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锦年已经不爱我了。
矛盾最尖锐时,我们大打出手。
他骂我是没爹的野种。
我骂他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他一脚踢飞我们的结婚照,吼着要跟我离婚。
我冷笑着说离婚不可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看着他困在这段畸形的婚姻中苦苦煎熬。
我心底升腾起一股病态而又满足的快感。
我不幸福没有关系。
大家一起下地狱才好。
可是,我突然累了。
01
跟何锦年吵架我就没有输的时候。
看着他被气得面目扭曲摔门而去。
我得意忘形,突然觉得有点头痛。
吵架吵出脑子来了?
去医院一通检查下来,原来是吵出了个瘤子。
癌细胞已经扩散,情况很不好。
原先冷淡的医生看了我的检查结果之后突然变得很慈祥。
他温柔地叮嘱我尽快办理入院,不要放弃任何希望。
我胡乱应着,忍下眼底想要浮上来的泪雾,淡定地离开了医院。
七月正午日头毒,我被晒得有些恍惚。
前一阵子和何锦年吵架,他砸了家具吼着要跟我离婚。
我冷笑着说离婚不可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没想到一语成谶,真的要变成鬼了。
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生死大事也不知道要跟什么人倾诉。
只好开着机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路过清河工业大厦时,前方有一对情侣肩并肩走在路上。
女孩清纯可人,言笑晏晏:「阿年,刚才的橄榄鲍鱼汤不错,我下次给你煮。」
「好。」男的扬起嘴角,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们满溢出来的幸福好碍眼,我瞧着不开心。
于是一扭油门,把车直冲冲地从他们中间驶过。
他们惊慌失措地左右弹开。
顾浅浅嗷一声尖叫,手中的奶茶应声落地。
何锦年稳住神回过头来,发现肇事者是我。
凸着眼珠子大吼:「苏清河,你是不是有病」
我笑了:「对,我就是有病,看不得男盗女娼光天化日之下秀恩爱。」
「疯子。」
何锦年可真没用。
轻易就被我气得丧失了理智。
他咬紧后牙槽,捏着我的手臂要把我从机车上扯下来。
我不留神被拖拽着摔倒在地。
手掌和膝盖被粗糙的水泥地磨掉一层皮,鲜血淋漓。
何锦年愣了一下,也许没料到来势汹汹的我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他伸手想把我从地上捞起来。
顾浅浅惨白着一张脸,十分适时地捂着心口:「阿年,我心口痛。」
他缩回手,干脆利索转过身去,扶着顾浅浅,着急地问:「是不是心脏病又犯了?」
我慢悠悠爬起来,翻了个大白眼:
「早知道我刚才就再加大一点油门,给你一个痛快,也省得你老被心脏病折磨。」
这样的老招数我都听烦了。
窦性心率不齐算什么心脏病。
拿来哄骗何锦年的借口罢了。
偏偏他还十分受用。
「苏清河你闭嘴。」
何锦年两副面孔不停转换。
面向我时凶神恶煞。
转过头去看顾浅浅时柔情似水。
他温柔地帮她顺着后背,贴心地揩干她额角的汗。
只留我难堪地杵在原地,膝盖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流淌。
很痛。
钻心的痛。
正值中午下班休息时间。
路过的行人投来审视的目光。ŧù⁸
他们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好像在说又有好戏看了。
正宫捉小三的戏码。
那个浑身伤痕,一脸悲哀的应该就是正宫吧。
不得宠爱的人。
虽然是有理的一方。
也像一个歇斯底里的难堪的笑话。
要是换作以往。
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不开心了,他们也别想好过。
我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顾浅浅知三当三,何锦年背叛家庭。
我要把他们拖出来鞭尸,接受大众的审判。
明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也要闹个天翻地覆。
可是我突然倦了。
「离婚吧,何锦年。」
「什么?」他猛地抬头看我。
「离婚,我腻了。」
02
我们坐在他办公室内谈条件。
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替我清理伤口。
他用碘伏细心地替我拭擦已经凝固的血块。
又怕我痛,不时朝着伤口哈上两口气。
那怜爱的样子一如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我做菜不小心把手划破了道口子。
他也心疼得红了眼眶。
总是愧疚不能给我好的生活。
创业间隙偷偷瞒着我去送外卖。
拼命存下钱来请了个煮饭阿姨。
我说浪费那钱干啥呀?
