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留下一雙年幼的兒女,撒手人寰。
母親求我給姐夫續弦。
我也不含糊,直接道:「外甥金貴,不聽話能不能打?」
母親連連點頭:「自然可以。」
「外甥女嬌弱,犯錯了能不能批評?」
「沒有問題。」
我最後道:「那姐夫呢?早看他不順眼了,能不能揍?」
母親抹了把汗:「這得問你婆母了,畢竟他也不是我生的……」
1
長姐過世後,母親日夜思慮,寢食難安。
我每每見她掛著兩個黑眼圈,對我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十分不爽。
這些年來,姐姐是在她和父親身邊嬌寵著長大的,而我,卻是在嘉峪關,被外祖父外祖母養大的。
母親本就虧欠了我,可待我歸家後,卻沒想好好給我尋一門親事,反而打算讓我去給姐夫續弦?
好在她和父親還知道顧忌,並不敢直接提,只日日在我面前唉聲嘆氣。
我心中不忿,本想給外祖父去信,帶著人馬回嘉峪關去罷了,諒他們也說不出甚麼。
可偶然間,我瞥見母親發間的銀絲、晦暗的神色以及父親日漸佝僂的身軀,終究還是有些不忍。
罷了,就當還他們生我之恩了。
於是,我幹脆和母親開門見山:「嫁去晉陽伯府可以,但一切都要聽我的!」
母親激動得掩面而泣:「我的兒,娘就知道你還是惦記我們的……」
我冷淡地說:「打住!咱們醜話說在前面,省得日後扯皮。」
母親訕訕地擦了擦眼淚,說:「你這孩子啥都好,就是這性格,太隨你外祖父了……」
說完她連忙道,「你願意嫁去伯府,那再好不過。你也知道,你姐夫公務繁忙,顧不上兩個孩子,雲姐兒才六歲,若無母親教養,將來如何尋個好人家,佑哥兒只有三歲,怎能好好長大?若是落到繼母手中,你姐姐泉下有知……死不瞑目啊……」
說著說著,又要開始掉淚。
我嘆了口氣,頭更疼了。
2
說起我姐姐,確實命苦。
她溫婉美貌,賢良淑德,雖然和我相處的時日不多,可待我一直很好。
姐夫是晉陽伯府的世子趙玉華,生得儀表堂堂,文武雙全,現下在刑部任侍郎。
他們夫妻門當戶對,還育有一雙可愛的兒女,這婚事幾乎人人豔羨。
可姐姐體弱,去年年初,一場風寒就要了她的命。
現在姐夫出了孝期,晉陽伯府傳出話來,想要和我們越家延續兩姓之好。
母親本不太同意,她畢竟了解我,知我從小自在慣了,不願去高門大戶過日子。
可姐姐留下的兩個孩子讓她太過牽掛。
如今伯府人口複雜,伯夫人身體不好,家中中饋乃是二房的夫人李氏掌管。
李氏也有一子,比佑哥兒大兩歲,她為人尤為喜愛掐尖出風頭。
姐姐所出的兩個孩子整日困在自己院子裡,被奶娘帶著,越發小家子氣。
若是繼母進門,兩個孩子後面的日子更不好過。
我左思右想,終究放心不下,無非是花十年時間罷了。
十年後,雲姐兒也該出嫁了,佑哥兒亦能長大成人。
屆時我二十六歲,再回嘉峪關就是了。
3
想到這裡,我對母親說:「既然是托付於我,我便要行母親職責,佑哥兒金貴,犯了錯,我可能打他?」
母親連忙點頭:「自然可以,若是你不打,捧殺寵溺,我才擔心呢。」
這還差不多。
我繼續:「那雲姐兒呢?能不能罵?」
「沒問題。」
母親還算是明理。
我最後道:「那姐夫呢,我早看他不順眼了,能不能揍?」
母親抹了把汗:「這得問你婆母了,畢竟他也不是我生的……」
「……」
最後,我鄭重道:「母親,你可信我?」
母親深深望著我說:「你是我的孩子,更是你外祖父教養長大的,智勇雙全,一身正氣!我不信你,就沒別人可以相信了!」
有這句話,就夠了。
4
就這樣,我帶著從嘉峪關帶回的人手和大批嫁妝,如眾人所願浩浩蕩蕩嫁去了晉陽伯府。
續弦一般都沒有我這般豐厚的陪嫁和陣仗,晉陽伯府的人眼明心亮,立刻明白了我在娘家中的地位不輸姐姐。
新婚之夜,我本想和趙玉華說清楚。
從此搭伴過日子、養孩子,井水不犯河水。
誰知直到月上中宵,這廝才喝得醉醉醺醺的,被幾個小廝踉踉蹌蹌地扶回房裡,倒頭就睡。
我的侍女們面面相覷,道:「姑爺……怎能這樣?」
新婚夜不喝交杯酒,不洞房,實在是說不過去。
再說他又不是甚麼毛頭小子,豈會這麼容易讓人灌醉。
說到底,還是對我這個續弦夫人不夠重視。
我想,可能他也並不想我很快有孕……以致影嚮了姐姐留下的兩個孩子。
既然目標一致,我無謂難為他,於是揮了揮手,讓手下人給他換了衣服,扔到了軟榻上。
轉日,趙玉華悠悠醒來,我早已梳妝打扮好,滿屋子的侍女都在等著他。
他見我神色如常,並無委屈怨懟之色,有些詫異,解釋道:「昨夜中山侯他們灌我酒……」
我打斷了他蒼白的托詞,道:「夫君,該去祠堂認親了。」
趙玉華見我神色清冷,眼中Ţū́₎全是冷意,只怔了片刻,道:「好,我這就收拾。」
等他整理妥帖,便帶著我往趙家祠堂走去。
一路上,再無半句話說。
聽姐姐以前的丫鬟說起過,趙玉華為人嚴謹,行事沉穩,平日惜言如金,講究說話不說破,在家中頗有威嚴。
姐姐和他相處時,往往需要加倍小心揣測他的心意。
若是猜對了,自然能得他一個肯定,若是猜錯了,他不會疾言厲色,只是會冷淡待人,讓姐姐自己琢磨清楚。
姐姐和他過了幾年日子,從來都是小心伺候著他。
這次他和我的新婚之夜故意醉酒,假如我能溫和大度地理解,他定然會給我個好臉色。
可我並沒有,所以在他心裡,我就是個不夠賢惠溫馴的女子。
他們這些自負的士大夫都有一套背後教妻的辦法,可惜我沒心思理會他。
5
認親之時,我終於見到了伯府一眾親眷。
晉陽伯府人丁興旺,除了大房和二房是嫡出,還有三房四房,都是庶房,聽說還有幾個姑奶奶,都已經嫁出去了。
伯太夫人看起來溫柔和善,不過臉色蒼白,顯然身子骨不太好。
當家的二夫人李氏精明中透著霸道,話中句句都是機鋒,聽聞姐姐和她相處時,總是落於下風。
她對待我,顯然也是想壓我一頭。
等平輩一一見過之後,姐姐的兩個孩子都被奶娘帶著向我行禮。
雲姐兒也就罷了,禮行得中規中矩,可佑哥兒卻畏畏縮縮的,看起來很是怯懦。
趙玉華皺著眉,眼中露出不悅之色,似乎對這個兒子不夠滿意。
佑哥兒被自己父親一瞪,眼中恐懼之意更濃。
我暗暗嘆了口氣,拳頭已經有些握不住了。
6
認親過後,太夫人溫和地讓我回自己院子休息。
我從善如流,順便把兩個孩子帶走了。
等到了自己院裡,我先是吩咐下人去安排嫁妝和我帶過來的人手。
隨後,我對雲姐兒和佑哥兒說:「以後你們每天早上來我這邊吃早膳。」
雲姐兒早已被奶娘教過,老實認真地說:「是,母親。」
佑哥兒的奶娘宋氏卻低聲道:「夫人,哥兒年紀還小……起不了太早,不如奴婢每日晚膳帶他過來?」
我抬眼看了宋氏一眼,早聽說她這個人盡職盡責,把佑哥兒當成自己的親兒子來看待,倒是不假。
可孩子長期交給這樣眼界短淺的婦人,是無法在這高門大戶中生存的。
我淡淡道:「佑哥兒三歲了,已經不小了,我這邊早膳的時間並不是很早,只要早睡早起,沒甚麼起不來的。」
望著宋氏的眼睛,我慢慢道,「大爺公務繁忙,每日只有早膳能在家裡用,佑哥兒已經沒有了親生母親,難不成一天到晚,連父親的面都見不著嗎?」
佑哥兒和趙玉華接觸得越少,越容易害怕。
男孩不能永遠在奶娘母親身邊成長,更需要父親在旁教養栽培。
宋氏囁嚅道:「是,就聽夫人的。」
雲姐兒的奶娘翟氏見宋氏吃了癟,眼中微微露出得意之色。
安排好後,我便讓孩子們回去休息。
7
就這樣,日子平靜而有序地展開。
趙玉華自從上次被我在眾人面前打斷了話語之後,並沒有再來和我解釋甚麼,只一門心思地忙著公務。
夜裡也不來我房裡,直接去他的小妾柳氏和蘇氏那裡。
慢慢地,府裡邊有人傳出閑話來,說我不受世子的喜愛。
我充耳不聞,反正他每日早膳時會過來和我一起用,算是給了我一點應有的「體面」。
我知道趙玉華是在「懲罰」我,要殺殺我的銳氣。
可我當真求之不得,本也是沒心思去應付他的。
每日我會讓小廚房給雲姐兒和佑哥兒做些合口味的飯食,細心過問他們的生活,順便讓兩個孩子和自己的爹親近親近。
佑哥兒一開始面對趙玉華,拘謹得連筷子都不敢動。
幾天後,終於敢偶爾說幾句話,至少敢說「我要吃包子」或是「我想喝小米粥」,再往後,就沒這麼磕磕巴巴。
他年紀還小,很容易受到大人的引導和感染。
且孩子都是一心孺慕,沒人討厭自己的親爹。
而我只有在兩個孩子在的時候,會表現得溫和親切,孩子一走,我瞬間把臉冷下來,再也不看趙玉華一眼。
縱然趙玉華再沉穩如老狗,也不免被我這樣大的反差弄得不上不下。
有一次,雲姐兒給我帶了一條她編的絡子,雖然還很稚嫩粗糙,可被我誇到天上去了。
「真好看,真漂亮,雲兒是要送給母親嗎?」我笑著說。
雲姐兒紅著臉說:「嗯。」
我把絡子遞給趙玉華,說:「你看看,我們雲姐兒多心靈手巧,簡直和姐姐小時候一糢一樣!」
趙玉華習慣了我只有這時候才會搭理他,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示意他多說幾句,聲音隱隱含有威脅道:「夫君,你說是嗎?」
趙玉華瞥了我一眼,才說:「雲姐兒做得好。」
雲姐兒果然很開心,脆生生地說:「回去我給父親也做一條!」
佑哥兒喊道:「姐姐,我也要,我也要!」
雲姐兒卻沒說話,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8
我早就發現了,雲姐兒好像有點兒討厭佑哥兒。
按理說,他們倆是嫡親姐弟,還都失去了母親,應該更加團結緊密才是。
為甚麼會這樣呢?
