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权谋

溫意往事

小姑厭倦了宮牆生活,從城牆上一躍而下,只留下了一個七歲的三皇子在深宮無人庇佑,爹思來想去,將尚未及笄的我送進了宮。
我費心庇護三皇子在深宮長大,可他登基那日,小姑回來了。
那時我才知道,小姑是假死,她不想做妃子,但她想做太后。
我養育了十年的新皇神情冷漠,「我的母后只想出去玩幾日,可你們迫不及待送女兒入宮,讓我母后無法回來,該死。」
我被一條白綾勒斃,再睜眼,十歲的三皇子端來一碗藥,而那藥,要了我親生孩兒的命。
1
「母妃,您病這幾日,兒子寢食難安,特意去太醫院尋了這藥,您快用了吧。」
我耳邊又響起了這句話。
我猛地睜開眼。
與記憶裡相差無幾,符佑端著一碗藥,滿臉的孺慕之情。
上一世我喝下藥便小產了,從此沒了生育能力。
我忍著厭惡一把推開了他。
「出去。」我呵斥道。
他踉蹌後退了幾步,手卻穩穩端著藥碗,見我推開他,他面上浮現出一點兒委曲求全,「母妃身子難受,對兒子怎麼發洩都行,但您莫要耍脾氣不喝藥啊,這是兒子專門從太醫院求的。」
上一世,我信了他的話,那時我養了他三年,幾乎事事親力親為,還與不少嬪妃結了梁子,日子頗為難過。
我那時大抵覺得我護了他這麼多,他感激我為我求藥也是理所當然,便毫無防備地將藥一飲而盡。
可不到半個時辰,我便腹痛難忍,太醫過來診脈,說是小產,但因為服用的藥量不夠,並沒有落下來。
我痛了整整一夜,直至黎明,身下的血才有止住的跡象。
皇帝第二日來看我,他面無表情地問我,為何突然喝下墮胎藥。
我咬緊了牙,昨夜我私下問太醫,我日後還有沒有生育的可能,太醫只說了一句,看天意。
我便知道我大概再也懷不了孕了,若我有自己的親生孩兒,我自然不必護著三皇子,可我沒有。
宋家再沒有第二個適齡的女兒能送進宮了。
皇帝子嗣稀少,僅存的只有三皇子和六皇子,爹怕小姑去世後,皇帝給三皇子找了養母,再不親我們這個舅家,才急匆匆地把當時只有十四歲的我送進了宮。
我只能護著他。
皇帝很生氣,他子嗣艱難,六皇子身體不好,他自然極想再要一個皇子,而我不知好歹打掉一個孩子,他惱怒至極,往後數年,再未曾給我一個好臉,直到三皇子入朝做事後,與我說話才平和些。
符佑端著藥碗再次來到我面前,「母妃,您快喝吧。」
我看著他,輕輕笑了笑:「我還未看太醫,佑兒就端來了治母妃病症的藥,倒是孝順得很。」
符佑嘴唇囁嚅,訕訕笑了笑:「兒子只是看母妃的病症與過世的母親有些相似,便問了相熟的太醫,母妃莫要怪兒子自作主張了。」
說著,他竟有些哽咽:「兒子已經失去了一個母親,不想再失去一個了。」
若我沒經歷過上一世,大概會被他這副樣子騙到。
我接過他的藥,放在小桌上,「太苦了,等下吧,你不是還要去見你皇祖母,快去吧。」
符佑走後,婢女鶯紅才進來,欣慰地說:「三皇子真是孝順得很,這幾日,一直問我娘娘的症狀,娘娘真是沒白疼他。」
我只是冷冷一笑:「去請太醫。」
太醫說我懷孕一個多月了。
鶯紅驚訝地捂住嘴,宮中已經近五年沒有人懷過孕了,即使我出現了多眠和食欲不濟的症狀,鶯紅也沒有往我懷孕的方向想。
可符佑怎麼知道呢,還正好端來了墮胎藥。
我覺得與假死的小姑有關係,或者說,他們之間聯繫比我想像中更久。
2
皇帝聽到我懷孕非常高興,他子嗣稀少,三皇子自大魯莽,六皇子身體虛弱,他極想再要一個皇子。
皇帝坐在床邊,一邊握著我的手,一邊叮囑皇后,喜悅之色溢於言表。
我抬眼看了一眼鶯紅,鶯紅便默契地跪下,瞬間紅了眼睛,「陛下,還請救我們娘娘。」
「我們娘娘今晨便覺得身體不適,奴婢還沒來得及請太醫,便有人送來了一碗藥,我們娘娘向來怕苦,便沒喝,哪知,奴婢請來太醫後,太醫說這竟是墮胎藥。」
