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學校組織義賣活動。
她花五塊錢買回來一封情書,然後獻寶似的捧給我:
「姐姐你看!這個收信人名字跟你一樣哎!」
我看著這封來自八年前的情書陷入沉思。
最後落款是顧淮安。
這不是以前我的高冷同桌,現在我的高冷老闆嗎?
剛要細問,一通電話打到家裡。
電話那頭的小孩哭得撕心裂肺:「我小舅舅要把我打死了,我出一百塊錢,你快把那封情書還給我!」
1
因為實習生工作失誤,我們一個組都被批評了。
身為組長的我被罵得最狠。
等我垂頭喪氣地從老闆辦公室出來時,實習生都快哭了。
「溫姐,對不起啊,是我連累你了。」
我看了她眼睛下的兩團烏青,這幾天工作強度大,我們組都在加班,她也沒歇著。
我擺擺手:「沒事,我都被罵習慣了,反正不痛不癢……」
「是嗎?」
低沉男聲傳來。
實習生嚇得一個激靈。
我也身體一僵,抬頭看過去,顧淮安推開辦公室的門,正微皺著眉看著我。
嗯……一張冰山死人臉,看著就來氣。
我扯了扯嘴角:「……不是。」
顧淮安定定地看了我幾秒,然後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工作中途出來倒水時。
我聽見幾個實習生的竊竊私語:
「老闆對溫總監好凶啊。」
「溫總監心臟好強大,要是我,我肯定受不了。」
「聽說溫總監跟老闆以前是高中同學呢。」
「真的假的?那老闆罵起老同學來居然半點不留情面,魔鬼啊。」
我聳了聳肩膀。
誰說不是呢。
顧淮安這人啊,就是個魔鬼。
我跟他還不是一般的高中同學,而是共處了三年的高中同桌!
他也半點面子也不給我。
正要離開,卻聽見她們話音一轉。
「對了,聽說老闆訂婚了啊。」
「前段時間我還看到他未婚妻送他來公司呢!」
「什麼,這麼高冷的顧總居然有未婚妻?」
我腳步一頓,握著杯子的手指不自覺蜷了一下。
看向走廊盡頭的那間辦公室,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裡悶悶的。
2
經過一個月的辛苦工作,項目終於取得了重大進展。
公司給我們放了五天假。
實習生們激動得要哭了。
我婉拒了他們聚餐的提議,回家收拾行李,直接開車回了老家。
我都半年沒回去了。
幸好老家跟工作所在城市只相隔了一百多公里,開車只要四個多小時。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突然回家把我媽嚇了一跳,她高興地去給我鋪床,我爸則哼著歌去給我做夜宵去了。
我放好行李,輕手輕腳推開了一間小房間的門。
借著客廳的燈光,我看到一個小女孩埋頭睡在被窩裡,睡容恬靜可愛。
溫樂是我上高中時,我爸媽一時疏忽的產物。
突然多了個這麼小的妹妹,我起初也很不適應。
但隨著溫樂長大,她越來越可愛,完美繼承了我媽的耐心和我爸的聰明。
而且很黏我,得到什麼好東西第一個總會想到我。
第二天一早,我聽見動靜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見溫樂趴在我床邊。
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姐姐,你回來了啊!」
「是啊。」我又閉上了眼睛,「你乖啊,姐姐還要睡一會兒。」
「好,我去上學了,等我回來給你帶禮物!」
我含糊應了聲。
溫樂輕手輕腳出去時,還特意給我帶上了門。
這小丫頭,還挺貼心。
看來她零花錢不少啊,居然還能給我帶禮物了?
我有點期待。
我起床時,都快 11 點了。
溫樂被爸爸從學校接回來。
爸媽讓我照看她一會兒,然後一起去超市買菜了。
爸媽一走,溫樂就迫不及待從書包裡掏出一個東西,神秘兮兮湊到了我面前。
「姐姐,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禮物?」
這我怎麼猜得到?
正要隨口瞎說一個,她倒先忍不住了,把一個信封舉到了我面前:
「姐姐你看,這上面寫了你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把信接過來。
紙張有些泛黃了,看起來是好幾年前的了。
信封正面寫著「致 溫暖」。
這麼小眾的名字也能撞名?
