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萬人嫌真千金。
被趕出家門後,我去國外滑雪散心。
卻遭逢雪場崩塌事故。
消息傳回國內。
我的家人們痛哭流涕,個個追悔莫及。
假千金的面目也被識破,被家人按著要求給我贖罪。
一時間,所有人都變得很愛我。
甚至還給我辦好了追悼會。
但我,其實還沒死。
這就有點尷尬了。

1
有些人是帶點戀死人癖在身上的。
比如我好好活著的時候。
我的母親罵我是白眼狼,父親抽我巴掌,弟弟叫我滾蛋,未婚夫還幫著假千金陷害我。
可一旦我死了,他們的態度就又不一樣了。
當然現在我也還好好活著,只是他們以為我死了。
我去滑雪的地方是出了事故,可我因為臨到頭膽小沒敢滑,只在附近買了杯咖啡拍照打完卡就走了。
我沒事,但是家人以為我出事了。
因為走之前,我把家人們裝在我身上的定位器連帶著那杯難喝至極還收我十五刀的美式一起潑進了雪山裡。
然後瀟灑轉身離去。
等我回過神來時。
遠在國內的周家人已經在著手舉辦我的追悼會了。
誠然,我因為和他們關係不好所以沒有聯繫他們。
當初他們給我裝定位器,也只是為了時刻監視我是否還有那個膽子敢出現在距離假千金三百米以內。
反正我都被趕走了,走之前父母還放了狠話,說情願沒有我這個女兒。
他們說,我最好的結局就該是被假千金的保姆親媽換走後扔在外面直接死了,這個世上就不該有我這麼虛榮惡毒的白眼狼出現。
畢竟在他們看來,我只是被懲罰關了三天密室錯過了賴以改變我命運的高考,
假千金可是在考試前一天晚上被我刺激,哭了一整夜呢。
他們料定我是故意的,
在他們看來,從我回家開始,就一直用盡手段針對假千金,
而現在,他們忍不了了。
像我這麼歹毒的人,光是和我呼吸同一片空氣都讓周家人感覺到難受,
所以我被他們趕去了國外,然後現在他們以為我死了。
我在朋友圈刷到親弟弟發的訃告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當然,我覺得這條朋友圈裡祖咒的成分更多一點,所以我沒有理他。
更是直接登出了電話卡微信號等一切社交聯絡方式,準備給自己來一場沒有偏心眼家人的療愈之旅。
這是我很早之前就想要做的事。
只是在我的設想裡,那時候我的已經通過高考改變了命運,去了遠離周家人的地方,終於可以開始自己的幸福生活。
所幸現在結果也大差不差,至少我不用再看到那一家四口的臉了。
在這次出國前,我就已經登出了自己的身份資訊。
我不打算再回去,
反正親爹打發我滾蛋時,給我的七百萬夠我在外面找好學校重新開始生活了。
從我離開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上就已經沒有周念雪這個人了。
只是沒想到。
才過了半個月,他們連追悼會都給我開上了。
邀請函發到了我唯一的好朋友行動電話上。
她興沖沖地要我一定回來看這場好戲。
「你倒是兩腿一蹬去了,周明月就慘了。」
閨蜜講這話的時候,臉上幸災樂禍的神情收都收不住。
她說:「周明月不知道雪崩那事,在你走了之後,還一個勁誣陷你,說你用小號發簡訊咒駡她,你那個親爹本來很生氣,還說你這種人真的是死不悔改,結果一看簡訊的發送時間,是在雪崩事故之後,整個人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然後呢?」彼時我正在酒莊裡泡溫泉,聽了她的話,順手打開了家裡的監控視頻。
是了,我人走了,可我的監控還在啊。
當初周明月那麼誣陷我,我越想越氣不過,找到機會就偷摸往家裡裝監控,
只是好不容易一整套安齊了,我人卻滾蛋了。
可惜這會周家人都不在,甚麼也看不到。
閨蜜林見深的聲音還在繼續:「然後你爹肯定就要替周明月開脫啊,他覺得是周明月弄錯了,還一個勁跟她確認是不是有甚麼誤會?」
「結果周明月就開始用上經典的那招了。」閨蜜說著,在電話夾著嗓子學了起來,「爸爸,你不要怪念雪,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被你們趕走太生氣了才會這麼做,其中一定是有誤會的。」
若是放在以往,周明月這招幾乎百試百靈。
一般她臺詞念到一半的時候,高貴優雅的周夫人就要滿眼是淚地將她抱在懷裡,一邊心疼她的懂事一邊怨恨起我來了了。
是的,她怨恨自己的親女兒,
從我被找回去的那一刻,她就開始怨恨我。
畢竟是我的出現打破了她看似幸福美滿的家庭。
還有我的父親,在周明月誣陷完我之後,我往往還要承擔這位從未盡責過一天的生父對我所謂的教育。
挨打和罰跪是常態,這些不只會發生在家裡。
因為到了學校,還有我的親弟弟周念生要替他的明月姐姐出頭。
我被周家找回去了八年。
十歲到周家,十八歲被趕出家門。
中間的這八年,我沒有一夜能夠安然入睡。
周明月時不時就會莫名其妙摔傷碰傷,或者吃了令她過敏的食物整個人陷入窒息昏迷被送去醫院搶救。
等她醒了之後,她就會這樣跟周家三口解釋事情的經過。
她說:「我不怪念雪,她也只是太沒有安全感了,才會這麼仇視我,爸爸媽媽你們一定要多關心她一點啊。」
關心我自然收到了。
