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言情

嫁三夫

繼妹設計我嫁給農家三兄弟做共妻。
霎時間,我從京城第一才女,成了眾人痛誣醜詆的浪蕩毒婦。
父親給我兩個選擇,嫁於繼母娘家吃喝嫖賭的姪子,還是下鄉做三兄弟的共妻。
我選擇了後者。
幾年後,我隨大哥進京趕考,重回故地。
繼妹替我嫁給侯府世子,與一群妾室相鬥。
在她謀害世子子嗣被抓進官府時。
大哥連中三元,二哥逼退匈奴三千裡,被百姓冠以戰神之稱。
就連那最不爭氣的三弟,都因貌比潘安的容貌頗得聖上恩寵,成了禦前帶刀侍衞。

1
出嫁那日,父親遞給我一個小包裹。
「你母親嫁我時,只是邨裡農女。
「你二妹妹和你不一樣,她外祖曾任宰相,嫁妝方面,你不要與她攀比。」
我抱著輕飄飄的包裹,被程君言抱上馬車。
包裹內,只有一件舊衣,一本破書。
比起父親給繼妹安排的一百零八抬嫁妝。
我只配得到這些。
舊衣裡藏著幾張銀票和一封信。
我將銀票收進懷裡,又把信隨手丟出窗外。
這些錢是父親欠我和我娘的,不要白不要。
至於那封信裡寫的甚麼,我也並不想知道。
馬車快要駛出城門時。
外面嚮起一陣百姓閑聊聲。
「這輛馬車是從謝府出來的吧?裡面坐著的,就是那個與妹妹未婚夫苟且的才女謝華霜?」
「應是了,這女的忒不要臉,勾引誰不好,勾引自己親妹妹的未婚夫婿。」
「聽說,她親娘並非現在的謝府夫人,而是鄉下出來的農女。丈夫剛考上狀元,結果,她在生產那日血崩,留下一個女兒。」
「這麼說來,她跟她娘一樣,天生就是去地裡種田的命,有些福氣不能硬享,不然會折壽!」
我猛地掀開窗簾,目光直勾勾地瞪著那幾人。
方才還侃侃而談的商販,立刻低下頭裝出一副很忙的糢樣。
我皺了下眉,放下手裡的簾子。
一群沒種的東西,只敢在背地裡說人閑話。

2
爹和娘是青梅竹馬,二人早早成婚,情比金堅。
謝義文無父無母,吃著娘親家裡的飯長大,用外祖辛苦勞作的錢讀書考學。
在我年幼時,問過院裡的燒火嬤嬤,母親是怎麼沒的。
嬤嬤一臉慈愛地揉揉我的雙丫髻:「霜霜,男人都是沒有良心的。
「你爹攀了高枝,就覺得扶他青雲志的糟糠妻礙眼。
「你不能步了你母親的後路啊!」
第二日,我再去找嬤嬤時,卻看到繼母身旁的大丫鬟春桃,令人將嬤嬤的衣物丟進火堆裡。
我沖過去要搶,卻被她掐住手腕。
「大姑娘,您可別過去,那燒火婆子昨夜得了瘟疫去了。」
我聽到這番話,如同當頭棒喝,暈乎乎地坐在地上,看著火盆燃燒殆盡的煙灰被風吹到腳邊。
再大一些後,我知道二妹妹只比我小一歲。繼母是娘親去世第二個月後,被父親以正妻之禮迎進門的。
關於娘親是怎麼死的。
整個府內守口如瓶。
十歲那年,謝華月貪玩捏泥人,一不小心跌進泥潭裡。
恰好我路過此地。
剛把她扶起來。
就被匆忙趕來的繼母一巴掌呼在臉上。
「你這賤東西,我是缺你吃喝,還是短你家用?敢背著我欺負妹妹,看我不打死你。」
謝華月被繼母嚇得不敢說話。
躲在婢女懷裡,看我狼狽地被繼母將臉摁進泥潭中。
從幼時起,我便知道在這紅牆內院,自己雖是大小姐,可活得還不如討主家喜歡的丫鬟。
貼身丫鬟勸我早做準備。
「說句難聽的,您是主母眼裡的刺兒,若不早點為自己做打算,將來老爺官場不順,主母在老爺耳邊吹個風兒,將您嫁給年輕公子做妾都是極好的。」
我捧著《論語》,心裡也在想今後的出路。
直到及笄那年,我和謝華月受邀參加太後娘娘舉辦的上巳宴。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京中顯貴人家。
為了給自己拼後半輩子的路。
我在宴會上用盡畢生所學,搶先對詩答謎,贏得在場所有貴人的驚豔目光。
只希望在場的貴婦瞧上我。
抓我去當她心儀的兒媳婦。
不求朱門大戶,只願家婆和藹夫妻恭敬。
可沒想到我努力過了頭。
被這世上最尊貴的男人瞧上。
宣和帝特意點我出來,誇我才藻豔逸盛顏仙姿。
繼母誤以為他瞧上我,要納我進宮做妃嬪,臉色很是難看。
下一秒,宣和帝笑呵一聲。
說佳人當配才子。
繼母剛想松口氣。
下一刻,聽到宣和帝說要把我許配給親外甥,寧國侯府世子傅嶸時。
她手裡的酒杯跌在地上,下巴驚得合不攏
宴場貴婦小姐倒抽一口涼氣。
皇後笑容僵硬:「承恩還未娶妻,怎能先納妾呢?」
她在勸皇上。
宣和帝瞥了她一眼,沒把她的話放心上。
硬要把我許配給傅嶸做正妻。
誰不知道傅嶸與首輔嫡孫女兩小無猜,就等她及笄後定下婚期,卻不料被我這個四品小官之女搶了姻緣。
世子傅嶸冷著一張臉,跪在席間紅毯,看都沒看我一眼,不情不願地謝皇隆恩。

3
剛下馬車,我就迎來謝華月賜的耳光。
「賤人!賤人!憑甚麼你能嫁給傅嶸!
「而我……而我卻只能嫁給鄉下農戶!」
我捂著紅腫的臉,獃獃地看著主母和父親爭先恐後地去哄謝華月。
丫鬟勸我:「姑娘,您別放在心上,今後您就是世子未婚妻,無論謝華月嫁給誰,地位都越不過您。」
一想到那樣尊貴的未婚夫。
我怎麼都笑不出來。
直覺告訴我,宣和帝醉翁之意不在酒。
將我賞賜給早有心上人的傅嶸。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回想起離宴時,傅嶸小妹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將我食肉寢皮千刀萬剮。
我雙肩卸力,步伐艱難地朝後院走去。
半年後。
謝華月那早就定下娃娃親的未婚夫來府內打秋風。
那人名叫程君言。
雖農戶出身,可生了一張美如冠玉的俊顏。
他來那日,院裡的丫鬟全都偷跑到前院,只為了看他一眼。
那段時日,每人都跟丟了魂一樣,做事頻頻出錯。
繼妹聽到他來府內,想找人把他打死。
可當她跟程君言吃過一次飯,便改了主意,叫人給程君言找些不痛不癢的麻煩。
看他長得實在是稱心如意。
還是留他一條性命吧!
他母親是繼母的庶妹,父親曾任九品縣尉。
後來家道中落,父母雙亡,三兄弟蝸居在鄉下靠種地謀生。
父親瞧不上他。
想給他幾兩銀子打發打發。
隨著程君言在他手底下做Ţų₄事的幾個月。
父親對程君言大為改觀,笑眯眯地著手準備繼妹的一百零八抬嫁妝。
繼妹又哭又鬧,還跑去找程君言麻煩。
眼看都改變不了事實。
她靈機一動,把壞主意打到我身上。

4
謝義文聽聞我出事後。
從小妾牀上絆了一跤,險些摔得頭破血流,來時腰間還掛著李姨娘的紅肚兜。
繼母氣得臉色發白,不好當著下人的面發作,捏著手絹擦拭不存在的淚水。
「夫君,你一定要為月兒做主。我為這賤人掏心掏肺這麼多年,可沒想到養了個白眼狼,勾引我外甥,毀掉親妹妹的好姻緣啊!」
他來時路上聽完下人敘說。
憑他在朝堂奮戰十幾年,定能一眼看出是繼母她們陷害我。
他將我單獨叫到書房問話,命丫鬟摘去程君言給我披的粗麻布衣,給我拿了件火紅狐裘。
書房布置以清雅為主,門口擺放兩盆龜背竹。
一進門,就能瞧見書架上放著與四周格格不入的醜泥人,是謝華月那年送給他的。
謝華月為了捏泥人,蹲在泥坑前摔了一跤,害我被繼母冤枉毒打一頓。
日後,謝義文本想嚴懲繼母,卻被謝華月以討好為由,送他一尊泥人,這件事便被輕飄飄揭過。
我盯著那泥人,越看心裡越涼。
謝華月於他來說,是那天上的明月。
而我是落在地上的薄霜,任由人輕賤。
謝義文有些羞愧地低下頭,不敢看我這個被他遺忘多年的長女。
「你弟弟妹妹正是議親之時,萬萬不可將你繼妹送去衙門。霜兒放心,我會把你妹妹關在她院子裡整整一年,請來嬤嬤在出嫁前好好教導她。而你母親伴我這麼多年,你就當看在我面子上,原諒她罷了。」
我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父親,您這是要我認栽?!
「我是嫁不了好人家,可妹妹被嬤嬤教導後,是不是還能嫁進高門大戶?」
見我說出他心中所想。
謝義文心中一急,想要拉我的手,被我毫不留情地躲了過去。
我像是被人潑了盆冷水,狐裘都保不住我不斷下降的體溫。
「一直以來,我知道主母對我不滿。
「我不想讓父親為難,便一直做個乖順隱忍的好女兒。我錯了,就是因為她們知道我很在乎您的感受,才會得寸進尺。」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指緊緊攥住袖扣,擺動肩膀躲開謝義文急忙要抱我的手臂。
「這次毀了女兒的名節,下次呢?是要殺我嗎?」
我連哭帶吼把藏在心裡多年的苦發洩出來後,心裡也不再難受。
反而心情平複下來時,看到以威嚴示人的太常寺少卿對我潸然淚下。
我情不自禁後退一步。
「罷了,女兒任由您處置。
「女兒只求留有一條性命行嗎?」
謝義文抹掉眼淚,「你這是說的甚麼胡話,父親還能殺了你不成。」
他頓了頓:「只是這世道對女子不易,你又該如何面對風言風語呢?」
我心底冷笑。
「只要是死不了,其他的,對女兒來說都是小事。」
我可不是那種為了虛無的貞潔從容赴死的女子。
要不然,我也不會將計就計。
主動拉程君言入套。

5
隔日,不知是誰走漏風聲。
繼母娘家姪子請來一群人,吹嗩吶唱小曲,把路過的民眾吸引到謝府門前。
三個看門小廝瞧見後,去推搡他們離開。
而他被人架住雙臂,卻依然高聲吶喊:「華霜表妹,我知道你身子已經不幹淨了。
「可我對你一片真心,根本不在乎這些。
「華霜表妹,你好好考慮考慮,除了我,難道你還要嫁到鄉下,給三個窮光蛋做老婆不成?」
在他奮力宣揚之下,關於我勾引妹妹未婚夫婿的醜聞,整個京城都傳得沸沸揚揚。
當天下午,宣和帝暴怒險些要賜死我。
寧國侯府派人退婚。
可不知為何,婚沒退成,把我換成了謝華月。
謝華月被關在聽雨閣中出不來。
按她那急躁的性子,定是要在我面前好好譏諷一番。
繼母也假惺惺地來找我通報好消息。
「只要你在家侍奉公婆,為他早日生下子嗣,多納幾個美妾,為他們家奉獻自己一生,他們是不會介意你早已破了身子的事。」
我藏在袖中的手氣得發抖,死死地盯著繼母,恨不得將她殺之洩憤。
誰不知道她娘家姪子是作姦犯科之輩,常年混跡花街柳巷,身上早已染上了髒病。
她們毀掉我的清白和名聲,又要把我送進虎口。
為何,為何要這般對我。
可我沒想到,謝義文也會勸我嫁給繼母姪子。
「霜兒,你嫁過去後,爹會給他找一門差事。只要你肯跟他好好過日子,你絕不會受到半點委屈。」
「爹,為何繼母的姪子這麼快就知道女兒的事?他將這件事宣揚出去,爹就不怕眾人會看扁弟弟妹妹?」
我心裡有些好笑,懲罰罪犯時,說不易鬧大。
罪犯將這件醜聞宣揚出去時。
謝義文卻不在乎了。
謝義文坐在椅子上,神色難辨,嘴裡輕輕地嘟囔了一句。
「當日,你若是想辦法保住名聲,還會有今日的事?還會連累你弟弟妹妹的名聲?
「說到底,你難道一點錯也沒有?!」
我像丟了魂似的,坐在紅木椅上,望著一塵不染的地磚。
盯著盯著,我好像變成任人踩踏的石磚,無論是誰,都勸我要保全其他人,舍棄自己。
原來他是怪我為甚麼沒有去死啊!
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會嫁給那樣的人家。
任由所有人把我當軟面團一樣揉捏!
「爹,我要嫁給程君言。」
「你能接受他們家共妻的事?」
「我會跟他談談,只嫁給他一人,會好好操持家務,給其他兄弟另找一門好親事。」
謝義文嘆了口氣:「可君言雙親臨死之前,讓他們三兄弟發了毒誓。
「霜兒,你不要為難他。」
我氣得嘴唇發顫:「是我在為難所有人,還是所有人都在為難我啊!」
謝義文還想再勸說甚麼。
我直接打斷他的話。
「算了,共妻就共妻罷!
「女兒嫁!」

