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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寵要智取

父親想讓我替姐姐進宮。
我抿了抿嘴,向他盈盈一拜,輕啟櫻唇:
「父親,fuck yourself。」
「二花,你說什麼?」他的老臉上寫滿了迷惑。
我低眉順眼,一臉柔順:「女兒願意。」
然後我的年齡就從 13 變成了 16,連把我撿回家的奶娘也被莫名其妙抬成了平妻,我就搖身一變成了沈家嫡長女。
對了,名字也改了。

原來因為我名義上是沈家次女,所以奶娘就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沈二花。我爹擔心,既然我成了嫡長女,進了宮皇上問我為啥叫二花而不是大花就難頂。
「你想改叫什麼名字?」他問我,擠出一個父慈子孝的微笑。
我一臉為難地擺了擺手,扮演著從小沒上過學的草包角色。
「沈花容吧。」他一拍腦袋,其實這還不如沈大花。
「和容妃娘娘的封號同字。」我細聲細氣地反駁。
「沈花月。」他繼續拍腦袋。
「太后娘娘的閨名裡有個月字。」
「沈花林。」他似乎頗滿意,這次拍腦袋拍得重了點。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忘了你媽姓林?
他大概也突然想了起來,補了句:「這個不行。」
「嫡女應該按輩分取名。妹妹叫沈飛燕。」我提醒了一下。
「她不是你姐……噢,你是嫡長女。」我爹放下了拍腦袋的手,改去揉鼻子了,「你想叫沈飛花啊?」
?咋地還跟花這個字杠上了?關鍵是你這屁都不懂的樣子,難道也是穿來的?
我只好繼續小聲提醒:「先皇在世最後一年的春節寫過一首飛花令,用飛花為名,恐怕不妥。」
我爹沉默了一下,咳嗽了兩聲。
大概是覺得應該挽回一下面子,略為不悅地說道:「你天天不讀書,倒是知道一堆避諱。」
我乖乖地不吱聲,心裡卻翻了個白眼,你天天讀書卻一點文化常識也沒有,遲早丟官掉腦袋。
「你想叫啥?」他估計實在懶得想了。
「飛櫻吧。」
……其實我想叫飛龍在天。
三天后,我就被抬進了宮裡。宮裡正好有個新修的院子叫櫻嵐軒,不算太大,位置也不好,皇上大概覺得跟我的新名字挺搭,就把它賞給我了。
多虧我爹官大,要不然估計我就算名字叫「沈要住在櫻嵐軒」也沒用。
總之,我是新進宮的一批裡頭最牛逼的一個官二代,爹比我爹官大的倒是有兩個,分別是顧知春和方兮月,不過都是庶女。
……說回來,方月兮她爸難道不知道太后名字裡有個月字?難道因為官大所以不慫嘛,可是她再咋說也是庶女呀。
皇帝很循規蹈矩。新人進宮後的第一天晚上,他去陪了皇后。第二天晚上,睡了顧之春,然後第三天是方兮月,他睡人的順序非常標準地按照父親官位降冪排列。
估計著終於輪到我的那天,我認認真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下午果然來了

個笑眯眯的老太監,叫我去陪皇上恰晚飯。
不得不說,挺好吃。不過我一直習慣邊吃邊跟人嘮嗑,但是皇上全程細嚼慢嚥,目不斜視,仿佛把食不言寢不語六個字寫在腦門上。
我想問候他一下,於是給他夾了筷黑木耳。
黑。
我給他夾了個棗兒。
棗。
我給他夾了塊鴨肉。
鴨。
他照單全收,不僅沒給我夾菜,甚至連句謝謝也不說。
吃完以後,他又認真地擦了嘴,漱了口,然後叫人伺候我沐浴。
……其實我感覺她們不是伺候我沐浴,而是把我拿去擦洗一通,然後又用香料醃制一遍。
這種程式讓我覺得非常不解,難道皇上希望每天晚上睡的女人聞起來都是一個氣味嗎?
我洗完澡被包上睡衣拿出來,戳了戳那個眼熟的笑眯眯太監,把我的疑問問了出來。
……我覺得這個太監很不適合在宮廷生存。
他居然非常直白地告訴我,只有我被香料刷了一遍,因為皇上不喜歡我身上迷迭香香膏的氣味。
嗚嗚,那是我精挑細選的香膏呀。
我裹著又薄又窄的睡衣,邁著小步子蹦蹦躂躂地顛到皇上對面坐下。
「你會什麼?」他問我。
哦對,我的宮女好像跟我提過,顧知春侍寢彈了琵琶,方兮月則跳了舞。
我會什麼……
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我倒是可以給他背兩首詩……
不過萬一我背了他不知道的詩,他會不會真的以為我很博覽群書啊,其實我搞才女人設不太行的,我對這個世界的文化一點都不瞭解啊。
我深思熟慮一番,對他說:「臣妾吃辣很厲害。」
皇上一愣。
「你真的有 16 歲嗎?朕本來以為你只是長得比較顯小,為什麼……」
為什麼心智也像個幼兒是嗎?
「算了,」皇上擺了擺手,「你叫什麼?」
「沈飛櫻。」
「不錯。」他點了點頭,大概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能誇我的點,一臉愉悅。
我道了謝,隨後房間裡陷入尷尬的沉默。
「皇上,你這個床簾不錯。」我尋找話題,順便暗示他一下咱是不是該做點正事。

「是蜀錦。」他像是帶我參觀故宮的導遊一樣解說道。
「……哦哦。」
他是不是不行?還是我身上的迷迭香味兒沒洗乾淨?
我抬起胳膊聞了聞。
沒有啊。那看來……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呀。
他指了指我的睡衣:「這個鴛鴦繡得不錯。」
?他不會以為這是我繡的吧?
我說:「嗯嗯,這是剛剛的公公拿給我穿的。」
「哦,」他還不死心,「你會刺繡嗎?」
啥意思啊,我沒點特長你還不樂意睡我了是嗎?
「我不會。」我一臉慚愧,心裡卻在破口大駡。我以為我逃離了現代就逃離了應試教育,誰知道特麼古代連被皇帝睡一下都要文化考試。
「……」他打量了我一下,「你倒是很特別。」
嗯嗯,你也很特別。我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像鵪鶉一樣縮了縮脖子。
他一臉憐憫地看著我:「你這樣什麼也不會,很難爭寵的。」
「其實我數學很好。」
「哦哦,你會算命嗎?」
?我愣住了,我算你等於一百一十一加一百三十九?
「看手相呢?」他把手攤到我面前,如果這個時候我鼻孔裡掉下一顆小鼻屎,一定能正中靶心。
「不是那個……法術的術。是數字的數。」
「噢噢。」皇上說。我覺得他沒聽說過數學這個詞,但是不好意思直說。
我正準備岔開話題,沒想到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接著說:「帝師不曾對朕說過這個,朕不知道。」
……喲呵。
姑奶奶今日便讓你好好知道知道。
我在心裡獰笑一聲,面上卻一臉溫柔嫵媚。
「皇上若是好奇,臣妾便獻醜了。」
他點了點頭,眼裡透出一絲求知欲。
「皇上知道分數嗎?」
他搖了搖頭:「聽說過,但是帝師不曾教。」
也對,皇帝應該不需要學這些。
旁邊碟子裡放著四塊精緻的小鳳梨酥,我捏起一塊,把它掰成兩半放回去,指了指其中一半:「如果把一塊鳳梨酥當成一,這是二分之一。」
「噢。」他似乎明白得很快。
「如果把一盤鳳梨酥當成一,這就是八分之一。」
「嗯。」
「單位一是分數中最重要的概念,沒有單位一,分數就不能具體。以後當你每次想要利用分數解決問題的時候,都要問自己一句——」我神秘地笑了笑,「有 1 嗎?」
「噢噢。」他聽得一臉認真。

「一塊鳳梨酥的一半是 1/2,其中一半的一半是 1/4,再分一半,就是 1/8……」我掰著鳳梨酥,時不時還舔舔手上的餅屑,眼角閃過一絲詭異的光,「皇上請猜一猜,1/2+1/4+1/8 一直往後加,這個答案的大小是有限的嗎?」
他眨巴眨巴眼。
……
總之,當皇上開始自己琢磨等比數列求和的時候,已經過了三更。我困得要死,趴在桌上想睡也不敢睡。
「你睡會兒吧。」他指了指床。
我打了個哈欠,客氣地說道:「不了不了,第一次侍寢就一個人睡床,那多不好。」
「嗯,」他說,「也對。」
……?
「皇上不困嗎?」
他搖搖頭,繼續琢磨等比數列求和:「朕有時候批摺子要更晚一些。」
「哦哦,千古明君。」我又雙叒叕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
再睜開眼的時候,皇上面前的紙已經寫滿了密集的小字。
「嗯?」我揉了揉眼睛,問道,「好多啊,這是什麼?」
他頭也不抬,淡淡道:「用正弦和余弦級數展開分別估算圓周率的值。」
我眼前一黑,頭皮發麻,一句臥槽脫口而出。
……然後我醒了。
眼前的皇上一臉懵逼地看著我,面前是手指蘸水寫下的幾個數字。他的手指還戳在茶裡,眼睛愣愣地盯著我。
「你剛才說什麼?」
「臥……巢,就是,呃,臣妾覺得這個桌子睡得有點硬,像鳥睡在鳥巢裡的蛋上一樣。」
「哦。」
「皇上,我們睡覺吧。」我一臉幽怨。大概是為了防止皇帝耽于享樂白天睡覺不改奏摺,他這破房間裡除了床上,沒一個地方能睡得舒服,尤其是這個書桌。
我原以為,我能用數學把他眼中的求知欲變成求生欲,我萬萬沒想到這廝根本沒有睡眠需求。
「你去床上睡,沒事。」他勸我。
我這次學聰明了,謝了他就毫不客氣地跑去一屁股坐到床上,倒頭就睡。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我愣了一下。
他已經把求和公式寫出來了?