周家有一間專屬於我的禁閉室,比我住的客房大多了。
我有幽閉恐懼,因為小時候被保姆換走的那段時間裡,我就是被她鎖在行李箱中,沒有水和食物,只偶爾被允許開條縫透透氣,這樣被鎖了整整三天,直到遠離了雲市,被扔到了野外,
直到周家人開始死心,接受了那個被誤放在他們那裡的女嬰。
我在那間禁閉室中度過了我大部分的少年時光。
逼仄的黑暗構成的令人心顫的恐懼,似要將我的五臟六腑全數擠壓出。
最後我得了嚴重的神經衰弱和睡眠障礙,再也沒法睡一個好覺。
遑論我就算是能睡著,也時不時被暴怒闖入的周父一把掄起按在了周明月的臥室前,要我通宵跪著給她贖罪。
儘管有些時候周明月出事時,我甚至都不在場。

2
人的口碑一旦差了,哪怕人不在場,黑鍋還是會被照扣不誤。
但如果我是不在地球呢,那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據說那天晚上周父氣得直接在周明月面前摔了行動電話,
我翻了好久的視頻重播才翻到這一幕,
畫面定格在周明月驚詫到有些滑稽的臉上,她本來還指望著靠行動電話螢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讓周家父母對我徹底死心。
卻沒想到收穫了平生第一場來自周父對她的怒火。
周明月嚇得當場無助地哭了起來。
護姐心切的周念生為了保護她,沖出來頂撞了自己親爹,然後挨了周父一個大比兜。
賊嚮。
從我回到這個家開始,一直都是我來擔任他們四人共同敵人的角色。
周家那一堆人可齊心得很。
周念生更是從來都沒有這麼被周父對待過。
少年像頭獅子一樣炸毛,眼眶通紅仇視著他的父親。
也是周念生這副糢樣,讓周父猛然意識到甚麼。
從前,都是他們用這種憎惡的神情看我。
如今,矛盾轉移到周父和周念生之間。
面對最疼愛的一雙兒女,他沒有再繼續動手。
只是心裡開始對周明月有了猜疑。
周念生被他拉到了書房裡。
周父一臉凝重地將雪崩的新聞調給他看。
這場事故被稱為該山脈百年來最慘烈的一場,無數滑雪者殞命當場。
周念生看了卻是滿臉的不屑。
他正是衝動熱血的年紀,活在最好挑撥的時候,愛一個人和恨一個人都很容易。
他愛從小陪伴他長大的明月姐姐。
自然就恨被找回家後和他們格格不入,還總是欺負陷害周明月的我。
他覺得這不過是我為了能夠回來故意耍的手段。
於是便有了周念生髮的那條朋友圈。
按照以往的慣例。
只要周家人願意主動在社交平臺提起我。
不管是甚麼內容,我都會主動貼上去。
我總會自欺欺人般將之當作自己開始被正視的證明。
可這一次周念生卻翻車了。
他察覺到我根本沒有冒出來回復他的朋友圈已經是在一周之後。
還是因為周念生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開了賭局。
周念生第一個下了賭註,賭我不出十分鐘就會重新貼上來,在他們面前賣慘再鬧著要回來。
當他跟他的朋友們評價身為他親姐姐的我時,他說:「周念雪怎麼可能捨得下周家的富貴,她不過是周家養著的一條狗罷了,我絕不承認這種人是我姐姐。」
一直到他的朋友們提醒他賭局好像輸了。
周念生才猛然發現,我完全不曾在他的朋友圈留下任何痕跡。
周念雪這個人,好像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3
周念生試探性給我發消息,卻發現我的帳號已經被註銷。
不僅是微信帳號,行動電話號,微博號。
一切他們能夠想得到的社交平臺上,全部都是已登出的狀態。
周念生開始有些慌了。
就在他賭氣帶著周明月離家出走這些天。
周明月可沒少跟他哭訴我遠在國外又如何搞了多少小動作。
還是同樣的招數,
周明月說,我時常在深夜裡給她發恐嚇簡訊,要求她給我拿錢,不然將她的假千金身份公之於眾。
「念雪說反正她人已經在國外了,你們管不著她,爸爸還給她拿了那麼多錢,她回不來,我就也別想要好過。」
周明月一邊說著,一邊紅了眼眶,卻還是倔強地看著周念生,體貼至極地開Ťú₅口:「不是我的,我絕不會佔用,只是阿生,你要是可以,就幫我勸勸念雪吧,她現在心性這麼偏激,又失去了管束,如今張口閉口就是五百萬,要這麼多錢也不知道是要去做甚麼,我真的很怕她走入歧途。」
只用了幾句話,便將周念生心頭升起的對我的愧疚平息。
他又想起了我在被指出傷害周明月後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所以當天晚上,周念生就在微博上發出通知。
向所有人公佈我只是周家大發善心收留的孤女,周明月才是他周念生唯一的親姐姐。
既然是周家親兒子說的話,那就不得不信了。
至此,圈內對周明月身份猜疑的那些聲音打消了。
我名義上的未婚夫宋知恆那邊雙親也終於鬆口,任由周明月和宋知恆越走越近。
宋家上一代就因為抱錯孩子的世情鬧得雞飛狗跳,如今宋家人格外看重血脈。
早前宋知恆便提出了想和周明月訂婚,可是這些年來關於周明月是假千金而非我的雙胞胎姐姐的傳聞喧囂日上,
我和周明月的身份一直不曾有個分明,
如今一切都在按照周明月想要的方向發展。
前提是建立在我沒死的基礎上。
可如果我死了,那麼這些天威脅恐嚇周明月的人又是誰?