在我愣神的工夫,兩個孩子已經被帶回去了。
可趙玉華卻沒走,喊我道:「夫人?」
咦,他怎麼還在?
我微微蹙眉:「夫君,還有事?」
趙玉華也不生氣,反而饒有興趣地說:「日後,我能喚你閨名無咎嗎?」
他這是犯的甚麼病?
我挑挑眉,道:「夫君想叫甚麼就叫甚麼,一個名字而已。」
趙玉華坦然道:「無咎,你我已是夫妻,不用這麼生分,你也叫我玉華即可。」
見我不說話,他輕聲道,「這段時間你初來乍到,事事做得很好,我都看在眼裡。本來我還擔心……你姐姐去後兩個孩子會受苦,卻沒想到,你能這般體諒他們……」
看看,就算是條狗,也有心腸,能分清好壞。
我淡淡地說:「夫君客氣了,這都是妾身應做之事。」
趙玉華見我不肯喚他的名字,自嘲地笑了笑,說:「罷了,日子還長著,你年紀還小,不懂事,我會多包容的。
「可你也要記住,不要恃寵而驕,為人妻,還是要溫良恭儉為上……」
還沒等他說完,我「啪」的一聲放下茶杯:「妾身還有事,就少賠了。」
神經病!誰耐煩聽他這些!
我外祖父都沒有這麼重的爹味兒!
9
我心裡記掛著雲姐兒和佑哥兒的事,於是輕輕走到佑哥兒的住處。
丫鬟們說宋氏帶著佑哥兒去花園玩了。
我點了點頭,徑直跟著去了花園。
可剛到花園門口,就聽到裡面兩個孩子的爭吵聲。
「這是我的!」
「你的就是我的!」
「這是我母親送我的!」
「你哪裡來的母親!你母親死了,那是你繼母!」
我聽得心頭火氣,闖進去一看,原來是二房李氏的長子聰哥兒在和佑哥兒爭吵。
聰哥兒比佑哥兒大兩歲,身量明顯高上一些。
他把佑哥兒手裡的九連環搶到手裡,還狠狠推了佑哥兒一把。
佑哥兒委屈得眼淚都湧了出來,眼圈紅紅的,十分可憐。
可宋氏連同幾個丫鬟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只安慰佑哥兒,說院子裡還有別的玩具。
我強壓下怒火,大踏步走過去,一把把玩具搶了回來,罵道:「聰哥兒,你是哥哥,怎麼還欺負弟弟呢?!」
佑哥兒見我來了,猶如看到了救星,哭著說:「母親,哥哥搶了我好多玩具,一直搶我的……」
宋氏連忙道:「夫人,小孩子間玩耍打鬧,不用這般……」
我冷眼掃過她,只看得她不敢出聲,隨即用手戳了戳聰哥兒的眉心:「你小小年紀,怎麼不學好!?」
聰哥兒哪被人罵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他身邊的婆子連忙走上前擋住我,不滿道:「大夫人,小孩子家鬧著玩的,您是大人,怎麼能拿孩子的東西?」
剛剛一群大人站在這兒裝死人,現在跑出來顯眼了?
我反手給了她一個大嘴巴:「我說聰哥兒怎麼學壞了,都是你們這些刁奴教的!」
婆子捂著臉,哭道:「你……你怎麼打人?」
我冷冷地說:「聰哥兒搶佑哥兒的東西,你們不攔著還挑唆,難道不該打?我告訴你們,佑哥兒是沒了親生母親,可還有我越無咎!有我們越府!我外祖父是威猛將軍,在嘉陵關保家衞國!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你們欺負他重孫,他老人家直接砍了你祭旗!」
我這一番話說出來,嚇得那婆子和幾個丫鬟紛紛臉色慘白,渾身打戰。
他們不是不知道這些,只是覺得佑哥兒母家人管不到這裡罷了。
教訓了這群人之後,宋氏吞吞吐吐地說:「夫人,這……會不會太過了……畢竟是二房的人……二夫人她……」
我厲聲道:「有人欺負佑哥兒,你不來告訴我,反而讓孩子忍讓?佑哥兒是趙家的長子嫡孫,難不成還要受氣?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鬧出來,就是要讓滿府的人都聽著,看以後還有誰會小看姐姐的兩個孩子!
在高門大戶,這些下人都是有樣學樣。
如果一開始不受尊重,以後的日子越來越難!
10
還沒到晚上,二夫人李氏就一狀告到了太夫人那裡。
「嫂子剛嫁過來就打了聰哥兒和奶娘,真不知哪來這麼大的氣性,兩個孩子本來玩得挺好,這不是欺負人嘛!」
太夫人年紀大了,最喜歡家族和睦,希望每個子孫都親親熱熱,不喜歡我這樣挑事的刺兒頭。
她派人把我叫過去時,一眾女眷都在正堂等著我,每個人大氣兒都不敢出,一時間針落可聞。
我挑了挑眉,這點兒破事,搞得跟鴻門宴一樣。
「老大家的,我想聽聽你怎麼說?」太夫人難得嚴肅地對我說。
二夫人在一旁委委屈屈地添油加醋道:「嫂子還年輕,脾氣大些是有的。可我們聰哥兒才五歲,被她嚇得回去都發熱了,說到底,都是我這個當母親的沒用……」
她倒是很會顛倒黑白,怪不得我姐姐以前總吃她的暗虧。
我還ẗù₄沒開口,趙玉華也趕了回來,對太夫人道:「無咎她年紀還輕,難免愛子心切,亂了方寸……」
他還沒說完,太夫人不悅地搖了搖頭:「這也不是打罵聰哥兒的理由!一家人,手足和睦才是根本!」
這些年來,李氏經常帶著聰哥兒在太夫人面前討好賣乖。
盡管都是孫子,太夫人肯定更看重前者。
趙玉華最重孝道,見母親動怒,趕忙對我說:「無咎,快些向母親認錯!再給弟妹賠個不是!」
甚麼就讓我賠不是?
我冷笑,推開他走出來,淡淡地說:「今日之事,實乃媳婦不得不為之!」
太夫人皺眉道:「你這甚麼意思?」
二夫人嚷嚷道:「嫂子可真夠嘴硬的,欺負孩童還有理了!我也不求她給我賠禮道歉,只求她以後別再嚇唬我們聰哥兒,我們二房也就這一個兒子啊!」
此時趙玉華也有些不滿,道:「你怎麼這麼倔……」
這一群人圍過來,簡直就像要吃了我!
可我不是嚇大的!
在嘉峪關面對外敵時我尚且不皺眉頭,何況是這一屋子低能婦孺?