……好氣,奶奶的,他不行我也不會嘲笑他,為啥就不願意跟我睡一塊呢?嗚嗚,氣人,氣人!
我委委屈屈,抬起胳膊聞了聞。
沒有迷迭香味兒啊。
……
我淩晨朦朦朧朧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皇上懷裡。蠟燭還燃著,蜀錦的床簾也拉上了,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皇上,皇上?」是那個老太監輕輕的聲音。
我在皇上懷裡束手束腳地伸了個懶腰,他睜開眼,回身撥開床簾,嗯了一聲。
外面一片安靜,遠遠地傳來打更的聲音。我往簾子的縫隙裡瞄了一眼,那個老太監輕手輕腳地開始一支支地點蠟燭。
皇上想換個人睡?我歪了歪腦袋,扯扯他的袖子。
「你要去找別人嗎?」
他一愣,然後輕輕笑了一聲:「早朝。」然後鬆開抱著我的手,坐了起來。
有小宮女在外面軟聲叫了一句:「皇上,娘娘?」
「你既然醒了,就起來吧。」他低聲對我說,親昵地揉了揉我的臉。
我一臉心甘情願地坐起身,理了理睡衣的衣襟。
外面的小宮女拉開了床簾,低著頭並不看我們。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一隊人,為首的兩個看著面熟,應當是我宮裡的清霜和驚雀。
清霜手裡抱著我的衣服,默默地退到一邊。驚鵲走上前來,把手裡拿的皇上的明黃龍袍遞到我面前。
我呆呆地接過來,把它又伸到皇上面前。他卻並不伸手接,一臉迷惑地看著我。
我也一臉迷惑地看著他,手裡捧著一遝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要我給他穿嗎?我不會鴨。我自己衣服都是丫鬟給穿的,我完全沒觀察過那塊布該怎麼裹到人的身上啊。
他不動聲色。
我吐了,宮裡的姑姑光顧著教我侍寢的時候怎麼被皇上睡,沒教過我該咋給他穿衣服啊。咋的,她們眼中難道皇上都是光著腚去上早朝的嗎?
我看著皇上,他看著我。
他含情脈脈的眼裡寫著一句話:「你還真是啥也不會,笑死。」
不行,俺不能被看扁了。他小皇帝能一夜之間推出等比數列求和公式,我沈飛櫻用半刻鐘時間琢磨出怎麼穿龍袍,不是問題。
我沖旁邊的公公招了招手:「你來。」
他乖乖地走過來,我把放在衣服上邊的帽子往他手裡塞:「先幫我拿著。」
「哎喲哎喲,」他嚇得六神無主,作勢要跪,「可使不得。」
?我低頭看看手裡的帽子。
皇上悠哉悠哉開了尊口:「放桌子上,或者讓李德全給你拿。」
我回頭看了看,那個跟我說我迷迭香不好聞的老太監對我笑出一臉褶。
……原來他這麼高級的嗎?
在李德全的指導下,亂七八糟一通操作以後,我總算是把衣服穿在了皇上身上。不得不說,這個龍袍穿著還挺威風,他的體積看起來至少比之前大了一倍。
「學得倒快。」他中肯地點評道,捋了捋袖子,可能在檢查我有沒有把他的胳膊塞進腦袋該鑽的窟窿裡。
我乖乖巧巧謝了恩,目送著他去上朝,殿裡的宮人們跟著他也走了大半。
我心裡松了一口氣,一回頭,看見床上有一張雪白的帕子,上面沾了一點兒血。
?我差點原地昏厥。不要吧,雖然我爹給我改成十六歲了,但本寶寶實際上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皇上,你不是人。
不對不對不對,我昨晚幹啥了?
沒啥啊。這學個數學題咋還能學出血來呢?
難道……我沒醒?……真就金針菇唄?
我傻了一下,回頭沖清霜招招手,催促道:「快快快,給我穿衣服。」
清霜也乖乖巧巧,裝作沒看見我臉上的驚恐,輕手輕腳地給我穿好了衣服,還幫我洗了臉。
「嗯,我還得梳個頭,皇上這地方有梳頭的地兒嗎?」我張張望望。
「回娘娘,沒有。」剛剛那個不幫我拿帽子的小太監說道。

設計這麼不合理?
我只好對清霜說:「那你隨便幫我搞一下。」
好在清霜手底生花,飛快地給我搞了個我說不出名字但是還挺好看的髮型來。
我在心裡豎起了大拇指,清霜,永遠滴神。
「我們是不是要去找皇后娘娘?」我問道。
清霜答道:「皇后娘娘這個時辰應該還沒起。」
……呵呵,我都忙忘了,這特麼才四點多。
我便開開心心地帶著我的小跟班們回了櫻嵐軒。在這裡我待得實在不太嗨皮。原以為在宮裡已經很悶得慌了,沒想到到了皇上的地盤我才發現,回櫻嵐軒簡直像回家一樣。
回宮的路上只掛著不多的幾盞燈籠,所幸這路修得不錯,不然我指定得踩坑裡去。
「這怎麼沒燈啊。」我問驚鵲。
「後宮裡這個時辰一般不常有人走。」
我不是人嗎?
「不是有侍寢的妃子嗎?」
驚鵲笑道:「侍寢的娘娘一般前半夜就回去了,皇上留您到早上,是喜歡您呢。」
……呵,可別提了。
怪不得沒有梳頭的地方呢。不過,那他為啥讓我給他穿衣服?聽起來讓妃子穿衣服應該不是常規流程吧。
「我們幹點啥捏。」回到宮裡,我舒舒服服地脫了鞋子,坐在軟榻上晃悠腳。
「主子可以睡一會。」清霜說。
「不要不要,」我擺了擺手:「不困了。」
嗯,不知道皇上下一次找我侍寢是什麼時候,我要不要備個課?
對了,我還沒見過皇后——
「皇后娘娘好相處嗎?」我問。
清霜和驚鵲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兒,清霜說:
「娘娘心地不壞。」
……哦,那就是不好相處了。
驚鵲瞪了一眼清霜,寬慰我道:「主子放心,皇后娘娘只是性子高傲些,平日裡並不對妃嬪們過多苛責,也免了晨昏定省。只是主子昨夜留在合歡殿,娘娘多問幾句也是難免。」
……還要多問幾句啊,嗚嗚。
總之,萬般不情願之下,我還是乖乖地去了鳳棲宮拜見皇后。
「你就是沈婕妤?」她慵懶地靠在椅子上,垂眼看著我。
「是。」我跪得端端正正,一臉柔順。
「噢……」她並不讓我起來,只輕輕喝了一口茶。
我也不吱聲,跪在地上心裡還琢磨著那條沾了血的帕子。
咋回事呢……
「本宮聽聞皇上賜你住在櫻嵐軒?」
我笑道:「是,也是名字巧了,這樣的便宜,讓臣妾撿了去。」
「可本宮卻覺得,皇上好像覺得櫻嵐軒配不上沈婕妤啊,」她沉下一張臉,「留你宿在合歡殿,可是擔心櫻嵐軒住不下你?」
「皇上不曾留臣妾,」我把鍋往自己身上攬,生怕皇后吃醋,「原是說話說得晚了些,是臣妾不知道規矩。」
皇后面色稍霽,冷冷道:「說話說得晚了些?顧婕妤與皇上彈了琵琶,方美人跳了舞,你只說了幾句話?」
「臣妾無才無德,只好說幾句玩笑供皇上解悶。」我笑著瘋狂謙虛。
皇后並不放過我。
她追問道:「說了什麼,本宮倒想聽聽。」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輕歎息。這是你逼我的。
我跪在地上,看向她的目光卻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
如果她瞭解我,她會知道,那種情緒,叫不忍。
我開口道:
「娘娘,您知道……雞兔同籠嗎?」
……
半刻鐘後,我被皇后以頭疼犯了為由,趕出了鳳棲宮。
我歎了口氣。
就是說嘛,這才是正常人類的反應,為啥昨晚皇帝越聽越開心?
回到宮裡,我接了聖旨,皇上在聖旨裡說我玉雪可愛,冰雪聰明,賜封號明。
我接旨謝恩,多了個封號並不能讓我一個月多拿幾兩銀子,不過還挺好聽的。
來傳旨的是那個說我迷迭香難聞的老太監,我記得他叫李德全?他對我說,皇上請我去吃早飯。
有一說一,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在吃早飯之前就累得好像過完了一整天。
吃飯的過程平平無奇,皇上照例食不言寢不語。我本想給他夾塊山藥,又擔心他誤會我暗示他不行,所以又默默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擱下筷子,漱口擦嘴,對我說:「朕去批摺子了。」
「那臣妾先回去了。」我乖巧告退。

回宮以後,我收到了皇后賜的禮。她還特意讓來送禮的那個小太監告訴我,不必去謝恩了。
我歎了口氣,雞兔同籠有這麼恐怖嗎?
說起來,皇后還真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送了我一個純玉雕的算盤。
可惜我不會用。
在之後的半個多月裡,皇上沒再召我侍寢過,倒是找我去吃了好幾次早飯。
我照著鏡子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我看著很下飯?