6
程君言老家乃相州鄴郡下的一處小邨莊。
邨裡鮮少駛來馬車,孩童們新奇地跟隨馬車來到程家門前。
「三兄弟,娶一女,洞房花燭誰先誰後啊?」
我一臉羞怯地坐在馬車裡,雙手攥住裙擺,盯著門簾晃出來一抹光。
程君言趕走那群孩童,護我下了馬車,跟他一起走進小院裡。
程家共有三間房,都用土磚壘成。
院子西角與鄰居共用一面牆,分別種著一棵核桃樹和一棵碩果累累的柿子樹。
程君言換了一身打著補丁的衣裳。
去尚書府打秋風時,他特意買了件新的麻布衣衫,這樣顯得體面一些。
回了家,就把那件沒破洞的麻衣壓在箱底。
傍晚,程家聚了一群來看熱鬧的媳婦嬸娘。
每個人來時都帶了一些東西,家境優渥的帶肉和喜糖,家境不好的,從地裡拔出來幾盆掐出嫩汁的青菜。
「這城裡來的小姐,皮膚跟咱們就是不一樣,又白又嫩,長得跟天仙似的。」
「你還會讀書寫字,天吶!都能把咱們邨裡教書的劉秀才給比下去了。」
「姑娘你別怕,邨裡人熱情些,你公婆去世早,三兄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家裡常年沒個女人,兄弟仨過得糙了些,若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盡管來找咱。」
一直聊到日落西山,幹枯黢黑的柳樹樹枝上立了幾只叫聲嘔啞啁哳的鳥雀。
程家夫婦去世後,程君言作為一家之主住進主屋,其餘兩兄弟住在偏房,剩下一個屋子來燒火做飯。
他貼心地把新牀單鋪好,抱著舊被子去偏房睡下。
程家三兄弟,大哥是唯一的讀書人,相貌俊朗無雙溫潤如玉,不比世家公子差到哪裡去。
我剛過及笄禮,年十六。
大哥程君言長我四歲。
二哥程君行長我兩歲。
三弟程君之小我仨月。
幾日後,兩兄弟從鎮上幹完活回到家。
一進門,就瞧見程君言從樹上挑了個熟透的柿子,語氣溫柔地教我怎麼剝皮。
吹彈可破的皮肉被我剝去,流了一手的汁水。
程君言拉過我的手,細心地為我收拾殘局。
門口二人都看獃了。
長兄如父,他們二人打小沒少被大哥訓斥。
哪裡又見過大哥會露出這種兒女情長的繾綣神情。
「大哥。」
我順著聲音看了過去,門口站著一高一矮兩個男人。
高的那個皮膚黑一點,身形如山岳般健壯,光站在那裡就給人一股壓迫感。
矮的那個長著一對好看的桃花眼,看誰都笑眯眯的,卻不覺得此人風流浪蕩。
我錯開目光,心跳如鼓。
程家三兄弟,是我今後的夫君們。

7
大哥飽腹經書窮書生,二哥冷面少語的農家糙漢,三弟長得最好看。
來時路上,冀州百姓靠種地為生,出了京城瞧見一望無際的碧綠田野,其中還有打著赤膊的農女勞作。
程君言看出我眼底的迷茫和困頓,遞給我水壺後說道:「家裡的地你不用去管,二弟一人能頂三個用。
「三弟會燒火做飯,除了自己的貼身衣物,其他的便給他洗。
「你嫁過來,是低嫁,我們舍不開臉讓你做這些瑣事農活。」
他雖然無法給我在尚書府那樣錦衣玉食的生活,卻依然把我照顧的面面妥當。
我與那糙漢對上目光,臉一紅,別開臉,腦海裡想起李嫂子對我的叮囑。
「君行常年包攬家中農活,體格比旁人要健壯幾分,若是洞房惹你難受,可千萬不要慣著他。咱們絕不能在那事上慣著男人,尤其是你這種千金小姐,嘖嘖嘖,我估計,你肯定會被君行傷到。」
回想起李嫂子的話,我轉過身,藏住羞紅的臉頰。
如今一看,李嫂子所言並不誇張。
我光看著都覺得害怕。
幸虧,程君言溫柔體貼,知曉我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共妻之說,不僅與我分房而睡,還叫我別把他們當夫君,就當是一起生活的兄弟姐妹。
程君之笑著跑到我面前,扯開捆綁油紙的細麻繩,捏出一顆如琥珀般晶瑩剔透的麥芽糖遞給我。
「表姐,給你,這個可甜了。」
我抿了下薄唇,接過來,含進嘴裡。
這顆糖不如尚書府內的精致,卻別有一番鄉下風味。

8
「喲,兄弟倆在鎮上幹完活了?」
李嫂子站在醃鹹菜的瓦罐上。
隔著一面牆,沖我們問道。
「君言,你弟弟們都回來了,何時跟華霜辦了婚事?」
邨裡好久沒出過一樁喜事。
程君言看了我一眼,顧及我的心情,搪塞了過去。
在他心中,我是京中嬌滴滴的貴女,又經過被父親拋棄一遭,答應嫁給他是無奈之舉。
他不會強人所難,要的是我心甘情願。
李嫂子壞笑地看向程君行:「君行啊!你比哥哥弟弟要糙一些,趁洞房花燭前,把那一身皮好好養養,別到時候把細皮嫩肉的華霜蹭疼了。」
此話一說出,在場四人神色各異。
開了葷的程君言不禁回想起那日旖旎溫存,心中泛起細細密密的癢。
程君行種地時,聽過邨裡漢子說的一些葷話。
此時看向站在大哥身邊的少女,才發現有人皮膚嫩到能跟新出生的嬰兒相比較。
他也覺得李嫂子話糙理不糙。
還未開竅的程君之則笑眯眯地圍在我身邊。
誇自己廚藝精湛,嫌棄我細胳膊細腿,定能把我養得跟邨裡姑娘一樣壯實。
到了夜裡,三兄弟擠在一張雙人牀上,睡得不太安生。
翌日,程君言單手撐著下巴,微微闔眼小憩,一副沒有睡好的糢樣。
而我獨占一間屋,心有不安。
主動找到程君言提議道:「你還是搬回來住吧。」
程君言擺手推托:「豈能占你便宜?無妨,我白日再補眠就好。」
我看他一夜未眠憔悴糢樣,心裡有些愧疚。
那日,我們中了繼妹下的迷藥躺在一張牀上。
程君言先我醒來,強打著精神滾下牀,順手摸出一把匕首要往胳膊上劃。
他是正人君子,寧死也不願污我清白。
是我主動拉起他的手,貼在臉頰揉蹭。
他掌心生了一層薄繭。
雖被繭子磨得有些疼,可冰涼觸感驅散內心的火熱,舒服地令我喟嘆一聲。
我告訴他繼妹存下心思害我。
就算這次不是他,也會有別人。
最起碼程君言面容俊朗才高八鬥。
而我在繼母眼皮子底下過得如履薄冰。
早就想離了這家,出去單過。
程君言看向我的目光晦澀難懂。
「聽聞姑娘與侯府世子訂下婚約,那樣顯赫尊貴的人家定能保你。
「實在不行,我帶姑娘出門去找世子。」
我垂眸苦笑:「那樣顯赫的人家怎會瞧得上我這麼個沒娘的孤女?不過是皇上酒後亂點鴛鴦。我幾斤幾兩心裡清楚。就算嫁過去,也會被他們記恨。」
我怕他不知道皇親國戚之間的事。
一邊將他的大手覆在腰上,一邊告訴他帝王權衡之術。
寧國侯傅幀乃當今聖上的舅舅,為扶持聖上登基立下汗馬功勞。
而後平北疆戰亂,收回三洲四城。
在百姓中有著極高的威望。
如今傅家這一代出了一個皇後和太子。
聽聞太子妃早就定下傅家二房的嫡女。
世子傅嶸又是曠世之才,六歲隨父徵戰北疆,十二上陣殺敵從無敗績。
又與文臣之首沈首輔的嫡孫女青梅竹馬。
皇上就是從別人手中搶來的天下。
最怕京中出現第二個自己。
又擔憂不能將這事做得太明顯。
故而選了一個不被生父疼愛生母早亡的嫡女嫁給侯府世子。
就算我嫁過去被蹉跎到死,也無人替我討回公道。
程君言震驚我雖沉浮於宅院,卻對京中大小事精通,更有才智一點就通。
旁人都會謝皇上恩惠,嘆自己好命。
而我卻立即猜出其中的隱晦。
程君言憐我疼我,雙手扶著我的肩膀推倒牀上,腦袋一路往下。
「女子第一次都會苦。
「姑娘既然看得起在下,那我今後絕不會讓你吃一點苦。」
薄唇覆下,熱浪翻湧。
我齒間流出一道細碎哭聲,難受到要去抓他時。
卻被他反手十指交叉壓在牀榻上。

9
「我和你已有夫妻之實,就,就算……」
程君言離我只有一尺距離,低聲說話時的溫柔語氣,燻紅了我的臉。
「就算甚麼?」
我咬了下唇:「只要不做夫妻之事,只要你能睡個好覺,我不介意與你共睡一張牀。」
程君言一臉糾結:「那會毀了姑娘名聲,不能這般。」
我知道他白天還要去邨裡教書,為自己掙得去京城趕考的盤纏,若是因我耽誤前程,怎叫我心安理得受下他們三兄弟的好。
在我一番糾纏勸說下。
程君言迫不得已答應夜裡跟我同睡一張牀的決定。
在我沒有看到的地方。
程君言傻笑一整日,被他教導的弟子好奇地發現。
「夫子,您家中有何喜事?」
「夫子肯定是想師娘了!我大哥娶嫂嫂的時候,也會笑得這麼傻!」
程君言立馬換了張莊嚴神情,正色道:「少貧嘴,昨日叫你默背的三字經,可熟練了?」
轉眼到了晚上歇息時。
程君行看到大哥並未跟他們睡偏房,而是跟在我身後,嘴角噙著一抹笑,大大方方地走進屋內,轉身關閉門窗。
程君行覺得有些不妥。
還未辦婚事,怎能與表妹共睡一間房。
更何況,他們偏房牀大,容納四人都了得。
聰明機靈的三弟程君之趕忙拉住二哥。
「你就別破壞大哥的好事了。
「昨晚大哥坐在窗邊看了一晚上月亮,熬出一臉疲憊相,就是為了讓姐姐心軟,跟姐姐睡一間房!」