我一字一句道:「我也是今日方知,聰哥兒欺負佑哥兒失母,已經一年之久,弟妹明明知道,竟然不曾管束?可憐我姐姐泉下有知,不知道該多麼心痛。」
說完我拿出一個單子。
上面寫著這一年來所有被聰哥兒搶去的玩具物品,九連環、竹蜻蜓、撥浪鼓、琉璃燈……林林總總,不下一整頁!
「你們看看,」我也嚷嚷出來,「這琉璃燈是我姐姐的陪嫁,連這你們也不放過!到底是孩子間玩鬧,還是你們二房想要打劫?想要東西直接說,我們越家給得起,就當打發要飯的了!只別弄得這麼難看!傷了孩子間的情分!」
李氏接過這頁紙,臉色微變道:「哪有這些東西,嫂子也太能編了!」
我冷笑:「有沒有,去你院裡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姐姐的嫁妝都有我們越家的標記,要是沒有,我給你斟茶認錯!若是有,也不麻煩,你把這些東西一股腦都吃了,我們越家就算了!」
我說得言之鑿鑿,而李氏臉色大變!
這些東西都是零碎小物件,她平日裡肯定見過不少。
三件五件確實無所謂,可數量多了,就有些說不清了!
情勢頓時翻轉過來!
11
太夫人皺眉看向李氏,道:「這可是真的?」
李氏低聲辯駁道:「沒有這麼多,平日都是孩子間玩笑,兄弟之間,交換個玩意兒是常有的。」
我哈哈大笑:「既是交換,怎麼我們這邊沒有你們二房的東西?原來弟妹管這叫交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氏辯解了幾句,實在太過蒼白,只能道:「定然,定然是聰哥兒身邊那幾個刁奴糊弄了我,母親放心,回去我便狠狠的責罰她們!此事再不會有了!」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明白發生了甚麼。
太夫人思忖片刻,道:「佑哥兒母親去了,本就可憐,你回去要好好教育聰哥兒,下次萬不可再如此了……」
李氏連忙道:「母親說得是,聰哥兒才五歲,哪裡懂得甚麼,定然是被身邊的人挑唆的,嫂子也是的,跟妾身好好說就是了。」
太夫人緩緩點了點頭。
這是想要大事化小?還倒打一耙?
誰同意了!
我朗聲道:「太夫人,聰哥兒一而再再而三地搶佑哥兒東西,說到底還是缺乏管教!這都是自家人還好說,可要是鬧到外面去,可真是讓人看笑話了!
「再說,不是所有東西都能拿的,其中有個玉如意擺件是陛下賜給我外祖父,外祖父贈予姐姐的。這禦賜之物也能搶走,傳了出去,恐怕事情就大了!」
我說完,眾人終於都變了臉色!
12
「禦賜之物?」
伯府眾人齊齊變了臉色!
李氏聲調微變,道:「甚麼禦賜之物!這可不敢亂說!」
我道:「就知道弟妹不敢認,好在這一下午我也沒閑著,紅鳶,告訴二夫人,現下這玉如意在何處?」
紅鳶從我身旁走出,清脆道:「奴婢打聽清楚了,聰哥兒搶走的東西全都放在他牀下的箱子裡,少說也有三五十件,那玉如意也在裡面。」
這丫頭以前在嘉峪關做過斥候,用在內宅鉤心鬥角,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我轉身對太夫人道:「母親,東西有沒有,您派個人去找找就知。」
太夫人被我架在火上,無奈之下,只能找了她心腹的婆子過去。
我不想給她們藏私的機會,對紅鳶說:「你也跟著。」
紅鳶大聲道:「是!」
不一會兒的工夫,那一箱子玩具便被抬了回來。
李氏再無可辯,臉色難看得厲害,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心知聰哥兒一直欺負佑哥兒,卻沒想到這麼過分!
「這都是誤會……嫂子,母親,這都是刁奴惹出來的……」
我嘆了口氣,把那柄小小的玉如意拿了出來。
這曾是我的心愛之物,在嘉峪關時經常把玩,後來姐姐給我寄了她親手縫制的衣裙,我便把這個轉送țŭ₌給她了。
逝者已逝,如意還在。
我把它呈給太夫人,讓她看清內務府的印記。
見這玉如意被找出來,李氏終於嚇壞了。
她臉色慘白地看向太夫人:「母親,母親,這真是個誤會,孩子間玩耍做不得數,我回去一定好好教導聰哥兒,讓他給佑哥兒賠不是,嫂子,你大人有大量,咱們一家人,這事就算了吧!」
說著,她就要給我跪下。
我側過身,避過她的動作,只看著太夫人和趙玉華。
鬧成這樣,太夫人也臉上無光。
她長嘆一聲,道:「說到底,是我治家不嚴,愧對佑哥兒他娘啊!」
趙玉華見母親這樣說,只對我道:「事情都清楚了,不如就算了,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我特意嫁過來,就是怕聰哥兒和雲姐兒遇到這樣的家人!
「此事幹系重大,我一介婦人不敢做主,只能去請娘家人過來,再給我外祖父去信,才能分辯清楚了!ṱŭ₇」
既然被我逮住了,今日不給你攥出水來,我就不是越無咎!
13
見我執意要把事情鬧大,趙家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我柔聲吩咐紅鳶:「騎快馬我去娘家,把老爺太太都叫過來,就說有要事相商!」
紅鳶道:「是!」
太夫人和李氏都急得手足無措,說:「何必如此……不必如此!」
李氏急得滿頭大汗,哀求道:「我給嫂子賠不是了,嫂子莫怪!莫怪啊!」
趙玉華緊緊盯著我,話中隱含威脅:「越無咎,你要懂得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
聰哥兒欺負佑哥兒時,怎麼沒人讓他適可而止?
我輕輕仰起頭,凜然道:「夫君的意思,妾身不懂,禦賜之物乃是大事!萬不可如此輕忽,夫君在朝為官,想必比妾身一介女流要清楚!」
他不是喜歡說大道理嗎?
還有比天地君親更大的道理嗎?
「你!」趙玉華氣急敗壞。
今天這事要是鬧了出去,趙家的臉就全丟盡了!
就在趙玉華和我糾纏之時,一把蒼老的聲音從堂內傳出,老伯爺慢慢走出來道:「都住口!」
眾人見驚動了老伯爺,都連忙躬身行禮。
太夫人面有愧色,嘆了口氣道:「都是我的過錯。」
李氏更是跪在地上,哭泣道:「請公公為妾身做主!聰哥兒還小,他真不是故意的!妾身以後定會嚴加管束,不讓他犯錯了!」
老伯爺的目光在眾人面上慢慢掃過,最後把眼睛落在我身上。
他沉聲道:「老大媳婦,你想怎麼樣?直說便是。」
不愧是老伯爺,知道我今日不會善罷甘休。
我欠了欠身,輕聲道:「姐姐去後,我母親日夜懸心,為了不讓兩個孩子受苦,才把我嫁了進來。雲姐兒佑哥兒不只是趙家的子孫,亦是我們越家的血脈!弟妹放任聰哥兒這樣做,就不怕寒了越家人的心?」
李氏再不敢狡辯,大氣兒都不敢喘,只低低地垂著頭。
老伯爺點頭,道:「你待如何?」
這就是可以談條件了。
我冷冷地說:「聰哥兒金貴,自然只有讓弟妹去嚴加管束,可那些下人……實在是罪無可恕,請弟妹把他們的身契交出來,讓妾身幫著調教,以正家法!」
李氏猛然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與恨意。
若是她手底下的人給了我,那她在府裡勢必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老伯爺深深看了我一眼,道:「老大家的,過於嚴苛,於你名聲不利。」
我坦然道:「名聲?咱們關起門來教訓奴才,誰會知道?只傳出去才會有人非議,可妾身既嫁了過來,自是伯府的媳婦,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必不會有人在我背後嚼舌根。」
老伯爺見我咬死不松口,終於嘆了口氣,道:「老二家的,把那些人的身契交給你嫂子。」
李氏著急地喊道:「父親!這如何使得!」
老伯爺重重一拍桌子,喝道:「讓你交你就交!不然,你這不賢不德的婦人,讓老二休你回娘家去!」
聽說要休棄她,嚇得李氏渾身打戰,再不敢說話。
老伯爺臉色陰沉至極,一字一句道:「事情到此為止,誰也不要再提,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你們都懂。」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正好看向我。
我裝作不知道,和眾人齊齊稱了一聲「是」。
14
事情發展到這裡,李氏裡子面子全都沒了。
她臉色慘白地把手下人的身契都交給我,再不敢多說一句,只眼神中充滿怨恨。
我施施然接過裝著身契的匣子,湊近她耳邊,輕聲道:「我不是我姐姐,眼裡不揉沙子。這次小懲大誡,你若再敢惹我,我就把你肚腸子扯出來,圍在聰哥兒的脖子上!」
李氏猛地抬頭,一臉驚懼地望著我。
我回以一個囂張得意的笑容,意思是「我可沒有開玩笑」。
首戰大捷。
我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回到自己院子裡。
紅鳶早就調查清楚了,在一旁對我說:「這個孫婆子最壞,就是她攛掇聰哥兒欺負佑哥兒的,這個春芽不好不壞,這個秀雪也不是個好的……」
幾句話間,就把這些奴才的錯處指了出來。
我冷冷地說:「行了,各打三十大板,買到苦寒之地為奴!」
現在我是殺雞儆猴,若是不夠狠辣,起不到震懾效果。
這些婆子丫鬟聽了,紛紛哀求告饒:「夫人,饒了我們吧~夫人,我們錯了~」
一時間,院子裡求饒聲此起彼伏。
我揮揮手:「帶下去打,務必讓整個伯府的人都能聽見!」
紅鳶一擼袖子:「小胡他們最擅長打軍棍,我這就讓他們去。」
小胡也是我從嘉峪關帶回來的,從前在奇襲小隊負責過刑罰。
可讓小胡動手,這些人還有命在嗎?
