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无颜庶妹

我的庶妹救了太子,却因为自己脸上的丑陋胎记怕太子嫌弃,求我帮她冒名顶功。
我与太子大婚那日,她突然出现,顶着那张治好的脸,神色凄苦:「太子哥哥……当年救你的人明明是我,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太子羞赧被我欺骗,一怒之下命人将我脸上的皮肤一层层撕下,又让人挑断我的手筋脚筋把我扔在烂水沟里自生自灭。
大婚仪式继续,太子妃却换了个人,满城的喜纸覆盖了我眼前的红色。
我混着泔水咽下最后一口气。
再睁眼,颜欢跪在我面前,一张丑陋的脸哭得好不可怜:「妹妹卑颜,不敢肖像那等人物,求姐姐帮妹妹认下这恩!」
1
我静静看着她,依旧沉默着。
听外头的动静,太子的车與已停在了府门口。
中宫太子惯用的月鳞香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地浮动。
颜欢脸上闪过一丝焦急,语气染上几分急促:「姐姐还在犹豫什么?认了姐姐便是太子妃!」
我凝下神,沉声应道:「好。」
太子叶漌司进入我卧房的前一刻,我那庶妹就像一条泥鳅一样跳了窗。
我心中暗嗤,原来不走正道,这时候就开始了。
见到眼前之人,我浑身都在隐隐作痛。
尤其是……脸。
那日被用火钳烫熟脸皮,再用木刀刮下到脸骨的惨无人道的剧痛之感仿佛还在。
我垂眸敛下深深的恨意,恭恭敬敬对叶漌司行了礼。
「太子殿下。」
叶漌司面庞英俊,满身贵气。
他伸手轻抬了下我,唇边笑意深不可测:「颜月姑娘,那日山崖下,是你救了孤?」
我忍着恶心,定定望着他回说:「殿下不是心中有答案了吗?何必多此一问。」
叶漌司笑容淡了,沉声反问:「孤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想做太子妃,冒领此功?既然是你,为何不来找孤?」
我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殿下那日说的明明是让我做妾,我不想做妾,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地找上门。」
「哈哈哈!」叶漌司大笑出声,眼中绽出狂喜。
看向我的目光从怀疑变得深情,他一把用力将我搂进怀中,声音沙哑地道:「颜月,孤总算找到你了……」
「你不知道孤找了你多久,孤好怕。」
我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表情在叶漌司看不到的地方冷了下来。
如果不是前世在我受尽折磨时,颜欢在我耳边炫耀了几个时辰她救叶漌司的细节,我也不会知道这些。
2
颜家因为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中宫的赏赐一连几天,接连不断地抬进颜家。
我没有错过颜欢眼中的艳羡和嫉恨。
她扭曲的表情让占据了她大半张脸的乌黑胎记像活了似的。
我适时对她说道:「这些赏赐我只是暂时替妹妹收着,等妹妹和太子坦白,我会让它们物归原主。」
颜欢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对我不在意地笑说:「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而已,最珍贵的东西我已经有了。」
我看着她脸上那抹旖旎之色,满心皆是冷笑。
这故作超然的做派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但我那爹爹却爱极了这一套。
姨娘怀颜欢时,不慎被小人暗害,中了毒,原本性命危在旦夕,可一夜过后,竟然奇迹般不药而愈。
但没想到那毒竟然是通过母体过渡到了腹中的胎儿身上,直到姨娘生下颜欢,看见她那张丑如夜叉的脸。
我爹爹因此对颜欢多有愧疚,明明我才是颜府嫡女,却要我什么事都让着她。
「爹爹!您回来啦!」
颜欢看向我身后,表情惊喜,朝颜有良飞奔了去。
颜有良宠溺揉了揉颜欢的脑袋,一副慈女孝的模样。
他看着一屋子珍稀玩意儿,皱眉看向我,脸上摆出不认同的表情:「月儿,你妹妹虽然不喜这些俗物,但你这样铺张炫耀,不是叫你妹妹心里不好过吗?」
我动了动唇,却听见颜欢先一步说道。
「爹你误会姐姐了。」
我这妹妹头一回不是装可怜卖惨,而且替我解释:「太子殿下其实是我救的,只不过我的脸还没治好,所以暂时就让姐姐替我领恩。」
她志得意满,仿佛太子妃之位已经尽在她手中:「爹,等我日后成了太子妃,我就接你一起住进东宫,如何?」
她话音落下,堂内突然静了静。
颜欢没得到她想要的反应,有些不高兴,「……爹?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颜有良看着自己这个被他宠得满口天真的女儿,表情复杂。
我抢在颜有良前先开了口。
拧眉看着颜欢,道:「妹妹,你若嫌之前从我这院子里拿走的赏赐不够,我就把这些、还有这些,再送给你就是了,你可千万别再对外人撒下这种弥天大谎啊。」
我爹听到我的话,定了定心神。
表情严肃地盯着颜欢,冷下声音说:「以后你姐姐才是太子妃,今时不同往日,行事说话需得小心谨慎,别再口无遮拦地开这种玩笑。」
「爹……你……你们……」
颜欢见没有一个人信她,表情微微扭曲,她猛然看向我,才明白了什么。
她恨恨地盯着我:「我知道了!是你骗了我!」
「颜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向太子哥哥说明一切,让他毁了你!」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前世这个时候,我小心翼翼替她解释,换来的却是那样的下场,怎么可能再走一次老路?
