窗外的鞭炮聲漸漸止歇,我決定上前,檢查一下爸爸媽媽的遺體。
「丁零零零!」
急促的老式電話鈴聲,驟然響了起來。
家裡的固定電話,在客廳的茶几上。我小心翼翼繞過血泊,按下免提鍵。
「喂?」
「啊,是小娜嗎?過年好啊!」
電話里的聲音非常熟悉,是我的二叔,顧二海。
但……
二叔顧二海,已經死了十年了。
3
「是我,過年好,二叔。」
我夾著嗓子,儘可能裝成五歲的聲音。
二叔沒聽出來異樣,對我說道:
「小娜,二叔借了台車,等過了年,二叔拉著你爸媽,一起去省城兌彩票!」
兌彩票?
難道,當年爸爸媽媽之所以被害,是因為中了彩票的原因?
我應了下來,掛斷了電話,沒有將爸爸媽媽的死訊告訴二叔。
如果這場兇殺,真的是中彩票引起,很有可能是二叔借車的時候,不小心走漏了消息。
或者,二叔就是這場血案的真兇?
我越想越怕,再次按下免提鍵,撥打了「110」報警電話。
「您好,110 報警中心,請講。」
我壓低聲音說道:「救命!我叫顧娜,我的爸爸媽媽剛剛被殺害了,請馬上派人來!」
接線員記下地址,告訴我注意安全,警察馬上就到。
「哐啷!」
背後的玻璃窗被磚頭打碎,一個黑衣人翻窗而入,掄起閃著寒光的砍柴斧,朝我的頭頂劈下。
4
我尖叫著退後,砍柴斧擦著我的鼻尖,狠狠劈在茶几上。
接線員焦急問道:「顧娜,發生什麼了?」
我大聲喊道:「救命!兇手又回來了!他要殺了我!快……」
話還沒說完,黑衣人一把扯斷了電話線。
接線員的聲音頓時消失。黑衣人舉起砍柴斧,一步步向我逼近。
倏然,玄關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人影沖了進來。
「不許動!警察!放下武器!」
黑衣人瞥了一眼,一個箭步躥上窗台,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一個警察轉身追了出去,抄起對講機呼叫救援。
另一個警察走過來,向我出示證件,說道:
「你好,我是太羅灣派出所的周禮。你沒受傷吧?」
我點點頭,鬼使神差地開口問道:「周警官,現在是哪一年、哪一天?」
周警官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緩緩答道:「2005 年 2 月 8 日,除夕。」
5
腎上腺素漸漸退去,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
周警官扶著腿軟的我,離開小院,坐進了警車。
老式桑塔納,影視劇常年的老式警車塗裝。
看來,我真的穿越到了 2005 年。
我將目光投向窗外,欣賞熟悉而陌生的新年街景。
家家戶戶都貼著春聯,偶爾還能見到出來放鞭炮的小朋友。
這裡是我的老家,一個叫「太羅灣」的沿海小鎮。
警車一路飛馳到派出所,我跟著周警官下車。
忽然,我有種異樣的不適感,仿佛有什麼人,在死死地盯著我看。
可我回頭左顧右盼,也沒看見半個人影。
周警官把我領到詢問室,給我倒了杯熱水。
「市局已經來人了,正在勘查現場,咱們先做個筆錄吧,您放心,兇手絕對跑不了!」
我敷衍地笑了笑,心想這起案子從 2005 到 2025,依然還是懸案一樁。
2005 年的時候,「顧娜」只有 5 歲,而我此刻是 25 歲的身體。
於是,我假借表姐「顧瑩」的身份,配合周警官做完了筆錄。
周警官沒懷疑什麼,這讓我稍感心安。
路過值班室時,我看見兩個民警坐在電視機前,聚精會神地看春晚。
電視機里的黃大錘,掄著大錘咣咣砸牆,嘴裡喊著號子:「八!十!八!十!」
兩個民警夾著餃子,笑得前仰後合。
我越來越相信,自己穿越到了 2005 年。
6
離開派出所,我的心情頗為複雜。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琢磨著該去哪裡住一晚。
家裡是兇案現場,肯定不能回去睡覺。
附近倒是有家旅店開著門,但我又拿不出住宿的錢。
思來想去,我決定回家一趟。
和現場勘查的警察說一聲,拿點現金去住宿,應該沒關係吧?
走了好久,我終於回到了熟悉的小院。
令我感到詫異的是,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
警察呢?
倏然,那種被窺視的不適感,再次湧上心頭。
我背靠牆壁,仔細觀察半晌,依舊沒發現半個人影。
難不成是錯覺?
我做了幾個深呼吸,跨過院子外的警戒線。
一輛孤零零的靈車映入眼帘。車上沒有司機,尾門大大敞開著,能看見裹屍袋的一角。
靈車旁擺放著一架平板推車,上面躺著另一個裹屍袋。
一想到袋子裡的人,是我的爸爸媽媽,我就鼻頭一酸,忍不住掉下淚來。
我繞開警察標記證據的數字標牌,輕車熟路地走進廚房、打開米缸,找到我爸存放現金的月餅盒子。
盒子裡裝著一沓百元紙幣,大約有二三十張。
看見紙幣上的四大偉人,我愣了一下,這才想起現在的時間點是 2005 年,紅色的毛爺爺尚未發行。
我生怕警方再次勘察時,認定「有劫財跡象」,因此只拿了五張百元大鈔。
揣好現金,將月餅盒子放回米缸。
剎那間,那種窺視感再一次來襲。
我攥緊拳頭,做好了攻擊窺視者的準備。
而後,猛然回頭!
下一秒,我雙眼睜大,壓抑了一整晚的尖叫,終於脫口而出。
院子裡的裹屍袋,不知什麼時候,立在我的背後!
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腳並用,不住地往後移動。
但裹屍袋並沒有什麼動作,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裡,廚房裡也沒有其他異常。
我極力克制著跳窗而出的衝動,不停地做深呼吸,強行讓自己安靜下來。
扶著灶台,我勉強站了起來,鼓起勇氣走上去,拉開了裹屍袋的拉鏈。
袋子裡的屍體,的確是我爸。
可能是因為血流幹了的緣故,他的面色異常蒼白,散發著不屬於活人的陰冷。
濃密的眉毛,纖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都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我摸了摸他的臉,已經有些僵硬了。
比起悲傷,更多的是不解。
我爸的屍體,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屍體不可能自己走路,一定是有人把裹屍袋搬了過來!
想到這一層,我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我躡手躡腳繞開裹屍袋,快步走到院子裡。
目光無意掃過那台靈車,嚇得我差點再次尖叫出聲。
靈車裡的另一個裹屍袋,竟然在緩緩坐起來!
那一刻,恐懼徹底占據了我的理智,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逃!
當我回過神時,我已經在沿著馬路撒丫子狂奔了。
我一口氣跑到派出所附近,這才稍感心安。
那家旅店叫「天順旅店」,門上貼著春聯,屋裡燈火通明。
再三確認沒人跟著我之後,我推開旅店大門走進去,不住地喘著粗氣。
「娃娃,過年好啊。要住宿嗎?」
蒼老而慈祥的聲音,在櫃檯後面響起。
7
天順旅店的老闆,是個年過七十的老太太。
老太太打著哈欠,引我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
「住宿二十,押金十塊。」
房間還算乾淨,被褥整潔,獨立衛浴,床頭柜上擺放著一台紅色座機電話。
我抽出一張百元大鈔遞過去:「先住兩天吧,退房再找零。」
老太太接過錢,笑眯眯離開了。
我草草洗漱,和衣而臥。
一晚上的驚心動魄,到這裡總算畫上了句號。
四肢百骸傳來極度的疲憊感,我卻怎麼都睡不著。
輾轉反側良久,我坐了起來,打開牆角的電視機,也看起了春晚。
餘光無意瞥到床頭的座機電話,我頓時有了個主意。
從小到大,我備受童年陰影困擾,會定期去一家心理諮詢工作室接受治療。
我的心理諮詢師叫田穆,是個經驗豐富的心理學家。
他幫我走出了雙親罹難的童年陰影,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
那間充滿玫瑰芬芳的諮詢室,承載了許多美好的回憶。
我最後一次去接受催眠治療時,剛好趕上工作室舉辦三十周年慶。
也就是說,2005 年的時候,這家心理諮詢工作室,已經營業了十年。
我將電視調成靜音,拿起座機話筒,撥打了工作室的電話。
「新年快樂!這裡是天幕心理工作室,有什麼可以幫您?」
值班醫生的聲音溫溫柔柔,頓時讓我舒坦了許多。
「您好,請問咱們工作室,是不是有一位姓田的心理諮詢師?」
「是的,您需要預約田老師嗎?」
我倒是真想預約,可這家工作室在省城,距離太羅灣鎮幾百公里。
「抱歉,我現在在外地,麻煩您把田老師的聯繫方式給我,等天亮之後我會給他打電話的。」
值班醫生爽快地報出了一串數字,隨後問道:
「方便的話,可以提供一下您的姓名嗎,我這邊做一下問詢登記。」
我沒多想,直接報上真名。
「好的,我叫顧娜,25 歲。」
值班醫生的聲音忽然變得驚喜,開口道:「顧小姐,原來是您啊!」
我愣住。
「不好意思,您認識我?」
值班醫生輕笑道:「當然認識呀,我們工作室三十周年慶的時候,您這個老顧客也到場了呢,田老師介紹過您,我記得的。」
聽到值班醫生的話,我如遭雷殛。
三十周年?
老顧客?
我不是穿越到 2005 年了嗎!
難道……
腦海中的念頭瞬息萬變,漸漸匯聚成一個可怕的想法。
「我……」
電話驟然掛斷。
幾乎是同一時間,沉悶的敲門聲,狠狠撞擊著我的耳膜。
「咚,咚,咚。」
8
我快速將話筒放回原位,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裝作剛睡醒的模樣問道:
「誰啊?」
「娃娃,是老婆子我。」
原來是旅店老闆。
我鬆了口氣,走過去打開門,看見老太太站在門外,表情奇怪地看著我。
「您好,有什麼事嗎?」
老太太勉勉強強擠出一絲笑容,對我說道:
「不好意思,娃娃,隔壁的客人投訴,說你在房間裡嘀嘀咕咕說話,聲音太大,吵得他睡不著。
「店裡隔音差了點,你多擔待一下,今天的房費給你減一半。」
奇怪,我記得我打電話的聲音很小啊,就算是木板牆,隔音也不會差到這個程度吧?