鶯紅喊得聲嘶力竭:「若不是陰差陽錯,娘娘此時還不知如何呢。」
皇帝鬆開握住我的手,臉色沉了下去,「誰送來的?」
鶯紅低下頭,有些支支吾吾。
我握著皇帝的手稍稍用了些力,「陛下,是佑兒。」
我坐起身,看向皇帝,「今日一早佑兒便來了,他問了太醫,端了這碗藥來,倒是個孝順的孩子。」
「只是不知為何端來是墮胎藥,怕是有人欺負佑兒年幼,才糊弄了他,差點釀成大錯。」
身為撫養皇子的妃子,我自然不能說皇子什麼不好,再不濟,那也是皇帝的兒子。
況且皇帝與小姑宋如錦相伴多年,情誼深厚,當年父親送我入宮後,皇帝一直對我頗為寡淡,讓我入宮也只是讓我照顧三皇子。
上一世新皇說,皇帝原諒了私自出宮的宋如錦,我覺得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皇帝那時日落西山,不願得罪新皇,又對宋如錦殘留些情誼,原諒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如今,若正值壯年的皇帝親自發現私自出宮的宋如錦呢,還會對她有所謂的情誼嗎?
我抬頭,用帕子按住眼眶,眼淚便滾落下來,「臣妾倒是無所謂,但這樣的有心之人跟在佑兒身邊,怕是會對皇子不利啊。」
皇帝Ţűₛ緩和了臉色,任誰也不會想自己的孩子是個冷心冷肺,殘害養母之人,他拍了拍我的手,安撫道:「此事朕會處理。」
符佑被傳喚過來時,一臉的無辜,還未進到內室,便先聽到他帶了些哭腔地喊:「父皇,此事與我無關。」
他撲到皇帝腳下,拽著他的衣角,「溫娘娘說的一切都是冤枉孩兒的啊。」
他看向我,怒斥道:「我只是給您端了一碗藥,並無任何害人之心,您莫要在父皇面前詆毀我。」
說罷,轉身又抱住了皇帝的腿,「父皇,您可要相信孩兒,孩兒只剩您一人了啊。」
三皇子的出場向來不這樣。
他身為長子,從來只有別人捧著他的份,給他慣得自大魯莽,從沒有這樣哭泣抓衣角的後妃之態。
我自然也不喜這樣,喜歡抓皇帝衣角告狀的,是小姑宋如錦。
大概在這段時間,他想出了這樣的法子。
瞧著三皇子已至十歲,還要抱著他的腿哭泣,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好生說話,這一副樣子是要做什麼。」
「況且,什麼叫只剩朕一人,你母妃可對你不好?你皇祖母可對你不好?」
我對三皇子好自然是全後宮都知道的,父親將我送進宮,便是專門照顧他,免得皇帝給他找了養母,再與宋家離心。
三皇子訥訥不言,鬆開了抱著皇帝的手,皇帝的聲音依舊冷硬:「你母妃可未說你半句不好,她撫養你三年,你可是她記在名下的兒子,為何叫她溫娘娘?是覺得她剛才詆毀你了嗎?」
皇帝越說聲音越冷厲,最後竟將手中的佛串擲在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跪在地上不言語,他身邊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小婢女抬起了頭,她往前膝行了兩步,「請陛下恕罪,殿下對亡母愛重,難免對溫妃娘娘有些不周的地方,這也是為人子無奈之處啊。」
「我們殿下最是重情重義,說話雖是激動了些,可不會因為有了養母而忘記生母的付出。」
把對我的傷害與不敬說成了是因為思念生母所致。
我抬眼看了那小婢女一眼,她不卑不亢地回看了回來,上一世我小產後,將符佑身邊的人換了個遍,因此對這個婢女也有些印象,因為是灑掃的三等侍女,便沒有換掉她。
看來小姑留下的人,便是這個小婢女了,小姑猜測將來的養母會換掉符佑身邊的人,便特意將她放在了不起眼的位置。
皇帝的臉色好看許多,他不希望孩子無情無義,可若是因為思念生母而對養母抱有敵意,這他可以接受,這是他認為重情重義的一部分。