周念Ŧŭ̀ₐ生沁出一身冷汗,頭一次,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忽略了一旁的周明月。
直到周明月開心地邀請他參加Ṭű̂₍宋知恆為她舉辦的煙火晚宴。
看著眼前周明月那張笑意吟吟的臉,同往常一樣寫滿溫柔,周念生卻第一次對之產生了懷疑。
只是在這個周家,從小到大都只有他和周明月關係最好,他不願意去懷疑周明月。
所以他只能生硬扯出嘴角,隨意找了個理由離開了這棟他用自己一整年零花錢為周明月買下的這套江景平層。
他想要去查明真相,
向來高țū₀傲的少年如今卻幾乎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離開時,還撞上了來接周明月約會的宋知恆。
從前周念生就很喜歡宋知恆,他覺得宋知恆是個敢於反抗的人,覺得宋知恆溫柔的皮囊下有和他一樣的叛逆精神。
其體現在宋知恆在發覺自己不喜歡我之後,毅然決然扛下了父母的壓力,選擇和周明月在一起。
其實,從前有一段時間,我和宋知恆關係還不錯。
他名義上是我的未婚夫,行事自然也會多護著我。
最上頭的時候,哪怕面對的是來自我家人的詆毀,宋知恆都會堅定地告訴我:「不管外界如何評判你,我都只相信我的心,小雪,你不是個壞孩子。」
可這樣用心相信我的宋知恆,最後還是選擇站在了周明月的身邊,
他或許是愧疚的,
許多網友罵他是渣男。
宋知恆全數認下。
可周念生不這麼覺得。
在他看來,溫柔善良的周明月和虛榮惡毒的我,是個人都知道怎麼選。
他覺得宋知恆只是敢於遵從自己的心。
直到現在,他看著宋知恆溫柔和煦的臉,卻忍不住要去猜疑。
發生的這一切裡,到底有沒有宋知恆的手筆。
到最後,他問到了我閨蜜林見深這裡。
「那些事情,真的都是周念雪做的嗎?她最近有聯繫過你嗎,為甚麼她都不給家裡來電話?」周念生說這話的時候,連聲音都在發顫。
說到這,林見深在聽筒那邊笑得幾乎要續不上氣。
這還是周念生第一次求到她跟前來,只為了向她確定我的生死。
他說:「求你了,告訴我吧,這對我很重要。」
林見深自然不會給他半分好臉色看。
她說:「你自己不會看新聞嗎?滑雪場事故七十三人無一倖存。再說了,你們不是給她裝了定位器嗎,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關於我身上定位器的回憶被喚醒。
當初周念生是當著全校師生的面給我裝上定位器的。
其實他知道我已經被周父收拾服了,比起所謂怕我傷害周明月這個理由,周念生其實只是想讓我出醜。
他要告訴所有人,周念雪是個白眼狼,生養在周家,卻嫉妒完美善良的周明月,屢次陷害她。
他要給周明月出氣,
他成功了,
高中三年,除了身為藥企千金的林見深,我沒有交到任何一個朋友。
沒有人敢置喙林見深的決定,但不妨礙他們在心底看不起我。
畢竟我是個被自己父母兄弟嫌棄到需要在身上裝定位器來專門防範的人。
我永遠也不配和周明月相比,
她只要無暇地站在那裡被守護著就行了。
而現在,當初用來羞辱我的定位器。
卻成了解開周念生內心疑惑的唯一方法。
「那小子當場就看了,完了就像丟了魂一樣回去了。」阿深在電話那頭嘟囔著抱怨,「這玩意真沒禮貌,問問題都不說謝謝的。」
後來的事,阿深也在電話裡跟我講了,
周念生當時是想要回去立刻找周父的。
可周父不在家,那個點在家的,除了保姆就只有周母。

4
周念生回家的時候,周母正刷著行動電話頁面上的新聞。
見周念生來了,還將他叫過去一起看。
畫面上是狗仔偷拍的周明月和宋知恆約會的場景。
標題上寫著:【周家唯一的千金和宋家獨子珠聯璧合。】
畫面上周明月精心選好了角度,朝著鏡頭展示著她精緻的妝發和穿搭。
只是再往下翻幾頁,她就看見了我的消息。
也是記者抓拍,照片上的女人蓬頭垢面,身形有九分像我,看不清臉,手上還拿著酒瓶。
點評的內容也很犀利:【前周家養女跟姐姐爭寵失敗被送出國,近期被拍到街頭酗酒,據小道消息傳言,此女賊心不死,這幾日頻繁給周家親女發恐嚇簡訊,揚言要魚死網破。】
看到這裡,周母的笑容淡了下來。
「真是晦氣。」這是她的點評,「有些人從根裡就爛了,這輩子都改不了。」
周念生想說些甚麼。
可隨即奪門而入的周明月打斷了他的話。
「媽媽,阿生。」周明月滿面淚痕,整個人如同風中被雨打濕的小白花,整個人脆弱又無助。
她說:「剛才,小雪給我打電話了,她說她準備回來了,要跟我拼命。」
她一邊說一邊抽泣著,淚水糢糊了她的雙眼,是她以沒有看清楚周念生驟然改變的神色。
「小雪說,她看見了我和阿恆訂婚的消息,在電話那頭罵我偷了她的人生,反正爸爸媽媽不愛她只愛我,她下地獄也一定要帶上我,媽媽,我好害怕。」
她說著,就要朝著周母的懷抱依偎過去,又在下一秒,被一隻有力的拉開。
周念生鉗住周明月纖細的手腕,一雙眼睛冒著寒光,對上周明月錯愕的眼,一字一句開口問道:「你確定這些話是周念雪說的?」
周明月有些不明所以,卻還以為這是周念生在為她生氣,於是聲音越發委屈:「是小雪,我當了她八年的姐姐,怎麼會聽不出她的聲音?只是阿生,你也別怪小雪,小雪只是一時被嫉妒蒙蔽雙眼,看不出你們也愛著她,才會走極端,你不要……啊!阿生你弄疼我了!」
可向來聽話的弟弟聞言卻沒鬆手。
一旁的周母急得忙拿手拍打他:「你瘋了周念生,周念雪那個白眼狼做了壞事,你幹嘛拿你姐姐出氣!」
可周念生卻好像沉進了另一個世界,好一會,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說:「可是周念雪在十天前,就已經死在了國外。」
