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十八年,將我愚蠢的弟弟調教成完美的拎包工具人。
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被抱錯的!
親子鑒定結果出來當天,我看著報告,陷入沉默。
左邊是劍眉星目、陽光俊朗,正委屈巴巴看著我,害怕被趕出家門的傻狗一樣的假弟弟。
右邊是清瘦蒼白、靦腆乖巧,正小心翼翼打量著我,擔心自己不被接受的小白花一樣的真弟弟。
沉思許久,我伸出雙手,同時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很好,從現在起,我有兩個拎包工具人了。」
1
我不止一次懷疑弟弟不是我們家親生的。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笨得出奇。
我的父親,白手起家的商界奇才,眼光毒辣,投資方向橫跨各個領域,無一敗績,現任集團董事。
我的母親,書香門第的家族長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信手拈來,現任北京大學古典詩詞教授。
至於我,更是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獎項多得需要套麻袋裝,一路跳級,早早就被國外幾所著名商學院破格錄取,現已學成歸來,逐步接手自家產業。
而我的弟弟……
四歲時,因國際幼稚園採用雙語教學,而他兩種語言都學不明白,被校長委婉勸告轉學。
七歲時,因數學成績倒數第一、語文成績倒數第二的優異表現,引來我爸媽聯合補課,差點成為兩人離婚的導火索。
十歲時,因發現聖誕老人是假的,在家哭得撕心裂肺。
於是我這個說出真相的罪魁禍首,不得不坐私人飛機,頂著零下 30 度的低ťű₆溫,陪他去內蒙古看馴鹿。
還有十二歲的換牙事件,十五歲的被騙事件……
總之,樁樁件件,都很難讓人相信,我們兩個,居然是同一對父母生出來的。
為了他,我們家不止開過一次家庭會議。
經過多輪商討,大家一致拍板決定——算了,沒救了,順其自然吧。
可能我們家註定需要一個傻白甜來平衡智商。
好在弟弟也不是毫無優點。
經歷過飛速發育的青春期後,他擁有了傲人的身高和明星似的臉蛋。
只要不開口說話,帶出去還是很長面子的。
而且長得高能提的購物袋也就越多,我逛街帶他一個就能和朋友解放雙手,輕鬆購物。
我喜歡購物。
在我看來,挑選一個包與挑選一家有潛力的公司沒什麼區別。
都需要明確需求、觀察、評估、實地考察,最後作出選擇。
我喜歡作選擇,無論正確還是錯誤,都很有趣。
全買下來固然簡單,卻也會因此損失許多樂趣。
對此,我的弟弟不理解,但隨叫隨到。
原因很簡單,他從小就是我的跟屁蟲。
說來也神奇,任何人如果從小被拿來和人作比較,多少會產生點諸如自卑、嫉妒之類的負面情緒。
但我弟不一樣。
他的邏輯是這樣的:
「我比不過我姐,但你們也比不過我姐,而且你們還沒有這麼優秀的姐姐,所以你們不如我。」
這套說辭,我至今還找不出漏洞。
就這樣,用這套神奇的邏輯,他從小自信心爆棚,順利長成了一個陽光開朗大男孩,兼我的拎包工具人。
2
那我是怎麼發現他是被抱錯的呢?
事情還要從大前天我去購物說起。
叫上小姐妹,帶上工具人弟弟,我來到了購物中心,開始一場酣暢淋漓的買買買。
隨著我弟手上的購物袋越提越多,這場購物活動也逐漸接近尾聲。
經過一家玩偶專賣店時,門口身穿玩偶服的黃油小熊朝我們揮手。
朋友覺得可愛,上前要我幫忙拍照。
意外就在這時發生。
只見拍照結束後,那只小熊身形搖晃兩下,突然倒在了地上。
沉悶的頭套滾落,露出一張被汗水打濕的側臉。
那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的男生,五官清秀,眼睛緊閉,嘴唇很薄,皮膚透著點不正常的白。
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莫名湧現出一種怪異的熟悉感。
我想都沒想,迅速指揮道:「許逸!把他的玩偶服脫下來!快!」
而我則直接打電話,聯繫了私人救護車。
許逸,也就是我弟弟,立馬上前蹲下,幫他拉開拉鍊,脫下笨重的玩偶服。
他一邊脫一邊說:「姐,他好像是中暑了。」
聽他這麼說,我從包裡翻出濕紙巾,糊在了男生的額頭上。
周圍陸陸續續圍過來一些人,有顧客也有工作人員。
大家合力將男生抬到了店內的沙發上。
店裡亂哄哄的,其中神情最激動的是店長,一直罵罵咧咧大聲抱怨。
「真服了,早知道就不看他可憐雇他了。
「一個大男人,穿幾個小時玩偶服就熱暈了,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小少爺。
「怕不是專門來訛我的吧。」
我瞥了他一眼,開口問道:「你雇他一天多少錢?」
店長聲音低了點,磨磨蹭蹭說道:「……70。」
「70?!」
許逸都被氣笑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知道的這裡是購物廣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奴隸市場呢!
「70 塊錢給你,你幹不幹啊?