皇帝鬆開了握住我的手,「孩子長大了,有些事情放在心裡,溫意不必在乎。」
「是。」我輕輕笑道。
3
符佑著實老實了一段時間,他身邊的那個小婢女被我處理了以後,他再沒來招惹過我。
我懷孕八個月時,母親進了宮。
我許久未見母親了,自上一世入宮,到最後被新皇下令殉葬,我再也未見母親一眼。
母親被鶯紅攙扶著,手掌摩挲著我隆起的小腹,眼角泛紅,嘴裡念個不停:「保佑是個皇子,保佑是個皇子啊。」
母親坐在我身邊,語重心長:「雖說公主也是極好,但別人的孩子是養不熟的,更何況三皇子還與我們隔了一層肚皮,還是有自己的皇子好。」
小姑宋如錦是父親的庶妹,我的大伯才是小姑的親兄長。
祖父寵妾滅妻,一度想讓庶長子,也就是我的大伯當家主,最後在幾個長輩與祖母娘家的反對下,才放棄了。
可祖父留給了大伯父近一半的家產,祖父死後,也不允許分家,小姑生下皇子,當了貴妃後,父親一脈在族中愈發難過。
母親用帕子Ţū́₈擦了擦泛紅的眼睛,「若不是如此,你父親哪捨得讓你十四歲便入宮呢,家中所有的決議,要你伯父點頭,族中長輩才點頭,這個家主當的,還沒外面的店小二有權力。」
「不過你現在是妃子,又懷有身孕,家中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你小妹前幾日與你大伯家的孩子爭執,嘿,那些人竟會向著你小妹了,這擱以前去,早不由分說把你小妹拉去跪祠堂了。」
「娘。」我附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小姑沒有死。」
鶯紅很有眼色地捂住了母親的嘴,母親驚訝地瞪著眼睛,半晌後,才捂著胸口說道:「沒死?不可能,你大伯和你父親親眼看見的。」
「娘。」我冷靜地看著她,「這件事大伯一定知道,他的倚仗是祖父與小姑,祖父去世後,大伯有一段時間連頭不敢抬,直到小姑成了妃子才又囂張起來,可你看小姑死後,大伯沒有半分傷心,也沒有低頭做人。」
母親點點頭:「我會告知你父親的。」
父親雖說是個四品文官,可宋家在這京城百年,祖母更是來自宣德侯府,小姑假死做得並不高明,只是沒人想到罷了。
父親的速度很快,我收到他寫的信時,僅僅過去一個月。
父親的字很潦草,能看出帶了怒氣。
信上只有一句話,小姑懷孕了。
4
我收到信時Ţũ̂₄,鶯紅正給我按腳,我一下子坐起來,把鶯紅嚇得夠嗆,連連歎了好幾聲:「娘娘,您快要生產了,不要如此用力啊。」
我緊緊攥著信紙,我上一世只知小姑厭惡皇宮不自由的生活,才選擇假死出宮,可我萬萬沒想到,小姑竟是假死與人私奔。
若是厭惡宮規,只去民間遊玩,皇帝或許不會遷怒宋家其他人,可若是與人私奔,宋家上上下下都將難保。
不僅三皇子會被懷疑血緣,連我生下的這個孩子都會受到牽連。
我緊緊握住鶯紅的手,鶯紅拍著我的背給我順氣。「鶯紅。」我有氣無力地喊道,「我好像,要生了。」
我早產了,耳邊嬤嬤的聲音模糊,痛到極致時,我只是在想,若是小姑的事情被發現,那我現在早產,也會是皇帝懷疑我的證據。
我現在竟要保護宋如錦,祈禱她不被發現,真是可笑極了。
天色大亮時,我生下了一個皇子。
皇帝的笑聲我在裡屋都能聽得到,他高興極了。
我躺在床上,看著繈褓中的孩子,抓緊了被子,宋如錦,必不能是宋如錦了。
5
我專門讓皇帝截下了小妹給我的一封家書。
小妹宋溫瑤如今才七歲,信中只寫了些京城的新鮮事和思念我的話。
皇帝召見我時並沒有動怒,甚至臉上還有一些笑意,「你小妹倒是聰慧,將這信藏在你父親的奏摺裡。」
我連忙跪下,「是小妹頑劣,她是家中幼女,父母自小是慣著些。」
皇帝將信紙遞給我,小妹歪歪扭扭的字中,只有一句話是重要的。
我輕輕笑了笑,皇帝抬頭看著我,「怎麼如此高興。」
