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言情

我懷了死對頭的孩子

我懷了死對頭的孩子,可他不知道。
不僅如此,我還挺著肚子在朝堂上一個勁潑他髒水。
「說的就是你,就你嫖娼就你嫖娼!先帝國喪時,我親眼看見你屋裡跑出來個青樓女子!」
死對頭被我懟得啞口無言,出了宮門就偷偷吩咐府衛。
「那該死的青樓女子,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給本官找出來!」

1
「老頭,你別廢話。你就說,多少銀子能墮這胎!」
我拍著桌子,一條腿踩在長凳上,怒氣衝衝地看著眼前鬍子花白的老頭。
這老頭眼神有些不好,單手扶著老花鏡一個勁打量我的臉。
「公子……姑娘……不是不給您墮,實在是您身子骨太弱。每月那檔口,疼得厲害吧?這孩子您若是硬去,只怕日後疼得更厲害,往後也難有孕,還是考慮考慮,再不濟,請您夫婿來,老夫同他說。」
我眉頭一皺:「哪來的夫婿……」
「做男人怎麼能沒擔當呢?便是沒成親,有了孩子,讓他娶了便是,也不能讓個姑娘家如此糟蹋自己身子,老夫啊,最看不上這種男人。」
「沒擔當的男人,不如入宮做太監,一刀給他剁了,省得他把不住門,四處亂翹~」
老庸醫越說越帶勁,絮絮叨叨個沒完。
我兩手扶額,頭疼地捏了捏額角,煩躁地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壓著性子,好聲好氣地商量道:「老頭,這樣,你拿著金子給我開藥,以後疼不疼我自己的事,懷不懷得上也不用你操心,男人改明兒我自己去剁,你只管把藥開了,行不行?」
「不行!」
老頭一拍桌子,金元寶震到空中,又回了我手裡。
「姑娘,今日別說老夫不給您開,整條街都不會給您開!」
「您身子不好,誰敢給您開這藥,老夫今日定要去砸他庸醫的招牌!」
謔。
好一個死心眼老頭。
我深吸一口氣,死死壓下準備一拳打死他的衝動,咬著牙指著他道:「好老頭!你有種!」

2
藥沒買成,我的心情很是浮躁。
本著自己心裡不舒坦,也不能讓仇人心裡舒坦的原則,我挺著肚子往謝府走了一趟。
謝府在京中正南,門口頗為繁華,叫賣的小販也多,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我隨手抓起上次砸門餘下的石頭,哐哐就往門上砸。
「謝揺舟,你這尋花問柳的敗類!你私德有虧,你沒素質!老子這輩子最看不上你這種無恥之徒!敗類!」
謝府的府衛先是一愣,接著掏刀。
待看清是我,俐落地把刀收回去,飛快地往府裡跑,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沒一會兒,謝揺舟風騷搖擺地出現在府門正中。
他一身正紅金線繡雲紋長袍,頭戴銜珠金冠,手中握著一把摺扇,雙手叉腰,面上笑若桃花,豔色非常。
看把這丫騷氣的,下朝這麼會子工夫,他還換身衣裳!
「呵,溫大人又來學潑婦駡街?這京城裡誰趕得上您素質高啊,一會撒潑二會駡街。要不您當言官呢!誰說得過您啊,黑白還不全憑您一張嘴!」
我哼一聲,一把扶住腰,挺著肚子繼續罵。
「那也比謝大人國喪期間嫖娼強啊!謝大人這麼大個人了,好歹也是朝中丞相,怎麼還跟三歲小孩似的,連撒尿的傢伙什都管不住!既然這樣,不如下官介紹大人去東廠,敬事房的崔公公那叫一個手起刀落,也替謝大人去了這麻煩!」
一提這事,謝揺舟有些理虧,一把搖開扇子,鼻音發出一聲哼,臉色不大好看。
這廝每次說不過我,都是這麼一副表情。
「管家,找人去做牌子,寫上溫行雲和狗不得在門前亂吠!快去!牌子要純金的,焊在門上!」
我一石頭砸過去,這廝俐落躲進門內,順手關了府門。
無恥!
簡直無恥!
憑什麼同樣都是睡一夜,他沒事人一樣,我就得四處想法子墮胎?
自從知道有了謝揺舟的孩子,這幾日夜裡我總是被噩夢嚇醒。
夢裡我抱著嗷嗷待哺的孩子,被謝搖舟押到百官面前,他陰惻惻地指著我笑。
「諸位大人瞧見了嗎?溫行雲女扮男裝,混淆官場,我等被她欺瞞多年,今日各位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邊說邊從身後掏出一塊比我頭還大的石頭冷笑。
「這第一下,本官來砸!哈哈哈哈哈~」
愁得我臉上魚尾紋都要長出來了。
可這丫不但不能體會,早朝還參了我一本,導致我被皇上罰了一個月俸祿。
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3
「溫大人!哎呦,您可回來了!」
一進門,我就瞧見左相張大人捋著鬍子笑嘻嘻迎了上來。
我看著張大人胖嘟嘟的臉笑得一臉褶子,眉頭皺得老高。
「有事?」
張大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十分讚賞地看著我。
「溫大人還記得家中小女嗎?嘿嘿嘿,小女年芳十五,剛及笄,那日京中賞花會,她一眼就相中了溫大人,今日正好得空,帶來給溫大人瞧瞧。」
我心裡哼一聲,這些朝中老頭,就是愛顯擺。
這家閨女讀書好有文采,那家閨女屁股大定生兒子……恨不得把自家有個閨女刻在腦門上。
跟誰家沒閨女似的,我不但是個閨女,我肚子裡興許還有個閨女,我顯擺了嗎?
「張大人,改日吧,好不好?下官今日心情不佳,改日再見改日再見!」
我神情萎靡地垂著頭,捂著肚子往後院走。
今日受的氣實在太多了,我得回屋解了束胸緩口氣,順帶紮紮謝揺舟的小人,不然今晚我又要氣得睡不著。
總是睡不好,皮膚會皺的。
可這些老東西顯然不能很好地理解同僚的難處。
張大人一把攔住我的去路,覥著臉道:「哎哎哎,別急嘛,就看一眼就看一眼,絕不耽誤溫大人的時間。」
我這人雖說脾氣有些暴躁,可對待這些迂腐的老東西,還算是有耐心,於是耐著性子道:「就一眼,不能多了!」
張大人趕緊應下,很快拉了個姑娘過來。
「溫大人瞧著好不好?」
「好!」
我連姑娘臉都沒看清就一口應下。
反正這些老東西就是愛顯擺,硬誇就完事了,看不看根本不重要。
「好好好,太好了,溫大人答應了,琳琅啊,走,爹帶你回家!」
張大人得了我的讚揚,滿意地帶著閨女走得飛快,急匆匆的。
我朝著他們背影呸一口。
「沒見過這麼臭顯擺的,就你有個閨女。還拉人家府上來顯擺,有種你用你肚子自己生!」
這一折騰,我感覺胸更悶了。
一天天哄這些老頭開心,我容易嗎?