颜欢这傻子还是这么想当然。
这世我救了叶漌司,叶漌司感念救命之恩要娶我为妃的事,我早就让人编成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传得皇城人尽皆知了。
若是节外生枝,颜家就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颜有良再宠颜欢,也不可能由着她胡来。
颜欢,这一世我要让你明白个道理,拱手让人容易,再想要回去。
难。
3
「欢儿!」
颜有良见颜欢一气之下跑了出去,神色着急。
我立刻说:「爹爹别急,我这就去追上妹妹,劝她回来!」
「快去!千万别让你妹妹有什么意外!」
我出了府,却并没有跟上颜欢。
而是绕了一圈,又悄悄回到府中。
我不用想就知道颜欢要去哪里。
颜欢现在急着医治脸上的胎记,便会去找那位神医,和他做下交易。
前世也是如此,那位神医确实有些真本事,花了几个月就治好了颜欢脸上十几年无法祛除的胎记。
但他提出的条件是让颜欢成为他的榻上娈宠。
不多时,我派出去的杀手带回了一截断指。
那是属于那位神医的。
我勾唇扯出一丝冷到极致的笑意。
这一世,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替妹妹铲除异己,让她不要误入歧途。
两个时辰后,我听到外头嘈杂țŭ₋的人声。
「……二小姐!您怎么衣裙上都是血?」
「滚开!」
颜欢不顾下人的阻拦,一脚踢开我的房门。
「颜月!是你把神医杀了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怒气冲冲地揪住我的衣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丑得出奇。
我无辜而急切:「妹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杀人?」
她一把将我狠狠推倒,掀翻了一摞东西,满眼的恨意:「颜月你个贱人!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佯装不支地倒在地上,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前世那个沽名钓誉的神医不仅和颜欢有私情,还几次妄图侮辱于我。
他也配活?
这辈子我就是要斩断颜欢所有的羽爪,让她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4
「妹妹你真的误会我了。」
凉亭下,我故作伤心,让下人拿了样东西过来,递给颜欢。
我对上她的怒颜,缓缓出声道:「我担心妹妹出事,那神医我已暗中查过,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做过不少残害妇孺的坏事。」
「这才是我这几月为你苦寻的方子。」
颜欢仍有怒气,却还是将那个方子拿了过去。
我继续说道:「这方子连续服用七日之后便可以遮盖胎记,让皮肤无瑕。」
我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神伤:「届时,我也就不用凭白霸着妹妹这位置了……」
颜欢听了我的话后有些将信将疑,但看向那方子的眼神却十分炽热。
我知道这方子的诱惑对她有多大,哪怕有风险,她也必然会用。
我没有骗她,这方子确实能够治好她脸上的胎记。
只不过……在她动情的时候,那胎记就会原形毕露,并且方子喝得越频繁,胎记便会增得越大。
直到……
覆满全身。
5
七日后。
「小姐!你的脸真的好了!」
「快给我镜子!」
颜欢拿过镜子,看见铜镜中自己的脸,美肌无瑕,顾盼生姿。
她顿时欣喜若狂。
那个贱人竟然真的没有骗她!
颜欢出门时,就连路过的下人都在惊叹。
「二小姐原来长得这么美……」
「是啊,看着竟尤胜大小姐三分……」
颜欢表面让他们不要妄议,心中却沾沾自喜不已。
眼神透着阴狠。
颜月,你是嫡女是又怎么样?这下你怎么赢过我!