就算是真的,隔壁客人直接敲門提醒我不就好了,何必讓老太太跑這一趟呢?
我又想到了剛才的念頭,愈加覺得毛骨悚然。
「不好意思,我剛才打了個電話,可能說話聲音大了一點。」
我指著房間裡的固定電話,對老太太解釋道。
老太太瞪大了雙眼,從我旁邊擠了過去,雙手拿起固定電話,指著空蕩蕩的電話線插孔,疑惑道:
「娃娃,你可別嚇唬老婆子,這電話線都沒插,哪能打電話呢?」
我呆若木雞。
沒有插線?那我剛才是怎麼打的電話?
難不成,真的是我出現了幻覺?
敷衍幾句送走老太太之後,我趕緊抓起話筒,可無論我怎麼折騰,都沒辦法撥出去號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頂著兩個大黑眼圈,跑到樓下找老闆借電話。
老太太大概是去睡覺了,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頭坐在櫃檯後,用收音機聽黃梅戲。
「您好,我想打個電話。」
老頭指了指牆上掛著的公用電話,頭也不抬道:
「自己打,一分鐘五毛。」
我一遍又一遍撥打天幕心理工作室的電話,卻始終提示是空號。
不死心的我搜腸刮肚,將我能想起來的所有號碼都打了個遍。
無一例外,全是空號。
9
我放下電話,準備去派出所,詢問一下案件的最新進展。
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可今天是大年初一,早餐攤都不營業。
我去超市胡亂買了個麵包充飢,順手買了一包白箭口香糖。
白箭的留蘭香味,簡直是我的白月光。
可惜白箭停產了很多年,直到 2024 年才重新生產,味道也和小時候吃過的不太一樣。
嚼著 2005 年的口香糖,我腳步輕快地走進派出所。
周警官見我來了,連忙請我到詢問室,說有幾個問題需要諮詢我。
「顧瑩,你昨天說過,案發後,死者弟弟顧二海給顧大山打過電話,是你接聽的,對嗎?」
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我們調取了通話詳單,顧二海的確打過那一通電話。
「但我們找到顧二海問話,他承認打過電話,卻矢口否認『借桑塔納』『兌彩票』的事。
「一開始,我們以為顧二海在撒謊。
「但經過我們的調查,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顧大山生前,曾經買過彩票。」
我聽明白了周警官的意思,憤怒道:「所以您的意思是,顧二海沒有說謊,那麼只能是我在說謊,對嗎?」
周警官攤了攤手:「我並沒有這樣說,只是事實如此。
「包括您昨天說,你回到案發現場時,發現那兩具屍體移動了位置。
「省城痕檢科的同事,連夜去現場進行了二次檢測。根據檢測結果,我們很難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我們並沒有懷疑你是兇手。人在受到極度驚嚇的時候,記憶力和認知能力會受到影響,這很正常。」
我懶得和他爭辯,只要別懷疑我是兇手,不限制我的自由就行。
「周警官,我很擔心在逃的兇手會對我下手,如果找到了嫌疑人,麻煩您和我說一下。」
周警官點點頭:「好的,您留個聯繫方式,有了進展我馬上通知您。」
這把我難住了。
我自己的手機號碼,現在打肯定是空號。
旅店的固定電話我沒記住,而且我也不會全天都在旅店。
周警官仿佛讀懂了我的想法,提議道:「不如這樣,我私人借你一台手機,等案件破了,你再還給我,行嗎?」
我思慮片刻,搖頭道:「算了,我現在去開張電話卡,晚點把號碼告訴您。」
「行,我陪你一起去,省著你再跑一趟。」
10
派出所的斜對面,剛好有個中國電信營業廳。
營業廳里有兩個窗口,左側窗口坐著個戴鴨舌帽的年輕男人,正在辦理業務。
「去吧,我在門口等你。」
周警官指了指右側的窗口,他兀自站在營業廳門口,警惕地掃視著玻璃門外的街道。
2005 年的小靈通,不需要實名登記。
胡亂填了個表,交了三百塊錢,我就拿到了一台小靈通。
正準備喊上周警官一起離開,我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
那種熟悉的窺視感,又一次來襲。
而這次,我很快就找到了窺視感的源頭——坐在左側窗口的鴨舌帽男生。
他辦完業務,壓了壓帽檐,低著頭往外走。
走到我身邊的一瞬間,我感覺手中多了個什麼東西。
我分開指縫,微微瞥了一眼。
是一張疊成方形的紙條。
鴨舌帽推門而出,一旁的周警官並未發現異樣,繼續監視門外的動靜。
「周警官,我辦好了,您記一下我的號碼。」
和周警官交換號碼之後,我迫不及待找了個理由離開。
尋了處無人的巷子,這才展開手中的紙條。
蒼勁有力的筆畫,勾勒出令我難以置信的內容。
【我知道你是外來者。】
這八個字的下方,寫了一串電話號碼。
我快速跑回旅店,將房門謹慎反鎖,蹲在窗台下面,這才撥通了這串號碼。
「嘟——嘟——嘟——」
電話鈴響了很久,直到我幾乎要失去耐心,終於有人接起了電話。
而他一開口,就嚇了我一大跳。
「顧娜,你好。」
11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外來者又是什麼意思?」
我連珠炮般發問。
電話那頭的鴨舌帽男,耐心地逐一為我解答。
「我叫岳愷。岳飛的岳,顧愷之的愷。
「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為我認識你的父母,顧大山和蔡麗秋。」
聽了岳愷的解釋,我更是一頭霧水。
「那你怎麼會認為,我是顧大山的女兒?在這個……」
「你是想說,在 2005 年這個時間點上,顧大山的女兒顧娜,只有五歲,對嗎?」
岳愷輕笑著打斷了我,仔細解釋道:
「聽好了,顧娜。
「這裡不是現實世界,這裡是一塊游離於世界之外的時間碎片。
「我和你,都是生活在現實世界,無意被捲入時間碎片的外來者。
「如果你不想一輩子困死在這個小鎮,請務必相信我。
「我會帶著你,一起逃出這塊時間碎片。」
說完,岳愷就掛斷了電話。
幾秒鐘後,他用簡訊發給我一個地址。
我一眼就認出來,這個地址,是我家對面那套閒置的院落。
正準備問個究竟,第二條簡訊也發了過來。
【刪除簡訊和通話記錄,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們有聯繫。
【否則,你會死。】
12
按照岳愷的要求,我在旅店等到天黑,這才躡手躡腳離開房間。
前台的老太太蜷縮在搖椅里,輕微的鼾聲斷斷續續響起。
我無聲推開旅店的門,再一次走上了街頭。
路燈昏暗而朦朧,只能驅散一小片黑暗。
我四下望去,街道上空無一人,連只小動物都沒有。
安全。
我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黑暗中,儘可能不讓自己暴露在光線下,生怕被什麼人發現。
十幾分鐘後,我終於到達了和岳愷約定的地點。
我走進院子,用三長兩短的暗號叩門。
門應聲而開,戴著鴨舌帽的岳愷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拉進房間裡。
「沒被跟上吧?」
岳愷的聲音很低,眼神中滿是警惕。
我連忙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鎮定一些:
「放心,沒有。」
岳愷這才鬆了口氣,從牆上摘下兩個摩托車頭盔,將其中一個丟給了我。
「戴上頭盔,跟我走。」
我下意識接住頭盔,本能地問道:「去哪裡?」
岳愷沒說話,徑直穿過雜亂的房間,幾步走到通往院子的後門處,一把拉開了門。
一輛老式的挎斗摩托車,停放在院子裡。
「為了讓你相信,我們此刻正身處時間碎片之中,我覺得有必要帶你進行一次失敗的逃離。」
岳愷摘了鴨舌帽,戴好頭盔,翻身跨上摩托車,拍了拍右側的挎斗,示意我坐進去。
我有些忐忑,但還是壯著膽子坐進了挎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們到底要去哪?」
岳愷轉動鑰匙,發動機的噪音打破夜空的寂靜。
「我進入時間碎片整整五年了,這樣的逃離,我嘗試過無數次,每一次的結果都一樣。」
岳愷說著,指了指儀錶盤上的燃油表。
「顧娜,幫我看一下,現在這輛摩托還有多少油?」
我抻著脖子瞄了一眼,回答道:「還有 3/4 左右。」
岳愷微微點了點頭,右手一擰,挎斗摩托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如脫韁的野馬般衝出院子,朝著未知的方向飛馳而去。
「顧娜,記住這個數字!」
岳愷扯著嗓子喊起來,他的聲音被風拉得很長、很響,仿佛要吵醒全鎮的人。
13
挎斗的減震效果很差,我死死地抓著把手,生怕被甩出去。
大約三四分鐘,我們就到達了鎮口。
黑底紅字的廣告牌上寫著:【一路順風!歡迎再來太羅灣鎮!】
岳愷鬆開油門,將摩托車穩穩地停下,對我說道:
「顧娜,幫我看一眼現在的日期和時間。」
我點點頭,在口袋裡摸索了半晌,將白天辦理的小靈通拿了出來。
「現在是……2005 年 2 月 10 日,12 點 47 分。」
我剛報完時間,岳愷就側過身子,劈手奪過小靈通,直接甩進了路邊的草叢裡。
「喂!岳愷!你幹什麼!」
岳愷不答話,狠狠將油門擰到底。
剎那間,挎斗摩托車像離弦的箭,飛向未知的靶心。
突如其來的加速讓我措手不及,身體猛地向後仰去。
慌亂之中,我只能死死地抓著挎斗上的把手,恐懼和不安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他要做什麼?綁架?謀殺?還是……
一時間,我幾乎想掐死我自己。
我幹嗎要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摩托車的時速至少有 80,跳車就是死路一條。
除了車燈照亮的水泥路之外,道路兩邊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我想逼迫他停車,可路況實在太差,車身劇烈地顛簸著,讓我根本無法離開挎斗半步。
正準備對岳愷說些什麼,我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
不對。
我抬起頭,環視四周。
可見度……似乎在逐漸降低?
怎麼忽然起霧了?