穷人家的孩子,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他认认真真地说他的苏清河不能有任何闪失。
后来日子好过了。
因为他妈的死亡,我们反目成仇。
我不小心滑倒磕破了头,痛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他也只是略皱一下眉头,就急匆匆出门要送心跳加速的顾浅浅去医院看急诊。
「痛吗?」
他轻声问我。
我一脚踢开他腿上的医药箱。
碘伏弄脏了顾浅浅帮他熨得妥妥帖帖的白衬衣。
「别装了,何锦年。」
「别闹了,苏清河。」
他揉了揉太阳穴,罕见地没有发脾气。
但是我很不耐烦:「我们尽快离婚吧。」
「你不是说死都不会放过我吗?」
对。
那时ṱṻ₉候一口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就算自己不幸福也势必要抱着他一起玉石俱焚。
凭什么他轻飘飘一句不爱了就妄想从泥潭里抽身而出。
只要我一天不离婚,他跟顾浅浅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过街老鼠。
我就是要死死拖着他们在烂泥地里摸爬滚打,谁也别想好过。
但其实跟他们纠缠的年年岁岁我都疲倦极了。
这些年我们争来斗去。
不过是增添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没意思。
生命最后的时光。
我想让自己过得体面一点。
所以我跟何锦年说:「你这根烂黄瓜我不想要了,生死都不想再跟你待在同一个户口本。」
「越快离婚越好,所有资产平分,你送给顾浅浅的房子奢侈品我全要。」
他想都不想:「资产可以平分,浅浅的东西不能给你。」
「别不知好歹,何锦年,我知道顾浅浅老家的地址。」
「不给我就去她老家村头跟大妈唠嗑,保准她们村的狗都知道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出人头地靠的不是实力而是不要脸。」
「你……」
提起顾浅浅,就像踩到了何锦年的尾巴。
他被气得额角青筋暴显。
我懒得跟他掰扯,离开了办公室。
我想去茶水间喝杯咖啡提提神。
听见里面有个女声在说:「刚刚那个就是老板娘啊?病恹恹的样子,比不上浅浅一个脚趾盖。」
我好久不来公司,多了几张新面孔。
但我好歹是公司股东目前又还是总监,每个新人的底细多少知道一点。
想来她就是顾浅浅介绍进来的表妹了。
见我进去,别人都恭敬地喊了一声顾总。
只有她撇开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瞥了一眼她的工牌,直接给人事经理打电话:
「采购部姜月如,工号 3140560,我不想再在公司见到她,有问题我负责。」
电话那边爽快地回复如果没有工作要交接,马上就可以让 IT 锁电脑。
姜月如慌了,端水杯的手都在颤抖。
还是硬着头皮跟我叫唤:
「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赶我走?」
「凭我有这个权利。」
这个公司是我陪着何锦年在酒桌上一杯一杯喝出来的。
「你个老女人,知不知道我是顾浅浅介绍进来的。」
「所以呢?她一个总裁秘书难道还能保你吗?」
又是被顾浅浅推出来当枪使的脑残。
争执声太大,顾浅浅再也不能躲在幕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款款走进茶水间,装模作样为姜月如求情:
「清河姐,月如年纪小口无遮拦,你别跟她计较。」
「可以啊,不跟她计较那就跟你计较。」
「你惹我不开心,这婚我要是不想离了,还得委屈你再多等一段时间哦。」
顾浅浅早就迫不及待想要成为何夫人。
她等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果然她迟疑了一下。
最终什么都没说。
03
刚一到家。
支撑着我不能在人前失态的那一口气立刻消失殆尽。
头痛排山倒海袭来。
我像个已达临界点的气球嘭一声破碎以后飘落在地。
还没离婚啊,不能死。
我拼命想要爬到沙发上去。
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脑袋越来越沉。
听说人濒死前脑袋会自动播放她这短短的一生。
我这一生破破烂烂,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眼前闪现的画面都是少年何锦年。
八岁的何锦年在废弃的仓库里捡到因为妈妈要接客而被赶出门的苏清河。
彼时我们刚搬了新家,人生地不熟。
暮色渐浓,别的小孩都被父母喊回家吃饭。
唯独我无处可去。
只好躲在仓库里,饿着肚子默默抹眼泪。
身后的窗户忽然冒出来一个碗,碗后伸出来一个脑袋。
是不久前在外面跟别人打架的小少年,脸上挂了彩。
我路过他时,听得他斯哈一声。
便鬼使神差地掏出一张创可贴摁在了他伤口上。
那个小少年踮起脚尖,捧着比他脸还要大的海碗问我:「喂,你叫什么名字?」
「苏清河。」
「我叫何锦年。」
他把碗放在窗台上,两手一撑翻窗来到我面前。
「交换过名字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请你吃面,以后我罩着你。」
他拍拍胸脯,把碗推向我。
他吃一口,让我也吃一口。
只有一双筷子吃着不方便,他随手掰来一根竹枝折成两段,呼噜呼噜地跟我抢面吃。
竹子不光滑,他的嘴巴被划了好几道伤口。
他吃着吃着痛哭了。
我吃着吃着笑出了鼻涕泡。
那天吃的是番茄鸡蛋面。
后来吃过许许多多的山珍海味。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那碗番茄鸡蛋面的味道更动人。
何锦年与我的出身都不光彩。
他是有钱人家一夜风流的私生子,流落在外不能认祖归宗。
我是卖腰女人糊里糊涂生下来的野种,连爹是谁都不知道。
没有依靠的人天生就是被欺负的料。
不同的是我只敢躲在角落里哭,而何锦年会豁出命去反抗。
何锦年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渐渐地没人再敢欺负他了。
他从八岁开始罩着苏清河。
如果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嘲笑苏清河是婊子的女儿,没爹的野种。
那么何锦年就会像头猛兽一样扑上去,打到他们跪下来跟我道歉为止。
十八岁刚成年,他迫不及待来跟我表白。
我问他会一辈子保护我吗?