「也就欺負人家年輕,不知道正常價格,換個人高低得啐你幾口。」
店長眼神頓時心虛起來,被他懟得敢怒不敢言。
我看說得差不多了,開口制止道:「許逸,行了。」
我抬頭隨意一掃,指著其中一個盲盒貨架說道:「把這面的都給我包起來吧。」
店長震驚地看向我,一時沒有動。
我淡淡地說道:「大家都不容易,何必互相為難。」
「記得把今天的工資發給人家。」
店長聽罷,瘋狂點頭,喜笑顏開地說道:「好!發!您放心,我肯定給他包個大紅包!」
「那……我真給您裝了?」他小心翼翼確認道。
我無所謂地點頭:「嗯,裝吧。」
在我沒看見的地方,男生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救護車很快趕到,隨行的醫護人員顯然專業很多。
他們平穩將人抬上了車,開始一系列檢查和治療。
我想跟著上車,被我弟一把拽住了。
他一臉疑惑地問:「姐,你今天怎麼這麼熱心?」
不等我說話,他忽然敲了下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只見他狗狗祟祟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姐,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你還別說,我一看見他,也覺得怪親近的。」
他摸了摸下巴,感慨道:「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投緣吧!」
我眼都沒抬,直接照著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
「我看你頭是真挺圓的。」
我反手把他拉上救護車,和他挨著坐在擔架旁。
然後在他震驚的眼神中,伸手薅了兩根男生的頭髮。
「不是,姐,你這是……」
我面不改色把頭髮裝好,這才終於捨得提醒一句。
「你沒看出來,他和媽媽年輕時很像嗎?」
許逸低頭看了看男生,又抬頭看了看我,眼神逐漸變得驚恐。
他咽了咽口水,顫聲說道:「你是說……咱媽……」
在他語出驚人前,我一鞋跟踩上了他的腳。
許逸:「嗷嗷——」
3
我的父母是自由戀愛。
雖然兩人性格都偏冷,平時也各忙各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兩人感情很好。
我爸經常在拍賣會上一擲千金,買些書畫古籍討我媽歡心。
我媽也經常下廚做些養胃的藥膳,在我爸加班時默默端給他。
以至於我從來沒想過,他們兩個居然會出現問題。
出現問題的正確做法是解決問題。
我當即讓助理去查了這個男生的生平資料。
以防萬一,我還收集了我弟、我爸、我媽包括我自己的頭髮,一起送去做了加急的親子鑒定。
我弟是個憋不住的性格。
回到家一吃完飯,就來到我書房,像個小老頭一樣來回踱步,自言自語。
許逸:「你說,他會不會是我們被拐走的弟弟?」
我:「不可能,我記事很早。」
許逸:「那就是有人竊取了媽媽的基因,進行非法研究!」
我:「科技發展還沒有到這種地步。」
許逸:「我知道了!他是被抱錯的真少爺!」
我:「少看點小說。」
許逸:「姐——」
他的聲音諂媚起來,繞到我身後,替我捶了捶肩。
「你就告訴我唄,不然我今晚都要睡不著了。」
我翻著文件,終於開口說出比較靠譜的推測。
「估計是媽媽那邊的親戚搞出來的私生子。」
在我弟看來,我說的猜測,一般就是真相。
「原來是這樣,嚇我一跳。」
他滿意地松了口氣,打著哈欠回房間去了。
「好,現在我可以安心去睡了。」
在他走後,我照常處理檔,壓根沒怎麼把這件事放心上。
雖然一開始確實有點衝動,但仔細分析一下就知道。
長相偏母親,年齡較小,身材瘦弱,沒錢。
結合這幾項條件,顯而易見就是個不怎麼受寵的私生子。
就是不知道具體是誰家的。
算了,反正和我沒太大關係。
4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那個男生的資料。
他名叫沈知瑜,是今年 A 省的理科狀元,目前在北京大學化學系就讀。
……不對,有點奇怪。
北京大學的學生為什麼會去做 70 元一天的兼職?
我翻著資料,眉頭緩緩皺起。
就在這時,親子鑒定的結果也發來了。
我直接翻到結果,上面清晰地寫著幾行字。
【排除許逸與楚兮辭之間存在親緣關係。
【支持沈知瑜與楚兮辭之間存在親緣關係。】
我:「……」
哦豁,原來是我家的啊。
5
我將資料和報告翻來覆去看țü⁸了好幾遍。
在看到出生地點的醫院,和生我弟時是同一家後,終於不得不承認,我弟……好像真被抱錯了。
至於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就需要更多的消息了。
門被人隨意敲了兩下,我弟推門而入。
「姐,忙什麼呢?劉姨叫你下去吃飯了。」
我迅速合上檔,聲音平穩地說道:「嗯,就下去了。」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開始振動。
我接起一看,是醫院打來的電話。
「喂,是許小姐嗎?您昨天送過來的患者差不多恢復了,但是……」
電話那頭傳來明顯的吵鬧聲。
我皺眉問道:「那邊發生什麼事了?」
「患者的母親來了,在這邊大吵大鬧,非說是醫院騙錢,您看……」
「錢我來結,你先穩住她,不要讓她離開,我馬上到。」
「啊?好的,那我再溝通一下。」
我掛斷電話,帶上電腦和資料,匆匆下樓,直接坐上了車。
「王叔,去康瑞私立綜合醫院。」
車很快啟動,耳熟的聲音也從我身後傳來。
「醫院那邊?昨天那個男生出什麼事了嗎?」
我猝然轉頭,這才發現了坐在車後的許逸。
我:「……」
我難得有點頭疼,問道:「你怎麼跟上來了?」
「好歹也是一起救的人,我當然也要去看看啦。」
許逸一臉興致勃勃地問道:「查清了嗎?他是誰家的?」
我頓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最後只能擺了擺手,含糊敷衍道:「還不太清楚,去了問問他吧。」
6
等我和許逸趕到病房門口時,恰好看到一名卷髮女人正單手叉腰,指著病床上的人罵罵咧咧。
「好啊你個沈知瑜!真是反了你了!
「讓你去打工,你居然敢給我跑來這裡裝病!
「還什麼墊付醫藥費?你去問問,天底下哪有這種蠢人!
「我天天供你吃供你穿,你倒好,和護士合起夥來騙我?!」
說著,她突然伸手去翻沈知瑜的衣服。
「肯定是你又私自藏錢了!