10
我背對程君言躺在裡側。
聽到男人脫掉外衣,坐在牀邊猶豫了一會兒。
好像顧忌我在身側。
不過他在外辛勞一日,前日又下了一場雨。
到家後發現褲腿甩上幾滴泥漬。
怎能穿著外褲上牀?
很快他又解開腰帶,去脫外褲。
我把紅透的半張臉埋進被子裡。
從未有這麼一刻,討厭自己聽力驚人,不用看,都知道他進行到哪一步。
腦海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的情形。
他好像格外喜歡我臉上一對梨渦。
在那兒親了許久,才輾轉覆下。
夜深了,我迷迷糊糊好像碰到甚麼堅硬的東西,微微睜開眼,看到躺在身側的男人,嚇得我連忙把手撤走,抱著被子離他遠了些。
實在是有些唐突。
所幸,他沒醒來。
我調整好睡姿,撓了撓發癢的手腕,繼續做方才的美夢。
稍後,程君言幽幽地睜開雙眼。
似乎是被一股燥熱折磨得入不了眠。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翻身撐在我身周兩側,借著窗外皎潔月光,無聲地看了我好一會兒。
最後,他鼓起勇氣。
在我臉頰本該有梨渦的地方,各落下一吻。又繼續躺回去,把我撈進他的懷中,唇角勾起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酣然睡去。
他發誓要讓妻子心甘情願嫁給自己。
可他若不使點小手段。
旁人孫子都造出來幾個。
而他卻依舊和妻子相敬如賓。
程君言這次使了點小手段,成功爬上小妻子的牀榻。
他在心裡給自己打打氣,發誓早日勾引成功,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11
三月後,晚秋卷來一襲凜冽寒冬。
程君言怕我受凍,給我燒了個暖水袋,放進被窩裡先暖著。
如程君言所說的一般。
三弟程君之包攬家中大小農活。
平日裡比我們早起半個時辰,點燃柴火用大鐵鍋熬出一盆松軟香甜的糙米粥,又用前幾日買來的臘肉搭配萵筍,用剛熬好的葷油炒了一盤。
程君之廚藝不比尚書府名廚差,還更添了份鄉下煙火氣。
晌午,我去廚房給程君之打下手。
程君之一不留神,手裡的菜刀掉在地上。
這小子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徒手去接。
我趕忙從屋裡拿出一件棉布衣裳,想用剪刀裁掉一條布,卻被程君之阻攔。
「姐姐,不用了,我用清水洗洗就好啦!
「這麼好的衣裳,給我用豈不是浪費了?
「更何況,鄉下孩子皮糙肉厚,我都習慣了。」
「別動!」我拉過他的手,看見他掌心手背有數不清的疤痕。
弟弟被下人不小心撞了一下,皮膚只是略微泛紅。
便會哭鬧著讓繼母發賣下人。
而他比弟弟大上三歲,卻懂事得讓人心疼。
幫他把傷口簡單止血包紮,又看了眼他身上打滿補丁的粗麻布衣,想起家中三個男人的衣服都不太合身,破破爛爛的,哪有個正經糢樣?
若不是他們三人容貌生得鶴立雞群。
今後哪家姑娘家會瞧得上。
反正出嫁那日,謝義文給我三百兩銀票,買幾件衣裳又花不了甚麼錢。
程君之受傷後,去給兩個哥哥送飯的任務被我接下。
待我提著兩個飯盒走出木門。
程君之獃獃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手背上被仙女姐姐包紮精致的蝴蝶結,臉頰莫名飛上兩道紅暈。
好像有甚麼東西在心底悄悄生根發芽。
他搖了搖腦袋,心想自己可能是愧疚。
對,一定是愧疚。
今早,大哥許諾為他買一個木劍。
條件是,叫他想辦法讓姐姐去給大哥送飯。
程君之好奇:「大哥,邨裡人愛說閑話,你讓姐姐去那兒幹嘛……」
程君言笑得晦澀難懂:「你覺得她當你姐姐好,還是當嫂嫂好?」
程君之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郎,哪裡懂得成年男人的彎彎繞繞。
只是,他記得爹娘的話,他們三兄弟的老婆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仙女姐姐。
他故意推了姐姐一下,又讓姐姐對自己心生愧疚。
程君之早知道幹壞事會這麼良心不安,就不答應幫大哥了。

12
程君言在邨東觀音廟裡教書育人。
要到那裡,會先經過程家十畝地。
程君行借用李嫂子家的大黃牛,把家裡的地給犁了一遍,趁著天氣還熱,種上紅薯,待秋末豐收,存到地窖裡當糧食。
我先給程君行送飯,再去給程君言送。
到了地裡,日頭嗮得灼熱。
幹活的漢子多數回家歇晌。
只有程君行拉著黃牛躲在樹蔭底下等我給他送飯。
他看到是我,並非三弟,皺眉問道:「怎麼是你,三弟人呢?該不是學會偷懶了?」
我見他面上慍怒,怕他責怪君之。
連忙把我不小心砍傷君之手心的事說了出來。
程君行勞累一天,餓得不行,掀開飯盒席地而坐吃了起來。
我也走得累了。
四處看看,都是黃土地,不太幹淨。
程君行似乎看出我的心事,把外衣脫下,把衣服鋪平,示意我坐下。
我坐下後,瞥見他裸露的上半身,受著積年累月的日光洗禮,養出一身漂亮的小麥色薄肌。
他吃得口幹,擰開水壺,喝得有些急,水漬順著唇角打濕健壯的肌理。
我看得臉紅心跳,摸了摸臉,感嘆太陽可真嗮啊!
忽地,我感覺有東西順著腳踝往上爬。
低頭一看,褲腿處露出一截帶著泥點的地龍。
我最怕這些蟲子,嚇得叫出聲。
程君行手疾眼快,誤以為我被蛇鑽了褲腿,一把握住我盈盈小腳,另一只手掀開褲腿,露出一截白皙小腿,把上面的地龍丟掉後,瞥見我咬著唇,一臉羞澀地別過頭。
他這才意識到還握著我一只腳。
「邨裡蟲子多,你住在城裡,應該見得少。」
我悶悶地嗯了一聲。
臨走時,程君行去河邊洗完碗筷回來,要交於我的時候,臉色一變,表情痛苦地看向身下。
不一會兒,他疼得額間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雙手緊緊地攥住,想去觸碰痛處,卻見我站在身旁不好意思。
我忽地想起他方才捏過地龍。
娘親嫁妝裡有一本醫書。
昨日我正好看到,摸了地龍必須淨手後再去上廁所。
若是不小心碰到,可用鴨子含著痛處。
可是,這哪兒有鴨子啊?
等我好不容易去附近農家借來一只遍體雪白的鴨子。
程君行竟不肯聽我話,脫掉褲子給鴨子含著。
我看他疼得面如白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扒他的腰帶。
程君行倒抽一口氣,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你……你這是要做甚麼?!」
我見他死犟不願治病,擔心拖久了,會影嚮他的身體。
「觸摸地龍去小解是會這樣,用鴨子唾液能救你。」
程君行驚呵一聲,見我不為所動,還時不時地碰到患處,疼得他難受。
他一把將我壓在身下。
我看著撐著雙臂在身上的男人,勾著腰帶一動也不敢動。
他氣喘如牛,汗珠順著尖銳的下顎落下。
頓時,我被男人強烈的氣息給燻得有些燥熱。
「不可,你……你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怎能污了你的手?」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有何不可?難道你忘了,你也是我的丈夫。」
程君行不動了。
一雙深邃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我。
良久,他才冒出一句。
「大哥……跟我說過你和謝家人的事。
「與我們有婚約的並不是你。
「而是你二妹妹謝華月。」
我松開他的褲腰帶:「那你都知道我多少事?」
「全部都知道。」
雖不知道程君行聽說我那些破事後,會怎樣看待我。
誤以為我是搶走他們和謝華月姻緣的壞女人,還是覺得我不知廉恥,竟對他一再唐突。
可是我不想為了名節去死,或是嫁進侯府成為帝王權鬥的犧牲品。
更不想在家被繼妹繼母蹉跎一輩子。
我只是落魄到極點,想在死局中找出一條活路。
我將鴨子丟給程君行:「記得治病,我先去給大哥送飯。」
「等等!」程君行一手拽著褲腰帶,一手反握住我的手腕,「我跟謝華月並未見過,也從未對她有過別的心思。」
「既然,你已經選擇嫁給我們三兄弟。
「我們三兄弟會誠心誠意對你好,做好你的丈夫。」
我有些吃驚地看向他。
程君行一張俊臉紅得不像樣,垂下長長的眼睫,難為情地別開臉。
「你受委屈了,華霜表妹。
「我會帶你重返故地,讓那些嘲笑你的人,再次見到你,只會有羨慕,不會有旁的心思。」
他怕我不信。
將三兄弟一早就打算好的事告訴我。

13
三年前,程君言因一手好字,被相州府一家書院聘請抄書。
因他是當地最年輕的舉人,抄一本書的價格比旁人要高出幾兩銀子。
再加上謝家給他救濟的銀子,共有八十兩。
程君行聽兄長說起西北各國混戰,下定決心去參軍,博一個軍銜。
三弟年歲小,卻聰慧機靈。
若我回到京城,想開一間鋪子謀生。
可為我打下手。
程君行冷漠寡言。
這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多的一次話。
他以前救過一個被家人冤枉清白的女子。
明明她為了家人去城裡賣身給人當丫鬟。
卻被家人辱罵爬了主子的牀。
才不肯出府嫁給他們認定的好人家。
程君行救了她,甚麼都沒說,只是送她回家。
可沒想到幾日後,他跟一夥人去河裡打撈屍身,會是一副被泡腫的熟悉面孔。
他怕我也會像那姑娘一樣想不開投河自盡。
我搖頭:「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若是想不開死了,豈不是隨了別人的意?」
所有人都在隱瞞母親死亡真相。
可我偏要刨根究底。

14
土牆泥瓦。
隔著一道牆,便能瞧見越牆而出的槐樹,以及聽到內院傳來朗朗讀書聲。
我進門的時候,回想著程君行的話,一不留神撞進一個人懷裡。
「小心點……」
程君言將我扶好,與我說話時,會特意俯身與我視線對平。
離得太近,我連他的睫毛多少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師娘真好看!」
「師娘臉紅了!」
一群小娃娃繞到我面前,一口一個師娘。
我有些羞怯地望向程君言。
程君言板著一張臉,對那群小娃娃驅逐道:「怎能亂喊?去去去,都給我回去默寫三字經。」
那群小娃娃嚇得一哄而散。
有的拿著樹枝蹲在地上寫寫擦擦。
邨裡娃娃沒錢買紙墨筆,只能用樹枝為筆,大地為紙。
我將飯盒交給程君言後,逃似的離開這裡。
程君言望著我的背影,唇角掛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
一個小孩打頭陣,揚起小臉問他:「夫子交代我們的事情都辦成了。」
「那糖呢?」
程君言一改之前的嚴厲,笑眯眯地誇他們幹得漂亮。
從腰包裡掏出幾顆麥芽糖散給孩子們。
「下次見到那位仙女姐姐,你們若是像今日一樣做得好,夫子今後還會另有賞。」

15
李嬸來家中閑聊,說隔壁那戶人家從城裡搬回來了。
「他們家有個閨女叫巧娘,長得那叫一個水靈。」
她揶揄我:「那姑娘小時候還說要嫁給老二呢!」
李巧娘長得太招人,被縣太爺家裡公子瞧上,二人眉來眼去好上了,還把李巧娘的未婚夫給宰了。
出事後,那戶人家偷偷摸摸地上告到比縣太爺更高一級的相州府。
相州府出手,縣太爺權力再大,也保不住自己的兒子。
若不是得罪了縣太爺,怎會從縣城搬回老家。
李嬸說的時候,還一個勁兒瞧我臉色,發現我並不在意。
「華霜啊,你跟老二老三……」
我放下手裡的繡活:「李嬸,二哥志不在此,暫時未有成親打算,而三弟還是個孩子心性,我們就這樣相處也挺好。若他們二人以後有相中的姑娘,我也能做大嫂給他們張羅婚事。」
李嬸皺眉:「這是你的主意,還是他們的意思。」
我沒有說話。
李嬸從我表情裡瞧出來了。
她勸我:「你若是真不願,跟他們好好談談。你是不知道他們家三個好兒郎,為何要執意共妻。
「若是你知道了,我怕你開不了這個口,請兩小子另娶。」
「程家父母為何要他們娶共妻?」
李嬸把剝好的花生投到籃子裡。
「君言娘是王家庶女,王老太君向來迷信,聽老道說君言八字好,說不定官路比王丞相走得更穩。
「便叫君言和你繼妹訂下婚約。
「可不知君言娘怎麼想的,訂下婚約後,君言娘便不跟王家走動,還強迫程縣尉退官歸鄉。
「甚至臨死前,還用自己在地府安寧逼三兄弟今後只能娶共妻。」