一句話,讓所有人愣在當場。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周母。
她向來不喜歡我,覺得我在外流浪的那段時間,學了一身的壞習氣,已經劣根難改。
可是當聽見周念生說我死了之後。
她也是第一個沉下臉生氣的:「周念生,你怎麼可以這麼咒你姐姐!」
周明月也在這個時候反應了過來,她眼珠子覷著周念生,笑容有些僵硬。
「阿生,你在說甚麼啊,是不是念雪又把你騙過去了,你知道的,她不是第一回撒這種謊了。」
不待周念生開口,旁邊的周母便已接過了話頭:「對,周念雪平日裡就撒謊成性,這次居然把你都騙過去了,你剛剛沒看見新聞嗎,她人現在還在國外醉生夢死呢。」
周母說著,輕哼一聲,語調中對我這個女兒竟是輕衊到了極致。
真是奇怪,聽見我死了她要生氣,可我活著她也看不起。
不止我覺得奇怪,周念生也覺得奇怪。
他看著眼前的兩人,面上浮現出怪誕又滑稽的神情。
或許到了此刻,縱使他再不想承認,也必須認了。
一直以來對著他們不斷撒謊的人不是我。
而是他心中向來最是單純無辜的周明月。

5
眼見著周念生低下頭去不再開口。
周母有些著急了:「阿生,你說話啊,你不會真信了周念雪的鬼話吧?」
說著,她抬手輕輕推了周念生一下。
本來高大挺拔的少年在她的推搡下,身形竟逐漸變得有些佝僂,再開口時,已是哭腔:「周念雪她就是死了,我看過定位了,她最後的定位就在十天前出事故的那個滑雪場,國外的新聞已經報導了,七十三人,無一生還。」
少年的聲音哽咽,如同驚雷般在室內炸開。
一時間,周母似是不能接受他話語中的資訊,整個人搖晃了兩下朝後倒去,還是周念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怎麼可能……」周母神情有些恍惚,口中不住呢喃,「剛剛的新聞不是說,不是說……」
「媽,新聞是假的。」提到這件事,周念生的聲音也沉了下來,他驀然轉過身,看向身旁周明月時,眼中已無了往日的敬仰和崇拜。
「所以明月姐,請你來告訴我,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要怎麼給你打恐嚇電話?」
他的聲音如同凝了冰一般,冷得駭人。
周明月早在聽見周念生說出我的死訊時,整個人面上的血色就已經全部褪去。
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她此刻身子不住顫抖著,對上周念生淩厲的視線,周明月逐漸紅了眼眶,試圖同往日一樣激起對方的憐惜。
她說:「可能是我聽錯了,我也是關心小雪一時著急,阿生,你現在是在為了小雪懷疑我嗎?我在你心中是這麼壞的人嗎?」
「你在我心中一直都很好,就是因為這份好,所以我現在很痛苦。」周念生看向周明月的眼神中帶著失望。
他說:「就在剛才,我還對你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如果你主動承認這些天是你在陷害周念雪的話,我還會原諒你的,明月姐,可是你沒有。」
說著,周念生後退一步,亮起行動電話螢幕。
其上是周明月買通狗仔造謠抹黑我的證據。
「你怎麼會有這個……」周明月雙唇顫抖,淚花從她的眸中湧出,她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委屈,「阿生,你怎麼可以私自調查我。」
她說著,求助似的眼神移向周母。
以往這個時候,不管發生了甚麼,只要她這樣看著周母。
周母就已經站出來心疼地將她抱在懷中了。
只是現在,素來優雅自持的女人卻像是失了魂,
從聽見我的死訊之後,她便是這樣一副狀態,一直不曾回過神。
我在監控中看著這出鬧劇,忍不住嘖嘖感歎,又多吃下一份牛排。
周明月眼見著無人再能幫她,面對著周念生地步步緊逼,她忽然有些崩潰:「周念雪就是在撒謊,為甚麼你們都不信我?她如果真的死了,就該有人來聯繫我們!爸爸或者媽媽,總該有一個人收到資訊吧!」
「因為她不要我們了!」周念生驀地大吼出聲來,「她在走之前就將自己的一切資訊都登出了,她不稀罕周家人的身份,我們現在就算要去認領她的屍體,都無憑無據,你明白嗎,周明月!」
他說著,上前兩步雙手猛地箍住周明月的肩膀劇烈搖晃。
「從前你總是暗示我們周念雪貪戀周家的財富,可她走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要過再回來,貪圖周家財富的人究竟是誰,周明月,你告訴我!」
周明月沒有再說話,她像是被周念生歇斯底裡的樣子嚇傻了。
周念生的神情慢慢變得絕望,他就這樣看著周明月,末了,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只丟下一句:「我真後悔。」
……
等周父回家時,便只看見坐在客廳裡哭泣的周明月。
其實周父是最先意識到周明月是在撒謊的人。
但是他為了維持表面的和平,選擇了息事寧人。
直到現在,矛盾徹底爆發。
周父想要緩和他們之間的關係,
可是從那天起,周念生開始發現我留在家中的東西,
他越來越不能原諒周明月,
他想要跟我道歉,卻無從尋起。
最後他帶著周明月找到了林見深,
只是阿深不願意見他們。
「整得好像搞了這出他身上就沒有錯了似的,自己在那兒騙自己。」電話那頭的阿深說到這兒,對著空氣 yue 了兩聲,又趕緊開口,「周家那個追悼會你回來嗎?」
這話著實是問到我了。