「快給我交出來!」
沈知瑜默不作聲地聽著,沒有反駁一句,只是攥著床單的指節顯得格外蒼白。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突然抬眼望向門外,與我對上了視線。
那是雙漂亮的桃花眼。
和我很像。
只不過好像快哭了。
我一把推開了門。
因為用力過猛,門撞在牆上,發出很響亮的一聲。
整個病房的人都朝我看來。
「沈林芳——」
我強壓著火氣,準確無誤地叫出她的名字。
那個剛在資料上見過的,母親一欄的名字。
「你天天就是這麼對他的?」
沈林芳愣了一下,下意識反駁道:「你誰啊你?我管我自己的孩子,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
我緊盯著她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他是我的親、弟、弟。」
沈林芳的瞳孔瞬間放大。
卻不是驚訝,反而閃過一抹壓不住的狂喜。
但嘴上還罵罵咧咧地說道:「我養了十八年的兒子,你說是就是啊,你有證據嗎?」
我把手中的親子鑒定扔給了她。
她接過報告,如饑似渴地看了起來。
幾分鐘後,她抬起了頭,輕咳兩聲,確認道:「所以,意思是,我們兩家的孩子抱錯了?」
我點頭說道:「應該是這樣,不過以防萬一,還要再取你的頭髮,和我弟弟做個親子鑒定。」
聽我這麼說,她的視線終於離開我,看向旁邊的許逸。
「我的兒啊!!!」
她飽含熱淚喊道:「這還做什麼鑒定,你和你爸簡直長得一模一樣啊!」
說著,她就要上前給許逸一個擁抱。
許逸被她嚇得一激靈,想都沒想,就頂著一米九的身高往我身後藏。
許逸:「啊啊啊啊姐快救我!!!」
我:「……」
我不著痕跡地伸手穩住沈林芳,說道:「如果你能確定的話,那我也就不多浪費時間了。」
「我們來商量一下吧。」
沈林芳:「商量什麼?」
「商量一下……我兩個弟弟都想要,該給你什麼補償?」
7
沈林芳沒有絲毫意外。
相反,她像是等這一刻已經許久了。
只見她挺直腰杆,如同一名即將踏上戰場的將軍,雄赳赳氣昂昂地開口:
「我告訴你,我含辛茹苦把他養到……」
話還沒說完,我已經遞過去一張黑卡。
「500 萬,密碼 6 個 0。」
她的話頓時卡在了嘴邊。
莫名其妙的氣勢消散,連眼神都清澈了不少。
她艱難地推拒道:「這不是錢的問題……」
於是我又掏出一張黑卡。
「500 萬,密碼 6 個 1。」
她蒙了,被錢砸蒙的。
原本計畫拒絕的手微微顫抖,下意識就想接過黑卡。
就在這時,我收回了手。
她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幹什麼?你不會後悔了吧?」
我搖了搖頭:「當然不是,錢可以給你,不過要等到明天,我查完監控。」
「……什麼監控?」
我笑了。
「當然是醫院的監控。
「兩家的孩子抱錯了,肯定得查清是什麼原因啊。
「要是意外還好,如果是有人故意的……
「那可是拐賣兒童罪,要判刑的。」
沈林芳的身體僵硬,訕笑著說道:「這……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還能查到嗎?」
「不然就別白費工夫了,兩個孩子現在也都挺好的,何必麻煩呢?」
我貼心安慰道:「沒事的,不麻煩,我們家當時住的是高級病房,都有監控記錄的,查一下就好。」
「哦,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沈林芳嘴上這麼說,額頭卻漸漸滲出冷汗,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突然,她匆匆轉身,向外走去。
「呀,快中午了,我得回家給小兒子做飯了。
「小瑜就先休息吧,等你好點我再來看你,至於你……」
我答道:「許瓷。」
「許小姐,監控的事不著急,你慢慢查,我們之後再聯繫。」
說罷,她拎著包,從門口飛速消失了。
我打電話給助理,讓他聯繫了個私家偵探,去調查當年的事。
再打電話給劉姨,讓她收拾出一間乾淨的房間。
順便給爸媽發了資訊,讓他們兩個今晚務必回來一趟。
做完這一切,才轉身看向兩個新出爐的倒楣弟弟。
沈知瑜坐在病床上,小心翼翼打量著我,在與我對視那一刻,又迅速移開視線。
至於許逸……
他看起來快被憋死了。
我歎了口氣:「行了,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問吧。」
話音剛落,許逸已經迫不及待,脫口而出:
「姐,你哪兒來的一千萬黑卡?」
我:「……」
「唬她的,」我面無表情說道,「我是有錢,又不是傻。」
「她肯定有問題,得先下點餌,她才會有動作。」
「哦——」
許逸應了一聲,眼巴巴地看著我,神情難得有些扭捏。
「那……我今晚還能回家嗎?」
說實話,他有一雙眼尾下垂的狗狗眼,做這種表情不算難看,甚至有點可愛。
但那是對異性來講。
作為他姐,我的內心毫無波動。
我一巴掌呼上他的腦袋,反問道:「那你還想去哪兒?」
他嘿嘿一笑,瞬間挺直了腰杆。
我嫌棄地擺擺手。
「行了,沒你什麼事,玩兒去吧,晚上準時回家開會。」
他點了點頭,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轉身離開了。
吵鬧的病房忽然安靜下來。
我走到病床邊,將沈知瑜被翻亂的東西重新整好。
他很安靜,我一時也沒有說話。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弟弟,我有責任,有關心,但……確實不熟。
好在我有一招人際交往的絕技。
從小用到大,絕無失手。
我掏出一張黑卡,遞到他面前。
「500 萬,密碼 6 個 6。」
我特地補充道:「這次是真的。」
沈知瑜愣了一下,連連擺手:「不不不,許小姐,我不能……」
我打斷他:「錯了。」
他茫然地看向我,神情有些局促。
於是我提醒道:「不是許小姐,你應該叫我……」
「——姐姐。」
不知為何,他的臉唰一下紅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叫道:「姐、姐姐。」
我滿意地點點頭,順勢問道:「身體好點了嗎?」
他靦腆地回答:「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有點中暑,醫生說已經沒事了。」
「很好,那就換衣服吧,下午和我出去一趟。」
他沒有問做什麼,只是輕輕點頭:「好。」
……怎麼說呢?