我指著信,不經意地說:「小妹說,她生辰時,與她關係最好的宣德侯家的么女的禮物竟是請她去算命,結果算出兩人今年運氣都不好,氣得小妹兩日沒理人。」
「還有前幾日施粥,有人為了多要點粥,竟冒充小姑,結果挺著大肚子,被Ṱû₆小妹一眼識破,這不,在這炫耀呢。」
皇帝將奏摺放下,「你們感情倒是好。」
「兄弟姐妹便是如此,在眼前時嫌棄得很,要是一個人走了,便有些想念了。」
皇帝點點頭:「若是皇家的孩子也這麼想便好了。」
我低頭不言,好在皇帝也沒有讓我回答的意思,只是拍了拍我的手,「朕晚些時候,便去看你與源兒,聽說源兒已經會叫人了。」
「是,見人便笑呢。」我笑著說道。
小妹的信自然是父親放的,便是告訴皇帝,有人冒充小姑,若有一日宋如錦出現了,那她也不能以宋如錦的身份,宋如錦只能死去。
6
符佑沒能忍受太久,送藥的事情不了了之後,他又恢復了以前的樣子。
符佑一向是中心,沒人能越過他去,而我不再為他收拾他闖出的禍事後,皇帝對他越發不耐煩。
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孩子,皇帝為他找了更好的老師,並且把他帶在身邊。
上一世,因為符佑自大的個性,我重新為他挑選了宣德侯家的小兒子作為伴讀,並費心為他選了一個讀過書知禮儀的侍從。
可符佑並不領情,他認為我在抹除他親生母親的痕跡,並在他身邊安插自己人。
宋如錦在符佑剛啟蒙時,便讓大伯的兒子給他做了伴讀,大伯與小姑的姨娘是個青樓舞女,他們生下的孩子與他們姨娘如出一轍,自大,惡毒,隨心所欲,他們臭味相投。
大伯的兒子攛掇符佑在宮中屢次欺負六皇子,我怕他們惹出更大的禍事,便把大伯的兒子送回了家,重新為符佑挑選了伴讀。
符佑記恨上了我,幫他良多的宣德侯家的孩子在他登基前便被他陷害,落下殘疾,侍從更是在湖中被發現,那時已不成人形。
可今生,我並沒有再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宣德侯家那個溫良的孩子和聰明的侍從,該過好自己的人生。
而不出我所料,源兒三歲時,符佑闖出了禍事。
六皇子的身體一向不好,上一世在皇帝去世的一年前病逝,皇帝本就遇刺後身體虛弱,又遭受六皇子病逝的打擊,纏綿病榻,不到一年便崩逝了。
我隱隱猜到,六皇子的死與符佑脫不開關係。
這一次,我沒有換掉他的伴讀和侍從,他作惡的時間便提前了。
鶯紅從小門溜進來,附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您讓奴婢找人跟著六皇子,果然有用,三皇子把六皇子關進冷宮了。」
六皇子懼寒,身體更是兩步一喘,如何會跑到那偏遠的地方去。
大概不出我所料,上一世六皇子的病逝與符佑有關。
我讓另一個婢女流白去通知淑妃身邊一個灑掃的小婢女,她們是同鄉。
六皇子的生母難產而死,淑妃對這個不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子不是很上心,即使知道是流白所說,她也不會聲張,她是太后族女,又有親生女兒,在宮中過得很是不錯,對於六皇子,她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六皇子被從冷宮帶出來後,便臥床不起了。
皇帝很生氣,淑妃宮外,太醫侍女跪了一地,淑妃頭髮淩亂,似是一夜未睡的模樣,「是臣妾的疏忽,才讓六皇子跑去那種地方。」
淑妃的侍女抬起頭,臉上滿是小心翼翼,聲音卻帶著憤憤不平:「陛下,是三皇子帶了六皇子出門,說是帶弟弟去玩,還不要我們跟著。」
言下之意,皇子之間說定的事,豈是他們這些奴僕能阻攔的。