皇上吃飯從來不說話,吃完就走,也不跟我聊天。比起妃子,我覺得我更像是他早飯時桌上的一件餐具。
李德全笑眯眯地告訴我,皇上吃飯一向不喜歡邊上有旁人,對我特殊,是喜歡我。
我便往他手裡塞了些銀子,央他在皇上面前多說說我的好話。
這半個月裡得寵的是顧知春顧婕妤,她侍寢的次數幾乎要跟我陪皇上吃早飯的次數差不多。我想起她就歎氣,人家這才叫妃子,跟她比起來,我真就下飯工具人。
不過,多虧有這個顧婕妤拉仇恨,宮裡妃嬪們很快就遺忘了我初次侍寢留宿合歡殿的事,也沒心思想我天天陪皇上吃早飯的事。
唯一注意到我的,只有這個顧知春。
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李德全又來帶我去和皇上吃早飯,走到半路上,顧知春忽然冒了出來。
她對我行了個禮,笑道:「難怪皇上愛召妹妹一同用早膳,今日見了妹妹,果真是秀色可餐。」
「婕妤謬贊了。」我謙虛了一下。
她笑道:「我是想請妹妹去我宮裡同進早膳。」
?跟皇帝搶人……不是,搶餐具?
李德全還在這兒呢,姐姐你是真滴頂。
她看了一眼李德全,抿嘴一笑:「這樣看來,倒是不巧了。」
機智嘴甜的李德全照例一臉笑眯眯:「哪裡,這恰恰是巧了。」
「我也覺得,真是巧了。」顧知春眼神微閃,我心裡一動,好Ŧûₘ像,哪裡不對。
……
一刻鐘後,坐在皇上飯桌前的除了我,還有個妝容精緻,玉鬢朱衣的顧知春。
我尷尬地對皇上笑了笑,好在他沒有不悅的意思,淡定地讓人多添一副碗筷。
「回皇上,」他身後的那個小宮女輕聲道:「合歡殿裡合妃嬪形制的碗碟只有明婕妤在用的這一套。」
我嘴角當即飛上天與太陽肩並肩。
她在放屁,昨天我還多拿了一套來喝湯來著。她斷然不敢私自放這個屁,所以這一定是皇上授意她放的。
果然,皇上沒有拆穿她的謊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趕緊裝好人:「這個碗給姐姐,我用碟子就行。」
她點了點頭,笑著對我道了謝。
「嗯?」皇上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不是喜歡喝湯嗎?」
我怔了一下,倒是顧知春反應快,笑著說:「臣妾不愛喝湯,碗就給明婕妤用吧。」
雖然平時皇上吃早飯的時候不愛說話,但今天飯桌上的氣氛格外凝重。
顧知春試圖搭了幾次話,皇上沒理她。
我習慣性想給皇上夾菜,又擔心引起餐桌矛盾,只好埋頭專心喝粥。
「怎麼不吃菜?」皇上吃完飯,才慢悠悠問我。
我說:「粥好喝。」
顧知春臉色沒有剛來時那麼好看了,不過還是陪著笑了笑。
皇上哼了一聲:「和朕吃飯你不緊張,今天顧婕妤在,你倒緊張起來。」
我默默地笑了笑,一臉不好意思。
心裡卻翻了個白眼,你是自己人,顧知春麼,我又沒跟她睡過。
「朕要看摺子了。」他說。
我應了一聲:「那臣妾就回去了。」
「嗯,」他擺了擺手,「你們都去吧。」
顧知春似乎有些不情願,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可見我安靜地退了出去,只好也跟著出來了。
「對了,顧婕妤,」皇上在後面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下次不要來了。」
我微微一驚,她在我邊上頓住了腳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道:「是。」
我側頭看了她一眼,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白了。出了殿門,她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帶著宮人一言不發地走了。
我覺得她可能會記恨我,不過心裡並不怕。
當天晚上,聽驚鵲說,皇上傳了顧知春侍寢。我心裡知道,皇上大概是早上說了她,有意補償。
不曾想,顧知春卻不知輕重地鬧了小脾氣,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遲了兩刻鐘才去。
她進了合歡殿不久,就被皇上趕出來了。聽人說她出來的時候眼圈通紅,手裡的帕子都捏變形了。
清霜和驚鵲竊笑著來告訴我,我心裡卻始終懸著,躺在床上一整夜,也不曾合眼。
我之前想過要讓顧知春吃癟,可我沒想到皇上會說那句話,讓她不要再來。也沒想到顧知春侍寢遲了,他也真的會生氣。
我翻來覆去裹著被子,沒由來地覺得冷。
第二天早上,皇上沒有叫我去吃飯,這種事從前也不是沒有,可我隱約有些擔心,怕前一天早上的事讓他生氣了。
在顧知春被趕出合歡殿之前,我好像一直不曾意識到皇上是皇上,而且,也會生氣。
——不,他甚至不需要生氣,他的一丁點不悅,對尋常人而言就是滅頂之災。
顧知春是尋常人,我也是。
第一次意識到這樣的地位懸殊,我突然覺得心裡有些酸澀。
默默吃了個小籠包,第一次覺得不如他那兒的好吃,便沒什麼胃口。
想著轉移注意力,低下頭琢磨了一會能不能給他講概率論,卻也感到沒有意思。
正對著一桌子菜發愁,清霜進來說:「李公公來了。」
我抬起頭,李德全拎著一個小食盒進來,端出來一大碗粥,我懷疑那分量足夠滿足一頭產後母豬。
「皇上說,既然娘娘覺得粥好喝,就讓娘娘喝個夠。」他笑眯眯地說,「他怕生人送來娘娘不敢喝,特意讓奴才來的。」
我鼻子一酸。
李德全嘿嘿一笑,又低聲說:「皇上也說,讓娘娘安心。」
我癟了癟嘴,努力按捺自己的哭包之魂,生怕自己哭出來,只好往李德全手裡塞了一大把銀子來掩飾。
李德全走後,我邊吃邊哭,咕嘟咕嘟喝完了那一大碗粥,還多吃了兩個剛才被我嫌棄的小籠包。
吃完以後,清霜給我擦嘴,驚鵲給我擦眼淚。正當我還在抽抽搭搭的時候,外頭傳來了消息,顧知春御前失儀,禁足一月,罰抄什麼什麼書。
若沒有他說讓我安心的話,我現在大概會怕極了。
哪有這樣的,我剛憋回去的眼淚又開始往冒,他罰顧知春,竟為了不嚇著我,讓李德全帶話預先寬慰我。
這真是太溫柔了,嗚嗚嗚。
這一次顧知春禁足抄書,似乎徹底沒了脾氣,閉門不出,一點動靜沒有。
六宮失去了眾矢之的,矛頭短暫地指向我,可我一直不侍寢,仍只是隔三差五去陪皇上吃早飯,於是她們對我的鬥志並不強烈。
我也不知道皇上為什麼不召我侍寢,我知道他並不討厭我。他與我說話不多,只偶爾在吃完早飯後問我幾句話,好不好吃,昨夜睡得怎麼樣。
他每次問我,我的心裡都會悄悄雀躍一下,即使我知道他只是無意地問一問。
每當我更喜歡他一些,他的冷靜和平淡就會讓我清醒一些。以至於我對他生出的每一絲感情都像是小心斟酌後,清晰生長出的。
宮裡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或者說,皇上真是個奇怪的人。在他身邊,就連愛情都是涼絲絲的,好像沒有一點兒多餘的溫度。
入秋後,顧知春的禁足解了,她並不曾來找我的麻煩,迅速地重新投入到爭寵的道路上。
顧知春練了一個多月的琵琶,當我幾乎要把那首琵琶曲倒背如流的時候,中秋到了,合宮夜宴。我起初覺得新奇,可才坐下來,就覺得沉悶。
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高位的妃子,她們中有一些比皇上年齡還大一些,穿著端莊的宮裝,珠翠如星,喝湯的時候連頭上的步搖都不晃一下。
我第一次吃飯時坐得離皇上那麼遠,他的神情,穿著,甚至聲音都使我有些陌生。
顧知春抱著琵琶出來,說要給皇上獻一曲。
殿裡一下安靜下來,許多雙意味各異的眼睛看向她。她鎮定如常,彈出第一串音時,手都沒有抖一下。
她一雙眼旁若無人地穿過無數道目光,只看著皇上。
顧知春一曲彈完,便是王美人的箏,蘇婕妤的琴。方月兮也跳了舞,可大約是怯場,她跳的不好,還扭了腳。
我越看越困。迷迷糊糊地,看見那幾個坐得最靠近皇上的高位嬪妃,仍然端莊優雅,紋絲不動。
我只好在桌子下面掐自己的手,我在偷偷瞧著上邊的妃子,下邊也有好些人連上邊的妃子都瞧不清,只好瞧著我。
皇后誇了幾句多才多藝的妃子們,有意無意地提起幾個人,似乎都是位分低些的妃嬪,聽了皇后的暗示,便半推半就地也表演了幾個節目。水準不如之前的好,不過總歸人長得不算難看。
皇后管得頗多,把話題往我身上扯了扯,說起皇上吃早飯的事,大概是想要我表演點什麼。我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半,心裡想著該怎麼把雞兔同籠花裡胡哨地表演出來。
不過,皇后才提起我的名字,皇上就隨口帶開了話題,漫不經心地給我解了圍。
我有心跟他喝一杯以表謝意,然而為了低調行事,只沖他開心地眨了眨眼,估計這個距離他是看不到。
話題岔到了別人身上,我又開始犯困。大概是皇上瞧見了,便有李德全跑來給我送了一碟超酸的梅幹,我嚼了嚼,勉強驅散一點睡意。
直到後半夜,皇上和皇后才相繼離席,那幾個石塑一般的牛逼妃子也起身離去。眾人稀稀落落地走了一些,我也沒有多留,回宮倒頭就睡。
按理說中秋夜皇上該陪皇后,可是根據我的經驗判斷,再過不到一個時辰,皇上就該起床了。
嘖,像極了第二天還要上學卻熬夜到淩晨的我。
我揉了揉吃了太多梅幹的腮幫子,心裡覺得皇上略慘。
大約睡了三四個小時,我就被驚鵲從被窩裡拔了出來,皇上叫我去吃早飯。
我閉著眼洗臉穿衣梳頭化妝,閉著眼走到皇上那兒,進了門,才勉強睜開腫成桃子的雙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明黃衣服的人,對他行了個禮。
「沒睡好?」皇上把碗遞給我,神清氣爽得完全不像只睡了不到兩小時的人。
他真的沒有早朝睡覺嗎?