和許逸一比,他實在有點過分乖巧了。
想到這可能是被人刻意打壓形成的,我不禁決定給偵探和律師再加點獎金。
至於眼下……
笨弟弟有笨弟弟的養法。
乖弟弟有乖弟弟的養法。
我輕咳兩聲,一本正經地說道:
「聽好了,接下來我要教你,融入家裡最重要的一課。」
沈知瑜頓時緊張起來,「……是什麼?」
我將黑卡強行塞進他手裡,笑眯眯地說道:
「當然是——花、錢。」
8
不要小看花錢。
瞭解一個人最快的方式,就是看他把錢花在什麼地方。
我先帶沈知瑜去了美容院,將他略顯雜亂的頭髮修剪了一下,變得清爽又乾淨。
吃過午飯後,我們一起來到了購物中心。
我的要求很簡單——把卡裡的錢花光就好。
但沈知瑜驚訝地睜大了眼,連忙推拒道:「我花不了這麼多的……」
我微笑:「花不完不准回家。」
他妥協了。
「……好吧,我試試。」
於是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就看著他一直重複一套反應。
挑選,詢問價格,瞳孔地震,轉頭看我,咬牙買下。
我很想笑。
我能看出來,他真的很努力了。
即便如此,還是連卡裡的十分之一都沒有花完。
沒辦法,誰讓他挑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手機電腦平板加起來才不到 20 萬,挑了幾件衣服還都是一兩萬的,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更是可以忽略不計。
總結一下就是:狠心大方地花了一點點錢。
直到路過一家珠寶店,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店中央的方形玻璃罩裡,有一枚精緻的祖母綠山茶花胸針。
標價:368 萬。
沈知瑜頓了一下,轉身走了進去。
他拿出黑卡,指了指胸針。
幾分鐘後,那枚胸針被取出,裝在漂亮的盒子裡,遞到了我面前。
「姐姐。」
他叫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
「這個送給你。」
我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感動嗎?不至於。
心軟嗎?嗯,心軟了。
人不會僅憑血緣關係就成為和睦的一家人。
還需要尊重、理解、説明這樣不可推卸的責任,以及心軟、偏愛、關心這樣黏糊糊的感情。
我想,沈知瑜會是個不錯的家人。
於是我接過那枚胸針,別在了左前襟。
綠寶石鮮豔濃郁,和我今天穿的黑裙很配。
我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謝謝,我很喜歡。」
他耳尖一下變得通紅,別過頭,慌慌張張地說道:「我再去給家裡其他人挑點禮物!」
我挑了下眉,拽住了他:「行了,又不是拜年走親戚,哪有初次見面讓小輩送禮物的。」
「走吧,帶你去買點貴的。」
我帶他直接去定制了幾套西裝,又挑了幾套休閒日常的裝束和鞋子,輕輕鬆松就把剩下的錢花得一乾二淨。
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
短短幾個小時,沈知瑜已經被我從清貧小白花爆改成貴氣小少爺。
當然,如果再自信點就更好了。
我帶著他坐車回到家。
路過大門時,他忽然攥緊了我的手腕。
我奇怪地轉頭看去,他又趕忙放開,眼睫微顫。
「對不起,我有點緊張。」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乾脆握了回去,安慰道:「沒事,習慣就好。」
他低下頭,看著交疊的雙手,輕輕應了一聲。
9
與大部分小說中描寫的感人重逢不同,我們家的人對抱錯這回事的反應相對平淡。
當然,這是因為我家人本身情緒比較內斂。
比起表露情緒更傾向於去解決問題。
從我記事起,我媽永遠雲淡風輕、不急不慢;而我爸則一直雷厲風行、不苟言笑。
我大概是他們倆的結合體,至於許逸……
嗯,從小就是哭包。
因為不小心踩死從花園捉的蝸牛大哭三天那種。
不過雖然看起來ƭü⁺波動不大,但物質上待遇拉滿,足以見重視程度。
餐桌上,我媽輕聲細語和沈知瑜聊了會兒大學的事,給了他幾位相關專業教授的聯繫方式,讓他有問題可以找他們請教。
我爸簡單粗暴得多,直接將幾處房產的證件遞給了沈知瑜,順便送了幾輛豪車。
然後直接宣佈下個月為他舉辦認回的宴會,許逸身份變更為養子。
聽起來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但至少沒有趕走許逸,也沒有委屈沈知瑜,算是相對公平的決定。
兩人都沒有異議。
沈知瑜便這樣住了下來。
正巧他們兩個都處於暑假,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
於是接下來的一個月便進入了尷尬的磨合期。
嗯,尷尬的只有許逸。
沈知瑜心態良好,每次見面都客客氣氣打招呼。
而面對任何人都無比自來熟的許逸,反而顯得沉默了許多。
他似乎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來面對沈知瑜。
畢竟從事實上來說,他算得上是這場事故中唯一的既得利益者。
因此沒過幾天,就借著玩兒的名義,和幾個朋友逃也似的飛去了巴厘島度假。
順帶一提,在他離開沒幾天,沈林芳的調查就出了結果。
她原本是醫院的護士,故意調換兩個孩子,是想趁機訛一筆錢。
家裡甚至還找到了當初嬰兒的手腕帶,上面清晰地寫著楚兮辭之子,可謂是證據確鑿。
在金錢和律師的雙重作用下,她被判了 6 年。
至於她的丈夫和後來生下的熊孩子,雖然躲過了牢獄之災,但得罪了我家,也不會有多好過。
整個過程出奇地順利,簡直像有人把證據遞到了我手邊。
我將處理結果發給了家裡的所有人。
大家的反應都不大。
許逸與她只見過一面,雖然是親生兒子,卻被她當作牟利的工具。
沈知瑜與她朝夕相處,卻因血緣關係,被她隨意打罵,當作僕人使喚。
她從始至終只在意自己,大難臨頭之時,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意她。
10
許逸雖然人在巴厘島,消息卻沒有一天缺席。
不是炫耀他釣的海魚,就是瘋狂給我發他撿的五顏六色的貝殼。
在差不過小半個月後,他給我打了一通視頻。
視頻接起,露出一張陽光俊朗的臉。
他靠在酒店的陽臺邊,身後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姐,能看出我有什麼變化嗎?」
我看著他齜著的八顆大白牙,點評道:「能,金毛到德牧的變化。」
「啊?哪有那麼黑!」
他不滿地嘟囔道:「肯定是燈光太暗了,我可注意防曬了!」
我笑了一下,問道:「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他別過頭,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再過幾天吧。」
「嗯,宴會前回來就行。」
我沒有催他,只是耐心地提醒了幾句。
「你要是覺得尷尬,等開學後,稍微錯開點時間,和他也碰不上幾次面。
「不用想太多,你還是家裡的一員,一切照常就好。」
他靜靜聽著,許久沒有說話。
海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狗狗眼,看起來柔軟又濕潤。
「姐,」他小聲問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雖然我不知道話題是怎麼跳到這一步的,這中間似乎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但憑藉我多年的經驗,我知道……
……他要哭了。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道:「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為,」他垂下眼瞼,「我的邏輯失效了。」
「真的有人比我聰明,比我優秀,甚至還…
「……還和我有同一個姐姐。」
他低著頭,不知道在問我,還是在問自己。
「……我該怎麼辦啊?」
我想,那套邏輯的漏洞原來在這裡。
無論外界為一個人附加多少華麗的價值,只要不發現自己的價值,就永遠不會體會到真正的成功。
許逸蜷縮在我的光芒下太久,以至於看不到自己。
「你剛才問你有什麼用?