他目光炯炯,对着山顶漫天飞舞的流萤发誓会保护苏清河一辈子。
十八岁的何锦年小心翼翼地亲吻着苏清河。
他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我们头上。
不让月亮偷看他捧在心尖上的羞答答的玫瑰。
我舔了舔嘴唇,搂着何锦年的脖子撒娇:「何锦年,我想看萤火虫还想吃番茄鸡蛋面。」
「好。」
你想要的,都好。
年少的何锦年满心满眼都是苏清河。
他不会舍得让苏清河掉眼泪。
04
我是在床上醒过来的。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何锦年忙进忙出。
我有些诧异他会挽起袖子出现在厨房里。
以往他都是跟顾浅浅一起吃早餐,然后顾浅浅再发一个仅我可见的朋友圈。
说些【跟爱的人一起吃早餐真幸福】之类挑衅的话。
她发一个朋友圈,我就问何锦年要一笔钱。
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神经,我也懒得去探究了。
我洗漱完毕,漠然地从他身边经过。
何锦年伸手捞住我,把我按在餐椅上。
「快吃,吃完带你上凤凰山顶露营,晚上看萤火虫。」
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
鲜香钻进鼻腔,似乎跟八岁那碗面的味道一样。
面的香味和温馨的氛围麻痹了我的头脑。
我突然好想吃下那碗面。
我好想找回当年的爱人。
我想抱着他说我真的没有害死你妈妈。
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好不好?
你不要躲着我,不跟我说话。
不要把不同的女人带回家来气我。
每次闻到你身上属于别人的香水味。
我都会难受到不能呼吸。
每个你不在家的夜晚。
我都像个没有归属的幽灵一样在大房子里四处游荡,彻夜难眠。
这些年我跟你吵架,我说恨你,却又死死拽着你不肯放手。
无非是我太爱太爱之前的何锦年了。
爱到后来他变了心。
也还抱有一丝侥幸。
幻想着曾经的他总会回来的。
何锦年见我发呆,把面往我跟前推了推,笑着说: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在地板上睡觉,昨晚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弄上床。」
昨晚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我抱起来,轻扶我的额头哄我安心入睡。
可惜不是十八岁的何锦年。
是二十八岁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靠近我,身上的桂花香气盖过了鸡蛋面的味道。
是顾浅浅最爱用的桂花香。
我捧起那碗鸡蛋面,重重地摔在何锦年脚边。
回不到的过去,跟着瓷碗的碎片一起四分五裂。
「苏、清、河,你又发什么神经。」
「跟顾浅浅睡完又回来给我煮面,何锦年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老子没有跟她睡。而且是谁抱着老子不肯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要看萤火虫,要吃番茄鸡蛋面?」
「还挺听话,那要你死你怎么不去死?」
我冷冷地盯着他。
他一拳擂在餐桌上:「好,你别后悔。」
他打电话给顾浅浅:「今天不用去公司,带你露营。」
顾浅浅雀跃的声音从话筒跳出来。
何锦年临出门前戏谑地跟我说:
「想离婚?做梦!」
「你玩够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05
何锦年报复的方式不过是拖着不离婚,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然后愈发高调地和顾浅浅秀恩爱。
他豪掷千金准备在海市最大的玫瑰庄园给顾浅浅过生日。
我一点都不在乎他耍的这些小把戏。
庄园是自家的财产,我很轻易就进去了。
会场布置得很漂亮。
我默默算了一下这场生日宴将会花费的钱,离婚的时候也得找何锦年要回来。
我给他打视频,没接。
我打给了顾浅浅。
我知道她等着看我表演。
我什么也没说。
抄了张凳子,顺手扫了桌子上已经备好的红酒。
红酒水浸红了如梦如幻的布景。
像我每一次流鼻血,染红的白毛巾一样。
视频里传来何锦年的嗤笑:「苏清河,随便砸。」
「砸了玫瑰庄园,我还可以在游轮上给她过生日,砸了游轮还有海底世界。」
我砸累了,用另外一个手机拨视频。
老人家不经常用手机,顾浅浅的奶奶过了好一会才接。
她疑惑地问:「你是……浅浅同事?」
「对,我是顾浅浅同事。」
「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浅浅出了什么事吗?」
原本一副胜利者姿态,慈悲地笑着看我发疯的顾浅浅听到奶奶的声音,立马变了脸色。
「苏清河,你怎么有我奶奶的联系方式?别动我奶奶。」
我也微微地笑着说:「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你要的东西,我全部还给你。」
「真乖,不过还不够,要是你劝不动何锦年跟我离婚,我只好找你奶奶帮忙了。」
顾浅浅声音带着哭腔:「阿年,奶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你快点阻止她。」
那边静默了一会。
传来茶杯被摔落在地的清脆响声。
何锦年终于认了命:「好,苏清河,我们离婚。」
可能是怕我继续寻麻烦,何锦年给我的比我要的还多。