我告訴她,我現在沒有身份證,回不來。
阿深說她家有私人飛機,一切包在她身上。
我還想再說些甚麼,她卻說:「你想想,人這輩子有多少機會能參加自己的追悼會,錯過不就可惜了。」

6
我最終還是被阿深說動了,
大小姐給我臨時弄了個新身份,我就這樣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故意壓彎了身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自己的追悼會上。
林見深領著我招搖而過的時候,周家人正對著我的遺像痛哭流淚,沒有任何人註意到我。
他們對著我的照片懷念我時個個情深義重,我站在他們身前時,卻又半點認不出。
尤其是周母,這位從前看不上我的母親如今像是剛狠狠哭過,向來註重儀態的她如今容顏憔悴,整個人看起來虛弱不已,需要一旁的管家一直攙扶著她才能勉強站立。
我過去的時候,周念生正在和周明月吵架,
或者說是周念生在單方面責駡周明月。
一遝厚厚的照片被摔在她的臉上,
周念生看著周明月,一字一句開口:「當初是你說,周念雪在學校找人欺負你,可這些是甚麼?」
那些和周念生說自己是被我找來給周明月一個教訓的人,在照片上和周明月一起挽著手逛街,姿態親密,有說有笑。
周明月見狀瞳孔一顫,可她只是咬了咬嘴唇,沒有開口接話。
我坐在二樓,聽著周念生聲嘶力竭的質問,
不禁有些感歎。
我還記得這件事,
這些人是周明月的跟班,在被周明月打發後很快便都轉學了,但是這些年來,她們都還和周明月保持著不錯的聯繫。
畢竟周明月時刻都恨不得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她的手不能染髒,
總還是需要一些給幾個包,或者扔兩套貴價衣服就願意為她衝鋒陷陣的刀。
那一次,為了抓拍到她們,我足足跟了周明月五天,
最後還險些被她們認出來抓到。
萬幸最後還是將證據留了下來,
其實能夠指控周明月的證據,我有很多,
除卻這些,還有這麼多年來,我在家裡裝下的監控視頻留下的素材。
這些年來,周念雪時不時當著全家的面,演上一出我故意推倒她的戲碼,
要麼就是指控我故意往她的食物裡摻入了令她過敏的產品。
手段老套,但架不住有用,一開始周家父母還會假糢假樣聽我解釋兩句,
倒後來便是直接送我進禁閉室。
周母時不時會垂憐般跟我說幾句話,說得也無非是她從前對我有多期待,如今對我有多失望。
可她不知道的是,我對她們也很失望。
因為我知道,哪怕我手握了證據,周家人也不會給周明月甚麼實質性懲罰,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很好的時機。
而現在,這個時機顯然來了。
周念生細數著這些相片記錄著得一樁樁事情,
越到後面,聲音越冷,
而周明月不語,只一味啜泣。
到最後,周念生終於停了下來,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根項鍊。
他問周明月:「當初周念雪剛回來時,你說親眼看見她偷走了媽媽最愛的那條項鍊,這是爸媽的定情信物,對我們全家都意義非凡。可我問你,為甚麼這條項鍊,會出現在宋知恆表妹的手上,是誰拿她去討好了宋家?你知不知道,當初就是因為你冤枉她偷東西,才…」
周念生說到後面,聲音已經哽咽。
未完的話自然被他吞回腹中。
可我知道他想說甚麼,
從我回來時,周父周母便一直看不慣我身上的底層習氣,
最開始面對周明月的誣陷,周家父母還嘗試著把我糾正過來。
一直到這根定情項鍊消失,
一直緊繃著的周母終於崩潰,
那時我十一歲,周母在極端憤怒下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她一邊打一邊罵,眼淚從她的面上滑下,她看著我,看著她完ṭú⁻美無瑕的人生中第一個恥辱,泣不成聲:「為甚麼你就是改不過來,為甚麼就是不學好,到底要我們怎麼樣?我的親生女兒怎麼可以是個小偷!」
那是很重的一巴掌,我被打得整個人都偏了過去,耳中是許久不散的嗡鳴。
再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被扔進了禁閉室。
那也是我第一次進禁閉室,
三天後我出來,卻看見從前待我還算友善的周念生用極端仇視的眼神看著我。
後來我才知道,周念生最喜歡的那只金毛狗狗在三天前失蹤了,
管家說,狗是被我放走的,後來周念生在城郊處找到了它,
只是它已經被人砸碎了腦袋,在荒蕪的遠郊裡咽了氣。
「所以,狗狗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對吧。」這一次,不再是詢問的語氣,而是篤定。
周明月聞言,肩膀顫抖,聲音委屈萬分:「阿生,我知道我做錯了一些事情,我向你道歉,可你不能因為遷怒就將她做過的事情全部硬安在我頭上啊。」
這明明是很生硬的抵賴,可偏偏周明月又是那樣一副真誠至極的糢樣。
周遭不少圍觀的賓客已經小聲議論起來:「周家這少爺拎不清啊,為了個死了的養姐,這麼折磨自家親姐姐,也是怪了。」
沒錯,到現在為止,周明月的身份依舊是周家親生女兒,而周念雪這個名字,依舊只是在十歲被善良的周家人收養的孤女。
我大概也猜到了,這大概是周父的意思。
他既不想失去和宋家的聯姻,又想讓周念生消氣。
於是有了這場追悼會。
這是很有病的一家人,他們似乎只能聚在一起仇視他人,而不能自然而然深愛彼此。
於是從前是我跪著,