符佑站在一旁,滿不在乎的模樣,皇帝未看符佑一眼,也未與他說一句話,我明白,我的目的達到了,符佑被皇帝放棄了。
我起身下跪,「陛下,是臣妾沒能看好……」
我還未說完,便被皇帝抬手制止,「朕十三歲時已上戰場殺敵,他如今也有十三了,不是無知稚兒,做什麼事他心裡有數,此事與你無關,不必再說。」
六皇子沒有性命之憂,皇帝也不願意牽連多人。
宋家不和許久,父親一脈與伯父一脈幾乎鬧到明面上,可在外人看來,我們終究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宋的一家人。
符佑惹了禍事,大了會牽連整個宋家,小了不會讓皇帝對符佑失望,仍把他當作儲君人選。
上一世我便察覺,皇帝比起才華,更看重品德,許是兒子太少,他對儲君的要求放得很低,左右朝堂上文臣武將眾多,當個平庸的君王未嘗不可。
可殘害手足是他不能容忍的,所以上一世即使知道六皇子病逝或許與符佑有關,我也沒有聲張。
若皇帝知道符佑殘害手足,道德有缺,或許真的會過繼一個皇子,而不選擇自己的親生孩子。
這個可能性很低,但宋家不允許符佑登基前有任何一點差錯,連父親也這樣認為,宋家投入太多了,已經賭不起了。
這一次他對六皇子下手,皇帝心裡有數,因為我生下了源兒,他還有選擇的權利,所以他果斷排除了三皇子的儲君人選。
7
皇帝近日常來我宮中,他抱著源兒,「你們宋家的姑娘倒是好生養,生下的孩子都壯實得很。」
我慢條斯理地剝著葡萄,「能為陛下誕育皇子,是臣妾之幸。」
皇帝一邊將葡萄喂給源兒,一邊感慨:「你與如錦雖都來自宋家,可性格真是大相徑庭。」
「朕當年還是皇子時,去宋家做客,如錦爬到樹上,下不來了,便將你父親當墊子,跳在了他身上,朕很驚訝。」
「朕當時很喜歡,母后為朕選的妻子規矩無趣,連邁的步子都像拿尺子量過一般。」
「朕很喜歡如錦這種不守規矩的女子,便向母后求娶了她,以至於忽視了皇后與她生的老大老二。」
皇后的事我倒聽說過,大皇子與二皇子皆是出生不久便夭折,可那時皇帝寵愛小姑,寵得宮裡宮外皆知。
皇后深受打擊,遁入空門,在皇寺修行,為皇帝和孩子祈福,而她死于皇帝去世的兩年前。
只是皇帝沒有廢後,名義上的皇后依然是她,而協理六宮的權力在淑妃手上。
我沒有說話,皇帝並不需要我回應他什麼。
皇帝拉著源兒的手,依然自說自話:「朕那時覺得如錦活潑有趣,竟還會找個墊子,可現在細想,那時她跳到你父親身上,到底沒把你父親的命當一回事。」
皇帝聲音透著些冷厲:「你父親是她兄長,可她就那樣罔顧你父親的性命,與如今的老三,何其相似。」
此事我聽母親說過,那時的宋如錦十三四歲的年紀,體重並不是很輕,從樹上猛地跳到父親身上,讓父親受了傷。
祖母想為父親討個公道,可祖父偏愛姨娘,對小姑更是寵愛極了,面對祖母的質問,祖父只說父親身體不好,連妹妹都接不到,無用極了。
皇帝用帕子將源兒的手擦乾淨,面上帶著愛憐,聲音卻愈發陰冷:「如今想來,母后說得不錯,宋如錦那樣的性格,到底不適合生養皇子,只能當個哄人開心的雀兒罷了。」
皇帝撤掉了為符佑精心挑選的老師,讓他重新搬回了皇子所,宮裡宮外的人皆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他放棄三皇子了。
來我宮中的人越來越多,我猜到有人坐不住了,可我沒料到,那人是小姑。
她進宮了。
8
知道這個消息時,我頭疼得要命,拿出了月子裡的抹額勒在頭上。
怎麼對於別人規矩森嚴的皇宮,宋如錦就能來去自如呢。
我帶著鶯紅來到了三皇子的寢宮,還未進門,三皇子帶著惱怒的聲音便傳來了:
「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剛開始對我好都是假的,還好母妃你一直提醒我,我才沒掉進她的圈套裡,這下她的心思昭然若揭,我要告訴父皇,她覬覦皇位。」