我嗯了一聲,覺得嗓子還有點啞,便喝了口湯。
「皇上不困嗎?」我問完就有些後悔,他吃飯時從來不說話。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喝了勺粥,答道:「還好。」
我不敢再說話,也不敢不說話,便給他夾了個蝦餃。
中秋過後,九月初三就是我的十七歲生辰。
……實際上是十四歲。
雖說皇上不召我侍寢,但我跟他還算挺熟。所以不少天天見不著皇上面的小妃子來給我送東西。
我美滋滋地收了不少,除了皇后送的一顆夜明珠,還有顧知春送來的翠金鵲尾步搖,方兮月則送了我一顆超大只的人參。
內務府給我送來了兩匹蜀錦,還非常服務到家地給我掛成了床簾。不知道是皇上想起了我誇他床簾好看的事,還是李德全留心安排的。
我擦著口水把各種金光閃閃的禮物摸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顧知春送的那個步搖,屬實好看。
我爹前月升了官,這次也給我送了個漂漂亮亮的大鐲子。
我在我爹送來的盒子夾層裡摸了摸,掏出來一遝銀票。
爽。
我把銀票放在枕頭套裡藏好,想起皇后這次沒跟我說不用去謝恩,便蹦蹦躂躂帶著驚雀往鳳棲宮去了。
皇后不長記性,我謝完恩剛準備抬屁股走人,她就叫住了我。
「明婕妤入宮幾個月了,見皇上見得不少了吧?」
我乖巧答道:「回皇后娘娘,是。」
她慢悠悠問道:「你也十七了,怎麼除了剛進宮那一次,ţŭ₃也不侍寢啊?」
啊這,你可把我問住了。
我只好一臉慚愧地說:「臣妾不知。」
她一臉得意地教育我:「你應該多思考,不要陪皇上吃了幾次飯,就覺得恩寵穩固,可以高枕無憂了。」

我思考過,覺得是皇上不行。不過我當然不敢說出來,諾諾地應了一聲。
皇后懶懶地說:「方美人有孕,你知道嗎?」
「臣妾不知。」
「你知道她是何時懷上的?」
「臣妾不知。」我默默當複讀機。
她一瞪眼,問道:「不知不知,本宮問你什麼都不知,只知道那個什麼龜兔同籠嗎?」
我張了張嘴,想給她道個歉:「娘娘……」
「不許說,閉嘴!」她瞬間拉下臉喝道,「本宮不想聽你那個東西。」
……
QAQ……我沒要說……
她咳嗽兩聲:「方美人是進宮第一次侍寢時懷上的,你怎麼就沒有那個心思?你第一次侍寢,跟皇上幹什麼呢?」
我縮了縮脖子,這你不是問過我嗎。
「在,在說皇后娘娘不想聽的那個東西……」
……
這是我第二次被皇后娘娘以頭疼為由趕出鳳棲宮。
回到櫻嵐軒,李德全已經等了我一會兒了。他說,皇上召我今晚在合歡殿伴駕,讓我吃過晚飯就過去。
我悄悄問李德全,伴駕是侍寢的意思嗎?
他想了想,說差不多。
……那看來還是差那麼一點。
李德全笑得一臉褶子:「娘娘想侍寢?」
「……不,沒有。」
睡覺拖慢我教學進度。
我思考了半個月,覺得身為一個皇上,應該學一學多項式函數和微積分。
……
當我吃完晚飯坐著小轎子飛向合歡殿時,腦內的高等數學題庫已經饑渴難耐了。
不對,學函數還得先學坐標系,那就得要講講數軸,還有有理數域實數域。
咦,說起實數,我忽然想起實數完備性的定理們兩兩互推。
學海無涯,學海無涯。
我推開合歡殿的門,獰笑一聲。在誅九族邊緣瘋狂試探。
皇上正在看書,我還沒行禮,他就抬了抬手,叫我平身。
我飛過去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沒辦法,雖然前一秒心裡想的是給他教數學課,但是全天下的女孩子見到喜歡的人都是這個反應。
他把書倒扣在桌上,拍拍我的手背,意思是讓我憋扒拉。
那個書名我看不懂,是什麼什麼國策。不錯,皇帝確實是個好皇帝,睡我之前還在鑽研治國之策。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頗為煩惱。我在心裡權衡了一下,覺得這時候提微積分可能會掉腦袋,於是識趣地不吱聲。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看我的眼神像是看著自己的兒子:「朕覺得,後宮這麼多人,聰慧靈透的卻唯有你一個。」
「嗯嗯嗯。」我深以為然。皇后身為後宮之首都聽不懂雞兔同籠,這宮中的風氣確實該好好整頓整頓。
他皺著眉歎了口氣:「她們與朕談不了兩句,便要把話題往父兄官位元的事情上扯。」
我喜滋滋:「好在父親並不讓臣妾操心。」——非常爭氣,不僅不用我跟皇上吹枕頭風,還給我送錢花。
「聽說你父親給你送了個鐲子,做你十四歲的生辰禮?」
「嗯……」我抬起手腕,正準備把那個鐲子給他看看,突然心裡一慌,一句臥槽差點脫口而出。
「嗯?」他偏過頭,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這孫子套我話!
「臣妾十七歲。」我有點心虛。
他聲音仍然沒什麼波瀾:「那是朕記錯了?」
「沒有,不是,」我欲哭無淚,趕緊否認,「是臣妾長錯了。」
他忍著笑看了我一眼,一臉悠閒,顯然已經掌握了誅我九族的充分證據。
「愛妃十六歲進宮,今天卻過十四歲生辰,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這是怎麼回事呢,我也不知道……」我瑟瑟發抖,見他似乎沒有生氣的意思,便壯著膽子信口胡扯道:
「可能我是熱愛數學的小妃子沈飛櫻,當我跟青梅竹馬的小宮女驚鵲一起到御花園遊玩時,卻目擊了外星商人的交易現場。當時我只顧著偷看交易,卻忽略了從背後而來的另一個同夥。我被那個人強灌了毒藥,等我醒來時,我的身體已經縮小了!」
我眨巴眨巴眼,皇上用一種極其迷惑的眼神看著我。
我抿了抿嘴,小小聲說:「雖然身體縮小了,但是頭腦一樣靈活!」
空氣短暫地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你這是欺君。」他無奈地沖我笑了笑,我知道他沒生氣,趁機慫慫地拉了拉他的手。
「你和朕一樣,」他拉著我坐下,眼中閃爍著我看不清的情緒,「七年前,先皇忽然重病,大哥謀反,三哥掌管御林軍,卻舉棋不定,不敢護駕。大哥殺了當時的太子,四哥替太子擋刀,也落下了終身殘疾。一夜之間,先皇的兒子一半獲罪,一半傷亡,我才成了儲君。」
我聽得一臉認真。
「可是,先皇重病那年我才十一歲,如先皇有不測,便要由皇叔為攝政王掌政。所幸我生母早亡,在宮中也不起眼,因此先皇駕崩之前,把朕的年齡改大了五歲,朕才能順利登基。」
我不知道說什麼,只好哇了一聲。說,那你才十九歲呀。
他點點頭,笑道:「朕是不是很顯老?」
我使勁搖頭,心裡卻是一酸。
我一直看他做什麼都遊刃有餘,從未想過,他有那樣曲折的過往,也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孩子。
真是……
我緊緊拉著他的手。
真是學微積分的好年紀。
……
「這件事如今只有朕和太后知道,今天又多了個你,」他笑得意味深長,「如果再有第四個人知道,那就是你說的。朕就誅……」
我眨巴眨巴眼。
他一頓,無奈地歎了口氣,改口道:「朕就餓你三天。」
我開心地笑了,又去抱他的胳膊。我不說歸我不說,怎麼可以拿打打殺殺的來嚇唬我!
抱了一會兒,他大概是忍無可忍,推了推我,說:「去洗澡。」
李德全在邊上又笑得一臉褶子,還有幾個小太監,也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我哦了一聲,乖乖地站起來,還伸手幫他撣了撣被我抱過的袖子。
氣死我了,好丟臉,嗚嗚。
他不知道是不是心軟了,想幫我挽回一點面子,補了一句:「回來再抱。」
我那沒出息的嘴角立刻重新飛上天與太陽肩並肩。
一回生,二回熟,我和幫我洗澡的宮女們合作非常愉快,這次我沒用迷迭香香膏,也沒人拿香料醃我。
穿上我熟悉的小睡衣,我噠噠噠跑回去抱住了皇上的胳膊。
看著他桌上的那本書,邊角有些卷皺發黃。忽然想起一件事。
「皇上是怎麼知道臣妾年紀噠?」
「看出來的。」他拽了拽我濕淋淋的頭髮,一聽就在敷衍我。
我心裡覺得這話不可信,也知道不能拆穿他。
可是……
我低下頭,不說話。他大約只以為我是好奇心受挫,也沒放在心上,只把一碟點心往我面前推了推。
上次我晚上來的時候,桌上似乎也放著一碟這樣的點心,大概是山楂或者棗泥糕,是紅色的小方塊。皇上似乎不愛吃,反正我沒見他吃過。
我捏起一塊咬了口,黏黏的,腥腥的……讓我心裡所有的情緒一掃而空,這……
D 區!