溫樂喋喋不休:「我們學校今天舉辦了一場義賣活動,我們把家裡用不到的舊東西帶到學校,同學們可以隨意購買,最後賺到的錢會捐贈給希望小學。
「我同桌帶來了好多東西,舊書舊文具,我從一本書裡翻到了這封信,就花五塊錢買了下來。」
溫樂一臉求誇讚:「姐姐!你喜歡嗎?」
3
我第一反應就是,撞名了。
我從小到大,在班裡從來都算不上是好看的,整日戴著厚厚的眼鏡,性格內向沉悶。
別人跟我搭話我都不知道怎麼接。
所以,也從沒有男生給我送過情書。
我拿著這封信,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溫樂還在催我:「姐姐快打開看看!」
「這不好吧……」
畢竟是別人的東西。
還是情書這種私密信件。
「可是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花了一個星期的零花錢才買來的。」
小孩子性子急,她把信從我手裡拿走,三下兩下就拆開了。
然後塞回我手裡:「姐姐,你念給我聽。」
「我同學說這是從他小舅舅的百寶箱裡拿的,裡面都是好東西,這個肯定也是。」
我正要拒絕,可餘光卻瞥見那張信紙末尾的落款。
字跡工整雋秀——顧淮安。
猶如一道驚雷在腦海裡劈過。
我呆愣了好幾秒,視線才僵硬著上移,去看信件內容:
【溫暖,今年是我們做同桌的第三年……】
我一把捂住信紙,臉紅得要炸開。
妹妹還在催促:「姐姐快念啊!我也想聽!」
4
支開妹妹,我攥著信封沖進房間,打開窗戶吹了好一會兒風,內心還是平靜不下來。
又看了一眼那信。
我無比確認,這就是顧淮安寫的。
畢竟我高中時字寫得跟狗趴似的,語文老師實在受不了,把顧淮安的作業拿給我讓我當字帖練了整整一個學期。
他的字,燒成灰我都能認出來。
可是,為什麼呢?
顧淮安高中時,怎麼會喜歡我呢?
思緒逐漸飄遠,我想起高一開學,跟顧淮安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候,我一個人從小鄉鎮去城裡第一中學上高中。
拎著一個超能裝的蛇皮袋,裡面什麼東西都有。
我走到校門口實在拎不動了,於是就直接拖著走。
可我高估了蛇皮袋的品質。
在與地面巨大的摩擦下,蛇皮袋,破了。
我走了好長一段路才驚覺重量不對,扭頭一看Ṭūₔ,一路上都散落了我的東西。
書本,文具,洗漱用品,飯盒……
周圍的同學都在看我,笑聲不斷傳來:
「我靠,鄉下人進城了啊。」
「這蛇皮袋,牛逼啊。」
我漲紅著臉,蹲在地上一路又往回撿。
剛撿了沒多久,跟迎面過來的一個男生撞了個正著。
男生背著書包,長相俊秀,個子也高。
他抱著一堆雜物,淡淡地說了一句:「前面的我都撿起來了。」
越過我的肩膀,他看了眼地上的蛇皮袋:
「你還有其他袋子嗎?」
我尷尬搖頭,幾乎不敢抬頭看他。
他想了想,把書包裡幾本書掏出來後,把書包遞給了我:
「你先用吧。」
稀裡糊塗接過少年黑色的書包,我茫然抬頭。
「那我怎麼還給你?」
男生指了指我剛撿起來的書:「你不是也是高一三班的嗎?」
我一愣,下意識看向他的書。
書本封面貼著他的班級和名字。
高一三班,顧淮安。
……
要說喜歡,其實是我先喜歡他的。
只可惜,這暗戀因為種種原因無疾而終。
大學畢業後,我進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實習,卻沒想到再次碰到他。
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公司就是他開的。
看啊,人與人的差距總是越來越大。
我還在想著怎麼養活自己,顧淮安已經著手創業,躋身上流了。
所以,這封情書,到底為什麼會誕生呢?
我埋頭苦思也沒想出原因。
那顧淮安現在會不會還……
一想到這,我心跳不自覺有些加快,可還沒細想,我猛地想起前段時間在茶水間聽到的實習生們聊的八卦。
顧淮安,可能已經有未婚妻了。
所以這封情書,無論真假,也只能變成過去時了。
5
正惆悵著,門外傳來溫樂氣呼呼的聲音:
「江晟!你不講信用,我以後不要跟你玩了!」
我推門去看,就看見溫樂抱著她的兒童手錶,正跟人通電話。
對面應該是她同學,一聽她的話,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我求你了,你把那信還給我吧!我小舅舅今天突然回來了,發現我動了他的東西,都快把我罵死了!我出一百塊,哦不,我把我過年壓歲錢都給你,你把信還我好不好?」
也許是他哭得太慘。
溫樂癟了癟嘴,一時也沒再說話。
她猶豫了好久,對面還在苦苦哀求。
「行吧,我去跟我姐姐說一下。」
她很苦惱:「這是我送她的禮物。」
「太謝謝你了。」
男孩如釋重負,末了突然來了一句:「對了,我小舅舅應該快到你家了,他問了你家地址,半個小時前就出發了,你直接把信給他就行。」
我一個激靈,猛地從房裡竄出。
捧著溫樂的電話手錶追問:「小朋友,你小舅舅叫什麼名字?」
男孩結結巴巴回答:「顧……顧淮安。」
叮咚——
與此同時,門鈴響了。
我愣了一下。
趕緊趴門鈴上看了一眼。
門外,顧淮安正耐心等著,穿著一身休閒服,頭髮也不像以往那般一絲不苟。
瞧著親和了些。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現在開門的話,我倆會變得非常尷尬!