「你長得好看,性格開朗,熱愛運動,唱歌好聽,最重要的是……」
我輕叩桌面:「我最近收購了一家娛樂公司。」
「許逸,」我問,「有沒有考慮當明星?」
他似乎被我一連串的誇獎搞蒙了,臉頰隱約有些泛紅,眼睛也亮亮的。
「我、我不知道,我可以嗎?」
我正要點頭,就聽見一陣敲門聲。
我將手機扣下,說了聲請進。
沈知瑜推門而入,手裡還拿著一杯熱牛奶。
「我剛好要上樓,劉姨就讓我順便把牛奶送過來了。」
他將牛奶放到桌上,禮貌問道:「還在忙嗎?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我搖頭:「沒有,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好,」他笑了笑,「那我先回房間了,姐姐也早點休息。」
「等一下,給你這個。」
我叫住他,抽出一本老舊的書遞給他。
「這是……我上次提到的那本ṱü⁹書的初版?!」
他翻著那本書,眼神中滿是驚喜。
「有個朋友當時買過,我就找他要了一本。」
「謝謝,我會好好珍惜的。」
我笑著擺了擺手:「嗯,早點睡吧,明天讓管家給你打個書架。」
等沈知瑜離開後,我再次拿起手機,就發現許逸的表情突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什麼脆弱迷茫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是滿臉的凝重。
「姐,」他咬牙說道,「我明天就回家!」
11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就看到許逸提著個大行李箱,出現在了家門口。
他見到我,沖上來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
……然後被我一肘擊頂開。
我面無表情地警告道:「去、洗、澡。」
他打了個寒戰,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回房間洗澡去了。
路過旁邊的沈知瑜時,還正常地打了招呼。
Ťŭₛ沈知瑜同樣微笑回應,場面看上去十分和諧。
說到沈知瑜,這半個月他適應得很好,就是不怎麼喜歡出門。
除了偶爾跟媽媽去大學聽聽講座,認認人,其他時間都待在家裡看書。
他是那種很討長輩歡心的孩子。
聰明,好學,白淨,乖巧。
不僅那些教授,連家裡的保姆和管家也都很喜歡他,動不動就拉著他嘮家常。
許逸飛快洗了個戰鬥澡,下來一起吃過早飯,便和我來到了娛樂公司。
讓他當明星其實是我偶然的想法,即使不成功也無所謂。
他需要的只是一條可以證明自己的道路,至於哪條路正確,他可以慢慢試。
但許逸看上去興致勃勃。
於是我將他託付給了公司最有經驗的經紀人,叮囑了幾句後,便當起了甩手掌櫃。
經紀人將他安排進了一檔試水性的選秀節目。
節目要求 100 名成員同吃同住,因此他剛回家,就被迫再次離家。
然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節目的第一期便登上了熱搜。
許逸,爆了。
以一種我意想不到的方式。
12
#上天欠我一個這樣的弟弟#
#第一次見為姐出道#
#點擊就看姐控是怎樣煉成的#
#全網搜尋神秘姐姐#
我看著熱搜上不斷上升的詞條,難得有一種淡淡的死感。
我終於理解了什麼叫家門不幸,以及丟臉丟到姥姥家。
連我遠在國外出差的爸爸都特意致電調侃。
而事情的起因,是許逸在提問環節的表現,被人單獨剪輯發到了網上。
節目組的問題是:你為什麼參加我們節目?
在一眾夢想、熱愛、自我成長、獨特體驗中,許逸燦爛一笑,語出驚人。
他說:「我姐讓我來的。」
除此以外還有……
「最崇拜的人?我姐。」
「最感謝的人?我姐。」
「最欣賞的人?我姐……哦,你說節目裡?沒有。」
「準備達成的目標?沒什麼目標,我姐說我開心就好。」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當然,除此之外,真正讓他爆火的原因,還是開朗的性格、帥氣的臉蛋,以及不錯的唱跳水平。
但這並不妨礙姐控這個標籤,被死死地焊在了ţŭ₊他身上。
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姐姐,才能讓他天天掛在嘴邊。
眼看網上亂成一鍋粥,我乾脆關掉軟體,眼不見心不煩。
大眾的熱情有限,估計不過幾天就不會再感興趣了。
然而事情風向很快又發生了變化。
許逸的生父和那個弟弟居然在網上借此直播。
他們拼命控訴這個未曾見面的兒子,為他編造各種不存在的黑料,給他的言語各種挑刺。
甚至說所謂的姐姐也是編的,就是為了博取眼球。
原本的「國民弟弟」瞬間反轉成「白眼狼」,惹出無數黑料罵評。
我很少生氣。
但沈家人確實挺有本事的,能連惹我兩次,可真是……給他們臉了。
我直接連絡人封了他們的直播間,然後按誹謗罪把他們告上了法庭。
生父被判了 3 年,兒子因剛滿 14 歲,只能進少年看守所教育 1 年。
雖然時間短,不過一家人也算整整齊齊,祝願他們在監獄裡闔家團圓。
我把判決書拍了照片,用公司帳號發了出去,順便配文:
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
過了一會兒,許逸頂著他顯眼的帳號,在下麵暗戳戳顯擺:
【唉,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姐太護著我了[墨鏡][墨鏡]。】
下面的人複讀機一樣,全部在重複同一句話:
【喲喲喲,就是我姐太護著我了~~】
我看著評論區,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怎麼才能把他一起送進去?