6
水亭荷畔。
我忍着厌恶依偎在叶漌司臂弯里,静静数着葳蕤河岸边含苞待放的荷花苞,转移注意。
「你今日怎么有空喊孤过来?」叶漌司神色虽满足,但声音中有着淡淡不满。
我知道他因何不满。
我与叶漌司「相认」已小半个月了,这小半个月里,我却对他不冷不淡,甚至今日才得空见到人。
他以为给名不见经传的颜家如此殊荣,按理说,我早该激动得自荐枕席。
我刚要说话,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太子殿下……」
叶漌司漫不经心地睨了来人一眼,不咸不淡地问我说:「这是谁?」
我赶紧起身向叶漌司介绍,「殿下,这是我庶妹颜欢。」
颜欢悄悄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故作恍然道:「瞧我这脑子,我给殿下做了些糕点,想让殿下尝尝,我现在就去拿过来。」
「欢儿,你先替我陪陪太子殿下。」
我说罢,不给叶漌司反应的机会,转身就出了水亭。
颜欢偷瞄着叶漌司的侧脸,双颊染上春红。
她痴痴望着他轻轻启唇:「殿下,欢儿有事要与殿下说……」
「那日救太子殿下的其实是我。」
……
叶漌司皱起眉头,凤眸透出怒意:「你说救孤的人是你?」
颜欢一心想要拆穿我的虚假面容,这样太子就会无比厌恶我。
「是啊太子哥哥,颜月是想假冒我,好得到这份功劳成为太子妃,我才是在山崖底下帮你赶走野兽的人!」
颜欢越说神色越激动,瞳中燃着两小簇火,仿佛已对我恨之入骨。
就在颜欢以为叶漌司信了她的话时,谁料下一刻,叶漌司竟直接上前,一把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凌空抵在凌云柱上。
叶漌司语中含着戾气:「说清楚!若敢骗孤,孤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7
那日我在角落看够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我不知道叶漌司对颜欢的说辞信了多少。
只知道接下来几日,我从叶漌司口中听到颜欢名字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叶漌司刚开始还很厌恶颜欢,在我面前辱骂她不知廉耻,只知攀附,还敢冒名顶替我的功劳。
但是渐渐地,他在面前我骂颜欢的次数少了,反而替她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多。
甚至信了颜欢对他哭诉的那些话,觉得她身世凄惨可怜。
后来,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颜欢独有的香味。
他看向我的目光屡有失神。
我知道叶漌司的内心煎熬纠结。
「欢儿虽然不是我母亲所出,但我早已将她视作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们之间无话不谈,若是太子殿下在欢儿那里听说了我的什么年少糗事,殿下可不要当真。」我轻轻扣起茶盏。
叶漌司听了我的话,目光瞬间变得深暗。
但我自然不会押注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颜欢是叶漌司上辈子爱到最后的女子。
前世颜欢样貌恢复后,并没有急着澄清,而是选在大婚那日,要我丢尽脸面,受尽折磨。
后来我才知,这两人背地里早就已经勾搭在了一起,叶漌司嫌我保守老旧,不让人碰。
哪里像颜欢那般万种风情,把他的心魂早就勾了去。
叶漌司身患头痛之症,「神医」治好了他,又在颜欢身上下了些药,让叶漌司一靠近她头痛之症就会缓解。
颜欢又整日在叶漌司耳边明里暗里说我在府中欺负她,还在大婚之日爆出我当年是冒恩顶替。
大庭广众之下,叶漌司只觉喧嚣灼心,逼得头痛症犯,厌恶交加下,不顾后果地对我处以极刑。
不过我知道这时候他们两人应该还没有行房,不然颜欢的真面目必会显形毕露。
看来这一世,我这妹妹勾人的技术倒是精进的一些。
学会钓着人了。
8
皇家秋猎,颜家这种小门小户,本是抬不上份的,但我如今身份特殊,身边少不了鱼龙混杂,就连皇太后都想见一见我。
金凤銮驾上,一身雍容的女人威严而不失亲和,将我的手紧紧抓了过去。
「月丫头,哀家可算知道漌司那小子为何急着迎你入府,今日见了你,哀家也是不觉心生欢喜呢。」
我面带羞怯却并不过分忸怩,扶柳般的体态比宫里大多女子还要顺条。
「民女见了太后娘娘心中亦是觉得莫名熟悉亲切,如若可以侍奉太后身边,才是民女最大福分。」