那以後在公司還怎麼共事?!
我跟轉頭溫樂對視一眼,她剛要說話,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乖,你去開門,別說你姐姐在家,也別說你姐姐是誰。」
我飛快跑進房間,把那封信復原,然後塞給溫樂:「把信還給人家,然後就關門!」
這個時候,也顧不得禮數了。
溫樂點點頭,在我在房間躲好後,跑過去開了門。
……
顧淮安見門打開,剛要說話,卻沒看見人在哪兒。
愣了愣,低頭一看,一個小女孩正捧著一個信封看著他:
「你好,你是江晟的小舅舅嗎?
「這是你的東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拿你東西的。」
女孩表情委屈巴巴,顧淮安原先還皺著的眉頭下意識一松。
「沒關係,這是江晟賣給你的,這是他的錯。」
他看了眼信封,又問:「你打開了嗎?」
上面的痕跡還挺明顯的。
溫樂小眼珠一轉,立馬道:「叔叔對不起,我實在是好奇,打開看了一下,可我不認識多少字,沒看明白。」
顧淮安笑了笑,沒說什麼了。
他遞給溫樂一個紅包:「遲來的新年紅包,祝你學習進步。」
他沒多待,很快就離開了。
關上門後,我從房間走出來。
溫樂朝我比了個「OK」。
「順利完成任務!」
6
最後一天假期結束時,我趕回了工作的城市。
我整理了一下第二天開會要用的東西,卻發現有個重要文件落在了公司。
有一些資料需要核對,第二天再核對肯定來不及了。
我只猶豫了幾秒,就拿著車鑰匙下了樓。
我住的公寓距離公司不遠,開車十幾分鐘就到。
這țù₇是一棟二十層的寫字樓,我們公司在最頂層。
我站在樓下,看著頂層亮著的光,不由一愣。
巡邏回來的保安大哥看到了我:「什麼人?」
「李哥。」我跟他打了個招呼。
「是你啊。」李哥笑了笑,我在這工作好幾年,在他們面前早就混了臉熟。
我問他:「這麼晚,頂層還有人啊?」
李哥抬頭看了看:「我從上面剛下來,是你們顧總。」
他「嘖」了一聲:「上午就來了,一直在工作,真是個工作狂魔。」
……
我進公司拿了檔,輕手輕腳正要離開,餘光卻瞥見盡頭辦公Ṫũ̂ₕ室散落出來的燈光。
想了想,還是調轉方向,朝那邊去了。
正要敲門,卻透過沒關上的百葉窗,看到了裡面的場景。
抬起的手瞬間頓住。
顧淮安躺在辦公室黑色真皮沙發上,修長的雙腿微微蜷曲。穿著一絲不苟的白襯衫,此刻領帶卻松垮地掛在脖子上,最上面的兩顆紐扣不知何時解開了,露出一截精緻的鎖骨。
我愣了愣,放輕動作推開了門,生怕驚擾了他。
顧淮安眉頭微微蹙著,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印象中,他好像總是這樣。
那雙好看的眉眼始終不曾舒展。
可我卻記得,顧淮安也曾展現出非常溫和的一面。
那是高二下學期了,我跟他已經做了一年的同桌。
他是數學課代表,我是生物課代表。
那天午後,老師讓我們去校門口的列印店拿試卷。
剛出校門口,我就碰到了來看我的奶奶。
她很高興:「暖暖!我還在想該怎麼進去呢!」
我們學校平時不讓外人進出。
她從小鄉鎮坐大巴車過來,一路輾轉,結果剛到門口就看到了我。
她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好多。
顧淮安就站在不遠處等我。
奶奶問我:「暖暖,上周我讓你帶給同學們吃的糍粑,你帶了嗎?他們喜歡嗎?」
我笑了:「喜歡,他們都說您手藝好。」
「那就好!」
奶奶臉上笑出了褶子。
可我撒謊了。
那些糍粑都是我一個人吃掉的,起初分給了室友,卻意外看見她們把東西扔進了垃圾桶。
「不乾不淨的東西,吃了要生病的。」
她們說。
我不想奶奶辛苦做的東西被人糟踐。
而正值青春期的我,也有自尊。
於是剩下的那麼多糍粑,我一個人全吃了。
我讓奶奶在列印店門口等我,我拿了試卷就帶她去吃飯。
可生物試卷出了點問題,我只能臨時又去聯繫老師。
等處理好出來時,卻看見顧淮安在門口陪我奶奶說話。
我聽見奶奶問他:「暖暖給你分糍粑吃了嗎?」