摩托車衝進濃霧中,我的眼皮倏然變得沉重不堪。
難以抗拒的睏倦感,四面八方包圍著我,無論我如何努力保持清醒,都無濟於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抵擋不住,徹底失去意識。
14
再次醒來時,霧氣已經散去,摩托也停下了。
岳愷趴在摩托上,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暈了過去。
我揉著麻木的腦袋,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算了,保命第一。
我跳下挎斗,正準備離開,岳愷的聲音忽然響起:
「顧娜,現在是幾點?」
我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發現摩托上的岳愷坐起了身子,將頭盔的面罩推了上去,用力揉著眉心。
兩條腿肯定跑不過輪子。
我放棄了逃跑的打算,指著岳愷的鼻子罵道:
「你還有臉問?老娘手機都被你扔了,怎麼知道現在幾點?」
岳愷搓了搓臉,嘿嘿一笑道:
「我什麼時候扔你的手機了?」
我愣了一下,手指滑向衣服口袋。
一個堅硬的小方塊,躺在口袋裡。
那是……我的小靈通!
我顫抖著取出小靈通,點亮屏幕。
2005 年 2 月 10 日,12 點 47 分。
我仿佛明白了什麼,快步走到摩托旁,拍開岳愷的手,死死地盯著燃油表。
剩餘燃油,四分之三。
「顧娜,現在你明白了吧?」
岳愷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對我說道:
「這個鎮子只存在於時間碎片之中,如果我們想強行離開鎮子,就會被某種規則修正。
「離鎮子越遠,就越容易暈過去。
「剛才,我們是從鎮西離開的,現在又回到了鎮東。
「就像是一次環繞地球的旅行。」
我明白岳愷的意思,無奈道:
「岳愷,如果我們連物理層面上,都不能逃離這裡,還能有什麼回去的辦法呢?」
這一次,岳愷答得非常乾脆。
「我覺得,弄明白怎麼『出去』之前,我們要先弄懂,為什麼自己會『進來』。」
15
按照岳愷的說法,我們這種「外來者」,和小說里的穿越差不多。
岳愷住在我家對面,知道顧大山夫婦有個五歲的女兒。
除夕夜當晚,五歲的小顧娜,變成了 25 歲的成年女性。
他當場就判斷,「外來者」顧娜出現了。
除了「外來者」之外,鎮子裡的所有人,都會按照二十年前的歷史生活。
岳愷告訴我,有一次,他的摩托,不慎將一個路人撞成骨折。
岳愷將那個路人送到醫院,親眼看見醫生給他的小腿做了手術,上石膏固定。
過了幾天,岳愷驚訝地發現,那個路人好端端地出現在街上,健步如飛,完全不記得有車禍這件事。
岳愷說,這就是「修正」的力量,只有外來者可以不受影響。
我坐在摩托的挎斗上,用手指卷著頭髮,認真思考起來。
如果我進入時間碎片的契機,和 2005 年除夕的兇案有關。
那麼,查清父母罹難的真相,應該就是回到現實世界的辦法。
昨夜那個電話,岳愷也給出了合理的解釋。
我能夠撥通 2025 年的心理工作室電話,說明這個不完整的世界,和我們原本的現實世界,是存在部分重疊的。
但撥通「20 年後」的電話這件事並不合理,因此,時間碎片裡的規則,對這件事進行了修正。
通俗點說,就是出現 BUG 之後,馬上打了補丁。
我大概能聽懂岳愷的意思。
岳愷將摩托停在我家門前,拉著我鑽過警戒線。
他塞給我一支手電,揚了揚下巴說道:
「我覺得,你來到這裡的原因,應該就在你家裡。」
我腦海中靈光一閃。
彩票!
案發後,二叔曾經打過電話,說他借了台車,要載著我爸媽去省城兌彩票。
只要我找到那張彩票,謎底就解開了一半。
岳愷留在客廳翻找,我穿著鞋套,獨自走進一片狼藉的臥室。
我高舉手電,一寸寸掃過房間裡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床頭櫃,五斗櫃,書櫃,衣櫃。
到處都是乾涸的血跡,散發著淡淡的鐵鏽味。
我甚至檢查了門上的福字背面,又鑽進血跡斑斑的衣櫃,翻了每件衣物的口袋。
沒有彩票,到處都沒有。
我朝著客廳的方向喊道:「岳愷,我這裡沒找到,你那邊呢?」
沒有應答。
人呢?
正準備走出去找他,口袋裡的小靈通卻忽然響了起來。
我嚇了一跳,慌忙取出小靈通,發現是周警官的來電。
「您好,周警官,有什麼事嗎?」
周警官的聲音異常興奮,可他說出的話,卻讓我如同置身冰窖。
「顧瑩,案子有進展了!
「經過現場痕跡比對,我們認定顧大山的鄰居岳愷,有重大嫌疑!」
岳愷?
怎麼會是他?
難道,這也是時間碎片的修正嗎?
或者……
一道勁風,突兀地從背後襲來。
本能驅使我向前邁了幾步,堪堪躲過這一擊。
是那個黑衣人!
我鼓起勇氣問道:「岳愷?你是岳愷嗎?」
回應我的,是黑衣人手裡的砍柴斧。
我一個箭步躥出去,一邊逃命,一邊對著小靈通大喊:
「周警官!救命!我在……」
「滋滋……滋……」
聽筒里發出令人牙酸的電流音。
過了幾秒鐘,一個扭曲到不似人聲的聲音,一字一頓說道:
「周禮已經死了。
「顧娜,下一個,就是你。」
16
我嚇得魂不附體,抬手將小靈通砸向黑衣人。
借著黑衣人閃躲的空檔,我快跑幾步拉開距離,衝出房間,跨上岳愷的摩托車。
謝天謝地,鑰匙還插在車上。
我快速打火,擰動油門,摩托車發出一聲咆哮,向遠方疾馳而去。
幸好去年增駕了 D 照,不然我只能對著摩托車乾瞪眼了。
左腳連續升擋,挎斗摩託疾馳而出,黑衣人瞬間就被落在遠處。
開到鎮子的邊緣,我這才停下摩托,思考現在該做什麼。
警官周禮生死不明,鄰居岳愷善惡難辨。
我不明白。
如果岳愷就是黑衣人,他顯然有更好的機會殺死我,何必帶著我兜這麼大一個圈子呢?
而且,摩托車的燃油表和手機的時間,已經足以證明,他的「時間碎片」理論,並不是空穴來風。
但無論如何,這個小鎮裡,肯定有一夥窮凶極惡的歹徒。
他們殺了我的爸媽,又數次想要殺死我,現在還害死了周警官。
這一系列兇案的目的,真的只是彩票嗎?
思慮再三,我決定去二叔家看看。
直覺告訴我,二叔,一定知道什麼。
17
在我的記憶里,二叔是個有錢人。
二叔學過外語,八十年代的時候,他抓住「大哥大」的風口,賺到了很多錢,不僅在城裡買了房,還將老家的房子翻修成三層小洋樓,是全鎮的焦點。
騎車行駛到鎮子南邊,我一眼就認出了二叔家。
我停好挎斗摩托,從儲物箱裡拿了把改錐,當作防身武器插在腰間。
二叔大概在睡覺,我敲了兩分鐘門,他才罵罵咧咧地走過來。
「大晚上的敲門,有病啊?」
防盜門上的小窗被拉開,露出二叔慍怒的臉。
「你是誰?找我什麼事?」
年輕時的二叔英氣逼人,的確是我小時候記憶里的模樣。
我笑著揮了揮手,說道:「二叔,我是顧娜,我……」
二叔「啪」的一聲,關上了小窗。
「大過年的,有病就去看病!娜娜才五歲,騙人也不打聽明白再來!」
我上前一步,重重砸了砸門,大聲道:
「二叔!咱們去省城兌彩票吧!」
防盜門無聲開啟,二叔探出半個身子,緊張地四處張望。
「噓!別聲張!你先進來!」
跟著二叔走進客廳,我坐在沙發上,饒有興趣地盯著他。
小時候的記憶早就模糊了,沒想到,年輕時的二叔,長得這麼像我爸。
「美女,你到底是什麼人?」
二叔坐在對面,點了支煙提神,透過煙霧打量著我。
我攤了攤手,告訴他我是二十年後的顧娜,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回到了 2005 年。
講到我在兇案現場接到二叔電話的時候,二叔震驚得難以言表,「唰」的一聲站了起來。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你的父母,也就是我哥顧大山和嫂子蔡麗秋,已經死了?」
我點點頭,疑惑道:「這案子鬧得沸沸揚揚,全鎮的人應該都知道了,你怎麼會不知道?」
二叔無力地搖搖頭,嘴唇翕動,低聲呢喃道:
「我不知道……沒想到……他們竟然敢這樣做……」
我的左手下滑,隔著衣服攥住腰間的改錐。
「二叔,『他們』是誰?」
二叔沖我擺了擺手,示意我保持安靜。
而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彩票。
我剛想問個究竟,只見二叔擺了擺手,取來紙筆,在紙上寫道:
【不要說出來。
【他們在監聽,這個鎮子裡的一切。】
18
我抓過紙筆,寫道:【他們是誰?】
二叔看了看我,忽然說道:「唉,大哥是個好人,這世道可真是好人不長命。」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紙上草草寫道:【我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我能確定,這間屋子裡有監聽設備。】
我嘴上順著二叔,開始聊起爸媽生前的一些瑣事,希望能騙過監聽者。
【顧娜,你說你來自二十年後,那麼,二十年後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我寫字回答二叔:【大概去投胎了吧。2015 年,你酒駕追尾一輛半掛貨車,死相慘不忍睹。】
二叔一邊和我講我爸小時候的趣事,一邊寫道:
【不可能,我酒精過敏,向來滴酒不沾,那肯定是謀殺。】
二叔想了想,又寫道:【我明白了,既然他們不肯放過我,我就幫你一把。】
幫我?