皇太后被我一番话取悦,她虽贵为太后,却并非当今皇上生母,曾经一朝失权,被迫困在后宫转圜。
但叶漌司却是一手养大的,近年来愈发不可控,我的出现,让她看țüₒ见了一着活棋。
一道缓沉带笑的声音传来:「皇祖母与月儿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颜欢在叶漌司的特许下也跟着来了。
她穿着一身金粉宫褶裙,大有压在场所有人一头的架势。
她同叶Ţű̂ₛ漌司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其中,男的目光幽深,女的目光艳羡。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太后的不悦,便知我的目的已然达到。
接下来几个时辰,颜欢想尽办法讨好皇太后,却皆换来冷脸与无视。
到了最后皇太后不欲与颜欢周旋,提前回到了帐中休息。
我暗笑了笑,看够了耍猴的戏,也跟着离场。
颜欢却不知好歹地跟了上来。
「妹妹跟着我做什么。」我停下步子,不远处,一个粉雕娃娃在宫人簇拥下在草场上放着风筝。
颜欢见四处无人,索性不装了。
「你别以为得了那个老太婆的青睐就得意忘形,太子哥哥已经知道我才是真正救他的人了。姐姐,你没多少好日子可以过了,好好珍惜吧!」
暗处,树丛窸动。
我有几分好笑,故意激她道:「哦,看来太子妃之位已是妹妹的囊中之物了,我就提前恭喜妹妹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颜欢目光阴狠浓烈地盯着我的背影。
她紧紧攥起拳头,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9
「不好了!暖宁公主不见了!」
外头乱起来的时候,我掀帐而出,正巧撞见后山方向颜欢神色惊慌、鬼鬼祟祟赶回自己帐中。
暖宁公主乃是皇上宠妃所出,出生那日自带吉兆,御池中的莲花一夜之间绽放,一直被皇上含在手心里长大。
她无故失踪,非同小可。
禁卫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处,询问所有人的行踪排查可疑之人。
等到询问到颜欢的时候,她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发着抖。
躲过排查后,她暗暗松了口气。
却正这时,一颗南珠从她的袖口内侧滚落出来。
她的脸色在霎那间白如死灰。
炙烈的火光照着那个掌握全天下人生杀予夺的男人盛怒的脸庞。
「这是宁儿身上的南珠!怎么会在你身上!?」
「还不快给朕如实招来!」
颜欢颤颤巍巍地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原来是她怕叶漌司不相信她空口白话的解释,所以想要再重现一次那时的情况,以此来向叶漌司证明那天救他的人是她。
只可惜她聪明反被聪明误,设置的陷阱使得暖宁公主掉了下去,扎穿了手臂。
皇上大怒,将颜欢押入了地牢。
我为了替颜家将功赎罪,在禁卫军之前找到了暖宁公主。
那时暖宁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昏厥。
我情急之下只能利用毕生所学包扎好她受伤的手臂,让她撑到太医来的时候。
好在禁军很快也赶到了。
「皇上,这伤口是谁处理的?处理得不错,就是跟在臣身边多年的医童都未必有这样的手艺。」
太医无不赞许地说道。
皇上得知处理伤口的人是我之后,看向我时,眼中的坚冰融化了些许。
没人看见,我将沾染了糖渍的袖口,悄悄掖进去了一些。
10
我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然黯淡。
我爹知道颜欢被关进地牢的消息后,气冲冲冲到我面前。
「爹……」
我刚唤出声,他就当着府中下人的面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我爹以前是知府的衙役,力气大得很,我的脸一下红肿起来。
「逆女!竟然害你妹妹下了牢!你妹妹身子向来比你娇弱,你这是要她死啊!」
放到之前,我爹对颜欢如此偏护,我总要一个人偷偷窝在衾被里哭一场,可如今看着我爹偏心的模样,我内心却只觉得平静。
毕竟,我已经不在乎这个父亲了。
「颜大人。」一声尖细介于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声音响起。