顧淮安愣了一下,然後笑道:「吃了,很好吃。」
奶奶一聽,更開心了,立馬從手中袋子裡掏出一個小袋子,目光希冀:「奶奶這還有,你吃不?」
長輩總是這樣,習慣性把自己認為的好東西留給小輩。
對我奶奶來說,她親手做的糍粑,是她能拿出來讓她孫女分享給同學的最好的東西了。
我有些緊張地看著顧淮安。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伸手接過了那塊糍粑,沒有猶豫地就吃了:
「謝謝奶奶。」
他的睫毛很長,陽光在他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平日裡淩厲的眉眼此刻柔和下來。
我看愣了。
我聽見他誇我,說我學習好,很刻苦,為人熱心,有很多朋友。
奶奶那天很開心。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意識到,我好像有點……喜歡他。
7
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我會偷偷關注顧淮安的一舉一動,會模仿他思考問題時的小動作,會模仿他的字跡。
下課時偶爾的肢體接觸都會讓我心跳加速。
就這樣,我小心翼翼地收藏著這些珍貴的瞬間。
高二暑假前,我準備跟顧淮安表白。
可就在那段時間裡,班裡突然傳出了一些傳聞。
有關顧淮安的傳聞:
「聽說他媽和他姐都被他爸打跑了,他爸前年喝酒鬧事,都坐牢了!」
「真的假的?我就說顧淮安看著陰森森的,感覺是那種冷不防就會打人的。」
「還真是,聽說暴力基因是會遺傳的,以後我們還是離他遠點。」
「哦吼,顧淮安以後不能考公嘍。」
語氣裡滿是幸災樂禍。
我忍無可忍,扭頭瞪過去:「某人是嫉妒人家考試一直第一,自己萬年老二不甘心了吧?」
那人一愣,罵道:「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狂犬病!」
說實話,一向怯懦的我幾乎很少這麼疾言厲色地跟人爭吵。
偏偏是個淚失禁體質。
一吵起來,別人還沒怎麼說呢,自己倒先氣紅了眼睛。
所以顧淮安跟在老師身後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我一邊哭一邊罵人的狼狽模樣。
我跟那人被叫到教室外罰站。
老師問到爭吵原因。
我們對視一眼,都選擇了沉默。
他是因為心虛。
我是怕顧淮安聽見了傷心。
……
我的暗戀,也終結於那年夏天。
鼓起勇氣準備跟顧淮安告白那天,是暑假的最後一天。
循著記憶中的地址,我找到了顧淮安的家。
那是個老舊的巷子,一家挨著一家。
顧淮安家門前,有兩三個人正張望。
「又在打孩子,真是作孽啊!」
「不去勸勸嗎?打壞了怎麼辦?」
「勸不得!老楊前幾日去拉架了,結果那混蛋連老楊都打!」
我急急湊上前,院子裡突然傳來一陣極大聲響。
透過院門,我看見裡面門被踹開。
顧淮安摔了出來。
「你這小兔崽子。」高大男人走出來,徑直往他身上踢了一腳,「你居然敢還手?!」
男人雖高大,但喝了酒,有些站不穩。
顧淮安抹了把嘴角的血,起身就撲過去把男人撞倒在地上。
「你怎麼不去死?」
「你為什麼不去死?」
顧淮安跟他扭打在一起,男人來了氣,下手更重,嘴裡罵著:「我就算死也帶著你,小兔崽子,你以為自己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老子告訴你,你身體裡流的是我的血,你是我兒子,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我!」
「你看,你打人的樣子跟我真像!」男人有些瘋魔地笑,「你是我兒子!我兒子!」
顧淮安高高舉起的手一頓,而後頹然落下。
他踉蹌著起身,垂眸看著地上的男人。
少年已經長得很高了。
他有力量保護自己了。
「我跟你不一樣。」
顧淮安說:「我是全校第一,以前是,以後也是,我會考上最好的大學,讀最好的專業,會出人頭地,會跟你走上截然相反的路。