我疑惑地打量著二叔,只見他解開衣扣,從貼身里懷掏出一張彩票。
【你爸媽託付過,如果他們出了事,這張彩票,就等你成年時交給你。
【既然你是二十年後的顧娜,現在交給你,也沒什麼關係。】
我接過尚有餘溫的彩票。
這是一注雙色球,紅球數字【01】【03】【06】【07】【08】【09】,藍球數字【04】。
我收好彩票,寫道:【二叔,這就是你在電話里提到的彩票嗎?】
二叔搖頭寫道:【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更多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確定我看清了字跡之後,二叔將寫滿字的白紙疊起來,用打火機燒成灰燼。
而後,他對我說道:
「顧娜,二叔歲數大了,熬不起夜,我就先睡了,你去客房住一晚吧。」
還沒等我回答,二叔擠眉弄眼地對我做口型,無聲說道:
「你必須拒絕我,假裝離開這裡。
「不然,明天一早,我們都會死。」
19
我立刻明白了二叔的意思,嘴上說道:
「算了,二叔,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我走到玄關,伸手打開防盜門,說了幾句客套的道別話,又重重將門關上。
二叔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領著我走下樓梯。
這套豪宅的地下空間很廣,至少也有兩三百平。
我踮著腳尖,跟著二叔穿過撞球室、影音室、藏酒室,儘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音。
到達走廊盡頭,二叔抬起手,在磚牆上虛按了幾下。
「咔咔咔……」
一連串的機關啟動音響起,磚牆上出現了一扇門的輪廓。
二叔推開暗門,帶領我走進暗門後的密室,這才鬆了口氣。
他伸手打開燈,低聲對我說道:
「小娜,看見你長大成人,二叔很是欣慰。
「你爸媽的案子,牽扯到一個跨國組織。那些人覬覦你爸媽的某件東西,一直在追殺他們。
「我原以為國內是安全的,那些人沒膽子做些手腳,但我還是低估了人類的貪慾。
「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他們連警察都敢下手,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顧娜,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解開你爸媽的死亡之謎,就能回到二十年後……
「那,二叔祝你成功。」
二叔說完,鼓勵地拍了拍我的肩,轉身就要離開。
我攔住二叔,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那個跨國組織,叫什麼名字?」
二叔猶豫再三,終於開口道:
「這個組織的全名叫『坡勒提塔』,是希臘語,簡稱為『π』組織。
「『坡勒提塔』很拗口,但它的中文翻譯,你肯定不陌生。」
我好奇道:「是什麼?」
二叔忽然一改頹態,目光如炬地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道:
「理,想,國。」
20
直到二叔離開密室,我還沒回過神來。
《理想國》?柏拉圖的代表作?
我沒讀過《理想國》,只知道這是一本講政體和哲學的書,堪稱西方哲學的源頭之一。
一個組織,用這本書作為名字,其野心可想而知。
我的爸媽究竟得到了什麼,會被這樣一個組織死死盯住?
暫放那些虛無縹緲的想法,我打量著房間裡的環境,準備先睡一覺,養精蓄銳。
這是一個二十平左右的臥室,空間布局非常簡潔。
一張單人床放在角落,床單上印著大紅的牡丹,濃濃的歷史感撲面而來。
床邊躺著一把搖椅,搖椅左側是一張茶台,上面還放著幾包名貴的茶葉;右側是個頗具年代氣息的期刊架,各類報紙散亂堆疊在一起。
二叔是個商人,平日裡精神壓力肯定很大。
這間屋子,想必就是他獨自喝茶看報的地方。
我躺在搖椅上,掏出口袋裡的彩票認真端詳。
很快,我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這是一張三個月前的彩票!
當時,我在案發現場接到叔叔的電話,他說「借了台車」,要「拉著我爸媽去兌彩票」。
可彩票背面明確寫著,兌獎期限為 28 天。
一張過期的彩票,就算中了頭等獎,也沒有任何價值。
有價值的,一定是隱藏在彩票上的信息。
難怪岳愷要我回家找彩票,他是想借我之手,拿到彩票上的信息,找到我爸媽藏起來的東西。
我草草洗漱,躺在床上蓋著被子,仔細地思考這些事件之間的關聯。
首先,岳愷有問題。
他想辦法和我結識,介紹「時間碎片」理論謀取我的信任,引導我去家裡尋找彩票。
「時間碎片」理論的真偽,我更傾向於是真實存在的。
但無論「時間碎片」是真是假,岳愷都大概率是「π」組織的成員。
畢竟,這個組織在 2005 年,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存在了。
岳愷說,我需要找到父母罹難的真相,才有可能離開「時間碎片」,這是我的「任務」。
那麼,岳愷呢?
他一個局外人,為什麼會被卷進「時間碎片」,而且比我早了五年?
2000 年,正是我爸媽回到太羅灣鎮定居的時候,也是我誕生的年份。
因此,我高度懷疑,岳愷的「任務」,就是拿到我爸媽藏起來的某件東西。
甚至,「時間碎片」這種超現實的東西,也有可能是那個「π」組織搞出來的。
岳愷比我早來五年,他完全有時間發展下線、招募幫手,成立一個小型的「π」組織。
周警官打電話告訴我,岳愷可能是兇手。
結果還沒到一分鐘,周警官就遇難了,我也遭到了襲擊。
這說明,岳愷有非常多的眼線,多到遍布整個小鎮!
我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
岳愷能預判到我會去找二叔,也知道彩票在二叔那裡,甚至能判斷二叔會將彩票交給我!
這是怎樣一個可怕的對手?
幸好,二叔是站在我這邊的。
二叔說得對,這個組織連警察都敢下手,可見其喪心病狂。
要是有一天,我落到了他們手裡……
等等。
我猛然坐起,冷汗沿著脊背涔涔而下。
二叔消息閉塞,連我爸媽被害的消息都不知道!
那麼,他是怎麼知道周警官被害的?
21
汽車的轟鳴聲,把我從睡夢中喚醒。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好端端躺在二叔家的密室中,手裡還攥著那張彩票。
密室的牆角有一扇氣窗,淹沒在花園的雜草里。
我踩著搖椅,將氣窗打開一條縫隙,偷聽花園裡的對話。
「同志,過年好,我們是太羅灣派出所的,請問您是顧二海嗎?」
警察?
我的睡意頓時消失了大半。
二叔的聲音隨之響起:「是我,警察同志,有什麼事嗎?」
一個中年警察說道:「照片上這個人,你見過嗎?」
我看不到警察手裡的照片,只能勉強看見兩雙警用皮鞋和二叔的拖鞋。
「見過,昨天晚上她來找過我,說她是『二十年後的顧娜』,我覺得她精神不太正常,就打發她走了。警察同志,這個人到底是誰啊?」
果然,這兩個警察在找我!
中年警察解釋道:「這個女人有重大殺人嫌疑,如果你再見到她,請馬上通知我們。」
二叔連聲答應。
我瞥見兩雙警用皮鞋離開花園,馬上關上氣窗,來到密室門口等候二叔。
不到一分鐘,氣喘吁吁的二叔打開了密室的門。
「小娜,警察在找你!你就藏在這裡,千萬不要出門!」
我點頭答應:「好,二叔,我都聽你的。」
二叔遞給我一個袋子,裡面裝著幾塊麵包,還有一瓶牛奶。
「湊合吃一點吧,等風頭過了,二叔就想辦法送你離開鎮子。」
二叔正要離開,想了想,又囑咐我道:
「要是你實在太無聊,可以琢磨琢磨那張彩票,看看能不能找到你爸媽留下的東西。」
我一口答應,坐回到搖椅上,一邊吃麵包,一邊端詳手裡的彩票,極力不讓表情露出半點破綻。
果然,我的猜測是正確的,二叔也是「π」組織的一員。
他昨夜就知道周警官被害,輕而易舉就相信了我的穿越說辭,還主動將彩票交給我,一再強調讓我琢磨彩票。
一切的鋪墊,都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出力,參透彩票上的秘密。
也就是說,在我破解彩票之謎之前,我都是安全的。
整整一個白天,我都躲在密室里,對著彩票苦思冥想。
午飯和晚飯是二叔送來的,味道還算可以。
夜幕降臨,二叔最後一次來到密室,見我依然沒有任何進展,嘆著氣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我後腳就從床上跳了起來,將單人床挪到房間門口,再將搖椅和報刊架放平,從門口一直抵住對面的牆體。
這樣一來,任憑二叔力氣再大,也不可能成功開門。
做完布置之後,我將氣窗完全打開,縮著身子爬出了密室。
幸好我身材偏瘦,但凡再胖個十斤,都絕對擠不出去。
我將氣窗拉至虛掩,踮著腳尖一路小跑,直奔停在門外的挎斗摩托。
戴好頭盔,跨上摩托,插上鑰匙。
我正準備發動引擎,忽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岳愷的摩托車,就這麼明晃晃地停在二叔家門口。
白天裡找我的那兩個警察,怎麼可能看不到?
這一定是個陷阱!
果然,下一秒,四台警車從巷子裡衝出來,將我前後包圍。
炫目的遠光燈,照得我完全睜不開眼。
「不許動!警察!馬上下車!」
我高舉雙手,示意投降。
七八個警察從車上跳下來,緩步向我走來。
十米……
五米……
三米……
就是現在!
我猛然轉動鑰匙、擰動油門。
摩托車發出巨大的轟鳴,繞開警察的包圍,衝過兩台警車的封鎖線。
「追!」
為首的警察大喝一聲,一群警察迅速上車,四台警車跟在我後面窮追不捨。
我的嘴角微微勾起,心裡早就規劃好了逃跑的方案。
摩托車一路向東,奔向出鎮的方向。
22
再一次衝過鎮口,黑底紅字的廣告牌一閃而過。
我騎著摩托車,衝進鎮子外圍的濃霧之中。
可見度越來越低,背後的警笛聲也越來越弱,漸漸消失在遠處。
熟悉的倦意再次來襲,我降低車速,漸漸把摩托車停了下來。
幸好,這是一輛挎斗摩托,駕駛員昏睡過去也不會翻車。
等我再次醒來時,應該會和上次一樣,出現在鎮子西邊。
時間也會倒轉,回到我離開鎮子的那一刻。
岳愷雖然是「π」組織的成員,但他的「時間碎片」理論是存在的。
希望這次「時間碎片」修正時,將「警察正在全力追捕我」這一點,也一併修正了吧。
我趴在車把手上,倦意越來越重,頭像灌了鉛一樣沉。
堅硬的頭盔硌得我脖頸有些酸痛,我努力爬起來,解開搭扣,想摘下礙事的頭盔,舒舒服服地暈過去。
摘下頭盔的一瞬間,一陣清涼的風拂過我的臉頰。
倦意消散開來,我頓時清醒了幾分。
等等,我為什麼會清醒?
難道?
「震驚」二字,已經無法形容我的心情。
我舉起頭盔,仔細探查。
果然,頭盔內部有一個針孔大小的孔洞,正在「嘶嘶」地釋放著不明氣體。
我湊過去吸了一口,眩暈感和疲倦感再一次湧上心頭。
這是……吸入式麻醉!