在颜有良ẗű̂⁹诧异的目光中,那着‌‌曳撒的阉官将我缓缓扶起,待我站稳才松手。
「太后说有样东西忘了给姑娘了,特意让咱家送来。」
他对我讨笑道,又转身神色微凉地对颜有良说:
「颜大人,您家姑娘是有福之人,无福之家常有,而有福之人不常有,还望颜大人珍惜则个。」
颜有良心中暗骇,更是惊诧于我收拢人心的手段。
不过短短几日,我这个原本飞不出他掌心的女儿,如今却可以倾轧他的命运。
11
因了上次的事,叶漌司就是心里再喜欢颜欢,也不得不刻意冷落她。
但最近他让人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让他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可他未曾在我面前点破,我就佯装不知。
近来我忙得很,皇太后与我愈发投缘,多次召见我进宫。
不过次次来,见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每次回去后,皇太后都免不了生一场小风寒。
我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上一世,就是在我与叶漌司大婚之际,传来的皇太后的薨讯。
这天,来的还有已经伤势大愈的暖宁公主。
「祖奶奶!月姐姐!快来和宁儿玩呀!」
众人见到这恢复往日活蹦乱跳的明珠,长久提着的一口气,终是松了下来。
我垂眸静静呷了一口茶,掩下眸中复杂情绪。
「皇上驾到!」
我双手作揖,随众人行礼。
「父皇!」
暖宁脆生生地唤着,扑进那一身明黄的圣人怀里。
洞悉如利剑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
开了尊口:「朕向来赏罚分明,你救朕的暖宁公主有功,理应得到嘉赏,说罢,你想要什么?」
然而我却做了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我当着众人,跪伏在皇上面前。
「民女不敢妄论嘉赏,只求皇上能够取消我与太子殿下的婚约,民女感激不尽!」
那一刻,我的内心是慌的。
掐着因紧张而颤抖不已的手。
宫苑中霎时间静寂无声,好似只剩我一人。
「你这要求倒是有些别致。」
话中外露的寒意险些吓破了我的胆。
好在当今皇上不是嗜杀之人,我抗旨拂了他的面子,他也只是下旨关我一月禁闭以儆效尤。
我软着腿被人丢出了正午门。
慈宁宫的太监不免不争气地瞧着我,似在扼腕叹息。
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带着人走了。
我掸掉裙摆上的灰尘,起身,背影缓缓消失在宫墙之外。
12
等我结束禁闭时,皇太后病重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皇上下令大赦天下,为皇太后祈福。
本就罪名不重的颜欢也蒙赦回了颜府。
在禁闭期间,叶漌司曾多次来颜府找我,我皆找借口避掉了。
但我知道这次终究是躲不掉的。
叶漌司满身寒气不曾遮掩,凤目凌厉。
「殿下,请喝茶……」
「茶」字还未说完,就被捏碎在了后喉间。
「你要和孤退婚?谁给你的胆子。」
我忍着下颌传来的剧痛。
「无人给民女的胆子,民女只是愿意成全有情人。」
叶漌司气笑了。
「好,好一个有情人。」
叶漌司抬起我的头,我被迫与他对视。
「但孤还就告诉你了,孤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好好准备准备与孤的大婚吧。」
他起身,气势冷冽地挥袖而去。
我再抬头时,院子里那双幽怨含恨的双眼已不知道注视了我多久。
而我,只是淡淡拿过帕子,细致地擦着脸上叶漌司碰触过的地方。
13
皇太后没能熬过初春,在天地化了残霜,万物复苏之时,薨了。
我着一身缟素,跪在宫门前,天下大丧了几日,我就跪了几日。
「民女感念太后娘娘之恩,愿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旁,终生为太后娘娘祈福,望皇上成全!」
一声一声,直到嗓子啼了血。
我知道这皇城里,没有什么传不到皇上耳中。
只有皇上不愿意听的。
在接到皇上身边的内侍大监送来的圣旨时,我知道这一次我赌赢了。
李公公将我从地上扶起,下一刻便有宫人将御赐的氅子披上来。
他笑着对我道:「往后,咱家可是要唤你一声月郡主了。」
我回以一笑,下一刻,眼前堕入一片黑暗。
14
等我再醒来时,我已身在皇寺。
手腕微凉的玉质触感,让我恍了一分神。
这是……流云玉镯?