4
第二日我頂著一雙黑眼圈好容易熬到退朝,馬不停蹄地就往城西的醫館跑。
孩子已經快兩個月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就得準備給孩子做衣裳了。
結果一進醫館,就聽到謝揺舟的聲音。
「大夫,這藥喝了真的能安眠嗎?」
「我最近失眠得厲害,每次要睡了,眼前就會浮現同僚的臉,你不知道他那張臉有多恐怖,一看到他那張臉Ţűₑ,我仿佛聽見他在我耳邊罵我。」
「這些日子,我吃不好睡不好,心驚膽戰,你瞧,我眼圈都重了……」
我盯著謝搖舟手邊那比我人還高的藥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嗯?溫大人?」
我正準備偷偷退出去,卻不想,謝揺舟這玩意兒和我八字相克,轉頭轉得毫無預兆。
我尷尬地笑笑,故作無事地甩甩袖子:「呵,巧……」
「溫大人,不是本官說你,你這就有點過分了。上朝你可著我一個勁罵,下朝你還跟蹤我,你還讓人有沒有點隱私?」
謝揺舟站起身子,一把搖開扇子,狠狠扇起了風。
呃,我……
你他麼還苦,你只是睡不著,老子要墮胎啊!
我還沒管他要墮胎補償費呢,他還怨上我了。
「呦~謝大人這話就有點睜眼說瞎話了。您自己晚上睡不著還能怪我頭上?我是趴您家床頭了還是蹲您家屋頂了?早就說您私德有虧,看個病也怨同僚身上,做您的同僚,真夠倒楣的。」
謝搖舟指著我,手一個勁抖,臉有些發青,張大嘴巴,隱隱有喘不上氣的趨勢。
那大夫手疾眼快,一個手刀打他背上,謝搖舟才大口大口喘起來。
大夫心有餘悸道:「藥還是開少了,老夫再給大人加一份……」
「是呢,多加點,讓謝大人當ṭū₅飯吃,省得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四處亂翹!」
今日墮胎的事又泡湯了,我捂著肚子越想越氣,氣衝衝出了醫館。
結果一出門又遇上張大人……

5
「哎呦,這不是溫大人嗎?巧了巧了。」
「我正帶著家僕置辦嫁妝呢,既然遇見了,你瞧一眼,瞅瞅有什麼不滿意的,我當街就買!」
看著張大人神采飛揚的神情,我很是感歎。
人和人的際遇總是千差萬別,同樣在一個朝廷為官,人家忙著歡天喜地嫁閨女,我就忙著四處墮胎。
唉,還是罵謝搖舟罵少了。
「張大人,我還有事,您要是真想找人幫您瞧,您往裡看一眼,謝大人在裡面抓藥呢,他整日閑著沒事,您找他。」
張老頭伸頭往裡看了一眼,嘴角往下一拉,嗤一聲,對著回頭茫然看他的謝搖舟很是不屑道:「老夫可不敢請他看,一個嫖娼的孽根,多看他一眼老夫都怕長雞眼。」
張老頭的話說得我心裡十分舒坦,臉上頓時忍不住笑起來,又掃了一眼街上擺滿的箱子,很是心情好地附和了一句。
「依照張大人的品位,買的東西定然是極好的,令愛大婚的時候,一定要請下官去喝一杯,好了,時候不早了,下官還有事,咱們改日再聊~」
張大人是個極會聽重點的老頭,從聽到我說東西定然是極好的開始,他就邁著大步子走回街上,招呼著家僕大聲道:「聽到了嗎,溫大人說東西是極好的了,還等什麼,我喊一二三,大家抬起來,回府!」
「一!二!三!起!」
我話沒說完,那邊張老頭已經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走出了一段路。
拐角的時候他似是想起還有我這麼個人,轉身中氣十足道:「溫大人!你挑個日子來啊!老夫攜酒相待!」
然後俐落地消失在拐角。
不知什麼時候,謝搖舟兩手分別提著同我一人高的藥站在我身邊,望著拐角嘟囔道:「張大人嫁閨女,請你去做什麼?」
我撫著肚子,感覺它似乎已經鼓了起來,很是感歎道:「張大人這人真是不錯,雖說往日朝堂上常有政見不合,可只誇他閨女兩句,他就將我當作知己,就要請我去府上吃酒。而有些渣男,你給他懷了孩子,他不但四處敗壞你的名聲,他甚至還惦記你的銀子,你說這種人,可恨不可恨?」
謝搖舟聽到這話,茫然地轉身看我:「天底下還有這樣的渣男嗎?」
我給了他一個「你猜」的表情,撫著肚子落寞地往臺階下走。
我只是想墮個胎,為什麼這麼難?
「溫大人!」
走出幾步後,身後傳來謝搖舟的聲音。
我露出欣慰的表情,看來方才那番話終於讓他認識到自己的問題。
本著要給別人知錯就改的機會,我停下了腳步。
謝搖舟急匆匆跑到我身邊,整個人貼過來,臉蹭過我的臉,滑到我耳邊時,溫軟的嘴唇似乎還碰到了我的耳尖。
那一夜的畫面突然浮現到我眼前,我的肚子跟著緊了緊。
「今日下朝我來得匆忙,忘了帶銀子。可治病這種事,真的不能拖。溫大人出門一定帶銀子了是不是?能不能先借給我用一用?稍後我就送去府上……」
我:「……」
「溫大人,你怎麼臉紅了……」

6
暮春明媚時節,上京陰雨連綿多日。
一朝放晴,街上多了許多賣花郎,挑著兩筐新鮮的海棠來往穿梭於巷陌間。
站到府門前,我一眼便瞧見府門旁的石獅子口中含了一枝海棠花。
腳步頓了頓,四周瞧了瞧,這才抬步走過去將花塞進袖兜裡,故作無事地往府裡走。
回到屋子,我將花從袖中掏出,果然花心裡有一小小的白條。
「三申淮」。
我將白條置於燭火上方,坐在桌前盯著海棠花發呆。
這孩子,真的不能再留了,再留,真的要沒命了。

7
三日後過午,淅淅瀝瀝下了一陣小雨,街上人煙稀少。
我換了女裝從後院悄悄出府,租了頂小轎往城郊去。
轎夫腳程很快,三炷香的時辰,就到了城郊。
我付了銀子往淮河邊走去,船夫早就等在河邊,看到我,伸出杆子讓我撐住,撐船往河中央豪華的酒船駛去。
一上船便有身材嫋娜的姑娘笑吟吟引著我往裡走,穿過長長的鋪滿花瓣的船道,來到一間寬闊的船廳。
廳裡絲竹悅耳,一群舞姬扭動著腰肢,向著正座的男人使盡渾身解數。
而正座的男人似乎沒留意她們,手上端著一杯茶,賞著水景,慢條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茶香嫋嫋,氤氳水汽中,冷冽的面容半遮半掩。
「王爺,溫姑娘來了。」
男人轉過頭,擺擺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含情脈脈的星眸牢牢地鎖住我,柔聲說道:「阿溫,終於見到你了。」
我緊張地撫了撫肚子,笑得頗有些尷尬。
說實話,如果有可能,我並不想見到他。
「下官見過靖襄王ṭŭₗ。」
季浮川很是沒有避嫌的自覺。
他站起身子,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抬手撫了撫我被風吹起的髮絲,低語道:「阿溫似乎又瘦了一些。」
能不瘦嗎?兩個月,白日在朝堂上和那群老東西唇槍舌劍,晚上還要夜不能寐地思考該如何不聲不響地打胎。
整個朝堂,誰有我難啊。
「王爺這次回來,是有什麼事嗎?」
有事趕緊說,說完我好尋個去處打胎,大家都別耽誤時間。
可季浮川這人就是磨嘰的個中高手,沒有人比他更磨嘰。
他拉住我的手往廳外走,看著晃動的河水深情道:「梵江城的海棠花開了,我瞧見便想到阿溫,朝中如履薄冰,不如阿溫隨我走吧。」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我尷尬地笑了笑,再次撫了撫肚子:「我爹從前做言官的時候得罪了不少人,告老還鄉後總是害怕遭人追殺,我們家又沒個男孩,只能我頂上了。」
季浮川心疼地拉住我的手:「可你是個姑娘啊,像阿溫這樣的姑娘就該被嬌養在家中,被男人疼著愛著,整日抛頭露面,我心裡實在是心疼。」
哼,你不心疼也罷,我打小爬牆打滾,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給季浮川一種,我是個該被嬌養的姑娘這種錯覺。
但是我不想解釋,畢竟我已經是個懷著孩子的大人了。
正賞著景,就見一條火紅的船很是騷氣地,慢悠悠地,駛進了我的視野,我登時眼睛放大。
好傢伙,謝搖舟這丫的竟然在相親。
他同一個姑娘站在船頭有說有笑,雖然我沒有聽到說什麼,但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憐香惜玉的賤樣子。
憤怒使我失了理智,我習慣性地破口大駡。
「謝搖舟!你無恥!你朝秦暮楚,你見色忘義!」
謝搖舟聞聲看了過來,先是眯著眼睛瞧了瞧,後又睜大眼睛愣住。
我猛地想起來,完蛋了!
那晚他是神志清醒的,他記得我的樣子!