我叮嘱顾浅浅千万不要忘记提醒何锦年冷静期过后到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然后转身便联系中介抛卖房产。
06
我成了海市最有钱的准单身富婆。
有点可惜不能去会所点男模。
我拎着换洗衣物,住进了癌症普通病房。
我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生活气息。
病房开门关门的声音。
走廊里的脚步声。
病友家属提了铁饭盒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可以驱散我当初一个人住在大别墅里,那深入骨髓的寂寞。
同住的两个病友很友好。
看我孤身一人没家属陪护。
她们家里做了营养的汤汤水水,总会装作不小心做多了吃不完,希望我帮她们吃掉。
唯一不好的是我的责任护士太凶了。
她对别的病人都温言细语的。
轮到我了,好长一根抽血的针猛一下插进我的手臂。
我痛得直哼哼:「沈乔,我怀疑你公报私仇。」
她瞪我:「闭嘴。」
然后啪的一声把一碗黑乎乎的药拍在桌子上:「喝。」
「我等一会喝。」
我实在不想喝,童年的噩梦,喝一口反胃三下。
「苏清河,别逼我抽你。」
沈护士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同病房的大姐小妹气都不敢喘。
沈乔以前也是这样逼我喝药的。
我如果不自觉点,她就要上手了。
我只好夹着尾巴,一口气灌下那碗苦药。
喝完才发现她刚才拍桌子的地方,留下了两颗大白兔奶糖。
等她走了,大姐小妹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问我:
「清河,你跟沈护士什么仇什么怨?你抢过她男朋友?」
我倒是没抢过她男朋友。
不过我妈睡过她爸。
我妈做皮肉生意的,祸害过方圆百里不少男人。
所以我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
我出现的地方,所有人都恨不得用消毒水三百六十度消杀去菌。
也就沈乔跟何锦年傻,愿意跟我做朋友。
我生病一向不跟别人说,自己忍着。
能好自己好,不能好就拖着只要不死就会好。
认识他们两个之后。
每次生病,何锦年都会火急火燎地把我带到开中药铺的沈乔家里。
沈乔再煎一副浓浓的中药,盯着我喝下去。
喝不完男女混合双打,喝完了奖励大白兔奶糖。
每次我妈跟来我家找老公的女人对骂,我觉得活不下去的时候。
沈乔都会劝慰我说:
「你是你,你妈是你妈,只要你努力学习脱离原生家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的。
有这样的家庭,我的一生就注定破破烂烂,无法圆满。
所以她第一次上我家来,就撞见她爸爸满脸餍足地从我妈的房间出来。
衬衣还没来得及穿上,身上大大小小暧昧的痕迹十分刺眼。
直接刺断了我和沈乔的友谊。
所以何锦年跟我对骂的时候。
才会声嘶力竭地喊我没爹的野种,婊子的女儿。
越是熟悉的人越知道怎么伤害对方最痛。
唯一的好朋友跟我断交。
亲密的爱人跟我反目成仇。
这样不堪的人生。
早点死也好。
早点解脱。
07
何锦年真贱。
我不同意离婚的时候他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现在要离婚了他又天天给我打电话。
财产还没有切割完。
我忍着拉黑他的冲动,按下了接听键。
「在哪呢?」
「什么事?」
「你怎么把所有不动产都卖了?」
「关你屁事。」
「别墅都卖了你住哪里?」
「关你屁事。」
「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
「关你屁事。」
「苏清河,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谈一谈?」
「滚。」
以前我求着他想好好谈一谈。
他抱着美人让我滚。
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又被何锦年气得头痛。
一个趔趄撞到沈乔的小推车上,针剂和瓶瓶罐罐倒了一片。
我缩着脖子等她骂我。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无奈地叹气。
然后伸手把我扶在长椅上坐好。
「沈护士,再帮我请个护工吧。」
我情况越来越不好,怕一个护工不够用。
「你妈呢?」
沈乔背对着我整理推车上的罐子,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死了。」
我妈过度透支身体,得了宫颈癌。
但她是自杀走的。
留了一纸遗书和一张银行卡给我。
遗书上只有一句话,让我不要恨她。
我不知道自己恨不恨她。
她带我来人间历劫,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却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钱都存起来给我。
让我在胡搅蛮缠的婆婆面前多点底气。
沈乔沉默了一会。
又问:「那何锦年呢?」
「也死了。」
她白了我一眼:「昨天还在财经新闻看到他。」
我耸耸肩。
他人还活着,但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沈乔整理好推车,准备去给别的病人上针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沈乔,对……」
「闭嘴。」她又凶我。