16
傍晚,程君行牽著老黃牛送回李嬸家。
將要走到自家大門口時,碰見李巧娘頭戴絨花,巧笑嫣然地遞給他一碗糖水。
程君行渴極了。
剛要接過手,就瞧見我站在門口送李嬸。
而我也看到程君行伸在半空中的手。
以及對面那花容月貌的李巧娘。
李嬸沖程君行眨眼快眨出雙眼皮了。
「君行啊,咱家也有水,快回家喝吧!
「外面的水不幹不淨,小心喝了得病。」
李巧娘瞥見我,十分倔強地擋在程君行面前。
「你家的水沒有放糖,二哥,喝我的吧!」
李嬸笑道:「可你二哥家裡有個仙女,光看那張臉,白開水都比糖水好喝。」
我臉紅得滴血,程君行也是。
只有李巧娘咬碎一口白牙。
親爹老實巴交一輩子,給她謀的親事不合心意。
她就自作主張利用美貌勾引縣太爺之子為她殺了未婚夫。
事發後,她收拾好行囊,去找自己的老相好。
卻不料,老相好娶了富商之女,給她幾兩銀子打發了。
李老漢強拉著丟盡臉面的李巧娘回邨,說要在邨裡給她找一門親事。
李巧娘哭了沒幾天。
在邨頭碰見下地種田的糙漢子程君行。
寬肩公狗腰,汗水順著薄肌跌落在地。
就連邨頭的母貓都愛往他身上蹭。
李巧娘很快接受現實。
邨裡長得最俊的,莫屬程家三子。
而李巧娘被老相好傷透心,見到秀才都要啐上兩口。
程君之又太小。
只有寡言熱心的程君行入了她的眼。

17
程君行看了我一眼,似乎怕我誤會,特意縮回手,大步朝我走了過來。
「外頭土大,別嗆到你。」
李嬸誇張地拍著男人肩膀笑道:「哎喲,果真是會疼家裡人。
「你李嬸和巧娘都是外人,你就一點也不心疼是吧?」
那邊,李巧娘憤憤不平地摔門而去。
李嬸知道李巧娘在縣城裡的醜事,又見對方不遮掩心思,心裡惡心得透透的。
等程君言歸家後,特意又跑來說了一遍。
「老二肯定是瞧不上她的。
「只是她能幹出那些事,就怕會對華霜下手。」
程君言給李嬸倒了一杯苦丁茶清清火:「您放心,華霜嫁給我後,只會過好日子。」
「巧娘這孩子,我會跟她爹談談。」
李嬸見程君言如此篤定,知道這小子面上純善,心裡憋了一團壞水。
畢竟李巧娘不是單純與人爭風吃醋的姑娘。
狠起來是會謀財害命的。

18
李老頭借著稀薄的昏光扛著鋤頭歸家,遙遙地瞧見邨口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俏公子。
他走過去後發現是程家老大程君言。
十幾年前,李老頭熬到四十還未娶妻,只想著地裡的糧食大豐收,就去娶隔壁邨的張寡婦。
那年相州府來了一場百年難見的大雨,一連下了小半個月,田裡的麥苗都被淹死了。
張寡婦也跟著外來商販一並離開。
李老頭苦了半輩子,連個過日子的盼頭都沒了,一個念頭琢磨不開,跳進波濤滾滾的漳河中討個來生。
正巧程君言父親路過此地,將他從河中撈出,好言勸慰一番。
臨走時又給了李老頭三兩銀子,一袋麥種。
李老頭靠著三兩銀子,娶了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女。
兩年後生下愛女李巧娘。
旁人都嘲笑他努力半輩子,連個兒子都撈不到。
李老頭卻感謝老天爺瞧他可憐半輩子,送了一個好娃娃給他。
不用下地幹活的時候,就抱著女兒走街串巷的顯擺。
十幾年轉眼過去,女兒長成一個花容月貌的俏麗姑娘,卻也養成一個心思深沉的壞心性。
可他疼了十幾年的女兒,怎能狠下心去打她罵她?
李老頭把鋤頭掛在大門後的土釘上,抬頭看向坐在矮凳上剝蒜的李巧娘。
就算女兒給他惹出大禍事。
李老頭都沒舍得打女兒一巴掌。
可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心裡念著程家恩情,斷不能讓閨女去禍害好人。
便狠了狠心,對女兒剛開口警告不許去接近程君行。
李巧娘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躍而起:「你沒本事讓我嫁給有本事的人,就別來攔著我。」
李老頭好言相勸:「程家有共妻一說,而且人家也有了新婦,你摻和甚麼!」
李巧娘把手裡的蒜放在案板上,背對著李老頭。
「爹,我也並非程君行不可。」
李老頭以為女兒還有得救。
下一秒,李巧娘冷笑說:「程君行是我能摸得到最有本事的男人,若不想讓我摻和程家的事,你就帶我回縣城去。」
李老頭被噎了一道。
李巧娘冷笑:「要怪就怪你沒本事,我要嫁給誰輪不得任何人做主!
「我才不會像娘和邨裡女人一樣,嫁給一個沒用的男人,吃一輩子沒用的苦!」

19
十月蓮花鎮有廟會。
周邊縣城的商販都會去鎮上買賣東西。
我想到家裡三個男人身上的麻衣起了毛邊,破破爛爛地不知補了多少個洞。
央著李嬸於寅時叫我一起坐邨西張康家的驢車去趕集。
晚飯時,我跟程君言提了一嘴。
程君言應了下來。
還叫程君行和程君之陪我一起去。
「路上有點頭疼腦熱,他們也能照應你。」
程君行放下碗。
「前些時日我答應李叔替他們收紅薯,」他隨後看向三弟,「三弟也長大了,一個人也能護著李嬸和表妹。」
程君之有些激動。
這是他第一次不被二哥當小娃娃看。
他轉頭對我發誓。
「表姐,我一定會把你照顧得妥妥帖帖,比你府中婢女還要盡職盡責。」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向對他嚴肅的程君言也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瞟了程君行一眼。
自打上次我硬要扒他褲子,還提出鴨子能治他的病根。
程君行總是躲著我。
幫著三弟收拾完碗筷。
我去後院楊樹林找練拳的程君行。
他一拳打在樹身,震得樹上枯葉落了一地。
恰好,他側目看到我站在旁邊。
他唇邊帶著淺薄笑意,抬手向我伸了過來。
我不知所以然。
直到他從我頭頂拿下一片枯黃的樹葉。
我趕忙說出來找他的目的。
明日要去鎮上趕集,還不知道兄弟三個都穿甚麼尺寸的衣裳。
程君行乖乖站著任由我量。
「好了。」
皎潔明月照亮鄉下小道,四周靜謐無聲,鳥雀躲冬。
此處餘我和他。
再無他人。
程君行打破沉默。
「夜裡涼,你快些回去吧。」
我剛要回去,就見有人挑著一抹燭光朝我們走來。
近看,才發現是李叔家的李巧娘。
我看了程君行一眼。
這麼晚了,李巧娘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個時候來。
存的甚麼心思。
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程君行見狀改了口:「走吧,我也嫌冷,早些回去。」
他對李巧娘無意,不想讓我誤會。
可偏偏有人就想讓我誤會。
李巧娘笑聲盈盈:「程二哥,我爹叫我來找你說明個兒下地的事兒。」
程君行一聽是李叔叫她來的。
便停頓下來。
李巧娘直到靠近,裝作才發現我的糢樣。
「呦,大嫂也在呢!
「你跟二哥在這兒說甚麼悄悄話呢?」
我聞到這姑娘帶來一股火藥味兒。
也不讓著她:「明個兒的事明個兒說,今個兒太晚,你又是個好姑娘,別讓外人瞧見說胡話。」
李巧娘被我說得愣住。
她沒想到藏在程家嬌滴滴的大小姐,一開口就像是吃了辣子一樣嗆人。
「大嫂都不怕別人說胡話,我又怕甚麼?
「你是二哥的大嫂,跟叔子單獨在小樹林裡,這是你們京中貴女常做的事嗎?」
她笑眯眯地瞧著我。
等我先不體面的惱羞成怒扳回一局。
可不料程君行不是個笨的。
直接回道:「你一個正相看的姑娘夜裡來找我成何體統。
「她為你著想,你反倒誤會好人。」
李巧娘氣壞了:「她都能來找你說悄悄話,我就不能來啊!
「她要是有那麼好,就別一口氣吃三個人,把你讓給我啊!」
「我又不是貨物,沒有讓不讓一說。你早就知道我們家有共妻之事,你嫂子就是我的妻。
「你對她尊重,就是對我尊重。」
程君行直接撂下狠話。
「不然,咱兩家就別走動了。」
李巧娘站在原地氣得直掉淚珠子。
李老頭年歲大了,下地幹活不利索。
幸好有程君行幫襯,這才沒把他給累倒。
程君行為了護著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竟然提出跟自家斷絕來往的話。
李巧娘捂著滿臉淚哭著跑了。
「程君行,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程君行沒有理會她,握著我的手腕帶我轉身離開。
路上,我忍不住打趣程君行。
「你話說得太狠,回頭讓她爹收拾你怎麼辦。」
可我沒想到程君行目光認真地看著我。
「大哥說過,我們兄弟三個誰都不能讓你吃一點虧。
「外人的虧也不能吃。」
晚秋寒風冷冽。
程君行右手下滑,順勢勾起我的指尖包在掌心裡。
從寒到被裹進炙熱處,一連帶著燙到心尖。
「是你說的,我也是你的夫。」

20
驢車稻草上鋪了一層被褥,我和李嬸靠在木板啃熱氣騰騰的烤紅薯。
程君之呵氣成霜,一雙手被凍得通紅,不知痛般趕著驢車。
直到微陽初至日光舒。
路邊枯草披了一身銀霜。
我們才慢慢悠悠地進了鎮。
李嬸跟我們分開後,便去找親戚。
我和程君之進了一家羊湯館,點了兩碗羊肉面,吹去碗裡的白氣和蔥花,喝了一口濃白的湯頭,舒服地喟嘆一聲。
程君之加了兩勺用羊油熬出來的油潑辣子。
幾口下去,吃得他鼻尖微微冒汗,滿臉紅潤。
漂亮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就連店家閨女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出了館子,我在路邊買了一袋熱氣騰騰的糖炒板栗,又要了一袋糖雪球。
程君之有事離開一會兒。
我就一個人閑逛。
湊巧碰到一熟人。
對方見到我瞪大眼睛,不相信會在這裡遇到我。
我告訴他我嫁到此地。
他問我:「您是嫁給哪個官員?該不會是縣丞?!」
縣丞年過半百,家中妻妾成雙。
我怕他誤會,解釋說嫁給一農戶。
他更是滿臉悔恨。
「早知你不嫌家貧,我就央著師父求娶你了。
「你和京中狗眼看人低的貴女不一樣,你是個不嫌貧愛富的好姑娘。」
此人是冀州窮書生周成峎。
他進京趕考暫居謝家別院,算是謝義文的門下弟子。
眼看他越說越離譜。
我想找個理由離開。
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我怒瞪:「你這是做甚麼!」
周成峎勸我:「霜兒,我已考上秀才,幾年後再考就是舉人。
「你不如逃了跟我一起過。」
他上下打量我一身麻布衣衫,越看越滿意。
「最起碼我不會讓你出門拋頭露面,只需在家中侍奉公婆,再為我操持家務,若是生下三個兒子,那我今後發達只納一房美妾為你分擔。
「我早就看出你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
「我父母一定會很滿意你。」
我奮力掙開他的束縛,高聲打破他的美夢。
「你怕不是瘋了?」我藏不住的厭惡,「我與你不過見了一面,憑甚麼你讓我舍棄夫君跟你去過一眼望到頭的日子?」
周成峎拍拍胸脯:「我可是秀才,三年後必能考上舉人!
「你別不識抬舉,農戶有甚麼出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當下我還樂意你為正妻,只納一房。
「若你今後後悔,便只能做我的妾!」