我低聲說:「讓小胡註意分寸,留下性命。」
15
在這段日子裡,我始終沒和李氏正面交鋒。
這一次便是我等待已久的機會。
我要的是徹底立威!
這時,趙玉華沉著臉回到院裡,冷冷地道:「我有話和你說。」
老伯爺剛剛把他留下了,肯定是嫌棄他管不了自己的妻子。
可他老子罵他,幹我甚麼事!
我挑挑眉,和他回到正房中。
「越無咎!你太過了!你姐姐那般賢惠溫和,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嫡親妹妹?」趙玉華呵斥道。
他要是不提我姐姐,我還沒有這麼生氣!
「若是我姐姐還活著,看到佑哥兒被這樣欺辱,定然比我還要狠!」我怒道。
趙玉華森然道:「你乃是一門宗婦,怎能這般戾氣深重,剛嫁過來就敢公然違逆丈夫,駁斥長輩,將來還有甚麼是你不敢的!」
我反問:「你還好意思指責我?要是你能負起責任,好好照顧兩個孩子,家裡能出這種事?你身為人父,失職在先,不思反省在後!我是替你善後,你還敢怨我?誰給你這麼大的臉?!」
趙玉華還是頭一次被我這般頂撞,恨聲道:「越無咎!」
我高聲道:「怎樣?!告訴你趙玉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我可以給你三分薄面,但你不要給點兒顏色就開染坊!我越無咎不會沒事找事,可要是有人在我頭上動土,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揍不誤!」
趙玉華氣極反笑,道:「好,好,很好!」
難得撕破了臉,我再不想和他裝糢作樣,鄙夷道:「我好得很,用不著你來說。」
趙玉華再也無法忍耐,說了一句「粗鄙婦人,好自為之」,然後拂袖而去。
16
我在伯府大鬧一場後,效果很好。
本來我只是長房續弦,年紀輕輕初來乍到,伯府眾人對我多少都有些輕視。
可經此一役,大家都知道我有勇有謀,還是個硬骨頭,再無人敢輕忽長房的兩個孩子。
外祖父曾教過我,如無把握的時候,可以暫時隱忍。可若是找到機會,必然要一擊即中,永絕後患。
李氏雖然和我結了仇,可她已然知道了厲害,再不敢惹我。
太夫人和老伯爺對我強悍的作風很有意見,可我沒有別的過錯,他們也拿我沒轍。
雲姐兒和佑哥兒沒有親眼見到我舌戰群儒,可聽了下人轉述後,都對我崇拜不已。
尤其是佑哥兒,他年紀雖小,卻知道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
只有趙玉華對我懷恨在心,幹脆再不來正房用早膳。
他是不是以為我很稀罕他?
竟然妄圖用這種方式來拿捏我。
我假裝不知,就當沒他這個人。
可兩個孩子無法和我一樣,趙玉華不來,兩人的小腦袋會四處張望,似乎很是惦記他。
果然是血濃於水。
既然趙玉華不來,那我就逼他來。
這幾日他不來正房,自然會去妾室那裡。
他一日不來,我便讓蘇氏和柳氏到我這裡站規矩,一站一整天,累得她們腰酸腿疼。
兩人臨走時,我淡淡地道:「你們知道該怎麼和大爺說嗎?」
兩個妾哪裡不知,只念叨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所以,無論趙玉華去誰那兒,她們都各種推脫,要不就勸說他同我和好。
趙玉華氣煞,喊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幹脆不回內院,只夜夜睡在書房裡。
我不能把他怎麼樣,可我能折騰他書房裡的下人小廝。
暴力整頓了半旬左右,趙玉華身邊的人被我修理了個遍。
最後,他不知怎麼想通了,依舊來正房用早膳。
孩子們見了他很開心,我也恢複了柔聲細語。
17
等兩個孩子一走,我頓時放下了茶盅,做送客的姿態。
趙玉華冷冷地打量我片刻,才道:「真不知道你的心是怎麼長的!
我眼皮都不抬,懶懶地說:「女人心,海底針,你自然是不懂。」
趙玉華轉過身去,淡淡地說:「越無咎,那玉如意……真的是禦賜之物嗎?」
我心中一跳,慢慢道:「我外祖父累受聖上褒獎,家中禦賜之物無數,何必說謊?」
趙玉華冷笑一聲:「那確是內造之物,可我了解你姐姐,如果真的是你祖父相贈,她不可能這麼隨意地交給佑哥兒把玩,除非,那是別人給她的……」
他留下一句未盡之言,就這樣走了。
我籲出一口氣,把那玉如意從抽屜中拿出來輕輕摩挲。
它溫潤柔和,小巧可愛,從前在嘉峪關時,我總拿出來玩。
那時……算了,我輕輕搖搖頭。
往事不可追,如今總要向前看。
趙玉華比我想象中要機敏一些,看來這麼多年的官沒有白做。
正想著,紅鳶神色凝重地從外面走進來,在我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竟是這樣。」我道。
紅鳶氣憤道:「小姐,要不要把她抓起來審審?」
我搖頭:「小心打老鼠傷了玉瓶。為了雲姐兒,要謹慎行事。」
幾日後,我把雲姐兒單獨叫了過來,問她:「你可願去王家的女學上學?」
禮部侍郎王家請了幾位極有名望的女先生,在家裡開辦女學,只收了親近幾家的高門閨秀。
這是我特意回娘家,從我娘那邊找的路子。
雲姐兒不太懂,問道:「母親,上學是做甚麼?和表兄他們上學堂一樣嗎?」
我笑著說:「雲姐兒,女學有些不同,讀的書更適合女子,還學樂理繪畫刺繡等等。還有,上學可以讀書明理,還能交到同齡的朋友,對你有益無害。」
雲姐兒聽我解釋,頓時明白了,紅著臉點頭:「女兒願意去上學。」
我大喜過望,將一切安排妥當。
臨出發前,我找了個借口,把雲姐兒的奶娘翟氏留了下來。
一直以來,雲姐兒對翟氏極為依戀,見她留下,頻頻回望了好幾眼才收回目光。
我見馬車走遠,才對翟氏道:「姐兒走了,你該交代一下了!」
18
翟氏一愣,諂笑道:「夫人指的是何事?」
紅鳶厲聲道:「還敢嬉皮笑臉!?」
翟氏見我冷笑地望著她,終於有些明白了。
她眼圈一轉,嘴硬道:「奴婢不懂夫人的意思。」
我在上首坐著,見她梗著脖子,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心中十分嫌惡。
「你以為你做得隱祕,事情就沒人發現?你對雲姐兒都說了甚麼?讓她這般厭惡佑哥兒,我姐姐臨終前把姐兒托付給你,你竟敢狼心狗肺,背信忘主!」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我發現雲姐兒對佑哥兒的態度十分冷淡。
和李氏交鋒過後,我曾問過雲姐兒,既然聰哥兒欺負佑哥兒這麼久,她作為姐姐,為甚麼不幫忙。
兩個人團結在一起,總不至於被欺負得那樣慘。
雲姐兒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當時我就明白了,孩子肯定是被有心之人蒙蔽挑唆了。
而那個人,竟然就是雲姐兒最依賴的翟氏!
翟氏臉色一僵,可她反應極快,瞬間就恢複了神色,委屈道:「夫人的話,奴婢不懂,奴婢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姐兒好!」
我深吸了口氣,有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紅鳶冷笑道:「翟氏,是不是你對姐兒說,前夫人是因生佑哥兒才過世的,要是沒有佑哥兒,夫人就不會死!」
這些誅心之話,若不是我找人在雲姐兒房裡潛伏了數日,根本無從得知!
翟氏被我說中隱祕,頓時慌張地搖頭:「沒有,奴婢沒這麼說過!奴婢可以發誓,奴婢沒說過這樣的話!」
我盯著她,慢慢道:「你的這些小心思,我已經一清二楚。姐姐去後,你與佑哥兒的奶娘宋氏不合,所以離間兩個孩子的關系,讓雲姐兒只認你一個人,只聽你一個人的!」
除了這些話,她還說了不少,甚麼「別人對姐兒都不是真心的,只有奴婢對您是真心」這一類的話。
我冷笑道:「至於為了甚麼,應該是為了你那不成器的弟弟,你偷拿了雲姐兒的首飾去典當,被宋氏發現了,所以才會做這種蠢事!