道歉的话被她生生堵了回去。
「等你活到九十九岁再来跟我道歉。」
她擦了擦眼眶。
我小心翼翼问她:「那你能活到那时候吗?」
果然她的眼泪立马缩了回去,提起脚准备给我来一下。
可能想起我不是以前那个活蹦乱跳的苏清河。
又讪讪地把脚放下。
「总之,不要死,苏清河。」
「你死了,以后谁给我送生日礼物?」
我有些惊讶:「你知道是我送的?」
我每年都匿名给她寄生日礼物。
她又白了我一眼:「我只有你一个钱多人傻的朋友。」
「我今年缺一个 LV 包,明年缺一块劳力士手表,你死了还有谁那么傻上赶着给我送礼物?」
她的眼泪又浮上来,盈满于睫。
很遗憾我不能向她保证我不会死。
我只好央求她:「过两天我离婚,你陪我去好吗?」
08
我要去领离婚证那日。
病房里特别热闹。
嘴硬心软的大姐让大哥定制了横幅:【重生快乐,再活一万年。】
古灵精怪的小妹以前是娃娃化妆师。
让男朋友带了假发和全套化妆品过来。
把我装扮得跟洋娃娃一样好看。
沈乔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迈巴赫。Ţū́⁴
她车技不是很好,开得如履薄冰。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骑电驴带我也是一样的。」
「那不行,我怕把你的假发吹飞洛。」
……
何锦年已经到了。
看见我时,细细端详了一番,脸上有些失落:
「可以啊,苏清河,神采飞扬的。」
以前但凡他阴阳怪气,我必定针锋相对。
自从下定决心要跟他撇清关系。
忽然连跟他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眼底青灰,看起来很疲倦。
好像过得并不是很好。
我懒得探究。
我们沉默着签完相关文件。
离婚证一拿到手我就急着要走。
如今正是盛夏,我却觉得冷,头痛又密密地缠上来。
再不走我怕会晕过去。
何锦年一把抓住我:「今天你生日,我请你吃饭?」
「不去。」
吵架的这几年,我不过任何节日。
那是别人的狂欢,不是我的。
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想方设法在我面前秀恩爱。
我通通截图发给何锦年问他要钱。
钱越来越多。
却无法缓解我的不甘和痛苦。
越是热闹的节日。
我越是觉得孤寂。
何锦年叹气,不知从哪里变出鲜花和蛋糕。
「最后一次陪你过生日,许个愿吧。」
「何锦年,什么意思,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清河,我们不吵了好吗?」
他点上蜡烛,脸上竟然有哀求。
那就许个愿吧。
今生最后一次了。
许些什么愿好呢?
一路走来磕磕碰碰。
有好多事情都想要神明帮我摆平。
最后,我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但愿你我生死不复相见。」
一愿沈乔常欢愉。
二愿世间无癌痛。
三愿你我不再见。
癌痛与情伤都痛彻心扉。
我承受不起。
何锦年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还想再说什么。
我拖着虚浮的脚步快快走出民政局。
我怕工作人员被他虚情假意的戏码感动,把离婚证抢回去。
09
沈乔在街对面等我。
小妹和她男朋友怎么也来了?
她们拿着鲜花和蛋糕,笑意盈盈地向我招手。
「你们怎么也来了?」
小妹是甲状腺癌,症状最轻。
她把鲜花塞进我怀里:「我们都是你娘家人,当然要来啊。」
我在病房随口说了一句没有娘家人撑腰。
他们就放在了心上。
我扬起头,转过脸去。
这群坏人。
对我这么好。
害我掉眼泪。
他们还在嘻嘻哈哈地说着大姐切了半边胸,行动不便,不然也是要跟来的。
突然一个疯子从树后蹿出来。
她行云流水地扑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哭诉:
「苏总监,对不起,我说错话惹你生气。」
「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要开除我好不好。」
「我爸死得早,我妈又卧病在床,我不能没有工作。」
我被她摇得头晕。
小妹的男朋友把她拖开,我才看清楚是姜月如。
她顺势撞上路边的灯柱子,捂着头失声痛嚎。
好像我们合伙欺负她。
明显是有备而来。
卧龙凤雏不会单独出现。
我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了躲在咖啡厅里的顾浅浅。
她拿着手机朝我们拍摄,还笑着冲我眨了一下眼睛。
想来是准备歪曲事实,把我推向风口浪尖。
让我也尝尝被大众语言鞭打的滋味。
我开除姜月如不仅是因为她嘴贱。
还因为她找供应商拿回扣。
我想撕破她们的伪装。
身体却越来越轻,不争气地栽下去。
有两行液体从我鼻腔缓缓流出。
姜月如再一次扑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掀掉了我的假发。
一个明晃晃的光头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我最后的尊严也被撕成碎片。
我听见沈乔对姜月如破口大骂。
我听见小妹焦急地叫救护车。
我看见何锦年惊慌失措地飞奔过来。
抱着我,不停地喊:「老婆,你别吓我。」
他捂不住我的鼻血。
慌得掉了泪。
10
我不知道自己死了没有。
我睁不开眼睛。
却能看见沈乔以快要起飞的速度推着病床,把我送进抢救室。
小妹哭着锤她男朋友:「清河姐都保护不了,你跆拳道黑带有什么用!」
何锦年扯着头发在抢救室外走来走去。