21
「臭不要臉的!等你發達了再說胡話!」
還未等他說完,就被程君之一腳踹在心口,疼得躺在地上叫喚。
程君之當著我面前,一改往日良善,目光兇狠地朝他襠部狠狠踢了一腳。
眼看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我拉起程君之的手就要跑。
回到驢車旁,程君之還意猶未盡地罵了周成峎幾句。
「也不瞧瞧他是個甚麼東西,長得賊眉鼠眼,連我大哥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下一刻,他感覺手背黏糊糊的。
低頭髮現我垂著眼簾專心給他擦香膏。
茉莉味兒的香膏被掌心餘溫化開,絲絲甜香撲鼻,跟我嘴角的笑一樣甜。
這些都是花我的錢,沒有動程君言給我的一分一毫。
那些錢我都給程君言存著上京趕考。
程君之立即紅了臉。
「表姐,這香膏肯定很貴,給我用豈不浪費?」
「那日我看你手上都是凍瘡留下的疤痕,就想著哪天來鎮上買一些香膏給你塗塗。」
我又從一堆東西裡拿出一副棉手套。
「今年護著點,你就不用再吃苦了。」
程君之幼年喪母,病了凍了也都忍著,不願去叨擾努力考學的大哥,和下地幹活回來一身疲累的二哥。
他活得太糙。
早就忘記被人呵護是甚麼滋味兒。
此時,他被一雙細嫩的手心塗抹香膏。
眼眶有些發熱,心裡更是燙到發顫。
程君之感覺嗓子眼裡被塞了棉花。
「表姐。」
我嗯了一聲。
一抬頭,便看到美少年熱忱的眸光。
「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我忽地笑了聲。
伸手拍拍他有些燙手的臉。
「好,我相信你。」

22
程君言靠在窗邊捧著本《河防通議》,一邊看我畫圖紙剪絨布。
不一會兒的工夫。
一朵精致漂亮的桃花綻放在我掌心裡。
我對程君言提出要到鎮上賣絨花的想法。
冀州臨靠天子腳下,當屬北地最繁華之處,百姓也都安居樂業,姑娘家不愁吃穿,想著法子打扮自己。
春夏戴鮮花,秋冬簪絨花。
鎮上賣絨花的樣式太少太舊,不如我在京中見到的樣式繁複漂亮。
程君言告訴我。
他有門路能進到材質好價格低的絨布。
我要給他錢。
他拒了我。
夫妻之間不分你我。
這段時日可在家裡多做一些絨花,月初還有一場廟會,十一月二十是元旦,再後就是過年,都是些喜慶日子。
家中不忙,程君之可陪我一起去鎮上賣。
程君言提議:「不如先在鎮上開家店,我還有些錢,能在鎮上租一間鋪子。」
我拒絕了他ṭŭ⁻。
「還是擺個攤吧!能賣得動賣得好,我想去縣裡開店。」
程君言有Ţũ̂ₚ些心疼:「北地天寒地凍,你若是病了該吃苦了。」
「不怕,我覺得這樣活著才有幹勁兒。」
程君言笑了笑,放下書。
像變戲法一樣。
從背後拿出幾套絲綢裡衣。
我臉騰地一熱。
裡衣是姑娘家的貼身衣物。
程君言拉過我的手,把衣袖挽起,露出被撓得不成糢樣的手腕。
他眼裡細細密密的都是對我的心疼,和對自己的埋怨。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你平日裡穿絲綢穿出習慣,皮膚嬌嫩,怎能受得住磨人的麻衣。」
「不成問題,」我想收回手,卻被程君言用力握住,「是不習慣才會癢,習慣了就好了。」
「你們都穿麻衣布衫,我又怎麼好意思穿綢緞?」
程君言首次對我硬氣一回。
「我們三兄弟糙習慣了。」
「我也可以。」
「你不行。」
程君言微微眯起桃花眼,嗓音低沉帶著不容抗拒的威懾力。
「你相信我,我們三兄弟是你的夫君。不僅會帶你重返京城,還要讓你繼母繼妹傷害不了你,從而做事說話都要忌憚你三分。
「還會,幫你找尋生母死亡的真相。」
我聽到最後一句話,呼吸猛地一緊。
「程君言,你是不是知道些甚麼?」
程君言沒有否認。
「是我母親知道些甚麼。
「我只是略微猜出來些。」

23
入眠時,我穿著新裡衣,躺在用綢緞做好的新被子裡。
程君言蓋著我以前的棉被。
聽著他平穩的呼吸。
我難以入眠。
程君言四歲那年,隨婆母進城看望王老太君。
正好遇見我父親來拜訪恩師。
那時他還未成王家女婿,卻被程君言撞見他與繼母花園密會。
二人不成體統摟摟抱抱。
繼母捂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哭倒在他懷裡。
「你老是叫我等啊等。
「可我等不及了。」
父親安撫她:「快了,她快生了。」
繼母咬牙:「若是生的兒子,你該不會舍不得吧?
「她就一命賤農婦,怎能與你千金之軀相比。
「若是兒子就把娘倆送到鄉下老家。」
繼母天真地問:「若是女兒呢?」
父親冷笑:「一個丫頭片子,溺死得了。
「對外,就說她因喪女發瘋,休了送到郊外莊子上養著。」
我聽完這些話,如當頭一棒,稀裡糊塗地靠在程君言懷裡回味很久。
「我還活著,那我娘怎麼死了?」
程君言心裡還藏著一件事。
不說,是因為他還沒有確鑿的證據。
只因那日回家後,母親便找到父親,說王家幹了一件沒人性的事,要他們辭官回鄉下避一避。
而後她鬱鬱寡歡纏綿病榻。
臨終前逼三兄弟發誓以後要娶共妻。
程君言不懂。
直到他進了京城,看到囂張跋扈的親表妹,和委曲求全的我。
才想出她娘是在羞辱王家。
王老夫人死活都不肯罷了這門親事,堅持要程君言娶謝華月。
程君言母親就想出這個法子惡心他們。

24
李巧娘從鎮上趕集回來,捎下親戚給他塞的豬肉包子,找到邨裡嘴巴最大的六嬸聊天。
她塞給對方一把瓜子。
自顧自地說:「昨個兒我在鎮上碰到程家媳婦跟一男人拉拉扯扯。」
剛提了話頭,六嬸便豎起耳朵。
「我以為是她家親戚,便躲著旁邊聽聽怎麼回事。
「沒想到高門大戶出來的媳婦,跟鄉野賤婦沒啥兩樣。」
李巧娘笑哼一聲。
六嬸急忙問:「咋回事,巧娘妹子,你不能說一半留一半啊!」
李巧娘見她入了圈套,眼底藏著一糢狡黠,跟個狐貍精一樣轉著音調,把昨個兒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
沒過幾天,整個邨裡都傳遍謠言。
說我瞧不上程家三兄弟,搭上京城來的老相好,打算挑個好日子跟人一起逃了。
彼時,我剛做好一批絨花,去鎮上賣得不錯。
一回邨,就被人指著鼻子罵。
程君之不依不饒,跳下驢車要打那人。
幸好有我拉著,這才沒出事。
傍晚程君言歸家,程君之撲上去說出今日的事。
他怕程君言誤會,替我解釋。
「那人不是個好東西,他欺負表姐,表姐根本瞧不上他。」
程君言透過程君之亂糟糟的碎發絲,目光直勾勾地放在我身上。
我低頭剪著絨布,心裡想著做個甚麼樣的絨花賣。
突然黑影遮擋燭光,纖細好看的手指勾起耳邊散落的碎發,替我別至耳後。
我一抬頭,對上程君言冷清漂亮的臉。
程君之沒開竅,不懂我們二人之間的曖昧氛圍。
在旁邊嚷嚷著:「大哥,你明天別去觀音廟講課了。
「他們都欺負嫂嫂,你還教他們孩子出人頭地幹啥!
「你二哥不會做飯,你去旁邊看著點,別讓他把廚房給點了。」
程君言覺得他礙眼,開口支走他,然後坐在我旁邊。
「這把剪刀有些鈍,明天我不去教課,給你磨磨刀。」
他教書育人的手從我手背拂過,酥酥麻麻。
接過剪刀替我裁剪絨布。
燭光隨寒風搖擺,二人影子時不時交曡在一起。
他清冷嗓音添了幾分溫柔:「絨花都賣完了?」
「賣完了,也是碰巧遇見一富戶家的女兒,把我那二十幾朵絨花全包了,說要在元旦那日打賞家中下人。
「她問我何時出攤,那時還要買一批送給表姐。」
程君言抬頭看我,忽地笑了一聲。
「還有呢?」
我忍俊不禁:「她跟我說話的時候,一直瞧著君之。」
程君言也沒感到奇怪。
三弟打小相貌脫俗。
他忙於讀書,程君行忙於種地。
那些鄰居嬸娘就喜歡把他接到自家裡,有啥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他用。
鄉下常有孤兒,可偏偏程君之最受寵。
就靠著那張跟小姑娘一樣的俊俏臉蛋惹得眾人疼愛。

25
第二日,蹲在觀音廟前的娃娃捧著熱氣騰騰的紅薯啃,眼見夫子沒有過來,一個個歡天喜地地跑回家裡。
六嬸娘拉住玩瘋的娃娃,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叫你好好讀書,你跑來跑去作甚!」
娃娃噘著嘴。
「一定是你罵了師娘,惹得夫子不高興,今後不教我們讀書了。」
六嬸急忙趕到觀音廟。
眾人看著紅漆木門緊緊閉著,一個個地拍著大腿叫嚷。
「娃娃不讀書,這怎麼能行?
「我還等臭蛋考上秀才,帶我吃香喝辣,君言說好要教娃娃讀書,這怎麼能說不教就不教呢!
「君言定是被這騷婆娘勾走了魂,不記得咱們這些嬸娘叔叔了。」
六嬸氣得不輕:
「走,咱們去程家勸勸君言,不能為了一個女人,就把孩子的前途給丟了。」
程君之蹲在門口多時。
瞧見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走進巷口。
趕緊跑回家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刷鍋水,找準時機,朝那群打頭的人潑了上去。
臭水濕了衣衫,被清晨冷風一吹,那滋味兒……
他們剛想罵出聲,就瞧見程君之一臉懊惱賠不是,心裡有火也發不出。
六嬸問:「你大哥呢?叫他出來。」
「嬸子叔叔你們等著,我給你們叫去。」

26
等程君言冒出頭,眾人立馬嘰嘰喳喳地鬧成一團。
「君言,你可別娶了媳婦忘了大家,這女的是外來的,咱們才是一夥的。」
「就是,你不知道那女的在外勾三搭四,不如把她給休了,趕出去,嬸娘把你小妹介紹給你當媳婦。」
此開口這人小妹打小就仰慕程君言。
為他拒掉十幾個媒人,一直拖到二十都沒嫁出去。
在北地,女子及笄後便能談婚論嫁。
二十,都能抱倆娃娃了。
我坐在爐火旁,聽著外面亂糟糟的話,轉頭接過程君之為我烤好的黃心紅薯。
程君之沖我眨眼。
「表姐,你說的法子能行嗎?」
我得意地笑了一聲。
「你就等著瞧吧!」
說罷,我扒開紅薯皮,咬了一口燙人的甜薯。
屋外,程君言等眾人火氣消下去後。
這才冷著一張臉開口。
「自打我考上秀才,就給大家發過誓,去京城趕考前,只收取私塾一半的束脩,其他禮節更沒要過。」
有人質問他:「那你的意思,嫌我們給的少了?不教了?」
「你也是鄉下長大的娃,怎能嫌棄我們窮呢!」
程君言待那人說完,繼續道:「我發現自己也有錯處,不配擔得上孩子們一聲『夫子』。」
程君言打小就有神童美名,三歲默背百首詩,六歲能提筆作詞,十四考上秀才。
他能有甚麼錯處?
大家面面相覷。
「昨日,有徒弟來勸我休了妻子,舉出妻子幾處不是。
「我便問他,那幾處不是,是他親眼所見?他搖頭,說沒見過,聽爹娘說的。
「我聽聞後,頓感羞愧。成大事者,怎能道聽途說,便認下那人的罪行。咱們縣太爺辦案,那都得找人證推事例,幾番流程下來才能斷案。
「我怕我教出來的學生,只顧著死記硬背,將來考學做官,只會聽信謠言判錯案。那我不如不教他們,讓他們像祖輩一樣,種一輩子的地得了。」
程君言掩面嘆息。
眾人也聽出他畫外音,指責他們聽信謠言污衊我。
他們都希望孩子不要像自個兒一樣碌碌無為一輩子。
卻不承想,他們把孩子教得跟自己一樣了。
六嬸羞愧萬分:「君言吶!嬸子錯了,嬸子給你道個歉。」
「對,我們知錯了。君言,實在是對不住了,咱們這嘴沒個把門,平時胡咧咧慣了。」
程君言依舊冷著一張臉,誰也不看。
六嬸他們真怕程君言一氣之下不教孩子了。
有幾個還跪在程家門前。
程君言這才無奈道:「你們又沒罵我,我擔不得這聲對不起。」
人群中不乏有幾個機靈的,眼皮子一轉,一溜風地跑進程家院裡。
我剛做好兩個絨花,就見門簾被人掀開,屋內熱氣散了些。
六嬸滿臉淚拉著我的手。
「好妹子,實在是對不住了。
「我不是個東西,看你這天仙人物,都能張著狗嘴說些不著調的話。
「都是李巧娘騙嬸子的。
「這丫頭一向壞,這樣的人說的話,嬸子不該信的!」
我始終面帶笑意,不發一言。
程君之冷哼一聲:「我大哥都說不教你們了,改日就搬走,不討你們嫌。」
六嬸他們急了。
「別搬走啊!」
我笑道:「這跟你們沒關系,咱邨離鎮上遠,我又做著小買賣,那驢車一來一回就要六文錢,實在是坐不起。
「我們搬到鎮上去,擺個攤做生意也不容易。」
有人戳了下六嬸:「老六媳婦,你家不是有一輛帶著棚子的騾車?不如借給程家用用。
「反正邨裡這個頭是你起的,要是君言真不教咱邨孩子,你老了都不讓你埋邨裡。」
死了不能埋邨裡,這對鄉下女子來說,比千刀萬剮還要慘。
六嬸在心裡一琢磨。
若是自己真不答應,不僅自己要多花錢多拿禮,讓孩子去鎮上讀書。
邨裡人還會把她給罵死,孩子也要經受兩地勞碌奔波。
可這騾子……
我看Ṫũₚ著圓盤子臉的婦人不好意思道:「這怎麼好意思,不過有了帶棚子的騾車,那就不用搬走了。」
六嬸心裡有些苦。
她剛掏空剩下的嫁妝,買輛騾車做拉人的買賣。
沒想到就因為自己嘴賤。
白白送給了別人。