我冷冷一笑,推門而入,「到底是誰覬覦皇位?」
三皇子看到我一愣,隨即撲上來,卻被鶯紅踢開,他滿臉漲紅,「你這下不裝了,原形畢露了,我母妃現在在這,你騙不了我。」
「一個死去的人又突然出現,這是欺君,你可要想好。」我看著三皇子說道。
「那又如何。」符佑滿臉得意,「父皇寵愛我母妃,是真心的,與你這樣死皮賴臉入宮的可不一樣。」
我讓開門口,「去吧符佑。」我看著他們娘倆緊緊握在一起的手,「你還不知道吧,你的母妃在外面與別的男人生下了一子一女,去吧,告訴你父皇。」
符佑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如錦,緊握的手也慢慢鬆開。
我淡淡說道:「你繼承不了皇位,你也是皇帝的兒子,將來也是個富貴王爺,可若是陛下懷疑你的血脈呢?」
「符佑,你養尊處優多年,甘心被宋如錦連累去死嗎?況且你自私自利又一無是處,哪怕陛下大發善心,只將你貶為庶人,你又能幹什麼呢?」
符佑慢慢站起身,他神情恍惚地看向宋如錦,「你和誰生孩子了?」
宋如錦臉上帶著慌亂,「沒人知道的。」
符佑狠狠掐住宋如錦的脖子,「你害我,你想讓我死。」
十四的男孩已經壯得如同小牛犢,宋如錦臉色漲紅,從背後摸到一個花瓶,砸在符佑頭上,才從他手中掙脫。
她咳了幾聲,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生了,那又如何,我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你只想到會被皇帝懷疑,可你想過我嗎,宮內規矩森嚴,我要被壓得喘不過氣,太后那個老太婆,讓我伺候她用膳,一站便是兩個時辰,你體會過嗎?」
「那你就能把我獨自丟在宮裡?」符佑低聲吼道。
「那你就能無視我的痛苦嗎?」宋如錦也吼了回去。
符Ťṻ³佑有些呆愣,突然問道:「你回來,是怕我做不成皇帝,不是心疼我是嗎?」
「你想當太后,卻不願守宮規,害怕我不認你,才一邊在宮外與別人生孩子,一邊用虛無縹緲的書信勾著我。」
「你怎麼能,這麼自私。」
「符佑。」我笑道,「你看,你與她一脈相承,誰也別嫌棄誰。」
「不過。」我話音一轉,「你若不承認,我也不承認,誰能知道她是宋如錦呢?」
我壓低聲音,帶著些蠱惑:「你的親生母親可在皇陵呢。」
符佑反應過來,大喜,「是啊,你是什麼東西,我的母親在皇陵躺著呢。」
宋如錦似乎被戳到,臉上浮現出惱怒,「你不能不認親生母親,你這是不孝。」
符佑揉了揉耳朵,「這婢女真是放肆,還敢呵斥皇子,母妃。」他拉住我的手,「把她送去浣衣局吧。」
「好。」我伸手摸了摸符佑的額頭,看著因為我這個動作更加惱怒的宋如錦,慢慢笑了。
「佑兒說什麼便是什麼。」
9
宋如錦死了,我殺的。
我沒有慢慢折磨仇人的想法,宋如錦對皇宮來去自如,再溜出宮去,我豈不是成了笑話。
所以宋如錦被送去浣衣局當日,我便帶了一根白綾過去了。
我並沒有給宋如錦開口的機會,畢竟上一世她也沒給我。
上一世登基的符佑要我殉葬,宋如錦便給了我一條白綾,「好侄女,你貪圖富貴,卻沒想到是這樣的下場吧。」
「對了,你那個把你送進宮害我回不來的父親,我已經讓皇兒將你們一家流放了,可憐我那剛及笄的小侄女,才定了親,卻是個這樣的下場。」
我被堵了嘴,拼命掙扎,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他們母子的事,父親也沒有,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在這深宮,若沒有我與宋家,三皇子早被皇帝厭棄,還輪得到她宋如錦做太后嗎?