声音颤抖得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她平常只是有点头疼,睡醒觉就好了。」
「她跟我吵架的时候中气十足,怎么会是脑瘤呢?」
「一定是诊断有误,我要给她换医院。」
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打电话。
吵得人心烦。
沈乔再也抑制不住脾气,甩了他一巴掌。
「现在才来发疯,早干嘛去了?清河有事我跟你没完。」
「清河生病你怎么不告诉我?」
「何锦年,她是你老婆,你他妈要别人告诉你,你老婆得了癌症就要死了?」
「她一直很要强,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她住院的时候你陪着别人,她化疗的时候你陪着别人,她痛得求医生让她安乐死的时候你还他妈陪着别人。」
「她一点也不要强,打个针都害怕,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再跟你纠缠了。」
何锦年身体猛烈摇晃。
像个断了线的木偶,颓然跌坐在地。
沈乔不停地拉着她同事问我的情况。
听说很不好,她又悄悄擦眼泪。
她是个很坚强的人。
小时候为了嘴馋的我上树摘荔枝,不小心摔下来断了胳膊也没有哭过。
现在却因为我的病,哭了一次又一次。
我好想抱抱她,安慰她。
可是我太累太累了。
我想就此睡去,长眠不醒。
人间很美好。
再也不来了。
我放任自己跌落深渊,急速下坠。
医生说病人没有求生意志,让家属进去说点什么。
何锦年抽噎着从我们相识说到我们相爱。
说他故意找不同的女人来气我。
只是因为妈妈的死他心里过不去。
所以用了最愚蠢的方式来折磨彼此。
现在他知错了。
他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我。
啰啰嗦嗦听得我心烦。
恨不能早点死。
就在我快要跌入谷底,粉身碎骨的时候。
耳边突然传来沈乔恶狠狠的声音:「苏清河,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有跟我道歉?」
「我还没有原谅你。」
「你妈害我父母离婚,害我成了谁也不要的拖油瓶。」
「我原本打算恨你一辈子。」
「现在ṭű̂⁽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醒来跟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只要你醒来,我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酸枣糕。」
「苏清河,听到没有,不许死。」
我想起那天她在我家里做我想吃的酸枣糕。
却看到她爸光着身子从我妈房间出来的绝望神情。
心中一愧疚。
慢慢睁开了眼睛。
11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何锦年胡子拉碴的脸。
一醒来就看见他,我眼前一黑,只想再次昏过去。
看我醒了,他长舒一口气。
拜托同病房的照顾我。
自己出去打电话。
声音很严厉,整个病房都听得很清楚:
「把姜月如贪污和造谣的证据递交法庭,不接受调解。」
他沉默了一会,又补上一句:「顾浅浅也一样。」
原来顾浅浅利用职务之便,也从公司拿了不少钱。
不过她比姜月如聪明,也因为何锦年的信任,一直做得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因为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何锦年一直寸步不离守在我身边。
她察觉到何锦年只是利用她,对她其实没多少真心。
急着从公司提了一大笔钱跑路。
何锦年可能还发现不了。
也有可能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们合伙欺负我。
迟来的维护。
像夏天的暖炉,冬天的蒲扇。
太多余了。
我跟大姐和小妹说就是这个人出轨,把我气出病来的。
不要让他进来。
娘家人的战斗力不负所望,把他死死堵在门外。
他只能可怜巴巴地隔空向我喊话:「清河,我们出国治疗好不好?」
大姐也低声劝我:「妹子你还年轻,要不去试试?等病好了再弄死他也不迟。」
我哭笑不得。
我的身体我清楚,是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就死在生我养我的海市吧。
虽然我在这里有太多不美好的回忆。
但是幸好还有沈乔。
我喜欢吃她做Ţū́₁的酸枣糕。
我都想好了。
到时候我的遗言也只留一句话。
要她年年带着酸枣糕来给我上坟。
12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各种治疗手段都不起作用了。
只能靠着止疼针苟且偷生。
何锦年不再去公司,每天抱着电脑坐在病房门口守着我。
有一天我从昏睡中醒来。
听见外面吵吵闹闹,好像来了警察。
大姐回来给我汇报情况。
原来是江湖骗子冒充神医混进病房,宣传什么饥饿疗法。
可以定向饿死癌细胞。
结果癌细胞没饿死,把人给饿死了。
她拍了骗子的照片,拿给我看。
果然是他。
我眉头一跳。
就看见何锦年冲进病房,红着眼睛跪在我床边。
把头哐哐往床上撞。
「老婆,对不起。」
「我该死,我误会了你。」
他妈得了胃癌。
本来不是特别严重。
好好治疗,五年生存期是有的。
也是听了这位江湖骗子的话。
说不在医院治了,要回家严格按照大师的疗法。
每天Ṭű⁶只喝大师开的中药,饿得不行就吃点葡萄和芋艿。
用碱性食物中和癌症的酸性体质。
至少要坚持四十二天。