「帶上來!」
我話音一落,一個鼻青臉腫的猥瑣男子被綠綺拎了出來。
翟氏一見這男子,頓時呼出來:「寶根,你怎麼了!」
她眼中露出一絲怨恨,道,「夫人,你抓奴婢的弟弟作甚?!他是無辜的!」
紅鳶喝道:「大膽!竟然敢這樣和夫人說話!」
我擺了擺手,道:「你這個弟弟吃喝嫖賭,無一不精,仗著伯府的勢力,在外欺男霸女,惡行昭彰,若不是你還有一點兒用處,我早就活剮了他。」
那個叫寶根的男人大聲呼救道:「姐……救……我……」
我讓綠綺把他帶下去,對翟氏一字一句道:「你若只是小偷小摸,我還能容下你,可你離間雲姐兒佑哥兒的關系,是為心術不正,我便留不得你了。」
翟氏拭了拭淚,昂首道:「夫人,奴婢是前夫人安排給雲姐兒的,你要是攆了我,越家夫人不會同意的!」
還敢拿我母親說事?
果然膽子不小!
我冷笑:「母親早說過,一切都按我說的來!你的身契她早就給了我,我想怎麼料理你,就怎麼料理你。」
若不是早從母親那得了準話,我才不會來蹚這趟渾水!
翟氏尤不死心,慌張地說:「夫人,雲姐兒從出生起就跟著我,等閑離不開我。攆了我,您就不怕她怨您恨您嗎?」
紅鳶氣呼呼道:「你一個奶娘,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我知道翟氏在打甚麼主意,無非是拿雲姐兒說事。
孩子還小,很多事都不懂。
我畢竟不是她的親生母親,若是強行將翟氏攆走,雲姐兒說不得會心生怨恨。
19
可越是這樣,我越留不得她!
我冷冷地望著翟氏,道:「今日等到雲姐兒放學,你就去同她說,說你弟弟成親了,要接你去享福,所以我額外開恩放你出府。日後只要有時間,你就回來看她。至於後面的事,不用你操心。」
翟氏死死盯著我,不發一言。
我淡淡地說:「翟氏,我不妨告訴你,你沒有別的選擇。一會兒你說錯一個字,你弟弟身上就少一樣東西,你且想好了,他這樣的人,能挨得多少刀?」
翟氏嘶吼一聲,用力掙紮著要撲過來。
紅鳶一只手就制住了她,喝道:「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我冷冷地說:「放開她。讓她自己想清楚。」
這種事,總要翟氏配合,才能處理得更好。
翟氏渾身發抖,臉上露出困獸猶鬥的神情。
我也不催她,只靜靜地望著她。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終於如同洩了氣的燈籠,整個人癱坐在地上,神情衰敗絕望。
我道:「可想好了?」
翟氏輕聲道:「奴婢……奴婢懂得了,奴婢去後……請夫人憐惜雲姐兒,好好待她。」
我冷笑:「雲姐兒是我的外甥女兒,我自會好好待她!」
用得著你一個惡僕去提醒!
話說到這裡,已經差不多了。
等到雲姐兒下了學,翟氏臉色變了又變,終於還是抵不住對弟弟的疼愛,終於對雲姐兒說了那番話。
雲姐兒臉色大變,依依不舍地哭著讓她別走。
紅鳶在一旁勸道:「姐兒有所不知,翟媽媽是去享福呢,和弟弟弟媳一家團聚,您若是不讓她去,她老來無依,不是更可憐?」
雲姐兒淚眼婆娑地問道:「媽媽,這是真的嗎?您不是說永遠不會離開我嗎?」
翟氏心痛至極,這幾年她小偷小摸是真,可對雲姐兒的疼愛也是有的。
在伯府的日子多麼舒服,她寧死也不想出去。
可弟弟是她心頭寶,她不敢違逆我,終於咬了咬牙,道:「紅鳶姑娘說得沒錯,奴婢、奴婢是去享福呢!姐兒莫要惦記了!」
紅鳶順勢道:「媽媽以後有時間,定然會回府裡看望姐兒的,姐兒放心等著吧。」
翟氏幹巴巴地點了點頭,緊緊抱了抱雲姐兒,含淚道:「姐兒,你以後要聽夫人的話,好好過日子,媽媽這就去了。」
20
翟媽媽走後,雲姐兒大哭了一場,睡著之後小臉上仍有淚痕。
我把幾個丫鬟中最溫柔靈巧的姚黃留在了雲姐兒那,讓她好好寬慰這孩子。
當初,在姐姐生病過世的那一年裡,翟媽媽是唯一陪在雲姐兒身邊的人。
一個孩童驟然失去母親,現在又失去了親密無間的奶娘,實為一個不小的打擊。
可我相信她能挺過來。
雲姐兒不再是一個人了,她有我,有佑哥兒,有趙玉華,還有學院裡的同窗師長。
以後,她的世界會越來越大,慢慢地就會忘了這個居心叵測的老僕。
接下來的日子裡,雲姐兒整日鬱鬱寡歡。
我對她說:「母親懂你對翟媽媽的感情,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翟媽媽是去過好日子,你該為她開心。」
雲姐兒紅著眼睛道:「母親,娘去世後,翟媽媽說,我只有她了……現在她也不要我了……」
我心頭微痛,閉了閉眼,輕聲說:「你怎麼會只有她,你還有我,還有你爹,還有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還有佑哥兒,我們是你的親人,是最愛你的人。」
我扶住她的肩膀,鼓勵道,「雲姐兒,你太外公是保家衞國的大將軍,是大英雄!你也是將門虎女,母親相信你,有甚麼困難你都可以堅持下來!」
雲姐兒抬頭望著我,目光中漸漸堅定起來。
她重重點了點頭:「母親,女兒明白了。」
雲姐兒將會慢慢成長起來。
我想教會她的不只是分離,還有堅強。
21
雲姐兒很快就恢複了過來,連對待佑哥兒的態度,也終於有所改變。
這段日子裡,我時不時地教導她,告訴她同胞兄弟的重要性,並認真澄清——她母親的過世和佑哥兒沒有半點兒關系。
這確實是事實。
這些話不止我在說,姚黃也會說,她的先生也會說。
慢慢地,雲姐兒對佑哥兒的戒心消除了。
姐弟倆漸漸變得無話不說,親如手足。
我收拾翟媽媽的事並不算隱祕,只能瞞住雲姐兒佑哥兒這樣的孩童,卻瞞不住伯府其他人。
在太夫人和李氏看來,我所倚仗的無非是越家,可我這樣不留情面地攆了姐姐留下的老僕,娘家多少會對我有些意見。
可我母親不僅沒有,反而在看到兩個孩子的變化後,感動地抱著我大哭了一場。
然後她大手一揮,斥巨資送了我一座京郊的馬場。
母親是想感謝我,肯定我的付出。
伯府裡想看我笑話的人終於悻悻然偃旗息鼓。
我也很感慨,母親雖然沒養過我,卻很了解我。
從前我心裡有事,在伯府待著並不覺得有多難受。
自從孩子的問題一一解決後,我越發覺得日子難熬。
十年啊。
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
我想念嘉峪關的風,想念嘉峪關的沙,想念從前策馬奔騰的自己。
我野慣了,實在受不了拘束。
我娘給我買這個馬場,簡直是送到了我的心坎裡。
望著寬闊平坦的場地,我心情激動昂揚。
從嘉峪關帶來回來的馬兒好久沒有舒展筋骨,都長膘了。
我狂跑了一整天,不僅絲毫不疲憊反而神採奕奕。
這才是人該過的日子!
接下來,我每天都泡在馬場,有時還帶著雲姐兒和佑哥兒一起,讓人給他們找兩匹小馬騎著玩。
按道理說,我這個世子夫人不該每天都出門。
可太夫人不管事,李氏也不敢觸我霉頭,我只說出門經營馬場,誰也不好說甚麼。
這段時間,趙玉華也變了很多,他已經明白我並不待見他。
可他似乎習慣了和我相處,來正房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還暗示我想留宿。
「……」
22
對趙玉華,我幾乎甚麼難聽的話都說過,真不明白他為甚麼還能對我產生「興趣」。
可拒絕他次數多了,我擔心會影嚮兩個孩子。
說到底,趙玉華是他們的親爹。
從嘉峪關我帶過來四個得力的手下,分別是紅鳶,綠綺,姚黃,紫馨。
紅鳶擅長情報探查,綠綺尤擅刑訊逼供,姚黃善解人意,洞察人心,紫馨……殺人如麻,冷酷無情。
這種事,我好像只能和姚黃商量。
姚黃溫柔地笑了笑,說:「據屬下觀察,姑爺這個人自視甚高,小姐對他不假辭色,他反而激發了徵服欲。」
說完她撩了撩額間發絲,「男人,就是這麼膚淺。」
「……」
我撫了撫額,道:「有甚麼辦法,可以讓他知難而退?」
姚黃想了想說:「自尊心越強的男人,越擔心被拒絕,您只要遠著他,淡著他,他自然就懂了。」
希望如此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對趙玉華越發冷淡,日日跑到馬場去避著他。
趙玉華卻並沒有退縮,反而越發來勁兒,整日討好我,送我禮物,有時還跑去馬場接我回家。
伯府的下人們見了,開始傳我賢良淑德,用心教導姐姐留下的孩子,終於打動了世子爺的心。
「……」
就連我娘家母親都聽到了風聲,跑來對我說:「其實你姐夫這個人並不差,也算是文武雙全,前途無量。你若能想通了,和他好好過日子,娘也就放心了。」
甚麼跟甚麼!