一切都已明朗。
根本沒有什麼「時間碎片」!
我之所以會暈倒,是因為摩托車的頭盔在釋放麻醉氣體!
想通了這一點,我再度望向四周的「濃霧」,只覺得有些可笑。
果然,現實世界裡,怎麼會有「穿越」呢?
我想丟掉頭盔、擰足油門,遠遠逃離這個詭異的鎮子。
可我又不敢這樣做。
這台摩托車上,或者我身上的衣物里,一定有許多個 GPS 定位器。
「π」組織不會允許我逃脫的,他們肯定會用各種辦法阻攔我。
我煩躁地拍著大腿,手指無意划過褲子口袋,觸碰到一個硬物。
是那包「白箭」口香糖。
我頓時有了個主意。
23
一輛道路救援拖車,從濃霧中駛出來,挪了幾次方向,穩穩停在挎斗摩托的前方。
兩個戴著頭燈的黑衣人跳下車,將我從摩托上小心翼翼地抬了下來。
其中一人摘下掛在腰間的對講機,瓮里瓮氣道:
「呼叫阿爾法,卡帕和蘭布達已經就位,請指示。」
對講機里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做好準備,聽我指令。」
我將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隙,打量著這兩個黑衣人。
拿著對講機的黑衣人站在我旁邊,另一個黑衣人從車上拖下來一個大號行李箱。
對講機那邊,被稱為「阿爾法」的人說道:「卡帕,確認氣罐狀態,補充氣罐。」
「是。」
被稱為「卡帕」的黑衣人,從行李箱裡取出一個金屬罐,走到我旁邊,按了按我的頭盔。
「咔嗒」一聲,我感覺頭盔上有什麼地方被打開了。
卡帕搗鼓了一會兒,舉起對講機說道:「已更換氣罐,剩餘麻醉時間 24 小時。」
阿爾法「嗯」了一聲,說道:「開始確認目標隨身物品。」
卡帕在我的口袋裡翻找一番,匯報導:
「半包口香糖,一張彩票,一台小靈通,一把改錐,沒有其他物品。」
「核對無誤,對了,口香糖有幾片?」
聽到阿爾法這麼說,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卡帕從我的口袋裡摸出口香糖,數了一下道:「四片,外觀完好。」
「無誤,請補充摩托車燃油,校對小靈通日期。」
我鬆了一口氣,餘光瞄了一眼頭盔內部。
那個釋放麻醉氣體的孔洞,被我用口香糖堵住了。
幸好,我謹慎起見,只折了口香糖的一角,剩餘的包好放回原位,乍一看還是四片。
另一個被稱為「蘭布達」的黑衣人,將挎斗摩托消耗的燃油添加回來,再將摩托弄上拖車。
「卡帕,蘭布達,請再次確認,目標是否進入昏迷狀態。」
對講機里的「阿爾法」再次說道。
我趕緊閉上眼,佯裝昏迷不醒。
卡帕瞄了我一眼,匯報導:「確認昏迷,請求將目標送回基地。」
「批准。伊普西隆、澤塔,請關閉造霧機。」
另外兩個陌生的聲音,齊齊從對講機里響起:「收到。」
卡帕和蘭布達取出擔架,將我和挎斗摩托並排固定在一起。
拖車發動,往鎮子的方向行駛。
我微微偏頭,眼睛睜開一條縫隙,打量著鎮子外圍的景象。
濃霧已經消散殆盡,皎潔的月光灑在大地上,照亮了陌生的樹林和道路,以及無數台造霧機。
一切的疑問,都畫上了句號。
這裡絕對不是太羅灣鎮,我也沒有穿越到 2005 年,更沒有什麼所謂的「時間碎片」。
有人一比一建造了一座「2005 年的太羅灣鎮」,讓組織里的成員扮演 NPC。
就像《楚門的世界》。
整個鎮子裡,唯一不知情的人,只有我這個「楚門」。
他們費盡心思,千方百計,是希望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他們效力,破解彩票的秘密。
如果我猜得沒錯,「二叔」口中的「π」組織,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24
拖車駛入鎮子,停在了「派出所」的院子裡。
卡帕和蘭布達抬起擔架,將我送到了「派出所」二樓的一個房間裡。
「目標抵達基地休息室,請指示。」
對講機那端的阿爾法回答道:「辛苦了,稍後貝塔會接管目標,你們可以下去休息了。」
我不由得思考起來。
這些「π」組織的成員,每個人的代號都是希臘字母,每個人的地位似乎是按照字母順序排列。
那麼,接下來要出現的「貝塔」,肯定是僅次於阿爾法的二號成員了。
幾分鐘後,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停留在房間門口。
腳步聲的主人開了口,聽起來是個中年男人:
「我將對目標進行心理干涉和催眠治療,沒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可以進入房間內。」
兩個陌生的聲音齊齊回覆:「遵命!」
我心裡一涼。
完了。
門口有守衛,我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這個「貝塔」,是個擅長心理干涉、催眠治療的角色,肯定能辨認我是真暈還是裝睡。
我該怎麼辦?
真要和「π」組織撕破臉皮、魚死網破嗎?
我還沒想好對策,房門輕響一聲,腳步聲再次迫近,停留在我的床邊。
淡淡的玫瑰香氣,縈繞在我的鼻尖。
咦?
中年男人,心理學家,玫瑰芬芳。
我的內心再一次掀起驚濤駭浪。
絕對錯不了!
這位「貝塔」,一定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原來如此。
難怪一個噩夢,可以纏著我整整二十年。
難怪那台座機,沒插電話線也可以撥通。
難怪一夜之間,我脫離了現實生活,憑空出現在這裡。
熟悉的輕音樂在房間裡流淌,仿佛連每一絲空氣都變得活潑而輕鬆。
「貝塔」坐在我旁邊,摘下我的頭盔,將一隻大手放在了我的頭頂上,輕輕按摩頭皮。
「你好,顧娜,又見面了。」
熟悉的開場白和話術,再一次鑽進我的耳朵。
然而這一次,回應他的,是一把冰冷的改錐。
我倏然睜開眼,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攥在右手裡的改錐,死死地抵住「貝塔」的脖子。
「是啊,又見面了。」
我笑著探出左手,捏住了「貝塔」臉上的口罩。
「田穆老師,你好啊。」
口罩被我一把扯下,田穆那驚慌失措的表情,映入了我的眼帘。
25
田穆的穿著,和那些黑衣人一樣,只是在黑衣外面披上了一件白大褂。
他的面容,和上次我在心理工作室見到他時別無二致。
我自嘲地笑了笑,倘若他的容貌也年輕了二十歲,說不定我還會動搖一下。
田穆支支吾吾地問道:「你……怎麼醒著?」
我聳聳肩,輕輕戳了戳手裡的改錐,對準了他的頸動脈。
「我問,你答。」
田穆點點頭。
「你上一次見到我,是什麼時候、在哪裡、對我做了什麼?」
聽我這樣問,田穆猶猶豫豫,在我威脅的眼神下,他終於開口道:
「一天前,也是在這裡,對你進行了催眠和潛意識干涉。」
我點點頭,手裡的改錐稍稍鬆了一些,繼續問道:
「這裡是什麼地方?」
田穆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我猛然向前一步,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頭髮,另一隻手攥緊改錐,徑直刺向他的眼睛。
田穆差點嚇尿褲子,趕緊求饒道:
「我說的是實話!來的路上我全程都被蒙著眼睛,真的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但我猜測……」
改錐停在距離瞳孔一厘米的地方。
我冷冷地盯著他,問道:「猜測什麼?」
田穆小心翼翼地眨著眼,說道:「我猜測,這裡是境外的某個私人島嶼。」
我微微點頭。
和我料想的差不多,在國內搞這麼大工程,的確很難瞞得住。
「最後一個問題:關於『π』組織,你知道什麼,都統統說出來吧。」
田穆剛要開口,房間門忽然被敲響了。
門外的守衛問道:「『貝塔』,您需要幫助嗎?」
我心底一慌。
糟了,剛才田穆的聲音太大,蓋過了音樂,被門外的守衛聽見了!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挾持田穆,只見他瞄了一眼改錐的寒光,吞了口唾沫,隨即大聲咒罵道:
「不需要!不要妨礙我治療!趕緊給我滾開!滾遠點!」
兩聲「遵命」齊齊響起,腳步聲漸漸遠離了房門口。
我鬆了口氣,示意田穆可以開始了。
26
「你的父母非常偉大,他們創造了奇蹟。」
田穆將音樂聲開到最大,將他知道的真相娓娓道來。
25 年前,我的父母回到太羅灣鎮隱居,並生下了我。
在那之前,他們是一家生命科學研究所的核心研究員。
而這個生物研究所,是「π」組織出資建立的。
聽到這些,我睜大了眼睛。
我從來不知道,他們還有這樣一段過去。
印象里的爸爸酷愛畫畫,無數種油墨塗在畫布上,勾勒出一幅幅佳作。
媽媽告訴過我,爸爸患有「通感症」,他眼中的顏色,可以轉換為數字,是個天生的畫家。
至於媽媽,她會用不同的筆名寫一些稿件,寄給雜誌社,換取豐厚的報酬。
原來,這一切都只是他們的偽裝嗎?
田穆看向窗外,露出嚮往的神情,喃喃說道:
「我的父親死於癌症。肝癌。
「確診後,他只堅持了半年。最好的藥,最好的醫師,最好的監護,也沒能挽救他的生命。
「顧娜,你知道嗎?
「如果你的父母還在,也許我的父親就不會死。」
我呼吸一窒,結結巴巴地問道:
「你……你的意思是……」
田穆點點頭,滿臉苦澀地對我說道:
「沒錯,你的父母,創造了治療癌症的方法。
「但他們的研究所,以及背後的『π』組織,決定將這種方法嚴格保密。」
我愕然。
「為什麼?能夠治療癌症,那是全人類的福音啊!」
田穆嘆息一聲道:「還不是為了利潤。」
我不解:「利潤?那麼多癌症患者,為了治病傾家蕩產,賺到這些錢還不夠嗎?」
田穆搖搖頭,耐心解釋道:
「如果癌症是可以治療的,那麼它無論多貴,都有一個確定的數字。
「而如果癌症不可治療,為了延續壽命,那些有錢人願意支付非常誇張的金額。
「假如世界首富得了癌症,你猜他願不願意花費總資產的 99%,來延續十年壽命?