「我跟你,從來都不一樣。」
他的話像在我心裡投下了一枚炸彈。
我也陡然明白了為什麼顧淮安要這麼拼命學習。
因為他不信命。
他想改命。
垂眸看著自己手中的情書,我竟覺得有些羞愧。
也許,我不該告白的。
這對顧淮安來說,可能是個麻煩。
也是他的負擔。
我報了警,等員警上門後,我才默默離開了那條巷子。
然後把自己的少女心事埋藏心底。
直到高考結束。
顧淮安不僅是當年我們學校的高考第一名,還是本市的理科狀元。
鮮花掌聲不斷。
各大名校的電話接踵而來。
我雖然也考上了一個不錯的本科,但跟顧淮安比起來,卻顯得不值一提。
差距在那一刻產生。
我少女時期的暗戀也在我無數次猶豫徘徊下結束。
高中畢業典禮上。
我站在顧淮安身邊,直視著前方,腦袋卻偏向他:「顧淮安,祝你前程似錦。」
顧淮安愣了一下,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朗:「謝謝,也祝你前程似錦。」
自此,少年時代,落幕。
8
寂靜辦公室裡,我看著眼前的男人。
顧淮安,你已經出人頭地了,可你怎麼還不開心呢?
茶几上擺著半杯已經涼透的咖啡,旁邊散落著幾份文件。
顧淮安好像真的很累,眼下有明顯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些許胡茬。
看起來毫無防備,顯得,有些脆弱。
我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將他放在一旁的西裝外套拿起來,輕輕搭在了他身上。
卻在撒開的瞬間,手腕被人一把握住。
我一愣,抬眸看去,與顧淮安對視個正著,心跳漏了一拍。
顧淮安的眼神起初還有些迷蒙,但很快恢復了清明。他抓著我手腕的力道有些大,我吃痛地皺了眉。
顧淮安手一松,聲音沙啞:「你怎麼在這兒?」
我退開些,回道:「回公司拿個文件,看到這邊燈亮著,就進Ťű⁽來看看。」
顧淮安看了眼滑落在腿上的西裝外套,沉默兩秒,起身去倒了杯水。
我正要悄悄溜出去,就聽見顧淮安喊了我一聲。
我停下來:「顧總,還有事嗎?」
他看著我,幾秒後,他說:「對不起,之前當著實習生的面對你態度不好。」
我Ťú⁾沒想到他會突然跟我道歉。
連忙道:「沒事,確實是我們組出現了問題,是我的責任,顧總不用放在心上。」
顧淮安頓了頓:「你……」
莫名地,我有些緊張。
就在心都快揪起來時,聽見他話音一轉:「你早點回去吧,路上開車慢點。」
「好的,顧總。」
我輕輕開門出去,而後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
一連上了五天班。
週五下班後,我回公寓睡了個昏天黑地。
醒來時,已經快到十點了。
拿起手機才看到實習生群裡多了好幾百條消息。
實習生小趙丟了條項鍊,是她媽媽特意去寺廟給她開了光的玉佛。
對她意義很大。
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正詢問有沒有人看到。
「會不會被保潔阿姨撿到了?她要是當成垃圾掃走了怎麼辦?」
我發語音安撫她:「別著急,你能確定丟失時間嗎?我幫你查一下監控。」
小趙仔細回想了一下:「可能是下午四五點左右,我覺得熱脫了衣服,是不是那時候掉下來了。」
我有ƭü⁷流覽監控錄影的許可權,直接就點開了今天的監控錄影。
找到小趙的工位,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
最後放大畫面,仔細看了好久才看到在小趙脫衣服時,有個東西從她身上掉下來,正好被路過的同事踢到了桌子底下。
我松了口氣,把視頻截下來發給小趙。
「啊啊啊啊,謝謝溫姐!我週一去拿!」
「沒事,找到就好。」
我退出聊天,正要關閉監控錄影,卻意外按到滑鼠,錄影直接跳到了晚上九點。
顧淮安的身影一閃而過。
我動作一頓,心裡驚詫,顧淮安居然九點才下班嗎?