這都是他一廂情願!
我被趙玉華騷擾得不厭其煩,一日我在馬場正琢磨著怎麼揍他一頓,忽然不遠處有一人沖我策馬奔來。
他的身形極為熟悉,越近越看得我心驚。
竟然是故人到了!
23
對方一見我,展顏笑道:「小五,許久不見了!」
「阿澤。」我輕聲叫道。
自嘉峪關一別,我們已經快兩年沒見!
阿澤如往日那般清雋俊美,他熟練地與我並騎,一邊深深地望著我,一邊埋怨道:「回到京城這麼久,你竟然都沒想著去看看我?」
我自然是知道他住哪裡,可說這些又有甚麼用。
我只道:「我現在的身份,不方便和你聯繫。」
阿澤忽然停下,嘆了口氣,問道:「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看向遠方,道:「很好!」
兩個孩子都成長得很好,伯府無人敢惹我,只要解決了趙玉華的癡心妄想,一切都還不錯。
阿澤垂下頭,輕聲道:「你覺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
這天,我們在馬場一起騎了很久,就好像從前一樣。
直到我的馬發出抗議,我才帶它回去喝水吃草料。
臨走時,阿澤輕聲說:「小五,我以後想見你,還能過來這邊嗎?」
我坦然道:「馬場開門做生意,你自然可以來,只不過還請和今日一樣,微服過來。」
阿澤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小五,我今日真開心。」
回去的路上,我不由得心緒起伏。
想起我和阿澤在嘉峪關那些逍遙快活的日子,我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因為我知道,時光一去不複Ťûₐ返。
再不會有那樣的日子了。
回家後,趙玉華臉色陰沉地在房中等我,好像有人欠了他十萬兩銀子。
「有事嗎?」我無精打採道。
趙玉華慢慢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道:「你今日和誰在一起?」
24
趙玉華的口吻好像在興師問罪,讓我很是反感。
我靜靜看了他片刻,道:「我和誰在一起,和你有甚麼關系?」
趙玉華額上青筋暴露,怒道:「我今日特意繞路去接你,卻看到你和一個年輕男子在一起,毫不自重!越無咎,你是我妻子,可你從未對我這樣笑過!」
原來他看到了我和阿澤。
那他應該沒見到阿澤的樣子,不然就不是現在這個反應了。
我對趙玉華的憤怒嗤之以鼻,無語道:「我是嫁給了你,不是賣給了你!你憑甚麼對我呼呼喝喝?」
若是從前,我非打掉他幾顆牙!
趙玉華猛地站起身,一下子走到我跟前,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你不願與我同房,拒我於千裡之外,是因為你心裡有別人嗎?」
他和我的距離太近了,讓我有些不舒服。
我沉聲道:「松手。」
趙玉華直勾勾地盯著我:「我不松!除非你給我說清楚!」
一股無名之火湧上我心頭,我用力一甩,喝道:「你不要動手動腳!」
趙玉華被我甩開了手,眼中越發不忿,欺身過來道:「無咎,你既已嫁給了我,就要和我做真正的夫妻,為我生兒育女,與我長相廝守!」
他這是想對我用強?
因為動靜有些大,紅鳶和綠綺立刻從外面跑了進來,戒備地望著趙玉華,隨時打算動手。
趙玉華大喝道:「滾!」
我對紅鳶和綠綺擺了擺手。
她們對視了一眼,知道我吃不了甚麼虧,於是慢慢退了出去。
趙玉華卻以為我順從了,一把把我推到牆邊,深情道:「你還小,不懂甚麼是夫妻之情,我以後會好好待你的……」
沒等他說完,我終於忍不下去,猛然間一掌揮出。
趙玉華與我距離太近,來不及防備,只能不自覺地格擋了一下,卸了部分力道,可還是被擊中了胸口。
「你……」
下一秒,他噴出一口鮮血。
25
趙玉華右手捂胸,震驚地望著我,道:「……你竟然會武?」
我靜靜地望著他,抿了下嘴唇,道:「我在嘉峪關長大,會些拳腳有甚麼奇怪!」
剛說完,趙玉華又咳了一聲,「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
方才我太生氣了,沒收住力道。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虛道:「震傷而已,並不嚴重。」
趙玉華苦笑一聲:「越無咎,我真是越來越不認識你了!我十歲習武,自然知道你武功不弱!你……你到底還有甚麼事瞞著我!要知道,我是你夫君!」
還十歲習武?
我嗤笑道:「你那算甚麼練武,頂多是花架子罷了。習武從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人,只有在戰場上才能历練出來!」
趙玉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低聲道:「我一直就覺得你看不起我,原來竟然是真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想再藏著掖著。
「外祖父說過,你們這些京官都是貪圖享樂、屍位素餐之輩,當然,你別介意,這些人裡也包含我父親。」
外祖父喜歡無差別攻擊所有文官。
我從小深受外祖父教養,自然把他的話奉為圭臬。
所以從一開始,眾人都說趙玉華文武雙全,一表人材,是個很好的夫婿人選,對我來說都是狗屁!
文官本就是我最討厭的,武藝他也不可能比得上我,甚至比不上紅、綠、黃、紫。
26
我望著趙玉華,直截了當道:「我不適合伯府,更做不了一個好妻子,我願意嫁過來,只是為了兩個孩子。我和母親有十年之約,十年之後,我會回嘉峪關去。」
迂回的辦法行不通,就只能直接一些。
趙玉華震驚之色更甚,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把我晉陽伯府當作甚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趙玉華唇邊帶血,痛楚道。
我冷笑:「若不是你不能好好照顧佑哥兒和雲姐兒,我又何必犧牲自己寶貴的十年,你以為我願意整日待在這破院子裡?
「既然說開了,就請你好好配合,把孩子養好,日後我走了,也會念你的好!」
趙玉華慢慢抬起頭,眼中露出森然寒意:「我若不同意呢?你是我妻子,我不同意,你走不了。」
我瞥了他一眼,道:「腿長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
「你要是願意和離,那再好不過,你不願意,難道還能攔住我?」
不是我小看他,就算是把整個伯府的人手都加上,都不夠紅、綠、黃、紫一人砍兩刀的。
趙玉華緊緊握拳,一言不發地狠狠盯著我。
他的眼睛,充滿了不甘。
我不想把他逼急了,輕聲道:「十年過後,孩子們便不再需要母親,而你大可以嬌妻美妾,享富貴人生。姐夫,我不喜歡京城,你要是對我還有些感情,就別阻攔我。」
27
趙玉華走後,我派人去給他送了些傷藥。
我怕他要面子不敢就醫,萬一傷重,也是我的麻煩。
可這件事傷他不輕,接下來好幾日,他都閉門不出,連帶著兩個孩子都很擔心。
紅鳶道:「京城裡的人,果然脆弱得緊。」
綠綺說:「這要放在咱們嘉峪關,肚腸子流出來,塞回去繼續打!」
紫馨平時話最少,此時也道:「沒用!」
只有姚黃哭笑不得:「姑爺傷的是心,而不是身子,你們幾個,甚麼時候才能懂事啊!」
我不禁莞爾,除了我之外,就連我的人也不適合京城。
我不去打擾趙玉華,讓他慢慢想通。
接下來,仍舊每天跑去馬場玩耍。
阿澤每隔三五天都會過來玩一會兒,他不談風月,每次只和我跑馬聊天。
可我怕再刺激了趙玉華,對阿澤說:「近日你還是少過來。」
阿澤強笑著說:「可是……你婆家人說了甚麼?」
我嘆了口氣:「我夫君,上次見到了咱們在一起。你要知道,內宅不寧,也很麻煩。」
阿澤垂下頭,片刻後才道:「好。」
等我走到他前面,我才聽他低聲說了句:「咱們回不到從前了,是嗎?」
我閉了閉眼說:「是,回不去了。」
正說著,我只見趙玉華臉色雪白站在角落裡,已經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阿澤的臉後,他終於再也無法冷靜。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28
在回去的馬車裡,趙玉華再也控制不住:「我本想和你好好談談,誰知……此人竟然是太子。越無咎,你欠我一個解釋。」
我見他雙眼發紅,神色陰暗執拗,想是不弄清楚不會死心了。
若是我一直閉口不說,說不定他還會想歪了。
我嘆了口氣,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其實真的沒甚麼……」
事情要從十五年前說起。
母親生我之時,父親正好在嘉峪關附近為官。
我不到兩歲,父親接到調令,要去別處做官。母親見我年幼,不忍我長途跋涉,於是把我留在了外祖父家裡,這一留,就是十五年。
從小,外祖父是把我當男孩養大的,我十二歲時,就隨外祖父上陣殺過敵。
當時外祖父有四個孫子,家中便讓我排行第五,對外宣稱我是外祖父的第五個孫子。
哥哥們從小都叫我小五。
想起那些年的事,我慢慢陷入回憶之中。
那年我十三歲,阿澤被聖上送來嘉峪關历練。
當時除了外祖父和舅舅,誰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舅舅為了不讓阿澤出事,並不敢讓他上前線,只把他交給了我四哥,讓四哥帶他四處熟悉,找些事情做。
可四哥嫌麻煩,不想整日陪著毛頭小子,就把他推給了我。
誰知我和阿澤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我們倆四處去打獵、跑馬,有時,我還帶著他去執行一些小任務。
那時可真好,我和阿澤倆整天嘻嘻哈哈,快樂得像兩只猴子。
可嘉峪關並不是一直平靜,時有敵人來襲。
一次我接了個任務,去夜襲敵營,引蛇出洞。
為了讓阿澤長些見識,我特意叫了他一起。
誰知那次我大意了,敵人似乎知道太子在此地,來的敵人比往日多上數倍。
我們沒等到接應,一路上就被殺得潰不成軍,險些喪命。
幸好我身邊的人都身經百戰,終於找到一處隱蔽之地,躲藏了起來。
當時,我還替阿澤擋了一劍。
現在我肩上還有那個傷疤。
如今想想,幸好我夠義氣,若是阿澤在這場無名戰役中喪命,整個嘉峪關都擔待不起!