「『π』組織里的精算師計算過,治療癌症的利潤,比製造基因靶向藥低得多。
「至於人命……他們並不會考慮這一點。」
田穆一邊說著,一邊緩緩站起身,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的確是『π』組織的一員,但這不意味著,我完全認同他們的想法。
「我希望你繼續尋找你父母留下的東西,但不要讓它們落到『π』組織的手中。
「我需要你將它公開,造福人類。
「如果你承諾這樣做,我願意背叛組織,幫你一把。」
27
按照田穆的意思,我重新戴上頭盔,躺回到床上,繼續裝作昏迷。
我聽見他關掉了音樂,取出對講機,匯報導:
「阿爾法,這裡是貝塔,心理干涉和催眠治療完畢,請指示。」
很快,阿爾法的聲音響起:「辛苦了,貝塔,這次催眠效果如何,目標有回憶起什麼嗎?」
田穆回答道:「很抱歉,我認為她根本不記得。十幾年來,我一直是她的心理醫生,數百次通過催眠引導她的潛意識,我可以確切地告訴你,她不知道我們要找的那個東西在哪裡,她的父母絕對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
阿爾法嘆息道:「我知道,貝塔,但我們花費了很大一筆錢,建造了這個 2005 年的『太羅灣鎮』,如果我們一無所獲,上級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田穆也嘆了口氣,說道:「明白,我會盡力的。下一場『戲』是什麼時候,什麼內容?」
對講機里傳來書本翻頁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阿爾法答道:「明天,岳愷會出現在目標面前,告訴她『時間碎片再次被修正』,並引導目標進入『地下實驗室』。下一場『戲』就安排在那裡,如果她五歲之前誤入過『地下實驗室』,她的潛意識一定會有反應,你的催眠就一定會有收穫。」
「明白,貝塔收到。」
田穆關掉對講機,拍了拍我的肩,低聲說道:
「小心行事,別演砸了。
「北邊可以離開,我會在那裡等你。」
我微微點頭。
田穆離開後,又一群黑衣人推門而入。
先是為我做了個簡單的身體檢查,再脫掉鞋襪,在足動脈上注射營養液。
我一動不動,努力裝作昏迷的樣子,任他們擺布。
兩個小時之後,營養液終於滴完了,坐在一旁的黑衣人站起身,幫我拔掉針頭,穿回鞋襪,帶著注射器離開。
確認房間裡沒有其他人之後,我才趕緊睜開眼,活動著僵硬的關節。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終於黑了下來。
一連串腳步聲靠近,我再次躺回床上,等他們將我送到鎮子東邊。
依舊是卡帕和蘭布達二人,將摩托車運到鎮子口,又將我擺放在摩托車上。
「呼叫阿爾法,這裡是卡帕和蘭布達,目標已經就位,時間校對完畢,物品校對完畢,請指示。」
「阿爾法收到,二位辛苦了,請關掉氣罐開關,返回基地休息吧。目標會在五分鐘內醒來,請確保你們不會被發現。」
五分鐘?
我在心裡默默數了三百個數,這才緩緩從摩托上爬起來。
摘掉頭盔,順手摳下口香糖,丟進路邊的草叢中。
發動引擎,我散開長發,任夜空將頭髮吹得肆意飛舞。
摩托車衝進了鎮子,我的嘴角止不住上揚。
這一次,我一定會解開所有的真相!
28
我行駛到岳愷家門前,停好摩托,重重地敲了敲門。
一片寂靜。
難道岳愷不在家?
我正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之前和岳愷約定過的暗號,於是按照三長兩短的方式,再一次敲響了門。
這一次,房門應聲而開,戴著鴨舌帽的岳愷出現在我眼前。
岳愷詫異地對我說道:「顧娜?你怎麼來了?」
我撞開他,推門而入,大喇喇地坐在沙發上。
「岳愷,時間碎片再一次被修正了。」
岳愷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我會說出他的台詞。
「我不明白,顧娜,發生什麼了?」
我耐著性子,講述了這兩天的經過。
驗證「時間碎片」理論、去我家裡找線索、岳愷失蹤、黑衣人襲擊、周禮的電話和死亡、找到二叔……
除了我假裝昏迷,見到田穆之外,我將這些經歷細緻講了一遍。
岳愷坐在地板上,摸著胡茬說道:
「在我的記憶里,我只帶你去鎮子西邊驗證『時間碎片』,之後我就回家了。這樣說來,我可能也被『時間碎片』修正了,那種力量抹去了我的記憶。」
演,接著演。
我在心裡冷笑三聲,表面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陪著岳愷分析道:
「所以,你之所以忽然失蹤,是因為你被修正了?可你是『外來者』,不是『原住民』啊。」
岳愷擺弄著帽檐,黯然說道:「也許我在這裡住了太久,被認定成『原住民』了……這不重要,顧娜,你發現了什麼新線索嗎?」
我搖搖頭,說道:「沒有,我才進去不久,就被黑衣人襲擊了。你可以陪我再去一次嗎?」
岳愷站起身,打開柜子,取出一把砍柴斧作為武器。
「走吧,如果遇到危險,我會保護你的。」
我感激地點頭道謝,目光卻死死地盯著那把砍柴斧。
斧刃上,明顯有卷刃的痕跡。
來到這裡的第一夜,有個黑衣人破窗而入,用斧子襲擊我。
當時,我躲開了攻擊,那把斧子砍在了茶几上。
這些卷刃,一定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
也就是說,兩次襲擊我的黑衣人,也都是岳愷。
田穆沒有騙我,這裡的一切都是謊言。
整個太羅灣鎮,就是一場情景劇。
所有人都在賣力地演出,逼迫我找到父母留下的東西。
29
再一次跨過警戒線,我帶著岳愷直奔臥室。
「岳愷,案發現場,就是這裡。」
一隻大手拍了拍我的肩,我聽見岳愷沉重地說道:「顧娜,節哀順變。」
岳愷在房間裡轉了兩圈,目光轉向了那個衣櫃。
「顧娜,你檢查過衣櫃嗎?這裡面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打開衣櫃,搖頭道:「沒有,我翻了每件衣服的口袋,都沒有……」
岳愷忽然打斷了我。
「等一下,顧娜,你躲進衣櫃時,受傷了嗎?」
我愣了一下,回答道:「沒有,我一直都沒有受傷。」
「那,衣櫃裡怎麼會有血跡?」
岳愷指著衣櫃內部。
的確,衣櫃的背板和底板上,都染著斑斑血跡。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父母」被「殺害」時,我躲在衣櫃裡,血跡不可能會濺到衣櫃內部。
逃出去之後,我身上的衣物,也沒有沾染血跡。
這說明,當時衣櫃裡是乾淨的。
那麼,這些血跡是從哪來的?
要知道,這並不是真正的兇殺現場,這一切都是「π」組織在演戲。
既然有兩個「演員」扮演屍體,就一定有「布景師」布置案發現場。
那麼,這些「幕後人員」,躲在什麼地方呢?
這些不該出現的血跡,指明了他們躲藏的方向。
我能夠確定,衣櫃裡,一定有一條暗道,或是一間暗室。
而「阿爾法」提到的「地下實驗室」的入口,也就在這個衣櫃裡。
30
我擠開岳愷,鑽進衣櫃,舉著手電筒仔細察看。
終於,我在底板的角落裡,找到了一處手掌大小的活動木板。
「岳愷!幫我拿個改……」
我話音未落,忽然意識到,自己腰間就別著一把改錐,可以用來撬動木板。
難道,這也在「π」組織的計算中?
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仿佛無論我怎麼掙扎,都逃脫不了「π」組織的掌控。
「怎麼了,顧娜?」
岳愷探頭進來,好奇地四處張望。
我沒理會他,抽出腰間的改錐,將那塊木板小心撬開,露出一個精緻的紅色把手。
「顧娜,你發現什麼了?裡面有什麼機關嗎?」
岳愷幾乎不加掩飾了,眼底的迫切難以抑制。
我打了個冷戰,抓住那個紅色把手,用力向右一擰。
「咔。」
身下的木板瞬間抽離,我整個人往下落去。
尖叫還沒出口,我已經落在了鬆軟的墊子上。
幸好,手電筒還在我手裡。
我舉起手電,發現這裡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房間,其中一面牆上有一個深邃的洞口,另一面牆上,則有幾個開關。
其中一個開關,和衣櫃裡的紅色把手很相似。
我試探著向右擰動,頭頂的衣櫃底板再次打開,岳愷的臉顯露出來。
「太好了,我們找到了!顧娜,我馬上跳下來!」
呸,誰要你下來啊。
我將把手向左擰動,底板頓時關閉。再次向左擰動,頭頂傳來「咔咔咔」的幾聲輕響,應該是上了保險鎖。
「顧娜!你怎麼反鎖了?快打開門,讓我下去!」
岳愷的聲音透過薄薄的木板,聽起來瓮里瓮氣。
我懶得理他,找到地下空間的照明開關,用力拉下。
瞬間,久違的光明,驅散了整個空間裡的黑暗。
我走進洞口,向前走了幾步,又拐了個彎。
一扇防火門,赫然出現在眼前。
門上沒有鎖孔,只有一個綠色的指紋識別裝置。
我吞了口唾沫,猶猶豫豫地伸出食指。
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指紋識別通過。」
另一個雄渾的男聲接著說道:「顧娜,歡迎來到爸爸媽媽的秘密基地。」
防火門應聲開啟,我的眼淚也隨之滑落。
這是,爸爸媽媽的聲音!
31
防火門後面,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淺藍色的自流平地板,密密麻麻的實驗資料,奇奇怪怪的實驗設備。
我翻找了半天,並未找到田穆提到的「治療癌症」的任何資料。
下一秒鐘,我就想通了問題所在。
這裡並不是真正的太羅灣鎮,而是「π」組織一比一山寨出來的假貨。
而且,如果那些資料真的放在明面上,早就被「π」組織拿走了,他們完全沒必要費這麼大週摺。
昨天,阿爾法對田穆說,如果我五歲前誤入過地下實驗室,潛意識一定會有反應。
可我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都沒有,一切都讓我覺得很陌生。
我在實驗室里轉了幾圈,注意力漸漸集中到那些設備之上。
每個設備的旁邊,都貼著白色的標籤。
超速離心機、恆溫培養箱、電子顯微鏡、PCR 儀、電泳儀……
唯一熟悉的,只有那台電腦了。
我插好電源,按下開機鍵。
「請輸入密碼。」
電腦是 Windows98 系統,最高支持 14 位的密碼。
我嘗試了爸爸、媽媽和我的生日,又進行了一些組合,全部以失敗告終。
擺弄著滑鼠上的滾珠,我忽然靈機一動。
彩票!