8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下的船。
只記得季浮川聽到我破口大駡後驚呆的面容,和那邊謝搖舟大聲沖船夫「追上她!快點追上她!我給你加銀子」的喊聲。
不過好在,季浮川的船夫是他身邊的武將,動作和耐力還是勝了謝搖舟花錢請的船夫一籌。
故而他追上岸的時候,我早就一溜煙跑沒了煙。
一回府我就換上男裝俐落地躺在床上裝病。
我都想好了,如果謝搖舟發現是我,我就說我病了,一直在家裡躺著,打死都不承認。
可是我在床上躺了一夜,別說來人了,院子裡一隻鳥都沒飛過……

9
「聽說了嗎,朝中有喜事了。」
「什麼喜事?」
「張大人說要嫁女兒了,他還說那人就是咱們的同僚。」
「啊?朝中同僚大多年過四十,他想把他女兒送給誰當妾?」
「你沒聽說吧?」
「聽說什麼?」
竊竊私語的同僚朝另一位同僚湊了湊,四周看了看沒人小聲道:「……#¥#¥#¥謝大人說非她不娶!」
我將身子扭成麻花,終於不負眾望聽到這句話。
「轟隆!」
方才還晴空萬里的天空,突然毫無預兆地炸了個雷,接著就大雨滂沱,大家都快步往殿上跑。
我萬萬沒想到,那個將我當作知己還要請我吃酒的張大人,居然有眼無珠到要將他的女兒嫁給謝搖舟?
更可氣的是,那丫居然還非她不娶?
真是越聽越氣,我叉著腰低著頭橫衝直撞地往朝堂上走。
一不注意就撞到一襲紅袍子,那廝騷氣地搖著扇子走到我身邊,小聲道:「溫大人,你也聽說了嗎?」
我哼一聲,狠狠咬了一口牙,咯吱一聲,繼續大步往前走,將地上的水濺起老高,迸了謝搖舟一身水漬。
「哎哎哎,溫大人別走這麼快啊,你一定也聽說了昨日的事,你不知道,興奮得我啊,昨個兒一夜沒睡啊~」
「我真是迫不及待地娶了她~那麼美的人兒,摟在懷裡,你想想,那滋味~」
我猛地停住腳步,就見謝搖舟一臉陶醉地閉著眼睛。
「你當真要娶她?」
謝搖舟睜開眼睛用力點頭:「娶!誰不娶誰是王八蛋!」

10
「諸位大人,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我挺直腰板猛地往前站一步,看了一眼對面一臉陶醉的謝搖舟大聲道:「臣有本要奏!」
「說!」
「臣要啟奏,謝搖舟謝大人在京中亂搞男女關係,不僅國喪期間嫖娼,更是一邊要娶張大人的女兒,一邊和別的女人在船上相親。」
「臣身為我朝言官,諸位大人一言一行都得恪盡朝規,但有過錯,臣有責監督,還請皇上嚴懲謝搖舟,以正朝規!」
一言畢,我功成名就般退回去。
滿朝文武,連帶十歲的小皇上都齊刷刷看過來。
我毫不畏懼,挺直腰板直直看向張大嘴巴不可置信的謝搖舟。
「雖然謝大人貴為丞相,在下官之上,可下官身為言官,絕不畏懼權臣,便是皇上有錯,臣也定直言不諱!」
殿上靜了靜,謝搖舟茫然道:「你是言官不假,可你也不能當朝造謠吧……」
我嗤笑一聲:「呵,我造謠?我造謠?」
我一扭頭看向謝搖舟對面的張大人,「張大人,你出來說!」
張老頭被我點名,用手頂了頂下巴,合上嘴,往前走了兩步,伸出手怒駡謝搖舟。
「溫大人說得對,謝大人國喪期間嫖娼,此事在京中傳得神乎其神,便是三歲稚子都有所耳聞,謝大人就別狡辯了。再說了,咱們朝中壓根沒有國喪不許行房的規矩,謝大人便認了吧,咱們只是單純看不慣謝大人這等敗壞私德的行為。」
我跟著點點頭,就見張大人轉過頭看我。
「但是本官要將女兒嫁給他這事是真的沒有,一個私德如此敗壞的人,本官就是把女兒嫁給一頭豬,也是萬萬不能便宜他!」
「那你要把女兒嫁給誰?」
我真誠發問,張大人抬手指了指我。
「溫大人忘了嗎,不是你誇本官的女兒好,還說本官眼光好,買的嫁妝也隨您的心意,你不知道,這幾日,本官和小女一直在家中等著溫大人!」
謝搖舟也上前走一步,對著皇上拱手道:「方才溫大人所說之事,臣也有話要說。」
「國喪期間,臣的確是做了有損德行之事,只是當時事出有因,此事臣不便在此贅述,只是臣既然做了這樣的事,便斷沒有不認的道理,臣會找到那個姑娘,無論她是青樓女子還是好人家的姑娘,臣都會將她娶回家中,至於方才溫大人所說游湖的姑娘,那是臣家中小妹,並無苟且之事,還請皇上明察!」
「!!!」
我站在原地,一瞬間被各種消息雷得外焦裡嫩,加上近日操勞過多,夜不能寐,我兩眼一抹黑,暈了過去。

11
再醒來,我已經躺在家中。
小廝說,皇上見我暈倒,認為我今日在朝堂上胡言亂語純粹是因為身子不適導致精神失常。
故而,為我批了一個月的假。
我將被子默默扯上來捂住臉。
丟臉,真的很丟臉。
如果可以,我很希望就此告老還鄉。
爹,我真的堅持不住了。
「老爺,謝大人來看您了。」
我一把掀開被子,脫口道:「讓他出去,我不要見那個渣男!」
尷尬的是,謝搖舟就提著一袋子藥站在房中靜靜地看著我。
「呃,不好意思,我進來一會兒了。」
我閉上眼睛倚著床頭不想看他,這丫很是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床前,拍了拍藥,神采飛揚道:「晚上睡不好覺所以才暈倒吧?這些日子,我喝這藥,不但睡得好,飯量都見長。往日一頓飯吃一碗米飯,如今都是三碗起步,吃飽就困。知道你捨不得拿藥,我接濟你幾包,你喝了試試,起碼睡飽了覺不至於暈倒。」
我盯著藥陷入沉思。
都說是藥三分毒,如今拿不到墮胎藥,先喝幾包安神藥打打胎也是好的。
「來人,拿下去煮了。」
謝搖舟聞言很開心,大度地將藥遞給小廝,很是開心地抬頭看向我。
一看又不說話了,眯著眼睛直直盯著我,臉越湊越近。
「溫大人,從前只覺得你面目醜陋,今日你病了,我怎麼瞧著你長得眉清目秀的……」
我嫌惡地看了他一眼,啞著嗓子罵道:「無恥之徒!」
謝搖舟這才笑著退回去,搖著扇子道:「很好,又醜了。」
可他心情擺明很好,「說起來,之前我挺討厭你的。那日的事,事發突然,我也沒法跟你解釋,你弄得滿京城沸沸揚揚,讓我苦惱了很久,我生怕那女子會突然有一天挺著大肚子找上門來讓我負責。」
「直到那日在船上,我竟然遇到了她,你不知道她有多美,頭髮那麼長,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裙子,罵我的時候聲音水靈靈的~溫大人,我一定要找到她,將她娶回來,她日日罵我,我也認了。」
謝搖舟沉醉不已,猛然對上我幽深的眸子,又咳嗽兩聲。
「呃,不好意思,我不該將自己的快樂淩駕在你的痛苦之上。張大人那閨女,醜是醜了點,還有點鬥雞眼,但是好在那條腿瘸得不是很厲害。以往,我總覺得溫大人尖酸刻薄,可我萬萬沒想到,溫大人是心存大愛。張大人這些年到處領著女兒上門求親,朝中無一人敢應,溫大人願意娶她,也算是為朝廷解決了後顧之憂。」
「為什麼這麼說?」
謝搖舟四周看了看沒人,這才湊過來小聲道:「你不知道,先帝的意思是張大人畢竟是兩朝元老,女兒有些殘疾不要緊,實在不行,就嫁給皇上,在後宮隨便安個位分,也算給張大人一個交代。張大人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迂腐得很,不願意他女兒做妾,這不,就整日帶著女兒四處溜達。他不願意,你當皇上願意呢?皇上雖說才十歲,可正常人的眼光還是有的。每每見到張家姑娘,嚇得皇上拔腿就跑。現在好了,皇上聽說溫大人要娶張家姑娘,不但下旨讓溫大人休息一月,連聘禮都替溫大人送去了,皇上說溫大人這是為國分憂,這銀子該他出……」
「溫大人……溫大人……你醒醒啊溫大人……來人啊!」