27
送走鄉親們後。
程君言收拾一番,拿上觀音廟的鑰匙去開門。
我一想到有輛免費騾車供我去賣貨,心裡美滋滋的,就連他們怎麼罵我,都一點也不在意,還希望他們多罵我幾句。罵罵我,程君言給他們點臉色看,他們就巴不得送來一些我想要的好東西。
住在隔壁的李巧娘聽說今早的事,氣得牙癢癢。
她出門的時候。
正好碰到一肚子怨氣的六嬸。
六嬸指著她鼻子,把她在縣裡做過的那些好事都抖了出來。
「你這賤人,慣會做唆使人的事。勾搭老相好把未婚夫給宰了,在城裡混不下去回邨裡,還要把這一套用到我身上來!」
李巧娘冷笑:「嬸娘,你怎能亂冤枉人呢!不能因為我名聲不好,啥不好的事就都往我身上按吧。」
兩人在程家門口吵紅了臉。
李巧娘也丟了姑娘體面,挨了六嬸一巴掌後,像個潑婦一樣動手扯著六嬸頭髮,抬腳絆對方右腳。
倆人打得熱火朝天,頭髮亂得跟個雞窩。
正好程君行路過這裡,一手提著一個,強硬分開二人。
李巧娘看到自己邋裡邋遢的糢樣被心上人瞧見。
捂著臉哭著回了家。
還把大門狠狠摔上。
六嬸撫著胸口平緩呼吸。
「老二,那賤皮子不是個好東西,是她跟我造謠說你媳婦壞話。
「要找麻煩就找她去!」
程君行自然沒有給六嬸好臉色,只是沉默地扛著鋤頭去了北地。
北地,李老頭聽聞家中出事,立即回了家。
剛想指責閨女兩句。
瞧見那張花容月貌的臉上,多了幾道指甲摳出來的紅印子,心疼得迎上去。
「這怎麼弄的,疼不疼啊?」
「不用你管。」
李老頭氣得拍大腿。
「早就叫你安分些安分些,你就是不聽。」
銅鏡裡,倒映著李巧娘不甘心的美眸。
「我為二哥做了那麼多,我不信他真不為之所動。」
李老頭忽地冷笑一聲。
他覺得閨女偏執的有些瘋了。
「老二找過我,你猜猜,他對我說了甚麼?」
李巧娘眼睛一亮:「他要娶我?」
李老頭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爹,他說了甚麼,你快點告訴女兒啊。」
「好,我告訴你。」
李老頭擦了擦眼淚:「程君行說要跟咱家斷絕關系,今後大事小事,咱兩家互不幹涉。」
李巧娘不可思議地啊了一聲。
趁她獃滯的工夫,李老頭拿出自己的錢袋子,數一數裡面有多少存銀。
「過了春,賣了糧食,我就帶你去京城。
「你不是一直嫌棄爹沒本事,你放心,爹就算把命給賣了,也要帶你去京城,叫你找好夫婿。
「再待在這裡,你會害死別人,更會害死你自己啊!」

28
十一月二十,我和程君之在鳳仙樓外擺攤賣絨花。
由程君言搭線,批進來幾匹品質極好的絨布,還有一盒品相不佳卻勝在價格便宜的小米珠。
旁人賣得都是尋常可見的樣式。
而我往絨布裡塞了棉絮,用小米珠綴上眼睛,弄了狗兒貓兒兔兒等動物樣式。
個把月的工夫,其他鎮的富商小姐,都來我這裡買絨花訂絨花。
我和程君之趕不出工。
回邨裡,我托李嬸喊來一群未出閣的姑娘們,教她們做絨花。
每做一只簡易樣式,撇去成本,我能淨賺十文錢。
複雜樣式,我能賺二十文。
給她們的工錢按計件,簡易樣式一枚一分錢,複雜樣式,一枚三文錢。
剛開始她們只能做簡易樣式。
每人能做六七個。
一時間,邨裡人不再在背地裡罵我。
反而誇我神仙樣的人兒,心腸也好。
我告訴那些姑娘。
「我給你們的工錢,你們最好存著給自己當嫁妝。以後若是嫁人,想開個攤,賣絨花或者其他小東西,這些工錢就是你們的本錢。
「將來夫家都能高看你們一眼,有了錢,他們也不能隨意欺負你們。你們若過得不順心,也能出去單過。」
那些姑娘面面相覷。
「姐姐,爹娘說那些錢都是臭錢,身外之物。我們要相夫教子,丈夫兒子有出息,自個兒就有臉面。」
其他人都相應附和她的話。
我手掌托著絨花剪掉線。
「你想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可你知曉若是沒錢,朝堂拿甚麼抵禦外侵。沒錢,你們病了痛了,只能乖乖等死。遇到一點小事,就是天大的事。
「爹娘教育你們不要朝錢看,是因為他們無力托舉你們。男人讓你們不要朝錢看,是因為他們掙不到錢。」
挨著窗戶坐的小姑娘嬌嬌氣氣地說:「就是,他們說讀書好,也沒見他們人人都是秀才。不就是怕我們不嫁給他們,去找那些富商當小妾嘛!」
我把做好的絨花丟進竹籃裡:「給富商當小妾也不是好去處,富商家裡的妾是個物件,能打能罵,還會被送出去討好別人。」
「姐姐,這世上也有好男人的。」穿紅棉襖的小姑娘小聲開口。
「得了吧!你連打牌都把把輸,還指望自己運氣好,碰到個好男人。」
一瞬間,小小的屋子裡笑作一團。
紅棉襖小姑娘輕輕地拍打身邊的女孩。
怪她多嘴。
或許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好笑。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把自己的手藝毫無保留地教會她們。
我不會一直留在這裡。
盡可能地把自己做絨花的手藝教給她們。
給她們一個安身立命的保障。
可能因為自己的親身經历,也想為她們頭頂遮一把傘。
眼瞧錢賺得越來越多。
隔壁李巧娘聽到程家院裡傳來的歡聲笑語,恨不得咬碎一口好牙。
李老頭說要帶她去京城。
可京城是甚麼地方,寸土寸金,一個包子都比這裡貴個幾文錢。
她眼紅那群姑娘能賺錢。
她摘下頭上的絨花,十分驕傲地品鑒。
這做工不比那群丫頭做得精致。
若是她也去做絨花,一定比她們多幾分工錢。
只是,她自嘲般地笑了一聲。
她在做甚麼美夢。
把程家給得罪狠了。
她還有甚麼臉面找人家。

29
李巧娘又把絨花戴到發髻上,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出門散散心去。
走著就走到了邨口。
正好遇上個瞧著有些眼熟的人。
不走官家修好的大路,卻偷偷摸摸地從樹林裡走。
李巧娘心裡納悶,不走大路,偏走小路,莫不是個賊?
待她悄悄走近一看。
哦呵,那人不就是在鎮上跟謝華霜拉拉扯扯的男人。
她那張嬌俏的臉蛋露出一抹譏笑。
這不,她的機會來了。
周成峎捏著一把汗,躡手躡腳地入了邨,又打聽到程家的位置。
他將手裡的繩索順了順,心想著一定要讓那個不識抬舉的賤人受受苦。
天上頂著毛太陽。
他蹲在牆角,在心中腹誹。
是把謝家大小姐綁回家,還是玩夠了賣進窯子裡,或者留在家中照顧老娘。
蹲得久了,腳有些麻。
他剛要起身的時候,被一板磚敲在後腦勺,暈頭轉向地仰倒在地。
還沒等他緩過來勁兒。
就聽到女人清脆嘹亮的叫喊聲。
「快來人啊,邨裡來歹人啦!」
正是晌午,冬日不去地裡幹活,都窩在家裡燒木炭暖著。四周街坊正在家中做飯,聽到李巧娘的叫喊聲,都紛紛跑出來看看咋回事。
程君之坐不住,放下碗跑出去看熱鬧。
不過一會兒,他又折返回來,一把抓住我。
「表姐,你快出去瞧瞧,那人好像跟你有關系。」
我心中一怔,被他強拉著出了門。
擠過人群,看到一男人捂著淌血的腦袋蹲在地上。
我與他一對視。
他狠狠一咬牙,下定決心要攀咬我。
指著我罵道:
「我他媽跟相好約會,跟你們有甚麼關系?快把我放了!」
我一眼就認出是周成峎。
還沒等我開口,一直跟我不對付的李巧娘朝他臉上啐了口吐沫。
「我還沒聽說,跟相好約會要帶繩索的。
「那日我也在鎮上,瞧見你對謝華霜見色起意,被程家老三一腳踹在命根子上。
「這次來我們邨,定是要幹壞事的。」
周成峎環顧四周,發現大家都不信他的話。
他立馬變了臉色,跪爬到我腳邊。
「華霜,大小姐,求求你救救我。
「讓他們放了我吧,今後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我默默地看著周成峎惹人憎惡的嘴臉,又抬起眼皮看到不遠處的繩索。
我轉過身,丟下一句。
「君之,把你二哥找來,帶他去報官。」
周成峎一聽我要報官,嚇得面色煞白,雙股瑟瑟發抖,褲襠洇濕一片痕跡。
他可是要當狀元的人,要是被人知曉自己強搶民女未遂,前二十來年的努力都白費了。
可無論他怎麼哭天喊地。
我都不改初心。
在被繼妹謝華月陷害後。
我不會放過任何想要傷害我的人。