可惜我已說不出話,最後只聽到一句。
「別人的始終是別人的,若有下輩子,可要記得生個自己的孩子啊。」
我睜開眼,看著白綾纏上宋如錦的脖頸,她死死瞪著我,似乎有話要說。
我慢慢蹲下,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的兒子我也不會放過的,若有下輩子,可要記得好好養育孩子啊。」
浣衣局死了個無足輕重的婢女,怎麼死的,屍身怎麼處理,無人在意。
比宋如錦難處理的,是三皇子,源兒年紀尚幼,若按陛下上一世死去的時間,源兒那時也不過七歲。
幼主繼位,國本不穩,皇帝到時難免會重新考慮三皇子。
我想起了幾年後那場刺殺,若是皇帝能躲過,是不是可以續命。
10
源兒六歲時,皇帝的生辰宴,刺殺如約而至。
我兩年前成了貴妃,坐在離皇帝最近的位置上,刺殺襲來時,我撲了過去,將皇帝推向一旁。
「陛下。」我的胳膊一陣刺痛,我牢牢抓住皇帝,「陛下,您快走。」
皇帝回握著我的手,他被我撲倒在地,滿臉無奈,「好了,沒事了。」
我自然知道沒事了,我成了貴妃後,有了協理六宮之權,將保護皇帝的侍衛翻了兩倍。
而上一世我知道刺客在什麼位置出現,所以我的胳膊也只是被輕輕劃傷,連血都沒流多少,只是讓皇帝記我一個恩情罷了。
畢竟我是貴妃,將來極可能成為太后,我的好日子在後頭,自然不會真的去犧牲自己保護皇帝。
皇Ŧű̂⁶帝聲音溫和:「源兒在你身邊,你卻來救朕,像什麼樣子,哪有這樣做母親的。」
雖然是斥責的意思,可皇帝的表情和語氣告訴我,他滿意極了,他是皇帝,理所當然是第一選擇。
源兒也掙脫婢女的手撲了過來,臉上滿是淚水,「母妃說過,皇子有很多,父皇只有一個,源兒也會和母妃一樣。」
皇帝心情很好,在遇刺的第七個月,本該死去的六皇子依然虛弱又穩定地活著,源兒成了儲君,那一日,三皇子在寢宮摔碎了一地的花瓶,但無人在意。
11
源兒被我保護得密不透風,符佑幾次想下手都沒有成功,終於激怒了皇帝,被圈禁在京城。
皇帝比上一世多活了十一年,他去世前,源兒的長子剛好出生,他握住我的手,「源兒,很好,你,也很好。」
「朕知道,你對宋如錦做的一切,符佑嫉妒源兒,他做不了儲君,也不願讓源兒做,他向朕挑明瞭宋如錦做的一切,妄圖讓朕廢了你與源兒。」
「朕,相信你的為人,相信朕親手養大的孩子,那日遇刺,你撲向朕,朕第一次見你這樣規矩的女子那樣慌亂,幾乎顧不上禮儀與規矩。」
「朕才發覺,朕之所以不喜歡皇后,因為她始終規矩,對誰都是一樣,朕死後,只想與你同埋皇陵,你可願意?」
我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流出,「陛下長命,怎能說這些話,您還要等源兒的長子叫您一聲祖父呢。」
符佑沒膽子說這些,即使被圈禁,也沒斷了他的吃喝,依舊是個富貴王爺,而向皇帝告發,只有死路一條。
皇帝查到了宋如錦的痕跡,在試探我。
可他不能確定那是不是宋如錦,大伯死了,宋家其他人與符佑咬死不認那是宋如錦,皇帝也沒辦法確認,若我因為動容,承認與宋如錦有糾纏,怕是侍衛要從天而降了。
帝王向來多疑,我從不做賭徒,畢竟我還要做太后,宋如錦的瀟灑生活,也終於輪到我體驗了。
12
半個月後,皇帝駕崩,源兒登基為帝,我也終於成了太后,而三皇子被送去守皇陵。
符佑幾次三番想對源兒下手,我自然沒有瞞著源兒,皇帝不願重責親生兒子,新帝可沒那麼大方,符佑被廢為庶人,看守皇陵。
符佑被送去皇陵那天,我也去了,他撲到我面前,「母妃,我知道錯了,我是您養大的孩子啊,您可憐可憐我。」
「當年那碗藥,是宋……那個人叫我端去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她什麼都沒告訴我啊。」
我拿起金簪朝他嘴上紮去,符佑被嚇得連滾帶爬靠在牆角,我冷冷說道:「你不知道?」