這特麼是啥味兒?做這個糕點的人怎麼活到現在的?
我一臉震驚地看著皇上,他笑得倒是很歡。
「這,這個是什麼東西……」我手裡捏著剩下的大半塊糕,牙縫裡全是腥甜的味道,舌頭都要捋不直了。
「鹿血ŧü⁷糕,朕也不愛吃。」他指指碟子,善解人意地說,「不喜歡就放回去,不要緊。」
我飛快地把咬了一半的鹿血糕放回盤子裡,有個小宮女輕悄悄地走進來,把那盤鹿血糕端了出去。
等等……
我低下頭,看了看手指上沾到的顏色,好像有點眼熟?
「我……臣妾第一次侍寢的時候,帕子上就是這個東西?」
他嗯了一聲。
「那……那時是因為皇上知道臣妾的年紀?」
他又嗯了一聲。
我好像心裡的什麼猜測被證實了似的,忽然有些心慌,還想問什麼,外面卻傳來一陣喧鬧聲。
皇上比我先反應過來,幾乎是下意識地拉著我退離了窗邊。這時李德全快步從外面進來,臉上沒有往常的笑意,說:「有刺客,十幾個。」
我有些驚慌,倒是皇上很冷靜。
他從一邊的架子上取下一個暗色的披風,罩在我身上,還給我扣了個蝴蝶結。
「你去屏風後面。」他輕輕推了推我。
「我不走!」我用最慫的語氣,說出最大義凜然的話,「我留下來還能給你擋刀呢!」
他頓了頓,有些意外地低頭看了我一眼,輕輕笑了笑。
「朕沒你想得那麼脆弱。」
我不說話,看起來一臉倔強,實際上我自己知道,我要是一開口肯定聲音都在發抖。
他歎了口氣,道:「不走便不走吧。若是害怕,就捂上眼睛。」
他把披散的長髮撥到身後,取下架子上的一把長劍。
「李德全,開門。」
……
半個時辰後,我哆哆嗦嗦地坐在床上,拉著皇上的手,嚇得哭都哭不出來。
「怎麼凍得鼻涕都流出來了。」他用一條白色的毛巾擦完濺在臉上的血跡,把它扔給我。
我手剛一碰到那條毛巾,就好像打開了小哭包開關,立刻把臉埋在毛巾上嚎啕大哭。
邊哭邊說:「我還以為我要死掉了嗚嗚嗚嗚嗚。」
他無奈地笑笑:「若是真有危險,朕肯定會先送你出去,怎麼會讓你躲在屏風後面?」
我繼續哭:「你怎麼那麼能打啊嗚嗚嗚嗚。」
「朕本應被培養成輔佐君王的將軍。」他柔聲解釋道。
李德全走過來,說道:
「皇上,外邊的髒東西都收拾好了,這事兒驚動的人不多,要不要明兒一早再知會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皇上嗯了一聲,接過李德全手裡的一條新毛巾按到我的臉上。
我抽搭了一會兒,眼淚汪汪盯著李德全看,小聲說:
「李公公,你好厲害。」
就剛剛,這個一笑就一臉褶子的老太監居然能一打五,我世界觀裂開了。
李德全謙虛了一下,又笑出了一臉褶子。又對皇帝說:「皇上,您看,這像是哪兒的刺客?」
「看不出。」他說。
「安排刺客的人不知道皇上和李公公打架很厲害嗎?」我探頭問道。
「應該知道,」皇上說,「因此在糕點裡下了藥。」
「啥糕點?」我好奇地問道。
「鹿血糕。」
噢,鹿血糕。
嗯?
?!!
我難道又有生命危險?
「方才你吃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咬過的斷面顏色太深,才讓你放回去。」
「那我會死嗎?」
他安慰道,「我剛剛摸了你的脈搏,不過是手足酸軟幾個時辰,一會兒就好了。」
……我就說我咋剛剛差點站不住了,我還以為我是嚇的。
我立即撲進他的懷裡:「腳腳酸,要抱抱。」
李德全在邊上笑成一朵菊花,走出去還給我們帶上了門。
「你那就是嚇的。」皇上嘴上一本正經,手手卻非常誠實地抱了抱我。
我也不嫌棄他一身是血,開心地抱著岔開話題:「那些刺客說不定開始就埋伏在外面,聽不見裡面說話,卻能看見端出去吃了一口的鹿血糕,才以為是皇上吃了,傻了吧唧地闖進來。」
他嗯了一聲,又抱了我一會兒。
我睜著眼,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不知不覺,外面天色已經隱隱泛青。
「朕要去早朝了,」他鬆開我,「你累了,自己再睡一會。」
我應了一聲,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皇上沒有受傷吧?」
「沒有。」他側過身,並不看我。
「臣妾手上碰到血了。」
他轉身看著我,微微皺著眉頭,眼神卻是軟的。
「欺君是重罪。」他輕輕說。
我低下頭,不說話。
「朕傷在腰側,你不曾碰到。」他歎了口氣,抬起寬大的袖子,露出腰側一片殷紅的血跡,「放心,朕會處理。」
我忍著眼淚,嗯了一聲。
「對了,」他轉身背對著我,似乎無意地說:「朕之前想,若是面對刺客,有誰賴在朕身邊不肯走,礙手礙腳,定要治她的罪。
「不過,」他走出去,淡淡的聲音裡帶著隱約的笑意,「那時你不願走,朕看著你,卻很歡喜。」
時間平平淡淡地過了幾個月,除了我這個親歷者,似乎沒有任何人把當時的十余名刺客放在心上。皇上起初對我提過查出了些眉目,不過反正他們想殺的不是我,我也就沒往心裡去。
我曾以為刺客之事以後,皇上會給我賞點什麼,或者晉個位分壓壓驚,不過並沒有。我想了想也覺得無所謂,左右我爹給我送的銀子也夠花,宮裡那些女人也並不會因為我得寵就不來找我麻煩。
皇上開始偶爾召我去侍寢,不過也就是聊天喝茶算算定積分。有過一個傻了吧唧的小妃嬪偷偷在背後嚼舌根說我專寵,結果被皇后錘了一頓。
開玩笑,皇后可不想再跟我打交道了,更絕不願意來問我晚上是怎麼「專寵」的。
再然後,宮中忽然空降了一個玉妃,是太后的侄女,長得也還不錯。我某天晚上撒著嬌有意無意地問了一下皇上,他說他更喜歡我一些,也不知道說的是真的假的,反正我信了。
第二天,皇上下旨晉我為昭容。
十月底,皇后病了。這病來得尋常,聽聞只是普通的風寒。
詭異的是,不知是不是太醫院開錯了藥,皇后在病榻上躺了兩天,居然點名召我去侍疾。
難道我的雞兔同籠還是有魅力的?
我沒道理拒絕皇后,帶著那只方月兮送我的大人參,屁顛屁顛就去了。一進門,便見她松衣軟帶,斜斜臥在床上。
我請了安,她隔空扶了我一下,揮手遣退了宮人。我抬起頭,見她一臉憔悴,卻並無病容。
裝病噠?幹嘛裝病?引起皇上注意咩?那……為啥找我來啊?
「明婕妤,」她看著我,語氣綿軟,「你坐下。」
我點點頭,乖巧地坐在邊上。
「本宮讓你來,想同你說幾句話。」
我點頭如啄米:「嗯嗯,娘娘請講。」
「本宮已經許久沒有安心睡著了。」她說。

難道是要我給她整點Ṱûₜ雞兔同籠活兒催眠?
「娘娘有煩心事?」我禮貌性地關心道。
她垂下眼笑了笑:「本宮是死到臨頭了。」
我嚇了一跳。
她見我不說話,便歎了口氣,笑道:「你慌什麼。」
我像鵪鶉一樣不敢說話。
她自顧自地說:「也好,你這樣什麼也不說,總比一口一個臣妾不知好些。」
ṱùₔ「臣妾不能給皇后娘娘分憂。」我一臉慚愧。
「不用你分憂,你不給本宮添堵就不錯了,」她說,「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是沒有限度的。榮華富貴總有個頭,本宮看得開。」
我笑道:「亙古不變的東西不多,不過有些東西看似短暫,實則並不是不能延續的。」
她搖了搖頭,在手心畫了一條橫線:「你常喜歡算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你瞧,一就是一,寫到了頭,就再也沒有了。」
我勸道:「從零到一,這之間的數是數不盡的。就像人終有一死,然而所經歷的事情卻各有千秋。」
「哦?為何從零到一之間的數是數不盡的?」
?你這個關注點簡直特麼自找麻煩……
我歎了口氣。
「這……就要講到實數的稠密性了。」
兩個時辰後。
我喝完了第五杯茶,咂咂嘴,說道:「以上就是證明無限不循環小數一定是無理數的方法。我們還可以找到無限循環小數化為分數形式的普遍方法,就可以證明一個數是無理數和它無限不迴圈等價了。」
皇后揉了揉眼睛,感慨道:
「真是多謝你,本宮好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了。」
「這是臣妾該做的。」我溫和一笑。
估計我和皇后互相都覺得對方不是人。
皇后的病還沒好,玉妃就開始蹦躂起來。一會兒安排一堆宮女在御花園采花瓣上的露水,一會兒給皇上親手煲個湯搞得滿宮皆知,還搞了個什麼海棠詩社,總之是拼命刷存在感,像極了平均每分鐘發七條 Twitter 的老川。
封後以來六年沒召過六宮晨昏定省的皇后大概是忍不了了,拖著病體叫後宮眾人一大早去跟她「敘舊」,實則估計是要當眾和玉妃進行一場掰頭大賽。
我體內嗷嗷待哺的吃瓜猹之魂已經饑渴難耐了。
過了點,我們大家都在皇后宮裡磕了一會瓜子了,玉妃才披著一頂彩色的蚊帳姍姍來遲。
前一秒還笑意盈盈的皇后沉下臉看向她,冷笑道:「好一件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
我露出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好一頂名字可以用來罵人的百花渡蚊帳。
——這名字沒有邏輯,歪歪斜斜的每個詞都透著「花裡胡哨」幾個字。我橫豎聽不懂,仔細聽了半天,才從字縫裡聽出詞來,滿句都說著兩個字是「紗碧」!