而現在換成了周明月跪在這裡,
她或許也明白了,
周家父母從前再如何疼她,未來繼承周家的是如今對她仇視不已的周念生。
嫁去宋家是她唯一的路了。
而宋知恆的妻子,不能是個黑料滿身的騙子。

7
幾乎是瞬間做下決斷,
面對著眼前滿面怒容的周念生,周明月零幀起手,迅猛抬頭,眼中秒積滿淚水。
她說:「阿生,我知道你後悔曾經小雪在世時沒有好好對她,現在你想要出氣,只要你能開心,報復在我身上也行,姐姐是甘願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抖,可偏偏神情又是那麼堅定。
周遭的賓客們安靜下來,
周明月在外是公認的純潔善良,本就有著不少的擁躉。
到了此刻,那些護花使者們,更是忍不住,一個個對著周念生憤怒叫囂開:「周念生,自己當畜生,欺負你姐姐算甚麼本事?」
「沒錯,誰不知道就是你周念生平時欺負周念雪最狠,是你親口說的她不過是周家養得一條狗吧。」
還有人直接上前去攙扶周明月,想要帶她離開。
周明月卻直接拒絕了,她先是將目光小心翼翼地投向周念生,隨即才對著眾人感激一下:「謝謝大家的好意,但阿生終歸是我弟弟,他做錯了事,我這個姐姐也有責任,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他。」
他還要再說些甚麼,
卻被周念生當場打斷。
「說夠了嗎?」周念生似是被她氣狠了,垂在身側的拳頭被攥得青筋迸起。
周明月卻裝作聽不懂般,只怯怯看著他。
下一秒,她被一腳踢倒在地。
是周父,
「爸,爸爸…」周明月這次是真的痛得聲音發抖。
「明月,做姐姐的,在外面就是這些抹黑自己弟弟名聲的?」周父語氣淡淡,看向她的眼神卻是森寒。
周明月嘴唇翕動,像是想要說些甚麼。
一直在旁閉目養神的周母卻在此刻睜開眼,她緩步走到周明月身前蹲下,抬手替她捋了捋散亂的鬢髮,喟歎著開口:「小月,爸媽待你可是如珠如寶啊。」
周明月聞言像是想到了甚麼,面上暫態血色盡失。
她低下頭ṱŭ₂去,再不敢說一個字。
林見深在旁邊適時點評:「賭兩毛,她絕對不服?」。
板上釘釘的事,誰跟她賭?
我沒理她,只是混進人群裡,找準時機,拱火一句:「怎麼打小姑娘,你們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有人帶頭,
那些年輕人瞬間義憤填膺,對著周父周母討伐起來。
只有周念生在聽見我聲音後瞬間抬頭,朝著這邊看來。
而我已經在旁人地掩護下離開,
樓下為周明月不平的聲音越來越多。
「叔叔阿姨,你們不能這樣偏心吧,今天明顯就是周念生在找事!」
「就是,明月是多麼溫柔善良一個女孩我們有目共睹,周念生自己做錯了事,卻來逼一個女孩子,他今天必須給明月道歉!」
「說甚麼要明月懺悔贖罪,我看根本就是你周念生心理變態,家裡的姐姐一定要欺負一個,不然就活不下去!」
人群中叫囂得最厲害的幾人,竟然是平日裡跟周念生關係最鐵的幾個哥們。
周念生就這樣看著他們點評自己,神色晦暗不明,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刺的滋味,周念生也是就此嘗到了。
可周明月現在是真的怕了,她顫抖著嘴唇想要出聲阻止這些人。
卻聽見周念生冷然嗤笑一聲,他說:「原來,這些栽贓手段竟然這麼明顯拙劣,當初的我卻看不出來。
「原來,不站在這個位置,就感受不到這些惡意。」他笑著笑著,眼角便沁出淚來,看向周明月的雙目赤紅,「我居然為了你這樣的人去傷害她,我居然這麼傻,被利用著傷害我的……」
「阿生!」周父的呵斥聲傳來,打斷了周念生接下來的話。
眼見著事態將要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阿生,你再做甚麼?」是匆匆趕來的宋知恆。
他將周明月護在身後,隨即上前一拳打在了周念生的臉上:「你如果不懂怎麼尊重自己的親姐姐,就讓我來教你。」
「宋知恆,你又是甚麼好東西,配來管我?」這一次,周念生紅著眼便朝他沖了過去。。
「尊重我的親姐姐,宋知恆,難道你就尊重過她嗎?」
周念生一邊嘶吼著,落下的拳頭一道比一道狠。
本來還要還手的宋知恆在聽見這話之後動作停了下來。
周明月趁機將他拉走,
眼見著周家是待不下去了。
走之前,她朝著周家父母開口:「別忘了你們承諾過我的事情。」
周念生還想要追上去,卻被周父自身後喝止住:「你想胡鬧到甚麼時候?她終歸是你姐姐!」
「姐姐?」周念生品著這兩個字,最後笑出了聲來,他看向了場內一眾人,再望向周父,冷聲開口,「她最好真的是我姐姐。」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周念生剛才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停頓了一瞬。
最後,他將目光落在堂中央那副巨大的黑白照片上,哽咽著開口,他說:「對不起,周念雪。
「如果當初,我肯更耐心去瞭解你,現在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周念生走了。
帶著滿身的頹然與失落。
我和林見深看了這樣一場好戲,
瓜子都吃空了三碟。
臨走時,她拉著我,故意放緩了腳步,走在了最後一批賓客中間。
最終在離場前,如願聽見了周母的聲音。
此刻,她對著周父,語調刻薄:「你又哪裡配當個父親?」
叩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再經過我身邊時,周母忽然腳步頓了頓,