同時又有些疑惑。
顧淮安下班出公司,不經過這邊啊……
好奇心驅使,我手指一按,監控又往前跳了幾秒。
只見螢幕裡,顧淮安從一邊出來,目標很明確,直沖我的工位。
我:「?」
他在我的工位前停頓了兩秒,在他走後,我很清晰地看到,我的桌子上,多了幾顆大白兔奶糖。
我瞪大了眼睛,在床上猛地坐直了身體。
我桌子上幾乎每一天都會有糖。
我以為,是早到的同事給的,一直以來都毫無負擔地全都吃了。
該不會……
我敲擊鍵盤,看了前幾天的監控錄影。
把時間拖到晚上八九點。
果然,我又看到了顧淮安。
送糖的,一直都是他。
嗡嗡嗡——
手機震動打亂了我的思緒。
看了眼來電顯示,我心裡一驚。
顧淮安這個點找我幹什麼?
按下通話鍵,那邊卻傳來陌生女聲。
「喂?是溫暖溫小姐嗎?」
「我是,您是……」
「顧總喝醉了,您可能得過來接一下他。」
9
我開車趕到聽竹小院時,已經十一點了。
隱秘的包廂門口,一個優雅知性的女士正在打電話。
轉頭看到我,她笑了笑,對著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後便掛斷了,朝我過來。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因為我認得她,之前有實習生在私下小群裡發過她跟顧淮安的照片,他們都說,這是顧淮安的未婚妻。
我怔愣地看著她。
「溫小姐,你來得真快。」
她指著裡面:「淮安喝多了,可能得麻煩你送他回家了。」
淮安……
叫得真親密啊。
沒來由地,我心裡冒出一股酸。
面上不顯,也笑了笑:「好的,您也一塊兒回去是嗎?」
肯定是兩個人都喝了酒,把我當代駕使了。
可沒想到,她愣了愣。
「回哪兒去?」
「回家啊。」
「我家跟淮安家不順路。」她解釋,「而且我老公已經來接我了,溫小姐不用擔心我。」
老公?
我蒙了。
她看我的表情,也反應過來:「你把我當成誰了?」
我訕笑兩聲:「顧總……未婚妻。」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開懷:「我比他大十歲呢,你可真會說笑。」
她朝我伸出手:「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祁月,是顧淮安的合夥人之一。」
祁月是顧淮安學姐,也是最早跟顧淮安合夥開公司的幾個人之一。
「後來我因為家庭原因退出了,這幾年跟我老公也開了個小公司。」
祁月說:「我跟淮安一直都有聯繫,今天由我牽線搭橋,組了個飯局談談專案,他不小心喝多了。」
我趕緊道歉:「抱歉祁小姐,是我誤會了。」
「沒關係。」
祁月喊來服務員,幫忙把顧淮安扶進了我的車裡。
坐在駕駛位,我尷尬開口:「那個,祁小姐你有顧總家地址嗎?」
這下輪到祁月驚訝了:「你沒有嗎?」
我眨了眨眼睛,我應該有嗎?
祁月解釋:「你不是他秘書嗎?」
我失笑:「不是啊。」
「真是不好意思,他手機置頂是你的號碼,我就以為你是他秘書,這才打給你了。」
祁月急忙把地址發給我:「路上小心。」
開車走出好遠,我還是覺得自己心臟跳動得有點快。
腦子裡來來回回一直迴響起方才祁月的話。
「他手機置頂是你的號碼……」
透過後視鏡,我看了眼後座的顧淮安。
因為喝了酒,他臉有些泛紅。
我收回視線,沒過幾秒,又忍不住去看。
這下,跟顧淮安視線相接。
我手一抖,車子跟著晃了一下。
顧淮安手指按在太陽穴上,看起來有點難受,卻還失笑:「別看我了,好好開車。」
「哦好。」我臉一紅,正襟危坐,再不敢亂瞟一眼。
10
我該慶倖,顧淮安還沒完全醉,雖然走路有些晃,但還能自己好好走回家。
顧淮安一回家就躺在了沙發上。
我跑進廚房,左翻右翻,終於在空蕩蕩的廚房裡找到了一瓶蜂蜜。
水倒得有些燙,等著水涼的空檔,我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卻發現剛剛加上好友的祁月給țŭ̀⁽我發了好幾條微信:
【我就說看你挺眼熟的,我現在才想起來,當初你進淮安公司,還是我招進來的。】
【當時來應聘的大學生很多,你的簡歷其實在裡面並不起眼,一篩就已經把你篩出去了,可淮安看到了,把你的簡歷又拿了回來。】
【他說我們公司需要你這樣的人。】
【現在看來,他當初的決定不錯,你有能力有耐心,為人包容,有你在,公司凝聚力會好很多。】
【小姑娘加油啊!】
包含的資訊太多。
我消化了一會兒,回道:【我這樣的人?】
【是的,淮安說你是個溫暖的人。】
轉頭看向客廳。
顧淮安仰頭靠在沙發上,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重。
喝多了酒難免難受,我趕緊兌好了蜂蜜水端了過去。
「顧總。」我把蜂蜜水放在茶几上,輕聲喊道。
「顧總?」
顧淮安沒有反應。
我心頭一跳,不會是著涼了吧?