「二叔」給我的那張雙色球彩票,剛好是十四個數字!
我急忙翻找口袋,卻沒找到彩票。
是了,按照岳愷的「時間碎片」理論,「二叔給我彩票」這件事,已經被修正了。
我不禁笑出聲來。這夥人的做事風格真是謹慎至極。
幸好,在「二叔」無數次的催促下,我早就將那行數字背得滾瓜爛熟。
也許,「二叔」逼迫我琢磨彩票,目的就是讓我解開爸媽留下的電腦密碼。
這樣說來,電腦里只有線索,並沒有他們要找的東西。
我一邊思考,一邊輸入密碼。
彩票上的紅球數字是【01】【03】【06】【07】【08】【09】,藍球數字是【04】。
我輸入密碼【01030607080904】,敲下回車鍵。
密碼正確!
我急不可耐地挪動著滑鼠,在硬碟里翻找起來。
很快,一個 mp3 文件吸引了我的注意。
【愛女顧娜 親啟】。
32
「顧娜,當你聽見這段音頻的時候,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今天是你的一周歲生日,爸爸媽媽錄下了這段音頻,留給未來的你。」
爸爸的聲音,從音箱中流淌出來,瀰漫在實驗室里。
「除了爸爸媽媽之外,只有你的指紋可以開啟這個實驗室。
「這台電腦的密碼,爸爸用彩票的方式交給了你二叔,囑咐他在你成年之後還給你。
「小娜,你現在幾歲啦?是不是已經長成一個自立、堅強的姑娘了呢?
「今天,爸爸媽媽給你舉行了抓周儀式,你揮舞著小手,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套七巧板。
「你總是對世界充滿了好奇,想要抓住一切有趣的東西。
「爸爸真希望,能陪著你長大,目睹你人生中的每一個精彩瞬間。」
音箱裡的聲音漸漸哽咽,我的眼淚也奪眶而出。
七巧板。
從我有印象以來,爸爸經常陪我玩七巧板,將它們拼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音頻停頓了片刻,媽媽的聲音接著說道:
「小娜,有些事,爸爸媽媽並不想讓你知道。
「但現在,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爸爸媽媽曾經在國外的一家研究所工作,我們創造了一種……治療方法,可以根治癌症。」
大概是磁碟老化的原因,音頻裡媽媽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生硬。
「不幸的是,它並未給我們帶來財富和名氣,只帶來了無盡的威脅。
「爸爸媽媽本想銷毀它,可它畢竟是我們傾注了心血的研究成果。
「所以我們決定,將這個決定權交給你。
「實驗室的東北角,有一扇暗門,裡面有一個保險箱。
「這是爸爸媽媽留給你最後的……財產,希望你好好利用它。」
錄音戛然而止。
我擦乾眼淚,關掉音頻文件,走到實驗室的東北角。
很快,我注意到,牆壁上有一個淺淺的輪廓,似乎是一扇暗門。
我試著推了一下暗門,沒想到它立刻彈開了。
一個老式保險柜,靜靜地立在門後的凹槽中。
櫃門上有一套電子密碼鎖,密碼是六位數字。
保險柜旁邊,一個黝黑的物件躺在那裡。
是一把電擊槍。
「嘭!」
遠處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片刻後,實驗室的防火門再一次開啟,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岳愷提著砍柴斧,充滿威脅地指著我。
「顧娜,打開那個保險箱。
「否則,我就殺了你。」
33
岳愷的眼神綻放著濃郁的殺意,我知道,他並沒有在開玩笑。
「岳愷,別胡來,我不知道密碼!」
聽我這麼說,岳愷聳了聳肩道:「不,你一定知道。」
岳愷的腳步一點點迫近,斧刃閃著凌厲的寒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劈到我的脖子上。
密碼,密碼!
密碼到底是什麼?
難道……是彩票上的數字?
我慌忙轉過身,按下面板右下角的【解鎖】鍵,輸入【1,3,6,7,8,9】六個數字。
這是彩票上的紅球,除了這個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和密碼相關的東西。
「密碼錯誤,剩餘輸入次數為:2 次。」
冰冷的電子音,從保險箱裡響起。
「請注意,錯誤次數達 3 次時,保險箱會啟動自毀程序,自動銷毀保存物品。」
聽到這樣的播報,我頓時慌了神。
除了彩票之外,我的父母,還有可能用什麼作為密碼?
「快想!」
岳愷迸發出一聲咆哮,手中的砍柴斧重重落下,將一台設備砍翻。
金屬交織的刺耳噪音,在實驗室里迴蕩,震得我頭皮發麻。
我挪動著顫抖的手,再次按動數字面板,輸入【0,0,0,4,1,8】六個數字。
2000 年 4 月 18 日,這是我的生日。
「密碼錯誤,剩餘輸入次數為:1 次。
「請注意,錯誤次數達 3 次時,保險箱會啟動自毀程序,自動銷毀保存物品。」
我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這個密碼,怎麼可能是我的生日?
要知道,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實驗室,保險箱,爸爸媽媽的錄音,都是「π」組織先發現的。
為了打開這個保險箱,他們將整個太羅灣鎮一比一復刻,費盡周折想讓我記起密碼。
如果密碼如此簡單,他們早就打開保險箱,取走我父母留下的東西了!
岳愷又砸爛了一台設備,揮著斧子大聲喊道:
「顧娜!你騙不了自己!你一定知道密碼!
「老子已經被困在時間碎片裡五年了!只要你打開那個保險箱,我們就能回到現實世界了!」
岳愷還在飆演技,可他不知道,田穆早就將一切告訴了我。
等等。
一道靈光,倏然閃過我的腦海。
原來……是這樣!
34
「我知道了!原來,七巧板是這個意思!」
聽到我的驚呼,岳愷充滿威脅的步伐停頓了片刻。
「顧娜,你知道什麼了?」
我的目光炯炯有神,面露欣喜地說道:「通感症!」
岳愷迷茫道:「通感症?」
「對!」
我激動得手舞足蹈,大聲說道:「我爸顧大山,天生患有『通感症』!這是一種神經疾病,在他的眼中,每種顏色都和數字一一對應!
「難怪他會提到七巧板!七巧板的七個顏色,紅、橙、黃、綠、青、藍、紫,剛好對應的是數字 1 到 7!在他的眼中,紅色代表 1,代表一切的開始!
「也就是說,那張雙色球彩票上的數字,只取用紅區的六個數字,1、3、6、7、8、9。
「七巧板只有七個顏色,那麼 8 和 9,應該逢七進一,改成 0 和 1!」
我轉過身,用最快的速度,在面板上按下了【1,3,6,7,0,1】。
「密碼正確,解鎖成功。」
下一秒,背後響起獵獵的風聲,岳愷舉起砍柴斧,惡狠狠地撲向我。
可我早就料到他會突起發難,提前將電擊槍攥在了手心。
我堪堪躲開砍柴斧的攻擊,將電擊槍抵住岳愷的胸膛,果斷扣動了扳機。
「滋滋……滋滋……」
強烈的電流,將岳愷電翻在地,四肢抽搐,動彈不得。
保險箱的門緩緩開啟,一個銀白色的 U 盤靜靜地躺在裡面。
我抓起 U 盤揣進口袋,不理會被電成麻瓜的岳愷,轉身離開了實驗室。
沒有人能看見,我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微不可見的笑容。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35
離開實驗室,我順著牆壁上的梯子回到臥室,徑直出了門,跨上那輛摩托車。
油門的轟鳴聲,再一次打破了鎮子裡的寧靜。
路過「派出所」時,我將那個可以釋放麻醉氣體的頭盔,扔進了院子裡。
幾個「警察」沖了出來,我朝著他們的方向,高高地豎起了中指,揚長而去。
田穆告訴過我,北邊可以離開。
摩托車衝出鎮口,再一次駛上鎮子外的公路。
這一次,那些造霧機靜靜地待在原地。
也許是我的逃亡太過突然,「π」組織的人還沒來得及啟動它們吧。
追兵很快就出現了,幾台「警車」跟在後面,對我窮追不捨。
「顧娜!立刻停車!」
我毫不理會,狠狠將油門擰到底。
倏然,一條釘刺帶出現在前方。
我嚇出一身冷汗,立刻降擋減速,擰轉車頭衝下公路,沿著土路繼續行駛。
後視鏡里,七八台汽車和三輛摩托,死死地跟在後面。
這次,是真正的絕命逃亡。
可我還沒來得及甩開他們,前方的路就到了盡頭。
這是……海島的邊緣!
腳下的地勢陡然向下傾斜,嶙峋的礁石犬牙交錯,像是裸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洶湧澎湃的海浪,重重地拍在岸邊,濺起漫天水花。
「顧娜!你跑不掉的!」
背後傳來岳愷的聲音。我回過頭,看見他坐在另一輛摩托上,對我怒目而視。
我完全沒有心思理會他,繼續四處尋找。
田穆不是說過,北邊可以離開嗎?
可岸邊沒有船啊!
無意間,我瞥見幾百米外,有個三層樓高的巨大黑影。
難道是?
我毫不遲疑,啟動摩托,向那個黑影疾馳而去。
很快,車燈照亮了黑影的輪廓。
那是一個熱氣球。
36
「顧娜!快過來!」
田穆焦急地站在熱氣球的吊籃里,拼命對我揮舞手臂。
我停下摩托,一個箭步跳上吊籃,配合田穆一起拆掉熱氣球的固定繩索。
熱氣球漸漸升高,地面上的追兵急得跳腳,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抓住我。
「顧娜,成功了!我們可以離開了!」
田穆興奮得臉頰漲紅,高舉起右手,想和我擊掌相慶。
回應他的,是一記電擊。
我握著電擊槍,俯視四肢不停抽搐的田穆。
「抱歉,只有我自己可以離開。」
我拖著田穆,打開弔籃門,就要將他丟進海里。
「為……為什麼?」
田穆的眼神空洞而絕望。
「你們真的認為,這個計劃天衣無縫嗎?