玉妃笑得一臉優越感:「皇后娘娘也喜歡這件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麼?」
皇后冷冷道:「妹妹年輕貌美,這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穿在妹妹身上,才更顯得鮮豔呢。」
玉妃假意謙虛:「這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不以鮮豔奪眼,娘娘氣質端莊,想來穿這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也是極好看的。然臣妾穿的這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是皇上賞賜,怕是不能拿來討娘娘歡心了。」
……
?不是,手裡的瓜子它突然就不香了,你倆掰頭內容是比誰先嘴瓢?建議組個相聲組合直接出道,估計比當皇帝女人賺錢嗷。
又說了半天,這倆人的嘴皮子也沒能分出個勝負,然而她倆誰也不願意先說一句不帶「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這個詞的話。玉妃今天本就來遲,又說了這麼一大堆,我還沒吃早飯,肚子餓得咕咕叫。
不過沒辦法,大家都餓著,面對這兩尊大佛,我可不希望引起她們什麼注……
她們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回頭一看,李德全正走進來,給皇后行了個禮。
草。
不是吧。
「皇后娘娘……」李德全笑眯眯地開口,看了我一眼。
我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不不不,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
「……皇上今天……」
我恐懼地看著他瑩潤剔透有光澤的雙唇。
「……請明昭容……」
求你,請我去挨打,請我刷廁所,啥都行,就是千萬別……
「……去用早膳。」
……涼了。
「讓奴才來向皇后娘娘借個人。」李德全笑得像極了黑魔仙小月。
我慫成一團,可憐兮兮地看著皇后。
所幸皇后在不想睡覺的時候本來就不太樂意對著我這張臉,大度地揮了揮手,示意我走人。
我趕緊站起來,行了禮就要走。
「站著。」玉妃今天第一次說話沒有帶煙雲絹紗碧霞金翅鳳尾百花渡蝶裙這個詞。
我縮了縮脖子,只好乖乖地轉回去。
玉妃打量了我一會,指著我問皇后道:「她很受寵?」
皇后冷冷道:「玉妃這是對皇后說話的語氣嗎?」
我瑟瑟發抖,不敢站也不敢跪。
玉妃輕蔑一笑:「皇后?你以為你還能當多久的皇后?」
我和邊上的一堆妃子齊齊豎起耳朵,臥槽,這才正片開始?
眼看她們似乎把我給忘了,我悄咪咪後退兩步圍觀,以免波及到我。
皇后的語氣倒是出奇的平靜:「玉妃以為如何?」
「皇后娘娘真的病了嗎?病人食少眠多,可娘娘眼下的青影,想必是憂思過度,無法入眠吧。」玉妃得意道。
……我覺得皇后的失眠倒也沒有很嚴重,聽進制轉換的時候她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皇后冷冰冰地看著她,並不說話。
玉妃見她不說話,笑道:「後宮誰人不知,我與皇上青梅竹馬,您這後位,皇上正是給臣妾留的。」
?有這種事?
皇后忽然大笑起來,眼底皆是嘲諷。
看起來這倆人戰火正盛,徹底把我忘了,我偷偷看一眼李德全,用眼神問他:咱們溜?
李德全用眼神回答:祖宗啊你瘋了嗎?
我:那咋整?
李德全:我也不知道。
殿裡安靜得只能聽到皇后的笑聲。
笑完了,她才說:「怎麼,你竟以為你能取代本宮?」
玉妃傲然道:「皇上冷落娘娘,正是為Ṭü⁶我鋪路。」
「你錯了,」皇后一臉譏諷,「皇上冷落本宮,是因為本宮做錯了事。即便本宮死了,能登上後位的,也絕不是你玉妃。」
「不是我,還能是誰?」玉妃笑中帶著怒氣,「一派胡言。」
皇后冷笑道:「是誰也絕不會是你。」
玉妃突然指著我,問皇后道:「是她嗎?」

我一臉懵逼。
皇后並不答話,懶懶地靠在身後的軟墊上,輕笑道:「你是在盤問本宮?」
「是不是你?」她轉向我,問道。
……
我瑟瑟發抖:「臣妾不知。」
她冷哼一聲,看著我,問道:
「你會什麼?」

??
這個耳熟的問題?我該說什麼?數學很好還是吃辣很厲害?
皇后打斷道:「她會雞兔同籠。」
……幹嘛啦!
我正要說什麼,卻看見玉妃瞧我的眼神忽然一愣,她的眼睛閃爍了半天,猶豫著吐出八個字: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我也愣住了。
不是……你真的知道你剛剛說的那第二個詞是啥意思嗎?
玉妃見了我的反應,便忽然笑起來。
她的眼神裡充滿算計,我看著心裡不大舒服。她說:「如此看來,你不足為懼。」
我心底一涼,低頭不語。
「你如果聰明,就最好不要與本宮爭什麼。」
我抿了抿嘴,輕聲道:「娘娘與皇上兩小無猜的情誼,尋常人本就爭不得。」
我並不是服軟,相反,我的話中鋒芒畢露——我在賭,賭那個和皇上青梅竹馬的表妹,當時根本不是她。
她聽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卻笑得更歡:「本宮與你不一樣,你最好不要自作聰明。也只怪你命不好,不巧,遇到了本宮。」
我微微有些眩暈,卻總覺得難以相信。
她卻並不等我的回應,雙眼直視著我,笑意昭昭:「明昭容,跪下。」
一道瓷器碎裂的聲音在殿中炸響。
皇后茶杯的碎片飛到了我的腳邊,她斷喝一聲:「玉妃,你放肆!」
我垂眼看著地面,李德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了。
玉妃不慌不忙地轉向皇后,輕笑道:「明昭容自己要跪,娘娘也要攔著嗎?」
皇后重重地咳嗽起來,或許玉妃說得沒錯,那把鳳椅,她確實已經坐不穩了。
但是……
「皇后娘娘,」我抬起頭,甚至還淡淡地笑了笑:「臣妾沒有要跪。」
玉妃臉色一沉。
她嘴上說著我不足為懼,心裡卻知道我是她最大的威脅。
——因為我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
她盯著我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聲:
「怎麼,你和我來自一樣的地方,現在卻成了皇后的狗?」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有人扯著嗓子飛快地喊了一聲:「皇上駕到!」
玉妃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然而進來的只有李德全,他徑直走向我,說:「皇上說奴才請不動娘娘,只有親自來了。」
!救星來了!
皇帝爸爸永遠滴神!
有了靠山,我不再搭理玉妃,屁顛屁顛跟著李德全飛出了大殿。皇上在外邊冷著一張臉,一副天神下凡藐視眾生的表情。
我用眼神給了他一個愛的抱抱。
他轉身就走。
我顛顛兒跟上去,用眼神給他一個愛的親親。
走了一路,等我坐下來喝了一口粥,他才面色稍霽,冷冷道:「別人罵你,你就給她罵?」
我咬了一口包子,美滋滋地去拉他的手:「皇上,那你去打她。」
「朕為何要打她?」他推開我的手,「一手的油。」
「她罵你的寶貝櫻櫻。」我再伸手扒拉他。
他推開。
我扒拉。
他歎了一口氣,輕輕拉住我的手,語氣還是冷冷的:「朕和她兩小無猜的情誼,你不是爭不得嗎?」
?不是,你特麼到底聽到多少了?