當Ṱū́⁾時阿澤抱著我直哭,說以後一定不負我,要和我共富貴甚麼的。
我說:「這有甚麼,我們行伍之人,就算是肚腸子流出來了,塞回去一樣繼續殺敵!」
阿澤滿臉鼻涕眼淚,嗚咽著說:「小五,你的嘴比你的刀可硬多了!」
最後,關鍵時刻三哥四哥終於領兵來馳援,救了我們兩條小命。
29
我們這次死裡逃生,外祖父大發雷霆,我由此知道了阿澤的真實身份。
當時回想起來,真是倒抽一口冷氣!
阿澤也知曉了我不是威猛將軍的孫子,而是他的外孫女。
趙玉華始終靜靜地聽著,像尊彫像般靜止不動。
直到我說到這裡,他才幹澀著說:「那柄玉如意……」
我輕輕點頭:「是,那是太子殿下送給我的。」
我和阿澤本就是光明正大,從無半點齷齪不堪。
只不過快樂不知時日過,後來陛下召他回去,臨走前阿澤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做太子妃。
我思考了一晚上,拒絕了他。
我對趙玉華道:「我並不是自慚形穢,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事實上,外祖父說我巾幗不讓須眉,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子。」
我只是覺得自己當不了一個太子妃,更不用說母儀天下的皇後了。
所以我把阿澤送我的東西轉送給了我姐姐,就是代表著我要忘卻前塵。
趙玉華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悽然道:「那你為何還要回來?連太子妃之位都留不住你,我趙玉華又何德何能?」
我輕輕聳了聳肩:「姐姐病重,我回家奔喪。那時我才發現,父母身邊只剩下我一人,我便留了下來。」
再後來,一切都是造化使然。
30
趙玉華聽了半晌,似乎心神大震。
我語重心長地說:「所以,無論如何,我是一定會回嘉峪關的。」
因為那裡才是我家。
「現在我留下來,只是為了父母之恩,姐妹之義,不是為了你。」
從來都不是。
趙玉華長嘆一聲,一拳猛然打向馬車。
「砰」的一聲,他手上鮮血直流。
「無論你有何過去,你現在是趙家婦!你欠你父母的,可我又不欠你的,我又該怎麼辦?!」趙玉華嘶吼道。
我無力地閉上眼睛。
趙玉華搖晃著我的肩膀,眼中透出熱切:「無咎,你就不能把心放在我身上嗎?我以後會帶你回嘉峪關省親,我會去拜見你外祖父!無論如何,你也是個女子,你總要嫁人的!」
我推開他,鏗鏘有力地說:「誰說我將來不嫁人了。」
嘉峪關有無數大好男兒,我根本不愁嫁好不好!
31
日子過得飛快,直到雲姐兒八歲,佑哥兒五歲。
這一年起,佑哥兒也進了學。
他上的學堂是趙家族學,所有人都知道我越無咎最是護短,所以就連獨霸學堂兩年的聰哥兒也不敢給佑哥兒使絆子。
佑哥兒每日「趾高氣揚」地跑去學堂,然後屁顛屁顛地跟在我身後,給我講學堂發生了甚麼雞毛蒜皮。
而雲姐兒越發像個大姑娘,她長得越來越像我姐姐,連性情也像她,寬和大度,溫婉懂事。
可我不想她這麼懂事。
懂事只是便宜了夫家,就像當初趙玉華對我姐姐那樣,予取予求,把自己當大爺供起來。
真正的快樂,是要順從自己的心意。
所以除了教導雲姐兒外,我會偶爾給她找些「小麻煩」,觀察她如何處理。
無論她怎麼做,我都會給她複盤,告訴她怎樣才能利益最大化。
雲姐兒幾乎把我當成了親娘,有次笑著說:「母親這身本領,可是從父親身上練就的?」
我也不生氣,道:「你父親那樣的,還不值得我出手。」
經過兩年的時間,兩個孩子越發依賴我,信任我。
尤其是佑哥兒,慢慢脫去膽怯,偶爾還會淘氣起來。
我始終認為男孩子可以淘氣。
只要能抗住我的家法,淘氣也是一種選擇。
可這孩子最近學壞了,只要我教訓他,他就會四處逃竄,大呼小叫,喊甚麼:「夫子說了,小杖受大杖走,兒子不是不孝,兒子是聽聖人言!」
甚麼狗屁聖人!
32
趙玉華這兩年沉穩了不少,他對我的感情越發含蓄。
他不再哀求我留下,只是用心證明自己值得,頗有點兒溫水煮青蛙的意思。
他對我很好,好到在京城裡甚至有了寵妻狂魔的賢名。
可惜他還是不懂我。
我當初是喜歡過阿澤的,他承諾我未來國母的位置,我尚且拒絕了。
我是不會為了區區一個男人留下的。
男人,只會影嚮我拔刀的速度!
就這樣,將入年關,我即將在晉陽伯府度過第三個新年。
京城本來熱鬧非凡,可在這些熱鬧中,我卻嗅出了一絲人心浮動的味道。
我娘特意跑來對我說:「你爹說了,聖上近來身體不適,幾個皇子蠢蠢欲動,前些日子,李貴妃所出的三皇子被申斥了一通,說是過完年就要趕回他的封地去呢。」
我明白了,這種感覺是陰謀爆發的前夕。
早膳時,我對趙玉華說:「三皇子必是不會安安分分回到封地的,若我是他,會趁著過年,鬧出些事來。」
早年前外祖父早就和我分析過幾個皇子。
阿澤是太子,深得聖心。
只不過他早年喪母,所以其他幾個皇子總有些不甘心。
趙玉華見我這樣說,神色凝重道:「你放心,我在刑部,和他們牽扯得不多,家裡這幾日也會加派人手巡邏,就算鬧出亂子,咱們也不會有甚麼事。」
我暗暗嘆了口氣,伯府還好,高門大戶,可那些平民百姓呢?
他們該怎麼辦?