皇太后的人终究还是没有将这镯子收回。
我记得在前世,皇太后寿辰时,叶漌司告诉了颜欢皇太后的喜好,颜欢轻而易举地讨好了皇太后,相当于讨好了皇上,因此备受宫里人喜爱。
所以前世大婚,颜欢揭穿我后,却没有一人信我。
前世这镯子,原本是皇太后病重前送给颜欢的,如今却到了我的手上。
我正愣神,外头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太子殿下!佛家圣地,请勿强闯!」
「滚开!」
叶漌司盛怒的容颜出现在我面前。
我想,也是时候告诉他那个事实了。
「你、说什么?」
我故意不看叶漌司,像阐述事实般平静说道:「我说,当初救殿下的,确实是我的妹妹颜欢。」
「至于我为何冒名,不过情势所迫。」
叶漌司不怒反笑。
「情势所迫?好一个情势所迫,孤这是被你们颜家姐妹耍了一轮。」
但他说完,却转身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想必是要去好好抚慰他真正救命恩人那颗受伤的心了。
15
颜欢和叶漌司的大婚喜讯传出来的时候,颜欢比我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她特意跑来皇家寺庙,在我面前昂趾炫耀。
「可惜啊,某人要做一辈子尼姑,而我,很快就要当上太子妃了……」
颜欢一身华服,身边十几个侍女伺候着,外头还跟着一队人马。
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不好和太子交代。
不过如今她的身份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
「姐姐,看到我如今拥有的一切,你后悔当初和我对着干吗?」
她将绫靴伸到我的面前。
「来的路上不小心沾染了污雪,不如姐姐帮我舔舐干净,我或许可以帮姐姐寻个男人来,替姐姐解解苦寂,姐姐你看如何?」
我却不哭不笑也不怒,好似真正的超凡脱俗:「颜施主,我已不在红尘中,自然不再追求这些凡尘俗事,贫尼只愿施主能真正得偿所愿,不惹前尘,不沾因果。」
然而我这番话在颜欢眼中却还是言不由衷,她认定了自己才是最后的赢家,又怎会在乎我话里真正的意思。
颜欢走的时候不算高兴,于是罚我扫干净她来时路上的雪,坐在烘着暖炉的轿子里,看我穿着单薄的佛衣瑟瑟发抖。
足足赏了一个时辰,才倦倦抬手命人打道回府。
我看着缓缓消失在一片白芒中的轿子,摸了摸缝在单薄佛衣里那层绒布,手心甚至扫得有点发汗发热了。
我几分凉薄地勾起唇角。
心想,我这庶妹还是半点长进也无,只知道玩这些不痛不痒的小把戏,不知道对待自己的敌人要一击即中,好无后患之忧。
可惜如今她再也没有得手的机会了。
我掐算着日子,颜欢服用了那么多日的美容方,黑胎记布满全身之日应该正好就是在她和叶漌司成亲的那几日。
我很期待,在我们那位尊贵无比的太子动情之时,却看到心上人化身那副鬼样子,会不会今后再也不敢举了。
然而我先等来的,是颜欢有喜的消息。
不过这次,我还没等到颜欢跑来我面前炫耀,那突然到来的孩子就不小心被她一个喷嚏打没了。
在我布置的眼线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没有一点意外。
我给颜欢特殊配置的美容方本就会使子嗣艰难,接下来,颜欢只会更加难怀上孩子,也更加保不住。
但是子嗣一事,就足够让她耗尽所有心力。
可一个很难有子嗣的太子妃,日后又会有多尊贵呢?
这件事,不知是谁传了出去。
原本门庭若市的颜家,来的人渐渐少了许多,只剩下几个忠实的太子党。
若不是有着叶漌司撑腰,就颜欢那脾性,京城大大小小的世家早就对她敬而远之。
16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太子大婚之日。
颜欢还特意遣人将喜酒送进了皇家寺庙里。
一桌大荤大肉的山珍海味摆在庄重肃穆的香火前,御史台的人闻着味儿就来了。
我有几分想笑,我这庶妹还真是能作死作出新花样。
一整晚,我待在房间里静静敲着檀香木鱼。
等到天际泛出一丝鱼肚白时,朱红色的檐角下,来人穿着一袭金纹白袍,面色沉如水。
「你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故意看孤出丑?」
叶漌司眼下两团青黑,衣服也是匆匆换了赶来的。
太子府里我布满了眼线,当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昨夜大婚,太子情动之时,颜欢却突然变身夜叉,竟是直接将太子吓晕了过去。
「太子殿下想知道一切吗?」
面对叶漌司的质问,我没有一丝慌乱,反倒镇定得像是早已预见了一切。
他越发想知道为什么他好端端的太子妃,上了床,却变成那般恐怖的模样,让他那般失态,简直丢尽了他身为太子的脸面!