到第十五天的时候,婆婆就撑不住了。
哇啦啦地吐白沫。
虽然有好几个人拿了医院的报告,向我们证明他们的癌症就是大师的法子治好的。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劝婆婆回医院治疗。
因为我的身世,婆婆并不待见我。
她骂我见不得她好,想她死。
第二十天,她饿得撑不住了,要我给她一点吃的。
我给她煮了点粥。
喝了粥之后不久她大吐血,就这样去了。
何锦年因此怪我,害死了他妈。
我跟婆婆关系不好。
但我始终感激她生养了我最好的爱人。
从来没想过要她死。
这几年来,我无数次想查清真相。
是他冤枉了我。
我要把真相甩在他面前,辱骂他,折磨他。
把他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加倍奉还给他,
让他后悔一辈子。
现在我的冤屈被洗清,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因为我早已经不在乎他的想法了。
13
我不想听他忏悔。
唤大姐小妹把他轰出去。
大姐小妹各玩各的手指,权当没听见。
我大吃一惊:「娘家人都叛变了?」
大姐支支吾吾:「他是挺该死的,但是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护工都懈怠了,是他没日没夜地照顾你。」
「你呕吐,失禁,护工嫌弃不管,是他一点一点帮你清理干净。」
「我们就觉得他还有点用。」
哎。
我也赶不走他。
就让他跪着吧。
他死皮赖脸地喊我:「老婆。」
「闭嘴,我们已经离婚了,死了还轮不到你给我收尸呢。」
我有气无力踢了他一脚。
「老婆,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好不好?」
「求你活着,我愿意用余生来赎罪。」
「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嗬的一声,掩脸痛哭。
不好。
何锦年。
不管你的悔意有多真。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14
我精神好了些。
想趁这个机会把最后一丝牵挂处理好。
小妹恢复得很好,快出院了。
我把一个信封交给她。
叮嘱她一定要出院之后再打开。
「是什么?」她拿起信封放在阳光底下偷看。
「两张电影票而已。」
两张环游世界的船票。
带她去海洋深处找她喜欢的蓝色海豚。
我也给了大姐一个信封。
「妹子?什么电影票这么神秘?」
「还有几句给你们的话,等出院再看嘛,不然多不好意思。」
大姐虽然没了半边胸,但是手术很成功。
在大哥的悉心照料下,也康复得差不多了。
大哥大姐寻常夫妻。
辛辛苦苦存了钱想买套小房子。
结果大姐查出来乳腺癌。
大哥二话不说,把钱掏出来给大姐治疗了。
里面是一张支票,补上他们买房的资金缺口。
何锦年很是吃醋:「别人都有礼物,那我呢?」
你啊。
我想想。
我这一生。
最美好的时光给了你,最浓烈的爱意给了你。
最多的眼泪给了你,最强烈的恨也给了你。
好的不好的。
统统毫无保留交给了你。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我躲开他去找沈乔。
我让律师替我整理出财产清单。
以后交由沈乔来继承。
我资助了一些家庭贫困,家里又重男轻女的女孩子。
深陷泥潭的女孩如果能得到及时的帮助,生活应该可以过得顺遂一点。
我妈也不至于被她父亲逼下海,过上这悲惨的一生。
我也不会顶着骂名出生,延续这份无能为力的悲哀。
我请沈乔替我继续传递这份小小的爱意。
直到她们顺利考上大学。
沈乔冷冰冰地把东西塞回给我:「没这闲工夫,要去你自己去。」
「你要敢死,我立马拿你的钱去买名牌,养男模,墓地都不给你买。」
墓地我自己买了啦。
殡葬公司也联系好了。
我的律师会跟他们联系。
等我两眼一闭。
他们立马就能到医院来处理我的身后事。
不过这暂时不必让沈乔知道。
我怕她哭。
15
我被下了几次病危通知。
再次醒来那天阳光正好。
何锦年靠在我身边打盹。
他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
十八岁那年,我出了个小小的车祸。
当时他也是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脸还是那张脸。
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我的腿神经跳动了一下。
他很快醒过来。
拉起我的手贴在他脸上。
「醒了,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
那温柔的语气和眷恋的眼神。
倒像是他爱我,从一而终。
「陪我出去走走吧。」
外面桂花飘香,秋色无限好。
凤凰山就在不远处。
我让他带我上去走走。
他开车把我带到半山腰的寺庙。
那里有一棵树。
挂满了同心锁。
何锦年问庙里借了梯子。
在树上仔仔细细寻找。
我知道他找什么。
何锦年与苏清河十八岁那年同挂上去的同心锁。
锁住彼此,爱情不朽。
都是年少的天真和傻气。
信誓旦旦的天长地久,不过是短短十来年也就到了头。
秋风起,我穿着毛衣也觉得冰凉透心。
「走吧,别找了。」
你找不到的。
那枚同心锁早已经被我扔下了悬崖。
相互折磨的那几年。
我一觉得痛就扔一样我们的东西。
后来再无东西可扔。
就只能把他扔掉了。
16
何锦年找不到同心锁,急得满额汗。
他不甘心,重新买了一个。
一笔一划写上我和他的名字。
虔诚地挂在树上。
锁芯绞合,他松了一口气。