我趕緊用油爪子捏捏他的手,又哄他:「那是騙她的!我爭我爭我肯定爭!皇上這麼好!我想不爭都忍不住!」
……像極了跟我媽保證要爭當年級第一時的自己。
他輕輕咳了一聲,才說:「……朕餓了。」
嘿嘿,害羞了。
我用充滿愛意的溫暖目光目送著一碗粥被皇上慢慢喝掉,心裡卻在琢磨著玉妃的威脅。
emmmm,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說玉妃的臺詞,讓玉妃無話可說。
「皇上吃完了嗎?」我眨巴眨巴眼。
他看我一眼,嗯了一聲。
我把擦過嘴的……不是,擦嘴的手巾遞給他,他接了過去,擦了擦嘴。
……等等,那好像就是擦過嘴的手巾。
草,算了,不管了。
「皇上,我說個事兒。」
他把手上剛剛被我抹上油的地方擦了擦,又把手巾遞給我,說:「擦手。」
我一邊擦手,一邊在心裡組織語言。
「皇上……」
「擦完手再說。」
我只好低下頭繼續擦手,等差不多要擦掉一層皮了,才放下手巾。
他看了我一會兒,問我:「是你自己想說,還是不得不說了?」
我怔了半天,低下頭:「不得不說了。」
「不想說就不用說,」他淡淡道,「你欺君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沒有不想說,」我聲音超小,「我只是還沒想好怎麼說。」
「那就想好了再說,你沒什麼可怕的。」他起身離開,說:「朕去批摺子了。」
我拉住他的袖子,聲音發顫:「可是不得不說了,我不說皇上也會知道的。」
他只輕輕丟下一句:「你不說,朕就不知道。」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臘月。方兮月生完了孩子胖了一大圈,每天抱著孩子在她的小院子裡曬太陽,像極了招財貓。
皇后的位置還是搖搖欲墜,不過她倒悠閒,一天天吃的好睡得香,養得白白嫩嫩。還隔三差五喊我去聊聊天,然後從頭睡到尾。
玉妃的盒飯快得我猝不及防。
臘月二十五的時候,皇上說我為皇后侍疾有功,晉為昭儀。
玉妃坐不住了,跑來找我。要不說她不配當皇后,皇后每次找我都是命人傳召叫我過去,就她屁顛屁顛坐個大轎子過來,還覺得自己多威風呢,笑死。
一進門,她就冷哼著ẗŭ⁻對我說:「明昭儀,你倒是坐得住。」
我點點頭,讓人給她上茶。她咕嘟一口喝掉,然後得意地說道:「茶裡沒有毒,最後一個讓我閉嘴的機會,你已經錯過了。」
我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她。
她惱羞成怒:「你真的不怕?」
我點頭如搗蒜,道:「臣妾不知道娘娘說的是什麼事,臣妾老家那兒祖傳一個偏方,名為忘憂花,專治娘娘的煩惱之症。」
她白了我一眼:「你我是同一個老家,我咋沒聽說過什麼忘憂草,你別在這故弄玄虛。」
「娘娘,忘憂草是忘憂草,俗名黃花菜,娘娘一定吃過。而忘憂花與忘憂草不同,俗名奧利給,甚是符合娘娘服用。」
她一愣,隨即咬牙切齒:「你有病吧?」
邊上的一堆宮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她為啥發這麼大的火。
我繼續侃侃而談:「這忘憂花很難尋得,臣妾曾在一處峽谷偶然得見,那峽谷名叫王者峽谷,臣妾正準備為娘娘采那忘憂花,卻從邊上的石縫裡鑽出一隻守護此神花的大章魚,臣妾心系娘娘不忍放棄神花,當即求助於中路法師,那法師對戰大章魚毫不遜色,一擊致命。」
「為什麼不求助射手?是射手不好看嗎?」她用我熟悉的句式抬起杠來。
我早料到她有此一問,神秘一笑,道:「因為法師克制章魚,簡稱——法克魷。」
她氣得臉都白了。
「我到娘娘家裡找到娘娘,趕緊拿出奧利給給娘娘炒了一碗藥膳。娘娘不小心掉了一點到衣服上,那布料不好,一下子洇開一大片,我真為娘娘感到惋惜,吃這麼好的菜,卻穿著這麼破ţũ₈舊的布料。」
她目眥欲裂地瞪著我,不說話。
我只好自顧自解釋道:「因為娘娘您這菜比布行啊。」
「明昭儀你不想活了嗎?」她站起來瞪著我。
我趕緊說:「哪裡敢,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娘娘那件衣服好得很,叫……稠紗碧鯉飾碧池裙,對叭?」
百花渡蝶穿膩了,貼心的小櫻櫻來給你換個鯉飾碧池裙。
她氣極反笑,聲音發抖:「好,好,你給本宮等著,本宮去找太后!」
我笑眯眯道:「姐姐慢走!」
等玉妃搖搖晃晃的身影遠出了我的視線,我才臥槽一聲:
「完球了她要去找太后這特麼可咋整清霜驚鵲救命救命快找皇上去救場!」
皇上從門外冒了出來:「闖禍了才知道找朕?」
我管不得他聽了多少,哭喪著臉把他往外推:「沒空說這些了嗚嗚你快去找太后,千萬不能讓玉妃說啥不該說的嗚嗚嗚嗚嗚。」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第一次被妃子從宮裡往外趕。
「……哦。」
我推了推清霜和驚鵲:「你倆跟著去瞅瞅,萬一皇上臨陣倒戈要搞我,趕緊回來報個信兒。」
半個時辰後,我從溜回來的清霜嘴裡聽到了絕世大瓜:壓根沒要皇上出手,玉妃就把自己作進了冷宮。
據說,她當著太后的面大放厥詞,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這波操作真是把我給整樂了,幾個菜啊喝成這樣,擱這給皇上上語文課呢?笑死,費勁巴拉穿個越就為了給皇上上課,這是人幹的事?
結果,皇上一句話沒說,倒是太后作為她的親姑媽被她氣得臉色發白。她還當著一堆宮女的面義正嚴詞地問太后是不是女人,難道不想一夫一妻嗎。
我覺得她真的該吃點忘憂花清醒清醒,感情基礎都沒有擱這作啥呢?我覺得吧,比起她來,還是我比較適合跟小皇帝一生一世一雙人。
然後玉妃就被太后親口下旨打入了冷宮。
當天夜裡,冷宮裡的玉妃派人給太后送了一封信,再三懇求一定要親手送到太後手裡,千萬不能讓別人看到。其實太后也顧念這個侄女的舊情,然而……
然而太后不識字。於是,太后就請了她最信任的皇上給她讀這封信。
據說太后聽了那封信後大為感動,皇上念完後就帶著信去了冷宮。然而到了那裡,玉妃已經飲下劇毒後點火自焚,那封信也與她一同化為了灰燼。
然而這只是眾人口口相傳的版本。
皇上在那封信裡究竟看到了什麼,玉妃到底是不是自盡,那火又是怎麼燒起來的,這世界上恐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那件事過後的幾天就是除夕,宮裡掛起了紅色的燈籠。玉妃的死就像一陣輕煙,隨隨便便地散去了。
皇上陪我吃完早飯,像是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那封信寫的是你,不過朕什麼也沒看。」
我鼻子酸了酸,伸手拽住他的袖子。
「嗯?」他拉住我的手,輕輕說:「想好怎麼說了?」
我低著頭說:「其實,玉妃和臣妾一樣,是……另一個地方來的人。」
他愣了愣,臉上寫著兩個字:「就這?」
我擺了擺手:「不是另一個地方,是,呃,另一個時空。就比如說,我和她是幾千年後的人,到了這裡來。」
他點了點頭。
「?皇上你不覺得吃驚嗎?」
「朕知道她不是從前的玉茹,」他說,「三年前玉茹給朕寫過一封信,說她覺得身體裡住著另一個人,正在一點一點控制她的身體,奪取她的記憶。朕想過幫她,可是她堅持不願意見朕,也不願意傷害身體裡的那個人。」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玉妃說她和我不一樣。因為她慢慢吞噬了玉茹的意識,所以她是有記憶的,不像我,跟個白癡一樣傻不愣登地穿到死人殼子裡。
我說:「那她後來呢?」
「後來玉茹應該就徹底消失了,她不可能願意入宮的,」皇上低下頭,眼底有一絲惋惜,「她最喜歡自由。」
「那……那你一開始就知道是玉妃害了以前的玉茹?」
「嗯,不過朕想,她被迫寄居在別人的軀殼,想要獨佔也情有可原。朕殺她,是因為她。」
我抿著嘴點了點頭。
皇上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所以你不必自責。」
……?草,剛剛他這是在委婉地安慰我?這也太委婉了點。
我趕緊搖頭:「我跟她不一樣!我穿來的時候沈二花已經死翹翹了!」
他一怔,然後笑著說:「噢。」
我揪了他一下:「你笑什麼?」
「你不知道她以前的事。」
「對呀,是不是很慘。」
他低頭笑了笑:「你當時想知道朕怎麼看出你年齡的,是因為這個?」
我臉一紅:「嗯,你是不是以前就認識沈二花?」
他說:「沒有。」
「我還以為你以前就喜歡她。」我低著頭小聲逼逼。
「喜歡你。」

我撲過去抱住他的胳膊,開心。
除夕夜宴,皇上宴請群臣,還招待了幾個西部少數民族的首領。我和一群妃子們坐在半透明的簾子後面,以防被外臣看見。
有一個首領黑紅的臉膛,蓄著大鬍子,看誰的眼神都是滿滿的輕蔑,還不時把窺探的目光掃向隔開妃子們的紗簾,搞得我很想把他的眼睛扣出來。
飯吃了一半,這個大鬍子便開始找茬,一會說中原的清酒不如他們的羊奶酒香醇,一會又說牛肉難吃,魚肉太腥。可把我和一眾妃子氣得捶胸頓足,恨不能沖出去撕爛他的嘴。倒是皇上一臉淡定,先是讓人給他換了奶酒,又替他撤了魚肉,換了金盤盛的水果給他去腥。
他吃了兩口,大約實在挑不出什麼不合胃口的地方,便大笑著改口道:「原就聽聞中原地產豐饒,果真名不虛傳。」
皇上謙虛地點點頭。
大鬍子繼續道:「可惜地產豐饒,總會令人不思進取。中原人,總不如咱們遊牧民族聰明。」

嘿我這暴脾氣,奶奶的,純妃顧知春你倆特麼別攔我,讓姑奶奶好好教教這孫子做人。
皇上隔著簾子丟給我一個眼神,讓我坐好了別叭叭。
我只好蹲在椅子上,像極了一隻憋氣的蛤蟆。
皇上臉上並未露出不悅之色,倒是心平氣和道:「何以見得?」
大鬍子洋洋得意:「我們族千年前曾有一位智者,死前留下了眾人解不開的難題。半年前,我族有十位勇士,商討三天三夜,解開了這道題。」
聽到題,簾外皇后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白了幾分。
皇上被我的題海戰術薰陶已久,如今精通實數理論、微積分、極限、行列式等諸多內容,大手一揮,笑道:「不妨說來讓朕聽個新鮮。」
那大鬍子捋了捋鬍子,道:「說這智者留下 17 頭牛為遺產,老大分 1/2,老二 1/3,老三 1/9,請問皇上,該如何分呢?」
我在簾子後面差點笑出了聲,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有人試圖用這種古早腦筋急轉彎來欺負我家寶貝小皇帝吧?