30
邨裡那群姑娘只會做最簡單的樣式。
可鎮上沈姑娘訂了三十幾個複雜樣式的絨花,交貨日期就定在年底。
我就算做得再快,到年底也只能做十幾個。
沈姑娘表姐前些年嫁給縣裡一戶做女子成衣的富貴人家。
去表姐夫家做客,恰好被鳳成樓老夫人瞧上頭上的絨花,一打聽,聽說我給人設計獨特樣式的絨花。
老夫人一把年紀也不願意閑著。
擬好幾張絨花樣式送來。
每樣式做二十來個。
沈姑娘看出我的困惑,解釋道:「冀州醉金閣在鄴郡開了家分店,就在鳳成樓對面。而醉金閣不僅賣成衣,還賣首飾。」
「那些姑娘小姐都不去鳳成樓,全跑去醉金閣了。」
「鳳成樓也想賣首飾,金的銀的價太高,賣不出幾件,聽聞醉金閣絨花賣得最好。」
我正發愁三十件都做不出來,還硬是接下一百件。
若是這單買賣做成了。
明年初春我們一家都有本錢去京城開家鋪子了。
從鎮上沈家回來,我一眼便瞧見李巧娘坐在門口嗑瓜子。
她頭上戴著自個兒做的杜鵑樣式絨花。
我掃了一眼,就知道她心裡打著甚麼主意。
「巧娘,你在家裡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到我手底下做工?」
李巧娘翻了個白眼。
「呦,嫌那群人做得不好,便想到我了?」
我笑道:「那我會錯意,就當我沒說。」
見我要走,李巧娘一急。
「你別走啊,行了,我去還不成」
她把手裡的絨花摘下遞給我。
「你瞧瞧我的手藝,再瞧瞧他們的手藝,這能比嗎?」
我把絨花丟給她。
「明早吃了飯就來,我先驗驗工。」
李巧娘又叫住我。
「你等等!」
我腳步停頓住。
「我前些日子做了挺多對不起你的事,沒想到你一點也不在意。」
她倚著門框自嘲般地笑了聲。
「你知道我為甚麼要勾引人殺了未婚夫嗎?」
「不知。」
「她們都說我蛇蠍心腸,可我不覺得我做錯甚麼。」
李巧娘遞給我一把瓜子,向我講述她的投名狀。
她爹給她定下的未婚夫,是她外祖家表哥。
都是一家人,知根知底,本是一樁好婚事。
只可惜李巧娘幼時被那人拐到樹林裡,誘哄她脫下外褲。
那人說做游戲。
李巧娘便脫了。
還沒等他成事,便被路過的程君行打攪到好事。
程君行九歲便跟兄長在鎮上一戶人家裡做工,耳濡目染看到些齷齪,一眼便曉得那人打著甚麼主意。
那人知錯在自己,很不情願咽下這口惡氣。
七八年後,那人知道跟自己訂下婚約的人是李巧娘。
便來找李巧娘嘚瑟,說她遲早都是自己的,還不要臉地去找程君行,說他那時多此一舉,李巧娘遲早都是他家媳婦,他愛幹啥就幹啥。
不出意外,他又被程君行摁著暴打一頓。
那家人不依不饒地找到程家。
程君言逼問程君行不出結果,把他打得三天下不來牀,程君行都沒說出為何打對方的緣由。
事關女子清譽。
程君行不想害死李巧娘。
程君言只好掏出給人抄書的十兩銀子賠給對方。
三兄弟因這件事一年都沒吃肉沒買衣。
到了冬天,三弟險些生病沒錢抓藥病死。
李巧娘心裡愧疚,把自己攢下來的錢綁著一塊石頭,隔著牆投進程家院裡。
待程君行把糧食給賣了。
又把這些銅板還給了李巧娘。
李巧娘不知何以回報程君行的恩情。
她想過把那人對自己做過的事告訴李老頭。
可那人在長輩面前謙遜有禮。
若她揭開傷疤,還會被李老頭誤會成撒謊。
後來程君行還她錢那日,碰巧救下個想不開的姑娘。
那姑娘被少爺強取清白,又不願給她名分。
現在肚子藏不住,逼得她只能投河。
這事她只告訴了李巧娘。
程君行不知道。
李巧娘抹去眼角的淚:「我故意勾搭那潑皮去殺了混賬玩意兒。
「被人誤會也好被人罵也好,我心裡舒坦了,被罵一罵也不礙事。
「程君行是個好人,我是真想嫁給他。」
李巧娘不甘心地看向我。
「可他心裡只有你。」
我被這句話燙到臉,脖頸僵硬地躲開目光。
「你,明早早點來。
「我先看看你手藝,要不要你還不一定。」

31
夜裡,程君言把熱氣騰騰的湯婆子塞進我被窩裡。
提到李巧娘來家裡做工的事。
我朝他開玩笑:「你就不怕我是幫她跟二哥牽線?」
程君言搖頭笑道:「就算是月老牽線,君行不喜她還是不喜。
「而且我聽李叔說,他們家要去京城投靠親戚。
「那丫頭估計是瞧不上老二了。」
同牀共枕三個月。
我早已習慣在他面前脫掉外衣,穿著裡衣縮進被窩裡,被凍得冰涼的腳踩在湯婆子上,舒服地喟嘆一聲。
程君言幫我往上拉了拉被子。
我覺得李巧娘不管遇到甚麼樣的富家公子,心裡定是有程君行一處位置的。
那樣好的人。
是我,我也要千方百計奪走。
我讓她來家裡做工,不是為了報她的恩,心裡還是有些討厭她。
不過,附近邨裡的姑娘都不如她手藝好。
我圖她手藝,她圖我錢罷了。
32
年底,到了交貨的日子。
我像個無情的老鴇逼迫花魁,讓李巧娘每天除了睡覺吃飯如廁,恨不得她一直做工。
李巧娘也為了攢錢兩眼一睜就是做絨花。
我們一拍即合,順順利利地把貨物給交了上去。
鳳成樓送來幾十兩銀子,我拿出一些銅板,給每個來家裡做工的姑娘包了個大紅包。
年前幾天,程君言去拜訪曾經的夫子和恩人。
而程君行趕著騾子去鎮上買年貨。
三弟則陪我跟沈姑娘去她表姐家一趟。
路上,沈姑娘頻頻看向窗外騎馬的程君之。
鮮衣怒馬少年郎。
沈姑娘一會兒別發,一會兒整理衣衫。
這副嬌羞糢樣被我瞧進眼裡。
還有甚麼不明白的。
趁她陪表姐說話的工夫,我把程君之拉到一旁盤問。
「你瞧沈姑娘人怎麼樣。」
程君之認真想了下:「沈姑娘人很好,不僅出手大方,還幫咱家拉攏鳳成樓的生意,是咱家的大貴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你不覺得沈姑娘漂亮嗎?」
「漂亮啊。」
我眼睛一亮:「那她要是想讓你入贅……」
程君之瞪大眼睛:「表姐,你……你怎能讓我入贅啊!」
我單純以為他只是不喜歡沈姑娘的時候。
程君之發出委屈的幼犬音:「表姐,我是你夫君啊。
「大哥說等他考上狀元,才不委屈表姐嫁給我們兄弟仨,要好好辦一場婚宴。
「那時,我就是表姐真正的夫君了。」
我面容微怔。
直到身後傳來瓷器摔碎聲。
我一回頭,看到沈姑娘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們。
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茶水洇濕她的緋色裙角。
她憋著淚,嗓音輕顫:「我來,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們,表姐要我留下陪她,就不跟你們一塊兒回去了。」

33
除夕當晚,程君之不停地從廚房端菜進來。
年前賣絨花撇去成本共賺五十兩銀。
年夜飯豐盛一些,有清蒸羊羔、火腿燉肘子等大菜,吃餃子前,還上了一盤我最愛的棗泥餡山藥糕。
醜時一刻,屋外猛地嚮起煙花爆竹喧囂聲。
我隨著程君之跑到屋外看熱鬧。
程君言笑著令程君行拿出買來的爆仗,放到庭院裡點燃,迎新歲除舊朝。
程君之要帶我去邨頭看打鐵花。
「表姐,你快些走!」
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紅燈籠,照著門前雪路。
少年一身紅衣,發如墨,白玉面鑲著灼灼桃花眼,裡頭倒映著我的身影。
「你慢些,我快要跟不上啦!」
我掂起石榴紅裙,緊跟他的步伐。

34
年後,鳳成樓的生意一下子冷清起來。
原來有人說做絨花的謝夫人跟三個男人同住。
浪蕩女子做的絨花,連那秦樓楚館的女子都不屑戴。
好似只要戴了鳳成樓的絨花,自個兒就成了婊子。
我聽說這事後。
即刻帶著程君之去縣裡探查是誰在散播謠言。
鳳成樓門口,一群姑娘堆在那裡,小二磨破嘴皮,都勸不住她們。
「姑娘們,我們是做成衣買賣的,衣服都按著你們身形做的,收回去也賣不了第二次啊!」
她們根本就不聽,唯恐自己也成了他人口中的婊子。
「是我們叫你們用那浪蕩女子做的絨花配貨的?你不想虧損買賣,就好好挑人做事。」
「呦,這倒成了我們的不是了。萬一我們穿著你家衣服出門相看,人家公子嫌棄我們不守婦道怎麼辦!」
程君之不願別人對我出口成髒。
在他心裡,他的表姐是仙女般的人物,怎容他人污衊。
可我拉住他。
「你一說話,錯都在我們。」
「那怎麼辦啊?」
少年眼中藏不住的關切。
我朝著對門新開的醉金閣輕笑一聲。
京中人人笑我搶奪妹婿。
所有人包括我的親生父親都盼著我守好名節去死。
可我偏偏就活了下來。
他指望對我蕩婦羞辱,就能把我給逼死?就能讓我從高樓墜下?
這點小伎倆,對我來說就是毛毛雨。
小二怕我被她們罵,使眼色叫我走。
我謝絕他的好意,拿過身旁女子手裡的絨花。
「姑娘,你這絨花花色灰暗,底部絨線都開了,不像是鳳成樓的貨啊!」
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從我手中搶過絨花。
「你懂甚麼,我,我就是在這家買的衣服!你們還想不認?」
其他人都停了下來,紛紛看向我們。
我自報家門:「在下就是你們嘴裡說的做絨花的老板,想要退貨可以,我要一一看過,嚴防有人以次充好。」
那女子怕我真看出些甚麼,推諉著說自己不退了。
醉金閣掌櫃也來瞧熱鬧。
「這位便是嫁三夫的謝夫人?」
他上下打量我,十分不屑。
「女子本該熟讀《女誡》,一生只能伺候一個夫君,您這樣違背祖訓,是要天打雷劈的。
「甚至還會敗壞其他好姑娘的名聲。」
那些女子都生怕被冠上壞女人的稱呼。
各個都想被男人誇好女人。
她們把手中絨花丟在地上。
好像那是甚麼骯髒物。
我彎腰一一拾起,那都是我的心血熬出來的,怎容他人這樣踐踏。
忽然,有雙白底粉面的繡花鞋站在我面前。
抬頭一看,是消瘦幾分的沈姑娘。
沈姑娘氣沖沖推開礙事的女人,把程君之拉到自己身前,掐著程君之的臉,給那群姑娘們看。
「這位便是謝夫人嫁的夫君,你們摸摸自己良心說,他長得如何,是否才比子建,貌若潘安?!」
站在臺階下面的姑娘們,用羅扇遮住緋紅的臉,瞧著沈姑娘身側身高八尺風姿特秀的少年郎。
不得不說,無人質疑程君之的樣貌。
「那些自稱好姑娘,不願與謝夫人同路的,你們的夫君要比他好看多少?
「爹娘叫你們做個好女人,不得貪慕富貴,不得貪圖男子樣貌,不得對男子有太高的要求,是真的為你們好,還是為男子們好?!」
程君之有些羞澀地對眾人一笑。
他生得好看,又著明豔的紅衣。
久居閨中的姑娘瞧他一眼,心中喜歡得不得了,紛紛低頭,臉紅一片。
有膽子大的姑娘問沈姑娘。
「那,謝夫人其他兩位郎君都長得這樣好看?」
這句話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心。
沈姑娘還未開口說話。
程君之推掉她的手,對那些姑娘行了一禮。
「我是家中樣貌才情身姿最差的那位。」
門前的姑娘們都倒抽一口氣。
他這樣的謫仙人物都說自己最差。
那其他兩位該有多好。
一瞬間,她們都忘記女戒規矩。
開始羨慕我。
這樣好看的夫君,我有三個!
我對醉金閣的掌櫃開口說道:「聽聞你後院有七個姨娘,屋外還有仨外室?」
掌櫃氣哼一聲。
「我這樣的男子本該三妻四妾,不然我辛苦賺來的銀子往哪兒花。」
程君之擋在我身前。
「我表……我娘子年末那月就賺了幾十兩銀子,她賺那麼多錢,娶三個如花美眷的夫君,不是很合理嘛!」
「要不然她的錢往哪兒花。」
掌櫃瞪大眼睛:「你你你……」
「你甚麼你,」沈姑娘掃了眼他的大肚腩:「謝夫人生得花容月貌,你長得跟個癩蛤蟆一樣,還好意思對標呢。」
「你沒有潘安容貌,心卻比潘安高!」
掌櫃被氣得半死。
「你這樣向著他,今後沒有男人敢娶你。」
嫁娶對女子來說是天大的事。
很多人忍氣吞聲只為博得一個好名聲。
還有人為了好名聲丟掉性命。
程君之不僅生得好看,還巧舌如簧。
「你說我娘子浪蕩,可她找到我這樣好看的夫君,還一找就找三個。」
「你妻子不浪蕩,卻找到一個胖得跟老母豬一樣的癩蛤蟆。」
聚在門前的姑娘們如雷貫耳。
對啊,做好姑娘,聽家人話,大多嫁給酒囊飯桶。
可這被男人稱為女子恥辱的謝夫人,卻找到三個謫仙似的夫君。
今日這風波鬧得沸沸揚揚,久居宅院裡的老夫人也出來瞧熱鬧。
甚至還向我開口留下程君之幾日。
「因你這事我鳳成樓虧損不少銀子,也不叫你賠了,把你夫君留下,給我店裡做幾日小二。」
我不得不同意,又以一把精致漂亮的西洋匕首,誘哄程君之留在店內幾日。
老夫人也是個傳奇人物。
留下程君之當姑娘們的店小二,店內幾天賺到的銀子,成了幾十年裡最好的一段時光。
那些上了年紀的貴婦人,聽聞鳳成樓裡有個比姑娘還要漂亮的少年,紛紛跑來瞧熱鬧。
幾日後,程君之一臉生無可戀。
馬車內,他骨肉發軟地靠在我懷裡哭訴道:「表姐,你真壞。」
「我這輩子除了你,不想跟其他女人說話了。」