以为这样就能锁住我们的从前和未来。
我只能笑他傻。
遥望山顶,记起哪里有我们的初吻。
我们在他的外套下面吻得忘乎所以。
我技艺生疏,不会换气,憋得差点窒息。
想想那时候死掉也挺好。
死在最热烈而美好的时刻ṱū́₄。
就不会有后来的遍体鳞伤和痛彻心扉。
罢了罢了。
过期的回忆,何苦徒增伤感。
我闭上眼睛,试图让脑子清醒。
有水珠滴落我脸颊。
「推我回去吧,何锦年,下雨了。」
他良久未动。
我抬头一看。
水珠竟是他的眼泪。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
掏出一枚闪亮的大钻戒。
哽咽着向我求婚:「苏清河,再嫁给我一次好吗?」
「以前种种当作噩梦一场,我们重新开始。」
「我必定爱你护你,一辈子罩着你。」
「求你。」
「答应我。」
「不要留我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世上。」
他肩膀抽搐,哭得不能自已。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跟他说:「阿年,那边有番茄鸡蛋面,你去给我买一份好吗?」
「好, 你等我。」
他去买面,一步三回头。
走出一半又折返我身旁。
他抱紧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老婆,我马上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我不等你了,何锦年。
等你把面买回来。
我已经不在了。
没有告别。
不说再见。
就是要在你满怀希望的时候从你身边溜走。
让你以后回想起这今天。
都带有一丝无法弥补的遗憾。
爱与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平淡。
唯有遗憾如影随形, 不可消弭。
这是对你,最后的报复。
我的脚底忽然生出万千流萤。
它们托着我走向西天极乐世界。
我回望人间。
看见八岁的何锦年捧着比他脸还大的海碗。
豪气万千地跟Ṱṻ₍苏清河说:「我请你吃面, 以后我罩着你。」
又看见十八岁的何锦年伏在苏清河耳边呢喃:「我保护你, 一辈子。」
他眼里有光,热切而真诚。
那才是我念念不忘的少年郎。
番外
沈乔
苏清河的遗书只有一句话。
希望我每年带着酸枣糕给她上坟。
她钟爱偏甜口味。
我故意少放了糖。
一声不吭就走了。
没良心的东西。
酸死你。
照片上的她笑得云淡风轻。
全然不知留在世上的人流了多少眼泪。
大姐伤心到血压飙高, 差点要去急救。
小妹出院了又回来哭着送她最后一程。
还有一个人。
更是发了狂。
清河下葬那日,何锦年疯了一般用十指挖坟, 要把他的爱人挖出来。
他对着坟头哀嚎,十指鲜血淋漓。
在场的人无一不为之动容落泪。
只有我清楚。
如果不是他,清河也不会走得那么早。
屠龙的少年终究也成了恶龙。
我还记得年少时何锦年维护苏清河, 那豁出命去的样子。
清河发育得早, 初中已经是个小美人了。
体育课上跑步,总有男同学乜斜了眼睛看着她的胸部开玩笑。
说的话也很难听。
婊子的女儿。
小婊子。
被何锦年听见了。
当场就扬起手中的羽毛球拍, 砸得他们头破血流。
他当着老师的面警告所有人:「再有人欺负苏清河,这就是下场。」
有人不服气, 大声嚷嚷:「一个小婊子而已,至于吗?」
何锦年像一头猎豹蹿上去, 掐了他的脖子:「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她不是婊子, 她是无价之宝。」
因为这件事, 何锦年差点被退学。
他不顾一切去守护苏清河。
到最后也是他亲手丢掉了他的珍宝。
清河的墓地周围散落着好几个酒瓶子。
我踢了烂醉如泥的何锦年一脚。
「清河爱干净, 赶紧把瓶子弄走, 你也走。」
「我不走。」
何锦年摇摇晃晃站起来,捡起啤酒瓶扔进垃圾桶。
又摇摇晃晃走回来, 跟墓碑上的清河说话。
「老婆,你为什么不等我?」
「你叫我阿年,你说要吃番茄鸡蛋面。」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以为你会原谅我,我还有赎罪的机会。」
「等我把面买回来, 你却不声不响地走了。」
「我宁愿你像以前一样骂我,打我。」
「而不是一句话都不给我留。」
「老婆,你怎么这么狠心。」
「老婆,我很想你。」
这个神经病。
我又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人都死了, 你装给谁看。」
他头抵在墓碑上,失声痛哭。
何锦年日日酗酒。
终于胃穿孔被送进了医院。
他躺在病床上,央求我把他和清河葬在一起。
我没好气地跟他说:「胃穿孔没那么容易死。」
「清河投胎到好人家之前, 你别去打扰她, 脏了她轮回的路。」
不能守护她一生。
那么下辈子就别再去招惹她了。
清河的遗物不多。
其中有一本日记。
上面写满了【沈乔,对不起。】
傻婆娘。
接收到你的歉意。
我原谅你了。
不,我其实从来没有恨过你。
那时候生气。
我是恨美好生活的幻象被打破,恨这个世界的龌龊。
我其实不是肿瘤科的护士。
那天看到你在医院流着鼻血还要自己交费, 排队做检查。
我突然就觉得好难过。
如果不能陪你走人生最后一段路。
我会很遗憾。
所以我申请去当你的责任护士。
对了。
大姐和小妹把你送的礼物捐出来,成立了一个清河爱心基金会。
专门帮助那些被家暴,被猥亵的走投无路的少女。
把你的爱心和愿景继续发扬光大。
等你再来到这个人间。
一定会是一个幸福的小女孩。
如果我们还能相遇。
我还要和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