33
到了新年這一夜,全家都聚在一起守歲。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亂了起來。
整條大街上時有人馬經過,更是有些流竄的賊匪,四處趁火打劫。
因早有防備,趙玉華連同幾個兄弟都在府裡嚴陣以待,各處都安排了不少人手。
太夫人身子不好,一聽這些嚇得渾身打戰,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說:「造孽啊,真是造孽!」
我安慰道:「三皇子的人只會去攻打皇宮,暫時不會對勛貴人家動手,外面那些人,大多是趁火打劫的散兵游勇,實則不足為懼!」
太夫人點頭:「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李氏平日不敢駁我的話,可眼下估計是嚇著了,嘟囔道:「說得跟真的似的。」
我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忽地站起來。
李氏嚇了一跳:「你幹嘛,我就是隨口說說!」
我冷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也出去看看。」
說完,我帶著紅鳶走到外面。
不知是不是有人與伯府有舊仇,大門口外少說集結了二三百人,正明火執仗,高聲叫罵。
「就是他們家的夫人,為富不仁,放印子錢,搜刮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兄弟們給我沖進去,那些金銀都是我們的了!」
除此之外,還有些渾不懍的罵罵咧咧。
這個隊伍,顯然大部分都是賊匪一流。
眾人聽了這些話,臉色都有些難看,李氏這兩年在放印子錢,看來得罪了不少人。
趙玉華的二弟驚慌道:「這可如何是好,府裡並沒有這麼多人手,這三百人要是沖了進來,咱們可就全完了!」
三弟道:「不行咱們逃吧!總比坐以待斃強!」
趙玉華相對鎮定,道:「不可,後門的人也不少,我們在府裡,好歹還有屏障,若是出了門,豈不是更危險!」
幾個人爭執了幾句,都是毫無辦法。
34
大亂之下必有小亂。
這個時候,巡夜的金吾衞肯定自顧不暇,勛貴之家只能靠自己的武裝力量。
我微微攥了攥拳,毅然轉身返回院子裡,把手底下的人都召集了起來。
這些年,我從嘉峪關共帶了三十人來到京城。
他們都是奇襲小隊的精銳,每個人都能獨當一面,都曾手刃無數敵人。
我讓大家穿上薄甲,拿出武器,道:「走!該咱們出手了!」
我們一行人來到大門前,趙玉華見我一身戎裝,失聲道:「你這是要做甚麼!」
我越過他發號施令,道:「現在把家中所有人手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守好正堂,太夫人老伯爺和孩子們都在那裡。另一部分,分別守好府裡其他的後門角門。」
趙玉華焦急道:「你想作甚?!無咎,現在不是玩笑的時候!」
我冷聲道:「你們才是在玩笑,敵人就在大門後,你們可有應對之策?若是被他們撞開大門,難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我大聲喝道:「所有人都讓開,我們打開門,讓他們進來,甕中捉鱉!」
「不可啊,不可啊!」趙玉華的幾個弟弟都是一臉驚恐。
「我們只等金吾衞來救,總比現在送死的強!」
我一手扒拉開這幾個人,掏了掏耳朵,說:「行了,別讓我再廢話了,都回正堂去!」
35
我不想和他們繼續耽誤時間,幹脆讓紅鳶把他們「請」回正堂。
李氏在堂內哭道:「你肆意行事,可別連累我們!」
太夫人也說:「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只有雲姐兒和佑哥兒的聲音傳出來:「母親肯定會勝利的!」
我微微一笑,心潮澎湃,熱血沸騰,許久不曾有這樣的感覺!
手握兩柄橫刀,我大喝道:「開門!」
大門緩緩打開,門外火光晃動,那些人爭前恐後地撲了進來,臉上都掛著貪婪的表情。
「開門了,開門了,他們怕了,兄弟們,金銀珠寶要多少有多少!」
我深吸了一口氣,森然道:「今日進來的,一個都不留!」
我手下人皆大喝道:「殺!」
這聲音震耳欲聾,在黑夜中猶如一道驚雷!
二三百散兵游勇,對我們這群在真正的戰場上浸淫過的戰士來說,猶如砍菜切瓜!
我尚未動手,紫馨已經「嗖」的一聲沖了出去,手起刀落,瞬間砍死了五六個人!
空氣中血肉橫飛,一時間,猶如踏入修羅地獄。
門外為首的人沖進來,本以為我們已經放棄阻擋了,臉上還掛著貪婪饞涎的笑容,可瞬間,已經身首異處!
他們頓時慌了,可憐他們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多麼可怕的對手!
紅鳶和綠綺幾乎同時出手,一個喊著:「這次殺人最多的,一定是我!」
另一個嚷嚷著:「我的刀已經很久沒喝過血了!」
伯府正堂內一片安靜:「……」
剛剛叫囂的幾人全都目瞪口獃。
我不能再愣神,連忙沖了上去!
再不殺,就都被她們搶光了!
36
這三百個人,仿佛稻草紮的靶子。
我們三十人一擁而上,不說片刻,幾乎是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已經殺得幹幹淨淨。
最後幾個人見我們如同殺神一ṱųₗ般,幾乎嚇尿了褲子,哭嚎著轉身就跑。
我連忙喊門口的小廝:「關門!別讓他們跑了!」
既然選擇了進來,那就別想走了!
這幾人嚇得渾身顫抖,一邊跪在地上求饒,一邊說:「我們真的錯了,我們被人騙了,我們再不敢了~」
紫馨說:「廢甚麼話,殺了完了!」
綠綺道:「不行,也得留下一個審審,看他們是誰派來的!」
紫馨眼中寒芒一閃,橫刀出手,迅速抹了幾個人的脖子,只留下了一個。
「活口有一個就夠了。」
綠綺:「……」
我讓人把屍首都拉過來,整整齊齊地曡放在伯府門口,以作警示。
太夫人等人根本不敢出來看這些屍體堆,早在我們把前門的屍體砍得手腳飛濺,支離破碎時,李氏已經把膽汁都吐出來了。
趙玉華靜靜地望著我,說:「這……才是真正的你嗎?」
我派人牽了馬來,一躍而上,道:「我要去外面看看!」
趙玉華死死拉著我的韁繩,道:「你不要出去,在府裡一切都好說,可外面太危險了!你不能去!」
我看向遠方,堅定道:「咱們府裡沒事了,可外面還有很多人在受苦。」
遠方皇宮的位置,也是一片火光。
我相信阿澤,他不會做無準備之戰!
「陛下聖明,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我要去外面,收拾那些居心叵測,趁火打劫的人,以免無辜的百姓受到這場皇權鬥爭的波及!
「走!我們殺出去!」
37
今夜的京城註定無眠。
出了門後,我先帶著人去了越家。
我爹是個老狐貍,仇家沒有最多,只會更多。
果然,他們那裡交戰正酣,府裡家丁侍衞已經死傷了大半。
見我到了,我爹精神一振,頓時開始叫囂起來!
我一馬當先,砍掉了為首自賊人的半個腦袋。
正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這群人頓時群龍無首,我的人一擁而上,片刻間,把他們殺了個片甲不留。
接下來,我挨家挨戶地溜達,只要見有人趁火打劫,就手起刀落。
一晚上下來,我的橫刀不知飲了多少人的鮮血。
中途,我還和金吾衞副統領接上了頭,他對我的仗義出手十分感動。
我們兵分兩路,拯救了不少百姓於水火。
等到太陽升起,一切終於落下帷幕。
三皇子被幽禁,母妃被鴆殺,一幹叛亂將領全都束手就擒。
等我帶著一身血回到伯府時,眾人連大氣兒都不敢喘。
只有趙玉華和兩個孩子跑過來,擔心地問我是否受傷。
見血都是別人的, 才放下心來。
李氏等幾個妯娌女眷從我身邊經過都不敢大聲,太夫人更是看我一眼就要受驚的地步。
真是的!
我可是救了他們的命哎, 怎麼這ŧū́⁾麼無禮!
此事過後, 聖上論功行賞, 金吾衞副統領把我的義舉上報給朝廷。
我爹從中斡旋, 把這份功績算在了趙玉華的身上。
趙玉華愕然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我道:「你不是說你沒欠我嗎?」
當初我說我要走, 趙玉華死活也不同意。
現在,我就是要讓他欠了我的。
趙玉華獃住了, 過去良久, 才輕聲道:「和離書, 我會寫的。」
番外
八年後, 我將雲姐兒送上了花轎。
她感激地說:「母親, 女兒會好好過日子, 絕不辜負你的教導, 您可以去追求您喜歡的事情了。」
這孩子真是懂事。
我點頭,收拾行囊時,佑哥兒蹦了出來, 說無論如何讓我帶他一起走。
這可不行!
「你爹是伯府世子, 你是他的長子,怎麼能跟我走呢?」
家裡有爵位要繼承啊!
佑哥兒不幹, 整日撒潑打滾:「母親, 你帶我走吧,求求你了, 我甚麼都願意做!我也想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嘉峪關!」
趙玉華此時鬢間已有白發,他對佑哥兒說:「去可以,考上秀才, 你就可以跟你母親去。」
佑哥兒高興地歡呼一聲:「兒子一定考上!」
等他走後,我無語道:「就他,能考上才怪?」
趙玉華笑著搖搖頭:「緩兵之計。」
我反問道:「那要是他真的考上了, 你待如何?」
趙玉華道:「那你就帶他走好了,历練幾年, 說不定還能像點兒樣子。」
我都要回去了,還要帶著身高七尺的兒子?
憑甚麼啊!
我嚴重懷疑趙玉華沒安好心!
「這些年來,你也不容易, 我走後,你就續弦吧。」
我心情好,就特別通情達理。
趙玉華臉上掛著淡笑, 道:「這就不勞你操心, 總之, 你要記得, 你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我不知道該說些甚麼。
一直以來, 我是很討厭他的。
可習慣是件可怕的事, 我現在面對他, 就像面對自己的親人。
「姐夫,不要等我了,我是不會回來的。」
說完, 我去和父母告別。
再相見,不知是何時了!
嘉峪關,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