12
我爹回梵江城前,曾握著我的手老淚縱橫。
「爹倒是不擔心別的,畢竟品行這一塊兒,朝中誰都比你高。爹最擔心的便是張丞相,他這個人啊,總是對朝中青年才俊虎視眈眈。」
我當時一條腿踩在馬車的車軲轆上,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我爹哭得正帶勁,無意間瞥見我將嚼爛的草吐在他的鞋尖上。
他擦了擦眼淚,冷著臉坐回車裡,丟下一句「他就是瞎了眼,也看不上你這沒素質的玩意兒」絕塵而去。
我盯著銅鏡中玉樹臨風又不顯娘氣的面容歎息一聲:「爹,他終究還是瞎了眼。」
正歎息著,就聽到府外一聲聲殷殷切切的「溫大人」急促地傳來。
我跌跌撞撞地往床上爬,蒙上被子打起呼嚕。
半個月了,張大人每日都要帶著他那瘸腿的閨女來探病。
初見那次怪我沒抬頭,他閨女不但鬥雞眼,看人的時候嘴角還老抽抽,一抽一嘴大黃牙,我怕熏著孩子,一直不敢掀開被子看她。
中間我也試圖跟張大人解開這個誤會,可我發現這老頭聽話,完全只撿自己喜歡的聽。
我說「令愛真是招人喜歡」,他就一個勁點頭說他閨女打小就水靈,人見人愛。
我又說:「其實上一次,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當時拉肚子急著上茅廁,根本沒明白您的意思,成親的事,要不您老還是再去換個人瞧瞧,別耽誤了姑娘……」
張老頭聽完一把拽起姑娘,沖他姑娘道:「閨女,聽見了嗎,溫大人要拉肚子,咱們先回去吧,明日再來。」
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第二日雷打不動地來侍疾……
半個月下來,打胎的事沒動靜不說,我整個人是心力交瘁……
不過好在,謝搖舟送的藥真的很有用,喝完之後,困意如山倒,雖然吃得多點,但至少我睡得是真好,連噩夢都不做了……

13
季浮川回京述職的消息是後半個月傳來的。
臨來京之前,他給我來了封信。
大抵意思是,他覺得我們見面太少了,導致關係冷淡了,不如從前親近了,他覺得有必要來京中與我拉近關係,以方便我將來嫁給他。
對,嫁給他。
信的最後還問我,他馬上就要啟程,有沒有什麼東西希望他一起帶來。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掏出紙拿出筆,咬了老半天也沒想好該怎麼下筆。
是婉轉地讓他替我抓一副墮胎藥入京好,還是直接帶個婦產大夫來更好?
這個問題我思來想去幾日遲遲下不去筆,他竟然已經入了京。
季浮川入朝面聖那日,我正被張大人纏得神思倦怠。
他來府的時候,正瞧見張大人一個勁誇讚他的女兒。
而他的女兒則站在床前,嘴一抽一抽地沖我傻樂,時不時還想摸摸我的手。
季浮川往我房裡一站,聲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溫大人身子不適,張大人就少來叨擾。」
張老頭聽到季浮川的聲音,身子猛地一震,接著臉色大變,帶著女兒健步如飛地跑了。
能不怕嗎,最有可能篡位的煞神回朝了,這些老東西怕是以後連覺都睡不好了。
季浮川坐到床邊,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額頭,眉頭皺起,口氣略有些責備。
「怎麼病成這樣?沒請太醫來瞧瞧?」
說著就要去請太醫,我趕忙攔住他,可不敢可不敢,太醫來了,孩子的事就瞞不住了。
我正想說話,卻見謝搖舟若有所思地站在門外看著我與季浮川,他的眼睛在我和季浮川之間來回晃蕩,最終落在季浮川放在我額頭的手上。
季浮川顯然知道他就在身後,溫柔地對我道:「我今日上朝面聖,正巧謝大人在,便跟著我一路出了宮,謝大人問我那日同我一起的姑娘是誰,我急著來看阿溫,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一邊說一邊又轉身對謝搖舟笑道,「本王剛才心裡著急,ẗų₇一時怠慢了謝大人,這會兒已經見到心中所想,便也該告訴謝大人所求之事。」
「那日隨本王站在船上的姑娘,是本王未過門的王妃,不知謝大人找她何事?」
謝搖舟身子猛地晃了晃,臉色刷白,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
季浮川顯然也沒有聽他說話的意思,將我扶起,小心翼翼地喂我喝水,低聲道:「阿溫,我去找皇上稟明你的身份,我們成親吧。」

14
季浮川的到來像是強勢為朝堂注入一股新勢力。
我一隻腳踏入朝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場景。
整個朝堂上一掃之前吵吵嚷嚷的和諧氛圍,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就連平日最不畏人言的張丞相都規規矩矩地倚著柱子做起透明人。
謝搖舟更是不正常,他垂著眸子盯著地面,腰封都沒系緊實,一截腰帶鬆鬆垮垮地垂在身側。
要說最自在的,自然是季浮川。
不知哪個狗腿子給他搬了把太師椅,就讓他這麼公然坐在龍椅下首,他甚至還在優哉遊哉地喝茶。
「溫大人~」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幾道不同意思的眼神嗖地都射了過來。
我雙眼一骨碌,正準備硬著頭皮退出去,就見季浮川毫不避諱地起身走了過來。
高大的身子將我籠在陰影中,我的心有點慌慌的,生怕他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
他是王爺,人人怕他,我就是個七品小言官,平日得罪人不少,真要是被戳破身份,我感覺我受不住。
「溫大人身子好些了?」
我「嗯」一聲,道了一句「多謝王爺關心」,便站回我平日站的位置。
一抬眼,便對上謝搖舟欲言又止,意味不明的眼神。
甚至,他眼神下移,還看了看我的肚子。
出於天然的母愛使然,我下意識再次撫上肚子,謝搖舟眼睛眯成一條線,片刻後才移了回去。
這一看,看得我又是一陣哆嗦。
不行了,這孩子今日必須想法子去了。

15
下朝後,季浮川同我說,讓我等他一會兒,他要去見一面皇上。
我嘴上答應,腳下卻走得飛快。
出了宮,我讓馬車直奔城東醫館。
這次和前兩次不一樣,一進門,我取出手中的匕首二話不說架在老大夫脖子上,惡狠狠道:「開墮胎藥,別廢話,不用你把脈,直接開藥,否則我殺了你!」
老大夫嚇傻了,他活了大半輩子,見過搶銀子的,沒見過搶墮胎藥的。
故而一直呆呆地看著我:「我……老夫……我……」
「別廢話,開不開!」
我用力將匕首往下壓了壓,老頭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門口掛著的白布,嘀咕道:「公子,老夫這是獸醫館……」
我猛地回頭,白布上的字是什麼我沒看清。
可謝搖舟吃驚的面容卻仔仔細細落在我眼中。
他看著我,又看著我的肚子,很久之後嘀咕道:「你……真的有了……」