「顧淮安?」我一邊喊他,「能聽見我說話嗎?」
一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顧淮安慢慢睜開眼,伸手抓住了我晃動的手掌。
他仰頭看我,漆黑的眸子裡泛著水光,像是蒙了一層薄霧:「溫暖。」
「啊?」
我心臟跳得很快,卻強裝鎮定地抽回手:「喝點水吧。」
正要去端水,卻被顧淮安重新抓住手腕,而後一把拉進懷裡。
我跌坐在沙發上,背後顧淮安的胸膛滾燙,隔著襯衫都能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他的手臂緊緊箍著我的腰,下巴搭在我肩窩,呼吸灼熱:「別走。」
「我……我不走。」
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臉上湧,顧淮安的唇若有若無地擦過我的耳垂,激起一陣戰慄。
我不斷進行著自我催眠。
顧淮安醉了,一個醉漢的行為本身就是沒有邏輯的,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可顧淮安的下一句,直接讓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溫暖,你看到了吧。」
「什麼?」
「十年前,我沒送出去的,那封給你的情書。」
我愕然抬眸,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面落地窗玻璃上,映出我與顧淮安。
我們親密無間,氣氛曖昧。
11
顧淮安聲音慵懶,透著醉意,說話毫不含糊:「你知道嗎,你跟你的名字,真的很像。
「你是我見過的,最溫暖的人。」
他不是沒心沒肺,別人對他的好,他能看見。
在他生病時,桌子上的保溫杯總是盛滿熱水。
要收的作業也有人替他收好放在桌子上。
班裡沒有田螺姑娘。
哦,是有的。
只是這個田螺姑娘掩飾得太過拙劣,所以讓人一猜就能猜到。
這個叫溫暖的姑娘向來聽話乖巧,唯一一次被老師罰站。
是為了給他出頭。
她一邊哭一邊罵人的樣子很滑稽。
可那一幕,卻讓他記了很多年。
印象裡,從沒有人這般堅定地維護過他。
高考結束後,他寫的情書到底沒能送出去。
那天,他跟他爸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衝突,他爸打折了他的胳膊,他用磚頭砸開了他爸的腦袋。
鄰居嚇得報警,他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他透過救護車的窗戶,看到了溫暖。
他們一家人站在冰淇淩店門口,一人捧著一個冰淇淩笑著鬧著。
一個普通,卻讓人豔羨的家庭。
窗戶上,他也能看到自己鼻青臉腫的模樣。
學得再好又怎樣?
還不是一團糟。
他從來都不高冷,他只是自卑。
這自卑猶如附骨之疽,去不掉,擺不脫。
……
他爸爸在他大二時,突發腦溢血,住進醫院成了植物人。
他擠出所有的課餘時間去兼職去賺錢,讓男人活了一年又一年。
當時不少人勸他。
算了吧,這人這麼惡劣,救他幹嘛?
顧淮安也不想救他。
他們勸他別救了。
可他真不救了。
他們又會說他心狠,說父子哪有隔夜仇。
果然是一脈相連,都不是好東西。
人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所以他偏要證明,他跟那個男人不一樣。
直到兩年前,那個在病床躺了兩年的男人終於沒熬住,死於那年冬天。
那天,顧淮安在病床邊站了很久。
從天亮站到天黑。
沒有快意,更沒有傷心難過。
只是釋然。
他想,如果現在有陽光照射在他身上,他終於不用躲了。
一直以來,他身上那難以現於人前的不堪,已經沒了。
12
「面對你,我總是瞻前顧後,怕太遲了,又怕時機還沒成熟。
「於是一拖再拖。」
我聽著他的話,心頭卻湧上一股酸澀。
他擁著我的手收緊了些。
我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
耳畔旁,我聽見他低聲說:「溫暖,我喜歡你。」
遲來了很多年的告白。
我怔愣好久,只感覺眼眶發熱。
原來這些年,不是只有我在偷偷喜歡。
「溫暖。」顧淮安的聲音清晰了些,似乎酒意已經開始消退。
但擁著我的動作卻沒變,我聽見他說:「你耳朵,好紅啊。」
我羞赧萬分地掙開他。
「時間不早了,顧總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可剛走了一步,卻又被顧淮安摟住了腰。
他的臉就貼在我的腰腹,掌心扶著後腰,灼熱的溫度讓我不自覺想逃。
「我有點難受,你再陪陪我,好嗎?」
我:「……」
喝醉了酒的顧淮安跟清醒時的他根本就是兩個人!