鶯紅接過簪子朝他走去,符佑緊緊捂著嘴,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不不不,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告訴我,後宮多一個皇子我都沒法當皇帝,所以要我把你的孩子打掉。」
「她怎麼知道我懷孕?」我問道,畢竟那時我自己都不知道懷孕了。
符佑搖搖頭,精神崩潰,跪在地上大哭,「我不知道,她只這樣說,我不知道,求你放我出去,我不當皇帝了。」
鶯紅在我耳邊小聲說道:「若是符佑不知道,那便是之前那個小婢女了,她是醫女,應該是她將消息傳給那個人的。」
我點點頭,又看向跪趴在地上的符佑,「你身後那棺槨裡躺的,是個替她而死的無辜之人,她生養你一場,你好好替她在這贖罪吧。」
「不,放我出去吧,母妃,母親,娘親……」符佑的聲音越來越小,被遠遠甩在身後,他的後半輩子,都將在這冰冷的陵墓裡待著。
13
回到皇宮後,我久違地夢到了上一世,奇怪的是,這一次我竟夢到了我死後。
宋如錦如願當了太后,她的野心越來越大,竟把自己在外面生的一子一女帶進了皇宮。
被符佑發現後,竟要求他給這一子一女封王和公主。
符佑氣急,將宋如錦生的小兒子當場打死,宋如錦與符佑反目。
符佑怕有人質疑他的血脈,想毒殺宋如錦,可宋如錦發現了,她用花瓶砸死了符佑,倉皇而逃。
國無君主,天下大亂,亂世持續了七年,被異族踏平。
我汗淋淋地睜開眼,寢衣被濕透,鶯紅走進來,看我的模樣大吃一驚,急忙喊了流白給我擦身子。
我擺擺手,問她:「你要說什麼?」ťũ̂₂
鶯紅遲疑了一下,說道:「符佑被嚇瘋了,在皇陵大喊大叫,撞得滿頭是血。」
我想了想夢到的亂世,只冷冷一笑:
「哼,活該。」
14
番外-宋溫瑤
我很不甘心。
家族被流放了,嫂嫂當場撞柱而死,祖母突發心疾,被一張草席裹著, 隨便埋在了哪裡。
父親一直在罵, 罵皇帝, 罵小姑, 被幾個官兵當場打死。
母親捂著我的嘴, 披頭散髮,她說:「瑤兒, 好好活著, 記得,蒼天有眼。」
說完, 便在流放路上跳了湖。
我面無表情地走著,腳磨破了我不在意, 被拖去了樹林我不在意, 後來我走到了流放的地方, 被一戶人家買去做了洗衣婢。
後來皇帝死了, 我開心地放了兩個炮仗, 可天下亂了,到處在起義,這一戶人家要南下, 帶不走這麼多僕人, 我又被賣給了另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人口不多, 只有我一個婢女, 所以一切都要我做, 有一天守夜時, 我聽到了敲門聲。
家主叮囑過,不要開門,可那天神使鬼差,我打開了門。
宋如錦站在門外。
她狼狽極了,她連頭都沒有抬,看到開門,便把手裡的東西塞進來,「讓我住一晚, 求你了。」
說著,便要往屋裡鑽,我抓住了她的衣領, 我那時竟然笑了, 我叫她:「小姑?」
宋如錦驚恐地瞪大眼睛,「宋溫意?不要來找我,我不是故意的,那皇宮誰都待不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你體諒體諒我吧。」
我掐住了她的脖子, 直到她沒了動靜。
宋如錦的眼睛睜得圓圓的, 似乎極其驚恐,我恍惚想起,阿姐死時, 好像就是我現在這麼大。
我終於等到了母親ŧū́¹的那句話,蒼天有眼。
我被亂箭射死,朦朧中,似乎聽到父親跟我說話:「瑤兒, 你給你阿姐寫封信,這句施粥時看到了和你小姑長相相似的人一定要寫……」
我睜開眼,父親溫暖的手正撫過我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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