16
「你放開我,再拽我,小心明早我去參你綁架同僚。」
我被謝搖舟生拉硬拽扯回謝府。
走到門口,看到那「溫行雲和狗不得在門外亂吠」的牌子時,他一把扯下來,順手扔掉。
謝搖舟將我拽回他的房間,不等我說話,他一把扯掉我的發冠,我的長髮落下來,柔柔地披在身後。
謝搖舟呆呆地伸出手觸了觸我的長髮,仰頭眸光緊鎖著我,唇角輕扯。
「真的是你。」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嫌棄道:「那日是個誤會,我們都是因為喝了那補藥,既然都不想,這事就當沒發生過,我不用你負責,你也不要說出去,我墮掉孩子,以後我們還是同僚……」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你竟然是姑娘,我要是娶你,誰來做言官呢?」
「怎麼跟皇上說呢,總不能跟朝中同僚說,溫大人懷了我的孩子,這官是不能做了……」
「這樣說大家能願意嗎?畢竟整日被你罵來罵去大家還挺開心……」
謝搖舟跟張大人有同一個問題,就是聽話從來不聽別人說什麼,只挑自己喜歡的聽。
他一邊嘟囔一邊在房間裡轉圈圈,最後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抱進懷裡,笨拙地拍了拍我的後背,傻乎乎道:「你放心,我會負責到底的,如果皇上怪罪你女扮男裝,要治你的罪,我替你扛著,就算他要殺了我,我也絕無二話。」
正準備罵他的話突然就有些罵不出口了。
府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接著就有下人跑進來,急急忙忙道:「大人,靖襄王說找溫大人,帶了不少人呢。」
謝搖舟身子頓了頓,轉頭看我,咬了咬唇,支吾道:「對了,我忘了問,那日靖襄王說你是他未過門的王妃,是真的嗎……」

17
如果因為長得美就成了別人未過門的王妃有罪,那我承認,我有罪。
而且是滔天大罪。
說起我和季浮川,真的要從我三四歲開始說。
那時候,季浮川還是先皇最疼愛的二兒子。
用先皇的話說,他這幾個兒子,除了廢物就是廢物,不是攆貓逗狗,就是拈花惹草,唯一一個有帝王之相的便是季浮川。
季浮川打小就比同齡人成熟很多,宮中那些皇子都怕他,他也不屑于與那些皇子為伍,小小年紀就開府另住,他的王府就在我家旁邊。
第一次見面,我翻牆從牆頭跌下去,正好摔在季浮川腳下。
他眼皮都沒抬,就吩咐下人將我丟出去。
我抄起地上一把潮濕泥土就扔到他臉上,怒駡了兩句,又翻牆離去。
我爹那時還不是言官,是國子監的一位夫子。
他性子執拗且刻板,不畏懼強權,先帝為了培養季浮川,便讓我爹做了他的老師。
後來他開始頻繁來我們府上。
你要說我同他有什麼感情,我覺得沒有,因為他壓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而且,他總是很溫柔地笑,可我知道,他並不是個溫和的人。
季浮川的笑就是他的皮囊,無論是吩咐下人打斷僕人的腿,或是毒死後宮待他不好的娘娘,又或者親手溺死大皇子,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總是笑著的。
大皇子死後,先帝開始不那麼寵愛季浮川,他的兒子們的確是蠢,但他也不忍心看他們一個個去死。
那幾年,先帝總讓我爹教季浮川兄弟之道。
他學得很快,倒背如流,然後繼續眼都不眨地殺死對他有威脅的皇子。
先帝忍無可忍,將他冊封為靖襄王送去封地梵江。
先帝說,如果有一日季浮川想回上京,要卸掉兵權,孤身前來,否則,無論守門將領是誰,皆可將其視為謀逆就地處斬。
所以這些年,每次來京中看我,季浮川都是偷偷地來。
他捨不得他的兵權,那是他將來唯一可以反擊的底線。
直到前不久先帝病逝,傳位於年近十歲的幼子,季浮川終於按捺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至於我,我不相信對兄弟都沒有感情的季浮川會多麼無可自拔地愛上我。
只能說,愛上我,自有他需要的理由。

18
季浮川將我送回溫府。
他抬手溫柔地撫了撫我的髮絲,並不生氣,只是低笑了聲。
「阿溫,不是說了讓你等等我,我送你回來嗎,怎麼自己走了呢?」
我往後退了兩步,很是不喜歡他這麼溫柔地同我說話。
這會讓我想起他當年笑著撫著大皇子的頭,一邊說「大哥臉上髒了,我幫你洗洗」,一邊將他溺死在湖中。
「王爺,我有急事。」
「多急的事。」
「急著墮胎。」
我將肚子往前挺了挺,饒是向來面上滴水不漏的季浮川也忍不住愣了愣,然後垂下頭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肚子。
「我有孕了,三個月了,再不墮,只能生了。」
季浮川顯然沒有料想到這種狀況,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許久之後才恢復理智,揉了揉額角,臉上表情也有些垮,嘴唇下拉,很是不高興道:「誰的,我去殺了他。」
「右相的。」
我回答得乾脆利索,季浮川又扶著額捏了捏額角。
如果是個普通人,他說殺就殺,我一點不懷疑。
可丞相就不一樣了,且不說丞相手握大權,他就是想篡位也得用這些人,加上謝搖舟身後還有鎮國公府,季浮川也得掂量掂量。
「王爺,上次你說成親的事,我想了想,實在不忍心讓你喜當爹,梵江的好姑娘不少,不行,我托我爹給您再找一找,您就別在我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了。」
季浮川氣笑了,他捏了捏我的臉,都這樣了,還能寵溺地看著我,我真的很佩服他。
「阿溫,喜歡一個人哪是說變就變的,更何況,我喜歡你那麼多年。有了就有了,你不是想墮胎嗎?一會兒我找人把藥熬好給你送去,保你喝完藥到病除。明日,我去求皇上賜婚。」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季浮川。
這還是季浮川嗎,他什麼時候開始做起二手生意了?
不行不行,我爹打小就教我,做人得實誠。
「不用了不用了,我再緩緩,我再緩緩,畢竟在肚子裡待久了,有感情了,就是真的要打,銀子也得右相出,哪能讓你出啊。」
季浮川又笑了笑,無所謂地倚著窗子。
「你想留著也行,我有錢,養得起。」
這是你有錢沒錢的事嗎,你想養,我還不樂意呢。
跟季浮川的談話是沒什麼意義的,謝搖舟這人是挑自己喜歡的聽,季浮川是你說什麼都沒用,他只管自己想不想。
就像皇位似的,先帝不給他就不要嗎,他想要隨時回來搶。他管你樂不樂意。

19
入了夜,謝搖舟翻牆來了我屋。
看到他,我很是震驚,更震驚的是他手裡端著一碗湯。
「這什麼?」
謝搖舟嘿嘿笑了笑:「我怕你睡不著,給你熬了一碗安神藥,喝了我看著你睡。」
不得不說,有點貼心,今晚我真的有點失眠。
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熟悉的味道,喝了很是上頭。
謝搖舟見我喝完,很開心地接過碗,坐到床頭拍拍我的被子道:「睡吧,我陪著你。」
我睜著眼睛看著床頂,睡不著,還是睡不著。
「謝搖舟,你說說話吧,我有點睡不著。」
謝搖舟想了想,絮絮叨叨開始叭叭。
「你要是睡不著,這個事,我Ťṻ⁻就得好好跟你說道說道。」
「那晚過後,其實我真的一直在找你。」
「因為找不到你,我失眠了好一陣子,後來你在朝堂上說你看到有個青樓女子從我府裡走出去,不瞞你說,我偷偷去了一趟青樓,把裡面的姑娘看了一遍,我也沒覺得哪個像你。」
「每日下朝,我都走著回府,一路上只要看到感覺有點像的姑娘,我就走過去瞧一瞧,直到那日在船上看見你。」
我打斷他的話,問道:「謝搖舟,這女子無論是誰,你都會娶嗎?」
謝搖舟點點頭:「會。」
「我爹打小教導我就嚴,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家不准娶妾,是祖訓,既然同人家姑娘那啥,就得負責,就算不喜歡,也會負責。」
我「哦」一聲,閉上眼睛。
又聽他道:「不過是你,又不一樣了。」
我睜開眼看他:「有什麼不一樣?」
謝搖舟紅著臉笑了笑:「你罵人還挺好聽的,大家都喜歡被你罵,你罵我一輩子我也願意。」
我:「……」