但終究沒有說甚麼,徑直離去了。

8
據說從追悼會上鬧得不歡而散後。
周明月就直接搬出了周家。
她和宋知恆同居了,很快兩人便傳出即將結婚的消息。
想來是怕夜長夢多,想要早些將身份坐實。
只是近來周明月的名聲並不好,宋母對她有了不小的意見。
卻拗不過宋知恆喜歡,最終松了口。
只是他們還沒能高興太久。
就在兩人將要舉辦婚禮時,周明月的真實身份被捅了出來。
那個當初將她和我互換,又在事後將我扔去孤兒院的保姆。
帶著一份親子鑒定找上了門來。
事情發展得太快,以至於周明月和宋知恆還來不及將她攔下,保姆已經從宋夫人的會客廳裡出來了。
宋家曾經曾經在血脈被混淆的事情上吃了大虧,
像周明月這樣,生母故意調換,女兒還逼死正主的事情。
自是他們最為深惡痛絕的。
宋知恆這一次想再求情,卻直接被宋夫人命人關了起來。
至於周明月,宋夫人只給了她一句話:「不認父母非人也。」
至此,周明月想要嫁進送豪門的夢斷。
而關於傳播這條消息的人,周明月幾乎能夠瞬間想到。
再過了三天,我聽到關於周念生的消息,就是他的死訊了。
是已然窮途末路的周明月做的。
她告訴周念生,我在離開之前,給他留下了一些話。
周明月想要當面向周念生轉達。
然後在周念生來後,毫不猶豫地捅了他三刀。
很不幸,三刀都在心臟處。
周念生就這樣倒在地上,感受著劇烈的疼痛和血液流幹的滋味,一點一點失去生機。
誰也不知道他臨終前在想甚麼,周明月或許知道。
她也沒有想逃,安靜等待著周家對她的猛烈報復。
只是誰也沒想到,周父竟然主動出具了諒解書。

9
我向來知道周父是絕對的商人,利益至上。
當初在這個家裡,他並非看不清周明月對我那些低劣的陷害手段。
只是在他的評估體系中,精心教養長大的周明月比我更有價值。
而我,則更能忍受委屈。
犧牲我一個,換來他們一家四口更加團結一致。
這是周父所樂見的。
而眼下,他也確實稱得上一聲狠人,
畢竟在周父心中,周念生的價值與我不同。
那是他精心培養的繼承人,是他付出了真心的兒子。
可在周念生死後,
他依舊能夠為了周明月這個僅剩的女兒,
原諒她對周念生的所作所為。
我和林見深還沒來得及多加感歎。
卻聽見周父帶著剛釋放的周明月去會見貴人的消息。
是了,周明月如今雖然名聲不好,可總還是有些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年紀稍微大些,能夠包容周明月身上的污點,甚至動一動手,就能將之親手抹去。
「這樣下去可就沒樂子看了。」阿深低聲吐槽了兩句,忽然轉過頭,看見我面上的笑容,不由得有些愣住。
「不會沒樂子看的,我當然不會讓他們日子太好過。」我說。
於是,在即將被周父送出去的前一晚。
周明月和宋知恆相約私奔了。
兩人同時收到了資訊,相聚在一起的時候,宋知恆卻不願意和周明月離開。
「算了吧,明月,就當我們沒有緣分了。」宋知恆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淡淡的,整個人看起來依舊很溫柔,溫柔又薄情。
「阿恆,你這是甚麼意思?」月色下,周明月愣在當場。
我聽著聽筒中不斷傳來的對話,也忍不住冷笑一聲。
周明月還是太高估他們的愛情了。
她不知道,宋知恆這個人骨子裡也精得很。
過去他可以為了周明月對抗整個家族,是因為他知道,他是這一代宋家唯一的繼承人。
無論他怎麼鬧,他都不會失去現有的一切。
但如果他和周明月離開了,那一切就又不同了。
可周明月想不明白這一點,她問他:
「你不是答應過我,任何時候都會保護我嗎,你說過會帶我遠走高飛,我想要的你都會給我爭取,當初你不是為了我連周念雪都趕走了嗎…」
她的聲聲質問無法喚回對方憐惜,宋知恆的神色冷了下來。
「別再提她了!」他說,「我當初只想讓她給你讓位,沒想要她死,小月,我來這裡只是為了告訴你,我們不合適了。」
周明月還想要說些甚麼,下一秒,卻被周家的人抓了回去。
是宋知恆親自給周父發的資訊,甚至在他們見面之前,這條資訊就到了周父行動電話上。
臨了時,她看向宋知恆的眼神全是怨毒。
詛咒聲叫駡聲不斷嚮起,宋知恆依舊那副淡淡的神情,只是臨了時歎息一聲,算是給這場感情畫上句號。
第二天周明月也死了,她被強綁了送走,路上想要跳車逃跑,卻被迎面馳來的貨車軋在了輪底,永遠合上了眼睛。
周父失了最後一枚棋子,
庇佑他的大人物沒了,生意上又遭到宋氏反撲,
很快,周家便面臨著破產危險。
他成日鬱鬱,向來賢慧的周夫人卻成日插花弄草,再不替他分憂。
再後來,他開始酗酒。
某一日,他照例喝多後陷入昏睡。
周家別墅卻起了一場大火。
周夫人提前遣散了別墅裡的用人。
為了防止周父逃跑,
她現在酒裡加了足夠多的安眠藥,又生生一刀捅進了他的腹中。
後者最終在劇痛下驚醒,卻只能徒然睜著眼睛,喉中發出呵呵氣音。
「我說了,你不配做一名父親。」周夫人說著,恨意從齒間溢出,「先是女兒,後是兒子,我這一生的牽絆全被你毀了,你憑甚麼還活著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雖是在笑,眼中卻全是淚花。
「去死吧,去給我們的兒女懺悔。
「多年夫妻,我不讓你孤單,我陪你。」
她怕痛,所以也先給自己吃了藥,
黑色的血線從她唇角溢出,她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用最後一絲氣音呢喃:
「如果當初,我不那樣對我的雪雪,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
「我的女兒,她會原諒我嗎?」
「不會。」我站在門口,平靜地開口,「如果有來生,我也要和你們永無瓜葛。」
周夫人聞言,猛然睜大眼睛。
那一瞬間,她本已死寂的眼中迸發出巨大的光亮。
「念雪,我的女兒!」她站起身來,想要朝我靠近。
可身體卻軟倒下來,只能看著後方的火舌一點點蔓延過來,卷上她的衣角。
直至我走遠,還能聽見她在身後撕心裂肺地呼喊:「女兒,媽媽錯了,原諒媽媽。」
可那又和我有甚麼關係呢。
周念雪早就已經死了。
死在一次次的禁閉折磨中,死在無數個背負委屈跪在施暴者門前的生夜裡。
死在父親的漠視以及母親和弟弟的仇恨中。
我想起臨走前,那突然迸發出驚人求生欲的周父從沙發上彈起來,跑出幾步最終倒在大門前,只差一點,只差一點……
他眼睛圓瞪幾乎快要掉落出來,手用力伸出,想要夠上我的鞋背。
喉中朝我擠出艱澀字眼:「救…我…我…錯了…」
「不救不救。」我笑意盈盈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做錯事要關禁閉哦,不能壞了規矩。」
「周先生,你教我的事情,我還給你。」
……
這場火最終被及時發現的鄰居撲滅了,
監控被周母提前全部關閉了,查不出失火原因,
周父周母最終也沒能救回來。
短短數月之間,周家人便皆連逝去。
實在令人唏噓。

10
我離開時,也是林見深送我。
「真的放下了?」她問我。
我點點頭,朝著她露出一個微笑:「畢竟有仇已經報了。」
聞言,阿深笑開,伸手點了點我的鼻尖:「你啊,還是這副記仇的樣子最可愛。」
是了。
我是在泥濘裡長大的孩子,
從不是良善的花朵,
從前蟄伏起來不過是因為自身太過弱小。
可這不代表我就要將一切委屈吞咽下去。
於是我早在出國前就註銷了ťű̂₆一切,唯獨保持了和林見深的聯繫。
我本來是想偽造滑雪失事的假像。
特意選了有百米大跳臺的地方。
只是卻沒想到在我離開後,那裡發生了事故。
之後的一切順理成章。
周念生在懷疑周明月之後回到家中,開始發現我留下的那些從前周明月陷害我的證據。
那些從前我在時如果拿出來他們會為了家庭和睦將之按下,卻在我死後成了至關重要的誅心道具的材料。
怕他們不反目,我還特地請林見深以我最好的閨蜜身份在周明月的追求者們中間散播了流言,告訴他們周明月是無辜的,一切都只是周念生在找人頂鍋罷了。
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看不得心上人受委屈。
也自己受不了半點委屈。
於是他們爭吵,反目,怨恨彼此,
一切都水到渠成。
只是還不夠。
周父以繼承權相威脅,讓周念生管好自己的嘴。
差一點, 他們就要相安無事了。
於是,我拜託阿深找到了當初那個保姆, 再靠著林家的勢力使了點小手段。
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回去找周明月認親給她養老。
周明月理所當然地將這件事算在了周念生頭上,只是我沒想到, 他會順勢認下。
我以為周念生會替自己辯解兩句, 可他沒有,
他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是希望我能夠原諒他。
想來是說給我聽的,
或許那時候的他已經察覺到了甚麼吧,只是再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約宋知恆和周明月私奔的簡訊也是我發給他們的。
周母對周父的報復在我的意料之外,只是我終歸還是要去見她最後一面, 從此,再無關聯。
臨走時, 我告訴阿深,我還有個禮物給了宋家, 她還有新的瓜可以吃。
不久之後, 雲城的豪門圈又是一陣動盪。
最重視血緣的宋家如今唯一的繼承人居然不是宋家血脈。
坐在飛機上, 我忍不住回想當初。
誰都不知道,我和宋知恆真真切切有過一段感情。
只是伴隨著周明月的介入, 這段感情很快便結束了。
那時候我去宋知恆的私人公寓找他,想要問個明白。
卻意外撞見了喝醉了的宋知恆,那是他這些年來唯一在人前露出破綻。
他看著我,幾乎是恨紅了眼。
他說:「就算是周家親生女兒又如何了?明月比你更好,我們不會低頭的。」
那一瞬間,我從被背叛的憤怒中冷靜下來, 細細品味著這個「我們」。
隨後清理了我到來過的痕跡,轉身出了門。
當然, 只是一句我們還不足以證明甚麼,
多虧了那一夜, 周明月在被宋知恆拋棄後時破口大駡,抖露了不少有用的資訊Ṱú⁹給我。
看來宋知恆是真愛過周明月的,竟然將這樣的祕密都與之共用。
現在好了, 宋知恆那靠著宋家用權勢和金錢裝點著的尊貴頭顱總算也低下來了。
十歲之前,我在孤兒院中掙紮著求生, 用怯懦的外表偽裝自己,內心卻比任何人都記仇。
我還有另外一個優點, 就是謹慎。
在事情落於掌控中前絕不輕易出手。
過去的十八年, 生活所逼,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多天真的良善之輩。
萬幸, 人生還很長, 我可以重新讀書,學習,去找一喜歡的工作,好好善待自己。
飛機穿破雲層, 未來一片光明。
真好,往後的人生,都是我自己的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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