13
許逸沒被送進去,不僅如此,他還從節目組出來了。
選秀第一階段結束,每個成員放兩天假,正好趕得及參加沈知瑜的認親宴。
宴會廳內金碧輝煌,賓客如雲。
我爸舉起酒杯,正式宣告了沈知瑜的身份。
有客人詢問原因,他也毫不隱瞞,將抱錯的真相幾句道出。
眾人聽罷也不過順勢感慨兩句,便聊起了正事。
這並不算什麼大事,只能算奇事。
畢竟早在 5 年前,許家的繼承人就已經定下是我。
只要我的地位不動搖,那不管是抱錯孩子,還是多幾個私生子,對其它人根本無關緊要。
事情說完,賓客們便有意識地,三三兩兩圍成了幾個圈。
在這種宴會上,最多的就是圈子。
貴婦人們算一個,掌權者們算一個,繼承人們算一個,富二代、合作商、無權無勢被別人帶進來的……
明明聚集在同一場所,卻又格外涇渭分明。
我帶著沈知瑜和自己圈內的人打了招呼。
過了一會兒,他們的弟弟妹妹們便主動帶著他去聊天了。
然而等到宴會過半,我掃視了一眼全場,卻發現沈知瑜不在廳內。
想了想,我來到了露臺。
果不其然,他正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露臺邊。
我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
他倏地轉頭,看到是我,又放鬆下來。
「姐姐,你怎麼過來了?」
「發現你不在,出來看看。」
我問道:「不喜歡這種活動?」
「不是,」他低下頭,輕聲說道,「就是有點不太習慣。」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許逸正在和幾個人閒聊。
因為許逸最近進了娛樂圈,很多人都在打趣或者聊八卦。
笑聲透過晚風傳來,顯得十分熱鬧。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突然說了一句。
「不愧是我們逸哥,隨便上個節目都能火!
「不像今晚那個,一臉窮酸樣,簡直就是拉低我們宴會的檔次。」
空氣靜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許逸。
是附和,還是反駁。
他的反應決定著事情的走向。
許逸笑了,笑聲很愉快。
眼看氣氛逐漸變得輕鬆,他忽然一腳踹了過去。
「不會說話就給我滾!」
他罵罵咧咧:「我家的人,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評價了?」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
沈知瑜低頭看著這一幕,好奇問道:「那個人是許逸哥的朋友嗎?」
「不知道,是個生面孔。」
我轉頭看向他,忽然笑了一下。
「但我覺得……
「他跟你,說不定認識。」
他瞳孔微微放大,像是錯愕,又好像只是單純的驚訝。
「姐姐,」他輕聲問道,「你是在懷疑我嗎?」
「不是懷疑,是確定。」
我語氣平靜:「知瑜,我們談談吧。」
14
夏天的夜晚,月亮格外明亮。
我望著他的臉龐,恍惚間有種照鏡子的錯覺。
我們體內流著相同的血,有著相似的眉眼,自然也相同地聰明。
從第一次見面起,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
他假裝中暑暈倒。
他故意惹怒沈林芳。
他將互換的證據遞到我手邊。
他蠱惑那對父子去直播。
他慫恿那個人去試探許逸。
他不是懵懂無知的小白花,相反,他是步步為營的獵人。
就像此刻,僅僅一瞬間的驚慌,他便恢復了冷靜。
「你想談什麼?」
「就談談……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被抱錯的?」
他歪了下頭,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記不清了,大概……八九歲?
「其實一開始他們對我還是不錯的,畢竟他們養我是為了騙錢,不是為了結仇。
「他們計畫先養我個三五年,再去找你們要錢。
「知道為什麼是三五年嗎?
「因為時間太短要的錢少,時間太長又不划算。」
他歎了口氣,感慨道:
「可是他們太蠢了啊,姐姐。
「他們只記了姓名和電話,等到養了幾年想要錢的時候,就已經找不到你們了。
「你們搬家了,電話號碼也換了。
「他們終於急了,兩個人在家裡天天吵架,最後決定放棄我,抓緊時間生個新的出來。」
說到這裡,他突然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誰。
「親兒子出生,我就更沒用了。
「如果不是鄰居舉報,他們甚至不準備讓我上學。
「可是上學了又怎樣呢?衣服是別人不要的,錢是一分沒有的,家裡的活也還是要幹的。
「幸好我的同學有錢,一開始是代抄作業、代跑腿,後來代打遊戲。
「我被他們帶著偷溜進網吧,趁著打完遊戲的間隙,偷偷查你們消息。
「終於,我查到了你們的住址。
「那一年,我 14 歲。」
我愣了一下,不禁開口問道:「那你怎麼不來找我們?」
他注視著我,許久不說話。
最後,他垂下了眸。
「……我來過的。」
他說,「只不過當時,你正在陪弟弟過生日。」
15
偷聽到自己是被抱錯的那天,是沈知瑜最輕鬆的一天。
他從小一直在思考,為什麼父母會突然態度大變,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是因為他犯了很嚴重的錯誤,所以他們才會如此偏心,如此吝嗇,以至於連一點點的愛都不願意分給他。
沒想到,原來是這樣!