20
說起我跟謝搖舟那一夜,其實挺隨意的。
那日是先皇病逝的第三日,我們一同在宮中守喪。
因為跪了整整一天,大家都有點腿麻,年紀大的比如張大人他們便先行回去休息,而我和謝搖舟因著年輕便被囑咐去瞧瞧小皇帝。
這個小皇帝,也是個小可憐。
先帝在世的時候,他是一點不得寵,屬於那種小透明,長得小,母族沒背景,自己也沒什麼惹人注意之處。
唯一算得上優點的,應該就是運氣好吧。
他登基的時候,上京那些有實力的皇子已經外封藩王,被趕去了藩地。
老皇帝又死得突然,他屬於突然登基,那些藩王便是有心造反,時間上都來不及。
加上先帝臨死之前,在宮中換了一撥新臣,王爺們的舊臣基本上貶的貶,流放的流放,導致小皇帝的登基格外順利。
說到順利,又要提到謝搖舟。
謝搖舟這人,其實算是個吊兒郎當的人,見人就笑,罵他也不惱,整日搖著把破扇子招搖過市,引得一群花季少女癡狂無比。
可就是這麼個人,一上ẗų₇任,就下令取消世襲。
朝中老皇帝是整得差不多了,可他身子不好,各地的節度使便蠢蠢欲動。
按照慣例,朝中很多重要官職包括節度使,基本上都是世襲制,所以ţű⁻不少人早早就被各路王爺收買,成了入幕之賓。
當秩序成為一種約定俗成時,就會有一群裙帶關係趴在上面吸血,吸血的人多了,就會組成一條共同的利益鏈,這些人為了自己手中的利益,就會死死盤成一股麻繩。
除非連根拔出,否則,很難除根。
想要小皇帝順利登基,無疑很難。
可謝搖舟的手段卻夠硬,他先是通過武舉選拔了幾個貧民將軍,以武力對抗不聽指揮的節度使。
手段很粗暴,但是效果很不錯,一年下來,最倡狂的一撥人被打得服服帖帖全部換成科舉新選拔的官員,剩下的人便有些慌。
加上節度使畢竟稅收趕不上朝廷,打著打著就沒錢了,最後只能安生地聽話。
當然,這一撥人裡不包括季浮川。
按照常理,季浮川手裡的資源是最硬的,可他心思也是最縝密的。
他想的是,坐山觀虎鬥,安安穩穩等著謝搖舟收拾乾淨其他王爺的勢力,耗費朝堂和其餘節度使的財力,他再出兵。
為什麼最後沒走這條路呢,因為我在朝中。
我比任何人都瞭解季浮川,這可能也是當年先帝偏要我爹教導季浮川的原因之一。
先帝說:「老溫啊,你閨女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將來必成大器,這樣吧,實在不行,以後嫁給老二,朕覺得她定能將老二管得服服帖帖。」
這也是季浮川認准我是他媳婦的原因。
那年謝搖舟打得正起勁,眼看就要出兵打到梵江去,被我攔住了。
我在朝堂上,指著他的鼻子罵他莽夫,手裡抱著兩摞國庫簿摔了一地,跟他凶聲兇氣地怒講了一通。
最後惡狠狠道:「懂我的意思嗎?沒錢了,這幾年你打了這麼多仗,財政空虛,就是那些節度使手裡也兩手空空,沒有銀子,沒有糧食,你指著誰給你賣命?」
謝搖舟是個很聽勸的人,他當堂就表示:「不打了,發展經濟吧,攢銀子!」
之後,謝搖舟便招了幾個人才送去揚州學習鹽業壟斷,不得不說,謝搖舟這人是有腦子的。
那一幫人學有所成後,以朝廷之命到打下來的藩地搞起了收購食鹽,十錢收,百錢賣給當地豪紳,一年過後,鹽業的收入就占了朝廷一半的稅收,接著就是採礦、茶葉都被收入囊中。
季浮川沒想到謝搖舟這麼會搞銀子,所以遲遲不敢妄動。
直到先帝突然駕崩,小皇帝日日膽戰心驚,嚇得不行,就要我和謝搖舟去哄著睡覺。
那天小皇帝身邊的小太監上錯了茶,將老皇帝喝的鹿茸草當作茶葉泡了茶。
我喝了一盞,謝搖舟安慰小皇帝安慰得口乾舌燥,渴極了,喝了三大盞。
原本那夜我約了謝搖舟探討新政,結果一進房就被燥熱難忍的謝搖舟拉上床。
我歎息一聲撫了撫肚子,說起來,懷上這孩子,都是為了朝廷啊。

21
季浮川白日往我府裡跑,謝搖舟就晚上來。
別說,誰也沒碰上誰。
「你說,他這次突然回京是為了什麼?」
謝搖舟很自然地躺在我身邊,摸著我的肚子,「梵江這些年發展得不錯,他手上又有兵力,要說欠缺的,也唯獨就是在朝中拉攏一些官員,我聽手下的人說,這些日子,他宴請了不少朝臣。」
「就連張大人那些老臣,都去赴了宴。」
正說著話,就聽見窗子有人敲打的聲音,謝搖舟很是臉皮厚地走過去,一把掀開簾子。
登時與窗外的張大人四目相對。
「你怎麼在溫大人這裡?」
謝搖舟摸摸鼻子胡扯道:「哦,張大人啊,我來同溫大人商議點事。」
張大人一聽來勁了,抬腿就爬窗子,關窗的時候還小心翼翼瞧了瞧。
一進屋瞧見沒點燈,張大人十分懂事地讚歎道:「不愧是我朝股肱之臣,這麼晚了還在商議朝政,先帝沒看錯人啊。」
我捏了捏鼻樑,瞧了瞧月亮,子時了,什麼股肱這時候不睡覺,爬孕婦的窗戶?
「張大人,有話快說。」
張老頭「哦」一聲湊過來小聲道:「你們知道嗎,靖襄王這次來,不是自己來的,他的兵就駐紮在隔壁城鎮的山頭上,他這是要反啊。」
謝搖舟一愣,湊過去問:「你怎麼知道?」
張老頭嘿嘿一笑,神秘道:「老夫在朝中為官四十多年,這點偵察能力還有的,誰家好王爺每晚都要見一群城外來的黑衣人?老夫找人跟了一路,發現那些人出了城就往山上跑,那山頭紮滿了帳子!」
「張大人,時候不早了,回吧。」
張老頭正說得起勁,頓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啊?」
謝搖舟再次重複:「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溫大人也要睡了。」
直到被謝搖舟趕出屋子,張老頭還在問:「你怎麼不走?」
謝搖舟一把關了窗子:「我在這兒睡。」
後半夜,謝搖舟睡得很是不安穩,一會兒轉身,一會兒看我。
我被他煩得不行,睜開眼看他。
「你先出城躲一段時間吧。」
「去哪兒?」
「我在林西鎮有宅子,我替你告假,你去那兒養胎,好不好?」
我閉上眼睛不說話,謝搖舟貼過來繼續勸。
「季浮川這人心思太重,你在這兒,他不可能放過你。搶走皇位就罷了,把你搶走我怎麼辦?」
我睜開眼睛看著謝搖舟。
他像個小狗似的湊過來,一把將我抱住:「你在這兒,我真的不能安心,你走了,我才能同他安心鬥一鬥。」
「如果你死了呢?」
謝搖舟一愣,又笑了笑:「那我的身家都給你,以後你也別回京,隨你去哪兒,開心就好,把孩子養大就成,也有人能陪你鬥鬥嘴。」
我眼圈一紅,趁著眼淚掉下來前閉了眼睛。
「你如果死了,我就墮胎,然後找個男人嫁了,帶著你的家產。」
謝搖舟低低笑了笑,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
「阿雲,你開心就好。」