「這個島上,為什麼會憑空出現一個熱氣球?而你一個心理醫生,為什麼具備駕駛熱氣球的能力?」
我冷笑連連,繼續將田穆拖向吊籃門口。
「只有一個解釋。
「你發現我裝暈、替我刺探情報、告訴我如何逃離這裡……
「所有這一切,都是『π』組織計劃的一部分。
「還有岳愷,他忽然襲擊我,逼迫我選擇相信你,和你逃離這座島。
「但你們又怕我放棄抵抗,因此在保險箱旁放了一把電擊槍,給了我反抗的武器。
「可你不覺得,這實在是太刻意了嗎?
「我想,『π』組織給你下達的任務,並不是帶著我離開,而是通過催眠,確認我按下的密碼是否正確吧。他們希望我足夠信任你,只有這樣,你才能繼續為我催眠,驗證我輸入的密碼,是不是一個謊言。
「很可惜,你沒這個機會了。」
我一腳踢出,目睹田穆哀號著墜向深淵。
而後,我抬起手,將保險箱裡取出來的銀色 U 盤,也丟進了大海。
如果我沒猜錯,這個 U 盤,一定是空的。
37
熱氣球上,已經準備了兩人份的食物和淡水。
我在一個背包里,找到了指南針、地圖、高度表、手持 GPS 和衛星電話,以及控制熱氣球方向的操作手冊。
熱氣球此刻的位置,是大洋洲密克羅尼西亞聯邦西側。
我按照手冊上的操作指南,控制燃燒器方向,調整吊籃配重,讓熱氣球順風而行。
做完了這一切後,我取出衛星電話,撥打了國內的報警號碼。
我將這些天的遭遇和盤托出,並拜託警方去太羅灣鎮蹲守。
我輸入進假保險箱的密碼,肯定已經被「π」組織掌握了。
那麼,他們一定會去太羅灣鎮,找到真正的實驗室和保險柜,輸入這串密碼。
三天後,熱氣球抵達馬來西亞。
我提前和大使館通過電話,他們請來了熱氣球的專家,遠程輔助我降落。
離開弔籃的那一刻,我幾乎要忍不住痛哭出聲。
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借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趙警官您好,我是顧娜。三天前,我用衛星電話和您聯繫過。」
電話那端傳來爽朗的笑聲:「顧小姐,您提供的線索非常準確。
「我們蹲伏在您老家的位置,順利抓獲五名犯罪嫌疑人。
「目前的羈押罪名是入室盜竊,但經過我們調查,這些人與國際犯罪組織『理想國』有聯繫,上級領導已經成立了跨國專案組,準備順藤摸瓜,將這些罪犯一網打盡。」
38
幾天後,我飛回國內,再一次踏上了故鄉的土地。
在趙警官的陪同下,我見到了那幾個被關在看守所的嫌疑人。
我指著其中一個人,對趙警官說道:「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趙警官點點頭,將我們帶到接見室。
那個嫌疑人見了我,眼中滿是慍怒。
我隔著玻璃和他對視片刻,提起話機,嘲諷道:
「東西沒拿到,自己還被抓了,是不是很生氣啊?」
嫌疑人微微搖頭,提起玻璃另一側的話機,語氣中多了幾分苦澀。
「顧娜,如果我沒猜錯,你已經知道了正確的密碼,對嗎?」
我笑著點點頭。
「對,聽過爸爸的錄音之後,我已經知道了正確的密碼。」
嫌疑人瞪圓了雙眼,難以置信地說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那可是癌症的治療方法!你給出了錯誤的密碼,徹底毀掉了它!」
我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因為,我早已看破了你們的謊言。
「田穆告訴我,我的父母創造了癌症的治療方法。
「可是,我聽了他們留下來的錄音,提到這件事時,語氣中並沒有任何興奮或自豪,反而非常生硬。
「我可以確定,我聽到的那段錄音,並不是原版。
「你們使用剪輯和 AI 配音的方式,想讓我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將正確的密碼交給你們。
「那個保險箱是假的,它無法分辨密碼真偽,只能記錄我輸入了什麼密碼。
「所以,無論我輸入的密碼是不是真的,它都會成功開啟。
「我猜,你們已經輸入過兩次錯誤的密碼了,這才會設下這麼多圈套,想辦法讓我找到真正的密碼。
「你們用謊言欺騙我,希望得到真相。
「可惜,謊言能得到的,一定是另一個謊言。
「你說對不對?『阿爾法』先生、『周警官』、周禮?」
聽了我的推斷,周禮面色鐵青,仿佛要發作。
下一個瞬間,他如同認命了一般,長長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你連我的代號都猜到了。可你是怎麼知道,『阿爾法』是我,而不是岳愷呢?」
「很簡單,」我說,「你還記得那場戲嗎?那天晚上,你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岳愷是嫌疑人。緊接著,你就『被害』了,另一個人威脅我,說下一個要殺的就是我。
「顯而易見,你的地位,要比岳愷低。
「那麼,為什麼明明你的地位更低一些,卻是排在首位的『阿爾法』呢?」
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因為,你們的組織叫『π』。
「π 在希臘字母里排第 16,代號『π』的成員,在組織里的地位,肯定不會是第 16 名吧?
「所以,我認為你是『阿爾法』,而岳愷則是真正的首領,『π』。」
周禮重重地點了點頭,再次看向我時,眼裡已經閃著淚花。
「顧娜,我們低估了你的智慧,這次是我們栽了。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只是很想知道,真正的密碼到底是什麼。
「你的父母,寧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不願意將它告訴我們。
「為此,我們付出了二十年的時間,又花費了數億美元,卻只得到了三個錯誤的密碼。
「我知道,我肯定會被判處死刑,我只希望能夠死而無憾。」
我笑了笑,閉上雙眼,回憶起和爸爸在一起的那些畫面。
「其實我並沒有完全說謊,我爸的確患有『通感症』。
「小時候,我們經常一起玩七巧板。
「爸爸會指定其中一塊七巧板作為開始,讓我圍著那塊七巧板,拼出指定的形狀。
「藍球【04】,就是他指定的『開始』。
「紅球【01】【03】【06】【07】【08】【09】,從第四個數字開始。
「得出的密碼是,【7,8,9,1,3,6】。」
周禮聞言,默默低下頭,像個鬥敗了的公雞。
我看向默不作聲的周禮,問道:
「我告訴了你真相,你也該告訴我真相。
「我的父母,到底發現了什麼東西?」
周禮閉上了眼,低聲道:
「真相,還是讓你的父母親口告訴你吧。」
39
離開看守所,我坐上了前往太羅灣鎮的客車。
2025 年的太羅灣鎮,和島上搭建的 2005 年版本,幾乎沒有什麼不同。
大部分建築都是老樣子,往來的行人寥寥無幾。
沒過多久,我就回到了家中。
這個年久失修的小院,已經可以算作危房了。
幾天前,警方在這裡逮捕了「π」組織的幾名成員,在院子裡留下了一些打鬥痕跡。
我走進臥室,打開承載了我二十年陰影的衣櫃,輕車熟路找到衣櫃底板的機關。
打開機關,點亮照明設備,我再一次看見了實驗室的防火門。
「指紋識別通過。
「顧娜,歡迎來到爸爸媽媽的秘密基地。」
和島上那個相比,真正的實驗室要破舊許多,每一件物品上都蒙上了歲月的風塵。
角落裡的暗格已經被打開了,保險箱四分五裂成碎片,顯然是因為輸入了錯誤的密碼,發生了自我銷毀。
我不再看一片狼藉的暗格,坐到電腦前,按下開機鍵。
和島上那台電腦一樣,我順利找到了那段錄音,雙擊播放。
「……小娜,有些事,爸爸媽媽並不想讓你知道。
「但現在,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爸爸媽媽曾經在國外的一家研究所工作,我們無意發現了一種可怕的東西。
「如果它被洩露出去, 全人類都將遭受滅頂之災。
「那是一種能夠『傳染』癌症的病毒。」
40
我不明白媽媽在說什麼。
癌症,是正常細胞變異成癌細胞, 分裂失控破壞機體功能, 導致器官衰竭致死。
這種疾病, 怎麼可能傳染?
錄音還在繼續播放:「小娜, 這聽起來很荒謬,但經過爸爸媽媽的驗證,它是真實存在的。
「這種病毒,可以讓正常細胞更容易變異成癌細胞。」
我呼吸一窒。
好像……很合理啊?
「一個正常細胞, 癌變的機率是九萬分之一。
「感染了這種病毒之後, 細胞癌變的機率會大幅度上升,患者有極大的概率患上癌症。
「更可怕的是,它會通過飛沫傳播。
「研究所得知了這種病毒的存在, 發現它可以帶來巨大的利潤, 便要求爸爸媽媽將培養這種病毒的方法,交給研究所。
「他們希望提前製造克制這種病毒的疫苗,然後將病毒傳播出去, 讓癌症成為肆虐全球的大流行病。
「到那時, 每支疫苗, 都能賣出天價。」
電話里的聲音非常熟悉,是我的二叔,顧二海。
「【爸」馬克思說過,當利潤達到 300% 時, 資本家敢冒著絞刑的風險。
散播病毒, 售賣疫苗, 其中的利潤,何止千百倍?
媽媽的聲音還在繼續播放,果然, 我在島上聽到的錄音, 是被篡改之後的謊言。
「為了阻止這一切發生, 爸爸媽媽銷毀了所有資料,離開了研究所, 回到家鄉隱姓埋名。
「我們知道, 那個研究所, 以及它背後的組織, 一直在尋找我們, 想得到那種病毒。
「小娜, 爸爸媽媽是不是很可笑?
「一生的心血,並未給我們帶來財富和名氣,只帶來了無盡的威脅。
「實驗室的東北角,有一扇暗門, 裡面有一個保險箱。
「那裡面,有實驗資料最後的備份。
「如果有一天, 那個組織找到了你,威脅你的生命。
「你可以打開保險箱,將裡面的東西交給他們。
「這是爸爸媽媽留給你最後的護身符,希望你好好利用它。
「爸爸媽媽不想讓你當英雄, 我們只想讓你平安活下去。」
……
不知何時, 錄音停止了。
我胡亂地抹著擦不干的淚水,點開錄音文件旁邊的圖片文件。
那是一張全家福。
照片裡,五歲的我坐在媽媽懷裡, 好奇地望著鏡頭的方向。
爸爸穿著不太合身的西裝,笑容滿面地靠在媽媽身旁。
【2005 年 4 月 18 日,攝於太羅灣照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