「告诉孤一切。」叶漌司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17
如叶漌司所愿,我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从颜欢要我冒名顶恩开始,到我为她搜罗美容方,到现在。
听完,叶漌司冷笑出声:「你倒是将自己撇的干净。」
我淡淡:「太子殿下不信我也没办法,况且我现在已遁入空门,他人的看法与我而言已不重要。」
叶漌司盯着我的视线忽然顿了顿,他说:「……若孤说孤可以让你重新出世呢?如果你后悔了,孤可以不计前嫌,接你回府里做太子侧妃。」
他说罢,目光灼灼盯着我,好似只要我一点头,他就能立刻将我从这庙中抢了出去一般。
我Ťų⁹心中只觉得十分可笑。
「谢太子好意,但我现在怎么着也算殿下您的一个干妹妹,你我之间实在于理不合。」
叶漌司怒而离去。
我的脸冷了下来。
上一世,害得我惨死他也有份,他以为我会饶了他吗?
只为区区一个太子侧妃?
实在可笑。
18
为了留住叶漌司,颜欢加大剂量服用药物,将自己养得如同尤物,使出百般手段才哄得叶漌司与她同房。
可每每同房结束,叶漌司都会更加厌恶上她一分。
再加上颜欢的体质已根本怀不上孩子,怀上了也留不住。
不知何时,叶漌司开始流连起烟花柳巷,还听说他从烟花之地救出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将太子视作自己的救世主,化身绕指柔,把叶漌司迷得不行。
颜欢嫉妒得不行,去到女子的宿的房中,一剑砍了那个女子。
再被叶漌司撞见后,叶漌司怒急之下一把将颜欢推ṭũ̂₀进火盆,另外半张没有胎记的好脸也被火炭烧毁了去。
颜欢彻底失宠,被废了太子妃之位, 打入东宫的冷宫之中。
但后来,颜欢总算用手段留住了一个孩子,被叶漌司暂时接回了东宫。
那时,我已差不多安排好人手可以天衣无缝地开展施行我的假死脱身之计。
颜欢迫不及待地到我面前炫耀,这是我长达半年的时间Ṫų₄里第一次再见颜欢。
她来的时候,已没了当初那般光景, 身边别说丫鬟侍卫了, 就连那个嬷嬷都是她自己从街上买来撑场面的。
她虽然五官依旧好看,却瘦得出奇,那隆起的肚皮,几乎快要包裹出一个人形突出的形状。
颜欢耀武扬威地向我炫耀她肚子里未来的皇储。
我却只觉得她蠢得可怜。
她脸上的东西是她母亲带给她的, 她如今中毒已深,生下的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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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又是半年过去, 颜ţŭ̀⁼欢生下了一个小夜叉。
我听人说那小夜叉生下之时,还伴随着一阵阵「桀桀桀」的怪笑声。
像恶鬼来索命的声音似的。
当晚, 整个太子府都是阴风阵阵。
叶漌司看着那个小夜叉,两眼就是一抹黑。
他贵为太子,未来要荣登大宝的皇储君,怎么可能生下这么一个丑陋的怪物?
这绝不可能是他的种!
叶漌司一怒之下, 斩了那个小夜叉。
那怪笑声, 竟诡异地忽然停滞了。
而颜欢看着那截断颈, 却是彻底疯了。
事已至此, 在离开之前,我自然是愿意帮他们最后一程的。
我们那位皇上自来迷信神佛之说,民间亦有传闻, 生下这种妖孽是前世犯了大罪孽, 而犯了大罪孽的人, 又怎么有资格继续做储君?
又在钦天监和御史台的双方力谏之下, 在初春, 皇上正式下令废去太子,让其他的几位皇子公平竞争,能者上, 废者退。
自那以后,叶漌司彻底颓败, 一心只沉迷于女色。
可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
叶漌司之前贵为太子,暗地里也干过不少强抢民女的勾当。
我让人将叶漌司的行踪卖给了一个女子, 那是之前被叶漌司强抢去,玩腻了又送给属下, 玩弄至死的可怜女子的姐姐。
那女子的姐姐以自己的身体为药引, 让叶漌司沉溺不已,最后让叶漌司死在了她的身上。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在去往江南水乡的马车上。
看着路边不断倒退的好风光, 我觉得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不久, 皇家寺庙传来噩耗,颜月郡主死于荆朝启元历二十七年,死于屋中失火, 全身碳化,面目全非。
只那手上太后赐下的流云玉镯,依旧莹润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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