22
謝搖舟速度很快。
半夜說好出城,天剛破曉就將我塞進了馬車。
還不忘找了個大夫隨行,我眯著眼瞧大夫,越瞧越眼熟。
「庸醫,是你啊。」
老頭捋了捋白鬍子,仰著頭道:「姑娘,你還是這麼不招人喜歡。」
我哼一聲:「庸醫,要不是你耽誤了老子喝藥,老子如今還用狼狽地跑出京城?還不是你害的。」
老頭也哼一聲,很是不慣著我:「別嘴硬心軟了,瞧你養得這麼圓潤,喝了不少補胎藥吧。」
說到這兒,我順手伸出手:「庸醫,你把把脈。」
老頭閉上眼睛摸了一會兒,了然道:「藥用得不錯,孩子很扎實。」
想到前些日子謝搖舟說他喝了那藥吃得多睡得好,我都要氣笑了。
「京城裡的庸醫是真多啊,都能把安胎藥當安神藥開,還一開開了幾十副,真是想錢想瘋了。」
老頭搖頭晃腦道:「你以為人人都跟老夫這麼有醫德,那些安胎藥吃又吃不死人,還能增加食欲,睡得也香,當安神藥正合適,誰跟銀子過不去?」

23
等我在林西鎮安頓好,守城便關了城門。
說是京中來了消息,靖襄王反了。
我坐在桌前愁得睡不著覺,老頭放了一碗藥進來,很是傲嬌道:「你一個孕婦,想這麼多做什麼,喝吧,喝了一覺到天亮,多好。」
之後的一段日子,基本上我就靠老頭的藥入睡。
他雖然人有些倔,可配藥真的很厲害,那藥不苦,喝了就困,一夜無夢。
不知不覺,就過了三個月。
這期間,謝搖舟一直沒有寫信來,就像這世間沒有這麼個人一樣。
可能因為有孕,我竟然有些多愁善感起來。
自從為官以後,在朝堂上雖然與謝搖舟吵得最凶,可實際上,我並不討厭他。
有時候看到他搖著扇子一襲紅袍在街上招搖走後,那些姑娘在他身後歡呼雀躍,我有那麼一點點嫉妒。
誰不喜歡好看又聰明的男人,還位列丞相,家中還不許納妾。
哪個姑娘不喜歡,我也不例外。
那晚被謝搖舟拉進房的時候,我有那麼一點小期待。
謝搖舟的呼吸噴在我臉上,我也跟著熱起來。
他的樣子和平時很不一樣,下頜摩擦著我的頸項,長睫掩映的墨眸,黑色深到了極致,聲音清越如琴音,蠱惑著我一步步深陷入無形的危境。
銀色月光自穹頂流瀉下來,映在他繃緊的背肌之上,他身上每一根線條都是優美而有力的,玉色光暈隨著他的動作晃動著,透出淡淡的瑩潤光澤。
我捂著發紅的臉頰,越想越害羞,不自覺嘿嘿嘿笑起來。
「你在思春。」
老頭突然出現,嚇得我一哆嗦。
「我沒有。」
「你沒有,你臉紅什麼,你臉紅就臉紅你嘿嘿什麼。」
我啞然,悻悻地往屋子走。
箭就是這時候射過來的,在我還未曾察覺的時候,老頭被人一個手刀打暈在地。
一群穿著鎧甲的將士圍了上來。
「溫姑娘,王爺有請。」

24
再見季浮川,是在一間喜房裡。
他穿著並不適合他的大紅色喜服,眼神溫柔地從頭到尾打量我。
「阿溫真的很適合紅色。」
「這衣裳是我在梵江找了一百個最好的繡娘為阿溫趕制的,阿溫喜歡嗎?」
「拿到衣裳的時候我就想,這衣服如果穿在我的阿溫身上,該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他的眼神最後落在我鼓起的小腹上,自從過了三個月,孩子長得格外快。
於是,他有些不滿意。
「終究是有些遺憾的,不過,有遺憾總好過得不到,阿溫,你說對嗎?」
季浮川的聲線很平靜,很溫和,他似乎永遠都是這麼一副樣子,失控永遠都不會出現在他臉上。
他一直絮絮叨叨地問,可我一句話都說不出。
因為我的嘴被他塞住了。
「阿溫,我原想讓皇上為我們賜婚,可他似乎不太願意。」
「既然他不願意,我也不好勉ṱũ₋強,只能先委屈阿溫嫁給我,等將來我做了皇上,定然以江山為聘,給阿溫一場浩大的婚禮,好嗎?」
季浮川自顧自站起身子,點亮了燭臺,在牆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他走到我面前,溫柔地解下綁在我口中的袋子,手指輕輕揉了揉我的臉頰。
「謝搖舟呢?」
季浮川回眸。
「阿溫,你關心他?」
這話問得沒什麼意思,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我關心他難道不應該?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在林西鎮,為什麼你會找來?京中怎麼樣了?」
「小皇帝沒什麼本事,朝中那些大臣也不曾經歷過動亂,盛世便罷了,一旦這虛假的繁華被打破,他們自己就逃了。」
「謝搖舟倒是忠貞許多,腦子也夠用,只是很可惜,他不會武功,遇到幾個威猛的將士,就自身不保,眼下如果再不救治,應該活不了幾日了。」
「至於為什麼知道你在林西鎮,這也要感謝謝搖舟,他是個不錯的男人,自己不會武功,竟然還將保命的暗衛都留給了你。」
「他這麼努力地保護我的阿溫,我真的很感動。」
謝搖舟出事了。
我的心底一陣慌亂,突然想起臨走前他說的話。
「如果我死了,阿雲就帶著我的身家去過想過的生活。」
我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向季浮川。
「王爺會救他嗎?」
季浮川坐到我身側,乖順地將頭枕在我的肩頭。
「阿溫,我真的很喜歡你身上的味道,離你近了,我感覺好安穩。」
「嫁給我,我留他一命,怎麼樣?」
雨點如箭矢般直墜而下,落在層層疊疊的瓦片之上,在屋簷順勢流下,淅瀝作響。
「讓我見他一面,只要他活著,我就嫁你。」
「好。」