居然,是這樣。
因為他不是親生的,所以他註定得不到他們的愛。
因為他只是騙錢的工具,所以他也可以放下所有期望,理所當然地去恨他們。
這可真是……太好了。
他一邊在家偽裝出怯懦的樣子尋找證據,一邊在學校用各種手段攢錢。
楚兮辭,他親生母親的姓名。
家庭富裕,年齡大概在 30 到 45 之間,有一個和他同齡的兒子。
他就用這短短幾條線索,去尋找他真正的家人。
而且,還真被他找到了。
那是一個學生隨手拍的照片。
明亮的大教室內,面容清麗的女人站在中央,眉眼依稀有幾分熟悉。
他去官方網站找了介紹。
看到的一瞬間,他的心臟怦怦直跳,上面寫著:
北京大學古典詩詞教授,楚兮辭。
知道究竟是誰,之後的事就簡單多了。
沈知瑜假裝成古典詩詞愛好者,加了發照片的學生,出錢請他幫忙錄課。
那個學生很熱情,不僅沒收錢,還自願幫他錄課。
他將那些模糊的視頻下載保存,等到夜深人靜的晚上,聽著講課聲入眠。
楚兮辭對待課堂很認真,一般不說廢話,但偶爾也會聊到自己。
而在這偶爾出現的寥寥幾句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她的女兒,那個比自己大 4 歲的姐姐。
姐姐跳級了,姐姐獲獎了,姐姐獨立外出了,姐姐通過很難的考試了……
雖然語氣總是輕描淡寫,但裡面潛藏的愛與驕傲卻顯而易見。
連帶著沈知瑜這個旁聽者,也不禁心生嚮往。
姐姐。
他默念著這兩個字。
聰明的姐姐,優秀的姐姐,厲害的姐姐……這樣的姐姐,會成為他的家人嗎?
他用被子蒙住腦袋,有點害羞地想:
姐姐……會喜歡他嗎?
老天似乎也聽到了他的願望。
幾個月後,他在交談中陡然得知,那個幫他錄課的學生,居然是楚兮辭的研究生。
更巧的是,沒過幾天,他突然發了一條動態。
內容是去導師家吃飯,外加一張隨手拍的照片。
巨大的玻璃窗外,是一片繽紛繁茂的花園,再遠處,是磚紅色的屋頂。
沈知瑜幾乎是閃電般點了下載,然後打開導航,進行搜圖。
相似的圖片很多,他一張一張進行比對。
終於,在一棟別墅拍賣的照片裡,找到了完全相似的場景。
是本市很有名的富人區。
三天后,沈知瑜帶著他所有的存款,穿上最乾淨的一套衣服,坐車去了那裡。
別墅區位於一處離市區較遠的幽靜位置,樹木繁密,範圍廣泛。
也幸好如此,才給了他可乘之機。
他找到一處隱蔽的角落,憑藉著瘦小的身軀,從欄杆裡把自己塞了進去。
借著樹木的遮蔽,他小心地前進著。
走到一半時,他遇到了一位提著包裹的阿姨。
他靈光一閃,假裝自己是楚家保姆的親戚,只不過第一次來,有點迷路了。
可能是看他年紀小,阿姨也沒懷疑,樂呵呵地便幫他指了路。
天氣很熱,汗順著額角不斷流下,可他的心卻很雀躍,渾身都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兒。
快中午時,他到達了目的地。
比起人影,他最先聽到的其實是笑聲。
歡快的,放鬆的,無拘無束的笑聲。
他順著笑聲望去,透過窄窄的雕花圍欄,看到一群和他同齡的孩子正在花園中玩鬧。
他們穿著柔軟合身的衣服,梳著精緻漂亮的髮型,每個人看上去都乾乾淨淨的。
噴泉潺潺流動,花朵熱烈芬芳。
三層高的草莓奶油蛋糕擺在庭院中心,最高處的蠟燭如煙火般盛放。
頭戴生日帽的俊朗少年吹滅蠟燭,大家笑嘻嘻地開始分蛋糕。
少年挑了個草莓最多的地方,搶先切下第一塊,殷勤地遞給站在他身後的少女。
就是在這時,沈知瑜第一次見到了他的姐姐。
姐姐和他,像又不像。
不知為何,明明是相似的眉眼,放在她身上卻顯得格外冷淡。
以至於讓沈知瑜在門外徘徊,不敢上前。
轉變發生在下一秒。
她接過蛋糕後,忽然很淺地,笑了一下。
如同春風吹過,冰雪消融。
隨後,她抬了下眼,隔著雕花圍欄,朝他望來。
沈知瑜幾乎被釘死在原地。
他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眼睜睜看著那道身影越來越近。
她打開門,站在他面前,手上多了一塊蛋糕。
她問:「草莓的,你要吃嗎?」
那一瞬間,像是走了很久的旅人終於見到水源,幾乎讓人喜極而泣。
他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太多了。
想說的話太多了。
數不清的話堆在喉嚨裡,居然不知道該先說哪句。
他想說,那對父母對他不好,只想拿他來騙錢,但他很聰明,自己跑出來了。
他想說,自己一直沒放棄,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了這裡。
他想說,我才是你的家人。
他還想叫她……
「姐——」
可惜,有人比他更快叫出那個稱呼。
「你在那兒幹什麼呢?」
頭戴生日帽的少年走到他跟前,好奇地打量著他。
他說:「哪裡來的小孩兒?怎麼髒兮兮的?」
沒有多少惡意,只是好奇,卻已足夠殘忍。
透過那雙眼睛,沈知瑜看到了自己。
頭髮淩亂,身材瘦小,滿臉是汗。
衣服皺皺巴巴,鞋邊還粘著新鮮的、棕褐色的泥土。
於是,少年人微薄的自尊,在此刻轟然崩塌。
原本要說的話被吞入腹中。
取而代之的,是高高揚起的手。
烈日高懸。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他拍掉了那塊蛋糕。
草莓在地上翻滾,雪白的奶油沾滿塵土。
而他低著頭,跑得飛快。
像是要把自己藏進影子裡。
……
很難形容他那時的心情。
夾雜著羞恥、自卑、憤怒、委屈、不甘、怨恨……以及深深的恐懼。
他恐懼被認出來。
恐懼在這樣一個場合,被期待已久的家人認出來ṱü₃。
他奔跑著,近乎絕望地想:
那還不如去死。
16
我的記憶力很好,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當年的場景。
那天是許逸的生日,門外站著一個小男孩兒。
他眼巴巴地望著這邊,看起來格外瘦,像是營養不良。
我有點心軟,拿著一塊蛋糕去找他,想問問他是誰家的孩子。
卻沒想到……
「抱歉,」我告訴他後續,「其實我當時立馬就揍了許逸一頓,也讓管家去附近打聽過。」
「但都沒有你的消息,所以……」
所以這件事便不了了之,直到現在。
我感到難過。
原來在他經受苦難時,我曾有機會拉他一把。