果然,他略一沉思,便笑道:「這三份牛加起來並非總數,而是 17/18。向旁人借一頭牛則湊足 18 頭,分完了遺產,再還回去,是這樣嗎?」
大鬍子愣了一下,冷哼一聲,氣鼓鼓地坐下了。
皇上擺了擺手,笑道:「別急著坐下,朕還有一事要說。」
大鬍子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道:「皇上說便是了。」
「你們嗷嗷族的貢賦,是每年多少啊?」
大鬍子粗聲粗氣道:「每年給皇上十分之一的新生畜牧。」
「今年你們共有多少新生畜牧?」
「兩千頭。」大鬍子有些得意。
皇上笑了笑,追問道:「是剛好兩千?」
大鬍子一愣,才道:「兩千一百二十三。」
「這十分之一,似是不好分呐,」皇上一臉苦惱,我卻在簾子後面差點笑噴。
大鬍子也是一愣,顯然沒想到應對之策。
皇上略頓了頓,隨即一臉大方地笑道:「這樣,朕借你一萬七千八百七十七頭,給你湊足兩萬頭。你給朕十分之一,再把朕借你的那些還給朕,如何?」
大鬍子在心裡算了算,發現自己只剩一百二十三頭了,怒道:「皇上怎能這樣分!」
皇上一臉驚奇:「你們那十位勇士,不是這樣分人家的遺產的嗎?三位兒子借了人家一頭牛,大兒子欠了 1/2,二兒子欠了 1/3,三兒子欠了 1/9,還有 1/18 頭牛的債務本該用分剩下那一頭牛的 1/18 來還,可最終卻把那一整頭牛全用來還債務,是把智者並未打算分給兒子的部分替三個兒子還債,這大概有失公允。」
我聽得熱血沸騰,牛逼,小皇帝,永遠滴神。
大鬍子呆了呆,隨即重重地把碗摔在桌上,一臉怒容:「皇上說這麼多,就是為了證明我嗷嗷族的十位勇士錯分了遺產?」
皇上搖了搖頭:「你方才說中原人愚笨,朕是為了證明你說錯了話。」
我簡直想沖出去抱著他親一口。
一個大臣顯然比我動作快,站起身來就……
就朝皇上做了個揖,道:「皇上明察秋毫,臣等大膽問一句皇上,是怎樣想到此題漏洞的!」
我嘴角的笑僵在臉上,果然下一秒,皇上的話就讓我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這並不複雜,智者分遺產時,總數是 17,而絕不是 18。」
我連連點頭,老哥你可千萬別再說下去了,保持高冷不好嗎!
然而世界總是事與願違,皇上繼續道:「朕想讓在座的列位愛卿記住一句話,要記住自己的總量是什麼,有了總量,才好分。這個 1,就是一切的前提。」
我手足無措地盯著他,姑奶奶,祖宗,求你別說下去了。
他擲地有聲道:「大事小事,無論如何評估,都要審視一下,是不是錯誤地估計了自己的總量,就是限度。要時常自我反省,問一句……」
我心跳如擂,還好玉妃死了,不然……
皇上擲地有聲:
「有 1 嗎!」
……我捂臉。
不料,群臣振奮,紛紛揚袖而起,齊聲呼道:
「有 1 嗎!」
「有 1 嗎!」
「有 1 嗎!」
………………
史書記載,承清八年九月初三,二十名刺客在合歡殿刺殺承清帝與明婕妤未遂。
……
承清九年正月初一,皇后王氏坦承罪行,自請白綾。承清帝感念夫妻恩情,並未賜死王氏,只廢其後位,令其削髮為尼,懺悔罪行。
……
十年九月初三,承清帝立明妃沈氏為後。自此,帝后終生相濡以沫,恩愛有加。
……
十五年八月二十,承清帝御駕親征西北,十戰十勝嗷嗷族。嗷嗷族首領被俘,于承清帝凱旋途中佯裝咬舌自盡,引承清帝前來,手持毒刃突然暴起刺傷承清帝。
十五年八月二十一日淩晨,承清帝不治而亡。同日,皇后沈氏于京城忽然無疾而終,年僅二十四歲。
八月二十五日,承清帝死訊傳回京城。三日後,靈柩回京,與皇后沈氏合葬明安陵。

end
(全文已完結,之後會有一個番外(說不定轉微虐為高甜呢 hhh)。)
番外:
一千年後,明安帝陵。
燃了一千多年的長明燈微微搖晃一下,熄滅了。黑暗中,傳來了輕輕的叩擊聲。
「是這裡。」有個人低聲說。
一陣沉悶的摩擦聲過後,沉水玉雕的墓室大門被移開。
「開照明。」那個人又說。
「先別動,咱們走了這一路,什麼事也沒有,是不是太怪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
「沒事。」這次說話的是一道清淡的男聲。
輕微的窸窣聲後,墓室的角落裡亮起了一盞昏黃的燈。燈光裡站著四個人,一個一身黑衣,帶著墨鏡,一個身材魁梧,肚子不小,一個穿著帽衫站在角落,看不清神情,最中間的那一個,則是個禿子。
「奇了怪了,」那胖子率先開口,「這墓裡一路上好東西不少啊,都特麼到了主墓室了,還連只鳥都沒有。瞧不起咱哥幾個?」
那個看起來很高冷的帽衫男伸手碰了碰長明燈,臉色微凝:「這盞燈還有溫度。」
禿子伸手捶了一下那胖子豐滿柔軟的屁股:「你開門動靜太大,把燈給搞熄火了?」
「放你娘的狗屁,胖爺我可是專業人士。」那胖子嚷道,「再說了,那鳥燈在棺材後邊,爺就開個門,又特麼不是開龍捲風。」
墨鏡男吹了個口哨,笑道:「那就是見鬼了。沒有人影還能滅長明燈,還不是一般的鬼。」
胖子把身上沉重的背包往地上一扔:「管他鬼不鬼的,這一路該拿的也拿了,不該拿的也拿了,也沒出啥事啊。」
墓室四周用金粉描著華麗輝煌的壁畫,靠牆擺放著許多成套的金銀玉器。正中則並排放著兩隻沉香木制的棺槨,稍大的那一個雕著五爪金龍,較小的那個則繪著百鳥朝鳳圖。
禿子似乎還是有些猶豫,抬頭在墓室四周打量了一圈,才歎了口氣:「開棺吧,先開那個小的。」
塵封千年的棺蓋被層層打開,最後一層楠木板被緩緩移開時,墓室裡傳來三道齊刷刷的臥槽聲。
「空的?」
「瞎幾把扯,不就是沒屍體嗎,這有這麼多寶貝你是瞎啊?」胖子伸手進去,摸了摸一個拇指大的金印。
「是啊。」墨鏡男推了推墨鏡。
「這麼多黑珍珠,這女的是美人魚變的?這堆是茶香石,這是啥,琉璃條?還有這幾塊什麼東西?老齊你瞅瞅。」胖子戳戳墨鏡男。
「據我多年前的放牧經驗,這是奶牛骨。」墨鏡男說。
「幹嘛使的?」
「不知道,」墨鏡男沉思一會,道:「可能她想湊一鍋珍珠奶茶加椰果?」
胖子拍了他一巴掌:「放你娘的屁,那個時候有屁珍珠奶茶。」
連帽衫打斷說:「先別動,開主棺。」
胖子裂了咧嘴,搓搓手走向主棺,道:「這大傢伙肯定好東西更多,小寶貝們,乖乖待著等胖爺寵倖哈。」
禿子踹了他一腳:「別特麼亂說話。」
半小時後,那胖子氣喘吁吁地把最後一塊棺蓋推開。
「奶奶的,這蓋子真尼瑪多。」
禿子伸頭看了一眼:「這裡面有兩具互相環抱的白骨。」
「好傢伙,挺深情。」墨鏡男說。
「還有啥?」
「沒別的了,就一個盒子。」禿子說。
「我開我開。」胖子蹦起來說。
連帽衫輕聲打斷道:「最好不要開。」
胖子才不理他,抬手就掰開了那只玉盒。
「臥槽?」
眾人湊上去,只看見裡面一堆灰色的碎紙。
「媽的,剛剛這是個字條,」胖子懊惱道,「可惜我看了一眼就風化了。」
連帽衫臉色微變,看向棺內的兩具骸骨。
「這應該是墓主人非常重要的東西。情況不太好。」
「怪對不起的。」胖子嚇得一愣,趕緊把盒子蓋好放回去,還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趕緊走。」墨鏡男臉上也帶著一絲嚴峻。
「不是……」那胖子撿起自己裝滿金銀珠寶的背包,趕緊跟著往外走,邊說道:「瞎子,我覺得你剛剛那個珍珠奶茶的推測有點道理,你猜那個字條上寫了啥?」
「啥?」
一行人走出墓室,胖子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禿子一愣,一臉嫌棄地踹了他一腳:「胖子你特麼有病吧,滿腦子黃色廢料。跑路都把人墓主人東西背著跑,便宜占完了還在這胡說八道,信不信等會人家把你給吃了?」
「不是啊,真……」
四個人影消失在墓道的轉角處,墓室沉重的石門輕輕地合上了。
長明燈搖晃了一下,重新亮了起來。
一道低沉的聲音在墓室裡緩緩響起:
「沈飛櫻,你最好給朕解釋清楚,那三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空氣凝固了一下,傳來一個細弱的女聲:
「櫻櫻嚶嚶。」
(本篇作者:我乃嗷嗷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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