25
多年前,我在街上見到一襲紅衣的公子打扇過街。那時是何等的張揚,眼下公子渾身是傷地躺在幽暗的牢籠裡,便是何等的狼狽。
我想沖過去抱他,被季浮川一把拽了回來。
「遠遠看看就好,阿溫如果非要親近他,我答應阿溫的可能要不作數了。」
季浮川臉色晦暗,好像蒙了層淡淡的薄霧,眼裡覆了層化不開的冰。
說實話,此時此刻我有些懷疑。
畢竟,季浮川這個人是沒有良知的,如果躺在那裡的人是謝搖舟,我認為他不會這麼任他安穩地躺著。
可畢竟一切都是猜測,為了穩住季浮川,我聽話地離謝揺舟遠遠的,乖乖跟他回去待嫁。
季浮川將我關在喜房裡,他不許我見人,也不許他的守衛同我說話。
他說他給我爹寫了信,成親還是要受到長輩祝福才圓滿。
提到我爹的時候,我沉思了一會兒。
我爹這個人,古板是古板了些,可箭法還是好的,如果他能來,我想一箭射穿季浮川的腦子問題應該不大。
於是,我在房裡黑白顛倒地睡了幾夜。
季浮川很忙,忙到有時候一天都不會給我送一次飯。
我也不鬧,畢竟肚子裡還有孩子,餓幾頓餓幾頓吧,總比惹急他被一刀剁了好。
可即便我這樣乖,季浮川還是反悔了。
事實證明,一個沒有誠信的人,你是不能指望他會守信的。
一天夜裡,他突然闖進我的屋子,手上端著一碗藥,藥汁在慘澹的夜色裡泛著幽幽的光。
「阿溫,喝了它,我們該走了。」
我睡眼惺忪:「去哪兒?」
季浮川溫和地笑了笑:「阿溫無須知道去哪兒,只要跟著我即可,乖,喝了它。」
我用力搖頭,捂著肚子往床裡側爬去。
就是跟著你我才害怕。
季浮川今日有些著急,沒了平日的風度,他一把將我拽出來,強勢地將藥碗塞進我的嘴裡。
汁水四溢灌滿我的口腔,我用力將藥汁吐出去,可仍舊有一些滑進我的肚子。
季浮川摔了碗,打橫將我抱起快速出了屋子。
我這才發現,我們住的地方竟然在曠野。
門外的守衛並不多,稀疏幾個人,個個神色戒備地看著四周。
之前的猜想,幾乎瞬間就有了輪廓,我突然心安了許多。

26
馬匹在曠野上飛奔,季浮川將我攬在懷中死命地抽打馬屁股。
我的腹部開始隱隱疼起來,從輕輕的淺淺的,到越來越激烈,最後像是整個肚子都在剝離。
我疼得大汗淋漓,乞求季浮川慢一點。
身後沒有動靜,反倒馬越來越快,有箭矢破空而來,橫衝直撞地撞向山體。
接著就是漫山遍野的士兵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季浮川的馬停住了,他的前方沒路了。
「放了她!」
我捂著肚子臉色蒼白地看向正前方,眼眶突然有些酸澀。
我就知道,謝揺舟是不會那麼輕易失敗的,我們在朝中佈局多年,他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敗了?
季浮川低低笑起來,他突然將我抱緊在懷中。
直起身子的那刻,有什麼東西從我的身體裡慢慢流了出去。
之前我無數次想要殺死他,他一定是感覺到了,所以現在,他走得很決絕,一點都不願意為活下去努力。
「謝揺舟,成王敗寇,本王輸了,無話可說。」
「可先來後到的道理,你卻要懂,阿溫是父皇在時為本王選的王妃,我們夫妻無論何時,理應生同衾死同穴。」
謝揺舟手中的箭不客氣地指向季浮川,他落手的時候,季浮川最後的護衛個個跌下馬背。
可季浮川還是很淡然,困獸之鬥,大不了就是一死,他輸了,也得讓謝揺舟失去點什麼。
「謝揺舟……別聽他胡扯,你動手!」
我故作無事地開口,謝揺舟的手在抖,他身後的將士已經將箭對準季浮川。
只要他落下手,這江山,便穩了。
「阿雲……不行……」
謝搖舟再次看向季浮川,「你放了她,我做你的人質。」
季浮川笑了,他突然摸了摸我的頭髮,十分好笑地看著謝搖舟。
「阿溫,你說世人是不是很可笑?」
「父皇以為我殺死那些兄弟們是要篡位,可他從未想過,我不下手,他們也會殺我。我回京皇上說我謀逆,可明明,是他們早早就將箭對準了我。就連此刻,他們居然還以為我只是想拿你做人質給自己博一線生機。」
「可阿溫,我只是想要你而已,連你也不信嗎?」
「別聽他廢話,謝搖舟你動手!」
我大喝一聲,猛地直起身子,將頭用力往後一撞,季浮川一時不備,整個人被我撞蒙了。
謝搖舟也呆了,這玩意兒每次到關鍵時刻就容易掉鏈子。
卻不知從哪個方位突然射過來一支箭,正中季浮川眉心。
血順著箭頭流下來,季浮川的口型隱隱是在喊阿溫,我也堅持不住了,肚子太疼了,一下子跌下馬。
同時聽到張大人倡狂的大笑聲在整個山頭回蕩。
「哈哈哈哈,老夫救了溫大人,趕明回去就辦婚禮,大家都來吃酒啊!哈哈哈哈哈~老夫的閨女嫁出去了!」
「啊!不好了!她滑胎了!」
我在昏過去之前迷迷糊糊看到庸醫跑過來,接著就是滿山頭的怒吼。
「什麼!滑胎了,好個靖襄王,連個男人都讓他整懷孕了,老夫定要去剁了他的傢伙事,讓他下輩子也只能做個太監~」

27
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月。
謝搖舟跟個柱子似的日日杵在我床頭,監督我喝藥, 睡覺。
庸醫也不開醫館了,直接搬來我府上成了我私人大夫。
謝搖舟說, 薛神醫是整個京城最妙手回春的大夫,孩子掉一半了他都能想法子塞回去,這等人才,可不能再流落江湖。
薛神醫摸了摸鬍子, 很謙虛地說了句:「都是大人保胎藥的功勞!」
小皇帝這期間來看過一次, 他笑嘻嘻地看著我的肚子, 一個勁說好。
我問他哪裡好, 他拍著手道:「這是朕親手塞進去的,能不好嗎?」
我才知道, 那晚的藥根本就不是太監搞錯了,而是小皇帝的意思。
可謝搖舟不懂, 他蒙逼地問小皇帝是怎麼看出我是個姑娘的。
小皇帝乖巧地往我身邊一湊:「你真以為沒有父皇的意思她能入朝為官?還不是父皇覺得她嘴皮子溜, 又不怕人。有她在,誰惹父皇生氣,她追著人家從年頭罵到年尾,可不是得做個言官?」
小皇帝又說, 老皇帝當年信口說了一句讓我嫁給季浮川,其實小皇帝也怕。
他怕我真的嫁給季浮川幫著他對付朝廷, 這才來了場亂點鴛鴦譜。
謝搖舟還是一臉蒙:「阿雲嫁給季浮川跟對付朝廷有什麼關係?」
小皇帝神秘一笑, 樂顛顛回了宮。
我被謝搖舟纏了一夜, 才告訴他。
老皇帝死之前手中還有一塊兵符, 他擔心給了小皇帝反倒給他招致禍患, 便將兵符放在我這裡,托我在小皇帝成年後再將兵符歸還。
此事旁人不知道, 小皇帝卻是知道的。
都說小皇帝蠢,可做了帝王的人哪裡能是個蠢貨呢?

28
嫁給謝搖舟兩個月後, 我生了個閨女。
張大人來府上吃酒, 很是悶悶不樂。
我拉著他的手朝他顯擺:「你瞧我閨女可愛嗎?」
「是不是打小就可愛?是不是隨我?」
老頭哼一聲不說話,轉頭卻看到今年的新科狀元,立馬兩眼放光地跑了上去。

29
孩子一歲的時候, 謝搖舟喝多酒, 晚上摟著我不撒手。
支支吾吾很久之後才對我說:「靖襄王去找你之前已經敗了。我們都以為他會逃回梵江,畢竟那裡是他的地界。如果他真的回去,這場仗真的要打個一年半載。可是我沒想到, 他帶著剩下的幾個部將,竟直奔你而去。明知前路是絕路, 可他還是去了。」
「或許,在權勢之外,他最在乎的是你。」
我爹說過, 這世上有些感情是說不清的。
就像我和季浮川,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愛我,他也不明白我為什麼不愛他。
其實先帝是給過他活路的,只要他這一生安穩待在梵江, 朝廷的矛頭根本不會指向他。
可他總是想要先發制人, 所以才會倉皇結束自己這一生。
他怪先帝不懂他,卻從未想過為什麼先帝會讓他離京時,許我爹隨他一起告老還鄉。
先帝給我的兵符, 看似是留給小皇帝的保障,又何嘗不是一種制衡?
只可惜,季浮川到死都沒明白。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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