但自怨自艾不是我的作風。
於是我繼續問道:「後來的幾年呢?你過得還好嗎?」
「還不錯,我住校了,學習好有獎學金,再加上一點兼職,能養活自己。
「我長大了,那家人也管不了我,最多就是要點錢,也算相安無事。」
忽然,沈知瑜像是想到什麼,問道:「知道我為什麼選商場裝暈嗎?」
我一怔,搖了搖頭。
他彎起眼睛,笑著說道:「那裡乾淨啊。」
「姐姐,」他說,「至少第一次見面,我想乾乾淨淨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時沒有說話。
又或者說,無論怎樣的語言,在此刻都顯得有些蒼白。
我深吸了一口氣,問出今夜最後一個問題。
「沈知瑜,你聯繫那對父子,究竟是想報復他們,還是想報復……許逸?」
笑意從他臉上消失。
他喃喃自語:「你還是護著他。」
過了許久,他像是終於妥協一般,低聲說道:
「好,既然你想知道答案,那我就告訴你。」
沈知瑜望著我,苦笑一聲。
他說:
「姐姐,我恨他。
「我恨他搶了我的人生,搶了我的家人,還能以此為傲。
「我恨他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擁有一切我想要的。
「我恨他,恨他正直陽光,把我襯得像陰溝裡的老鼠。
「憑什麼?憑什麼他就能乾乾淨淨得到一切?!」
他別過頭,眼眶發紅,卻還是兇惡地放著狠話。
「我就是要報復他!
「我就是要把他拽下來,拽到泥裡,讓他也……」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抱住了他。
這是個遲到了幾年的擁抱。
「對不起,」我輕聲說道,「這麼多年,讓你受苦了。」
這本該是第一次見面時就說的話。
但因為他表現得過於懂事平靜,以至於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這件事。
可能是不太習慣擁抱,沈知瑜僵著手臂,一動不動,但聲音已經低了下來。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沒用,」我坦然說道,「但你剛才說的話,有幾點我必須糾正。」
他攥緊我的衣角,問道:「什麼?」
我放輕了聲音,一句句說道:
「你不是什麼陰溝裡的老鼠。
「你很厲害,很聰明,很努力,也很了不起。
「把任何人放到和你一樣的條件下,都不會比你做得更好。
「你是泥濘裡開出的花。
「你不需要以我們為傲,相反,我們都以你為傲。」
我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沈知瑜,有你這樣的弟弟,我感到很驕傲。」
啪嗒——
溫熱的淚水滴落,然後越Ṭŭ̀⁴來越多。
像一陣潮濕的雨,落在頸窩,又彙聚成一汪小小的湖。
「騙人,」他帶著哭腔說道,「你就是……在哄我……」
「不騙你。」
我想了想,拋出個炸彈。
「你做的事,爸爸媽媽都知道了。」
他僵了一瞬, 眼淚流得更凶了。
我趕忙安慰:「但他們還是舉辦了認親宴,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他問。
我放開他, 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因為我們是家人。
「在家人面前, 你可以哭, 可以鬧, 可以生氣, 可以抱怨,也可以犯錯。
「我們可能會吵很多次架, 會意見不合, 但這些都沒關係。
「你不需要是完美的。
「無論你是什麼樣子, 我們都會愛你。」
月光溫柔地灑下一地銀輝,氣氛寧靜祥和。
我正準備再接再厲,問問他還有沒有其他心結時, 一陣腳步聲襲來。
許逸邊走邊說:「姐,爸正找你……」
忽然,他停下腳步。
他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紅著眼睛的沈知瑜。
「那個,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沈知瑜面無表情:「姐姐, 說真的,我能打他嗎?」
我微笑:「你打不過的,讓我來吧。」
17
事後, 我家又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
會議的主題是——道歉。
許逸因為當年的事和沈知瑜道歉。
沈知瑜因為直播的事和許逸道歉。
對此,許逸感到莫名其妙。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要不是他們倆直播, 我還不能向所有人證明我姐有多厲害呢。」
沈知瑜也不裝了,直接冷笑一聲,攻擊力極強。
「是啊,這點小事也得姐姐幫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沒斷奶呢。」
然後兩個人就吵了起來。
家庭會議大失敗。
自那以後,兩個人似乎覺醒了某種奇怪的勝負欲。
許逸拍新戲大火,我的娛樂公司財源滾滾。
一扭頭,沈知瑜就搞出新專利,讓我的製造產業收益暴漲。
兩弟相爭, 姐姐得利。
我很快就憑藉著極高的投資回報率獲得業內的讚賞。
順利從接手了國內大部分產業。
要說唯一的遺憾,那大概就是……現在逛街有點吵。
許逸:「聽說你的新研究快上市了,不抓緊做測試, 居然還有時間逛街?」
沈知瑜:「大明星都有時間來, 我為什麼會沒有?倒是你,別一會兒又碰到粉絲,害得我們被圍住走不了。」
許逸:「都說了上次是意外!這次我的偽裝萬無一失!」
沈知瑜:「確實, 誰看了都得捂好自己的錢包, 生怕一個不留神被你順走。」
眼看兩個人越吵越凶, 朋友嘴角抽了抽, 不放心地問道:
「他們倆這樣……沒事嗎?」
我淡定地說道:「沒事,習慣就好, 都是一家人。」
「對了, 你看這個包怎麼樣?」
「好看欸,配你的大衣正合適。」
「我也覺得,買了。」
服務人員幫我裝好,我順手把購物袋向旁邊遞去。
許逸和沈知瑜對視了一眼, 搶著伸出手,異口同聲地說:
「姐,我來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