我招架不住。
他只輕聲求了我幾句,我就腿軟得快要死。
顧淮安順勢把我拉過去,握著我的腰讓我坐在了他腿上。
他的體溫炙熱,目光也炙熱。
我幾乎不敢跟他對視:「顧淮安,你醉了。」
「我沒醉,」仰頭看著我,「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頰,指尖微微發燙。
我垂眸看著他,目光落在他的唇上,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
「想做什麼就做啊!
「都是成年人了,你怕什麼?!
「都喜歡了這麼多年,拿點獎勵不過分吧?」
這聲音衝破了我的理智。
於是我捧著他的臉,低頭吻了上去。
這吻一觸及分,我慌亂撤離。
可顧淮安的唇卻在下一刻貼了上來。
起初只是輕輕地觸碰,像是試探,又像是確認。
他的唇帶著淡淡的酒氣,溫熱而柔軟。我感覺自己的呼吸被奪走了,心跳快得幾乎要跳出胸腔。
顧淮安的手掌扣住了我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
我理智在一點點崩塌,像是墜入了一片溫暖的海洋,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感受著他灼熱的呼吸和纏綿的吻,雙手不自覺地攀上他的肩膀。
13
第二天一早,我逃了。
鬼鬼祟祟走出公寓大樓時被正在巡邏的保安抓個正著。
這是個高檔公寓, 安保很嚴。
保安打量著我:「沒見過你啊, 你是哪一戶的。」
我結結巴巴報了顧淮安的住址:「你能讓我先走嗎?我還有急事。」
急著回家換套衣服。
保安查了一下:「不對啊, 你沒登記過啊,這戶業主是個男性,而且……」
我急了:「我是他女朋友!」
「哦。」保安恍然。
我松了口氣,正要走, 就聽見他說:「你再等一下,我給業主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我:「?」
還沒來得及阻止,那邊電話已經撥出去了。
「顧先生, 你好……」
我被顧淮安領走了。
他嘴角帶著笑,讓人看得冒火。
「好笑嗎?」
「不好笑。」
顧淮安拉著我的手帶我又回到了公寓裡:「你跑什麼?」
我默不作聲不說話。
實際上, 我有些害怕。
怕昨晚只是顧淮安一時興起, 而我當了真。
顧淮安腳步一頓, 似乎看透了我心中所想。
他握了握我的手:
「女朋友, 早餐想吃什麼?」
我怔愣地看著他:「你,叫我什麼?」
「女朋友啊。」
顧淮安微微俯身, 一張臉貼過來,眼睛微眯地看著我: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你想反悔嗎?」
「才沒有。」我撇開臉, 乾咳一聲, 「我想吃面。」
顧淮安煮面的技術不錯。
我吃得打了個飽嗝。
抬頭對上顧淮安滿含笑意的目光,我瞪了他一眼:「不准笑。」
「好。」他應了。
笑著應的。
我紅著臉繼續吃。
「給你買了衣服,待會兒就送到了,等吃完飯, 我們一塊兒去上班。」
我一愣:「我們一起嗎?」
「是啊。」
顧淮安系好領帶, 雙手撐在桌子上, 垂眸看著我, 一字一句道:「以後, 一直, 一起。」
……
我一直很好奇。
他是怎麼發現我看了那封情書的。
明明我跟溫樂長得一點不像, 而我家才搬進城沒幾年, 他更不可能知道那是我家。
我追問顧淮安很久, 他都沒有告訴我。
他讓我自己猜。
我猜不到, 真的猜不到啊!
番外:小劇場
江晟捧著自己的電話手錶,眨了眨眼睛。
對面傳來了好多聲音:
「乖,你去開門, 別說你姐姐在家,也別說你姐姐是誰。」
「把信還給人家, 然後就關門!」
……
「你好, 你是江晟的小舅舅嗎?
「這是你的東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拿你東西的。」
「沒關係, 這是江晟賣給你的, 這是他的錯。
「你打開了嗎?」
咦?是小舅舅的聲音。
「叔叔對不起,我實在是好奇打開看了一下,可我不認識多少字, 沒看明白。」
「遲來的新年紅包,祝你學習進步。」
什麼?
小舅舅居然給了溫樂紅包。
他回來都沒給我紅包,還把我揍了一頓!
江晟太生氣了。
決定把剛剛聽到的通話記錄保存下來去找小舅舅算帳。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