35
宣統十四年春,各地學子奔赴京Ťüₒ城趕考。
京城富貴迷人眼,掏空這幾個月賺來的銀兩,只能租到西街最裡頭朝南帶後院的門面。
程君行隨官府徵兵去往北疆。
誓要掙得軍功,揚眉吐氣。
程君言每日只睡兩個時辰,天色將亮起牀掃灑前廳,而後坐在後院槐樹下翻閱四書五經各地游記。
程君之一邊擦櫃臺,一邊問我:「表姐,咱們還賣絨花嗎?」
京中賣女子飾物的店鋪繁多,各個背後都有顯赫家族做靠山。而我能在鄴郡幹出不菲業績,純是記下幾家出名的絨花樣式,在鄉下賣賣罷了。
而我改行做起平民小飯館。
京中少有冀州特色飯館,沒有廚子就讓程君之頂上,Ţųₒ店內管賬由我來做。
又花了十兩銀子到牙行。
買來一個丫頭,一個燒火婆子。
小丫頭取名叫石榴,婆子姓王,我們叫她王嬸。
後院有五間房,我和程君言一間,程君之一間,石榴和王嬸一間。
冀州菜主打實惠量大,名菜有清煎豬血、蒜汁灌腸、炒雜菜、涼調扒糕,魏州大鍋菜等。
配上主食驢肉火燒,一簍油水餃,三錢米飯。
剛開第一個月,就把本錢給賺了回來。
到了三月,王家來人給我們遞帖子,邀程家人去賞花。
王家乃程家三兄弟的外祖家。
當家的老夫人是我繼妹的嫡親祖母。
赴宴那日,男賓在前院,女客留在後院。
我跟石榴到了後院,人微言輕,沒人管我們。
我們便自顧自地找了處亭子歇腳。
不一會兒,繼母挽著王老太太來院子裡見客。
繼妹謝華月年前嫁進寧國侯府。
成婚短短三月,世子先後納了三個貴妾。
院中女客聚在一起笑話繼妹。
「她陷害姐姐得到的姻緣,看起來維持的也不咋地。聽說在家中連個說話的地位都沒有,世子除了大婚那日,之後便一直宿在書房,偶爾去一趟姨娘們那裡。」
通過那些婦人三言兩語。
我知曉謝華月嫁進侯府後,沒人把她看作真正的世子夫人。小姑子才氣逼人,一出口就逼得她說不出話。
主母三天兩頭生病,要她跪在牀前盡孝。
偶爾見一次夫君,還是看他跟小妾恩愛。
我再朝繼母看去,發現她眼角多了幾道細紋,連白粉都蓋不住。
兩刻鐘後,繼妹謝華月一臉疲態出現在眾人面前。
出門前,婆母還打點過她。
讓她在臉上多敷一些粉。
若是外頭傳出侯府對新婦不好的話,她回家後要受更多磋磨。
世家內宅多是見不得人磋磨手段。
她掀開眼皮目光穿過開得正豔的桃花,與亭子裡的我對視上。
謝華月提起鬥志,沖我挑釁一笑。
好像在她眼中,哪怕自個兒在侯府過得苦,也好過嫁給農家三兄弟的我。
我側眸看向石榴。
又給她幾兩碎銀,叫她去園中多轉轉,和別家丫鬟多聊聊天,多說一些繼妹在謝府做過的張揚事跡。
就在我要離開時,在後院裡撞見個華服公子,相貌斐然,才氣逼人。
他看向我的眼神帶著些探究。
我用羅扇遮面,想快點離開。
卻被他叫住。
「謝華霜?」
我停下腳步。
我在京中鮮少出現,沒人認得我。
他是?
男人走到我面前,步步逼近,眼裡蓄滿莫名的兇意。
「你不願做世子夫人,找了個上不了臺面的農戶,你可知,京城裡的人是怎麼嘲笑我的?
「說我寧國府世子不如一個農戶!」
我恍然大悟。
「原來是妹夫。」
傅嶸抬手朝我伸來。
我急忙拿羅扇擋住。
他收回手,冷哼一聲:「長得不錯,就是眼瞎。」
丟下這句話後。
他便振袖而去。

36
今年會考前抓到三四個被賄賂洩題的官員。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一眾考生提心吊膽。
等會考結束後,程君言被王家接到府中。
王老太君要給他介紹幾個王家旁系的適齡姑娘。
王家瞧不上我。
「華霜那丫頭我見過,不是個當官太太的命。祖母給你挑幾個家世好的姑娘,將來岳丈能在官場幫扶你,妻子又能把內宅給你打理好。」
程君言抿唇淺笑:「孫兒謝過祖母好意。」
王老夫人見他松口,心中一喜,叫兒媳把那幾個姑娘帶進來。
那幾個姑娘行過禮,偷偷用眼角餘光打量程君行。
程君言舉止有禮,相貌出眾。
若能考進前三甲,奪不得狀元,也定能奪得探花。
她們心裡都很滿意。
王老夫人問他:「君言,你瞧這幾個丫頭怎樣,合不合你心意。」
程君言放下手中茶杯。
「都挺好。」
「那總得挑一個吧。」
程君言挑眉:「只能挑一個?」
這話把王老太太說得一愣。
其他姑娘也都心中咯噔一聲。
程君言用手半遮唇,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問老太太。
「您不是說岳丈能在官場幫扶我?」
「啊,是啊!」
「那不就成了,」程君言坐正,「一個岳丈怎能夠幫我,納妾又不是娶妻,多納幾個多好幾個岳丈啊!」
這番話一落地,頓時氣哭幾個姑娘。
她們從未想過要給人當妾啊。
王老太太更是氣得面紅氣短。
顫著手指著程君言的鼻子,連說好幾個你。
待程君言告辭後,喝下一碗降火茶,還跟兒媳罵他心高氣傲。
「明個兒揭榜,派人去瞧瞧他有沒有落,若是落榜,就叫人拿幾掛鞭在他家門前放!
「好好宣揚下這個眼高手低的混賬玩意兒!」
翌日,家丁蹲在榜前觀望。
好不容易擠進去,一路從最前看到最後。
都沒瞧見程君言的名字。
他回府稟告老太太後。
老太太喜出望外,令人買來幾掛鞭,去冀州小飯館門前放。
我在櫃臺裡算賬,聽到外面爆竹喧囂,叫石榴出去瞧瞧。
石榴看後說:「夫人,是王家人。」
王家人?
我把算盤放下,撫平裙擺褶皺來到門前。
過路百姓都一臉好奇地看著王家家丁敲鑼打鼓,還有倆人在放鞭炮。
管家笑得賊兮兮地安慰我:「本來打算程公子登榜後再安排的。」
「可惜,我們在榜上沒瞧見程公子名字。」
「您也別傷心,程公子還年輕,有二十年夠他考的。」
由他一宣傳,周圍百姓街坊都知道程君言落榜一事。
我對著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目光。
心中猛地刺了一下。
「甚麼,程君言落榜了?」
管家比我還震驚:「您不知道啊!
「程公子呢?該不會沒考上尋短見了吧!
「前幾日他還誇下海口,說等自己考上狀元後,納幾個官家小姐作小妾。嘖嘖嘖,只可惜他想得太美。」
我捏著手絹嘆息:「誰說不是呢。」
恰好這時,程君之氣喘籲籲地跑到我面前。
「大哥,大哥在前面!」
管家朝身後擺擺手:「走,咱們得好好安慰程公子。」
「安慰好了,每人賞一兩銀。」
那些家丁頓時打了雞血,恨不得把程君言給勸瘋。
我叫石榴和王嬸看店,與程君之緊隨其後。
一行人走到東街菜市場口。
還沒瞧見程君言,就被開路的官兵攔在一旁。
旁邊的姑娘誤以為我也是來瞧探花的,好心地送我幾枝花。
「聽說今年探花狀元難舍其誰,一個個長得好看極了。姐姐,你要將花投誰啊!」
我踮起腳尖看向遠處。
程君之搶過我手裡的花,對小姑娘不客氣地說:「那不如給我,我長得最好看。」
「你這人真……」小姑娘還沒說完,就瞧見笑得風流倜儻的美郎君,頓時一張臉紅得像枝頭紅花。
沒過多久,隨著敲鑼打鼓聲逼近。
前面看到游街狀元的百姓激動得喧鬧起來。
等走到我們這裡的時候。
小姑娘訝異道:「誒,今年的狀元怎麼比探花還要漂亮哩。」
今日風和日麗,街道無塵,杏花開得嬌豔。
禮兵前呼後擁,氣派非凡,中間夾著被聖上千挑萬選的三個好兒郎。
程君之腳踩金蹬身跨紅鬃馬,頭戴金華烏紗帽,笑得含蓄有禮,朝四周百姓回禮。
一路走來,他身上的花比後面探花還要多。
「表姐小心。」
人群鬧騰起來,程君之把我護在懷裡。
我剛穩住身形,就見程君言分了一縷眸光朝我這邊掃過。
知曉有程君之護著我。
便面不改色繼續跟著官兵游街。

37
一直都沒找到人的管家好奇地看向游街隊伍。
待他瞧見身穿大紅袍開路的程君言。
兩眼一抹黑,險些跌坐在地上。
這這這……老太君若知道程君言真考上狀元。
該不會一氣之下全府吃席吧!
王家前廳,王老太太身邊圍著繼母和謝華月。
待家丁匆忙來報,說程君言中了狀元後。
王老太君直接暈倒在繼母懷裡。
府內一陣兵荒馬亂,誰都沒瞧見謝華月醬紫色的臉,眼中閃過不敢置信痛苦妒忌,最後只剩下悔恨。
旁人都說她命好,姐姐是個眼瞎的,把好夫君留給了她。
可只有她知道嫁進侯府的這段時日。
真是生不如死。
偏偏她還吊著一口氣,心裡想著好歹比嫁進農家的我好。
偏偏程君言高中狀元!
她的臉面被現實撕碎。
寧國侯府是個空架子。
寧國侯被皇上忌憚奪取兵權架空權利的吉祥物,又能比新科狀元好到哪裡去。
身旁的丫鬟瞅見她捂著胸口喘不來氣,嚇得趕緊扶住她:「夫人……您這是……」
謝華月跟魔怔了一樣,嘴裡反複重複著同一句話。
「這本該是屬於我的姻緣……
「本該是……」
匆忙回到侯府的謝華月。
還未歇下,便迎來府內的好消息。
沈姨娘身邊的大丫鬟,先是恭喜她前未婚夫婿高中狀元。
謝華月剛緩和的臉色,又喘不上氣了。
她忠心耿耿的丫鬟呵斥那人。
「有屁快放,放完趕緊滾。」
那人很滿意謝華月的反應。
隨後說出自個兒來的本意。
「我們家姨娘有喜了!」
終於。
謝華月還是沒挺住,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38
百姓聽說京中一家小飯館出了寒門狀元郎。
紛紛舉家來冀州小飯館,沾一沾狀元郎的才氣。
店內忙得暈頭轉向,隔壁開茶館的鄰居派來三四個夥計,想和狀元結交善緣的紅鶴樓,也派來幾個冀州出身的後廚師傅,來館內替程君之消愁。
一日下來,店內收益比上個月還要多出幾十兩銀。
我包了十幾個大紅包,硬塞給來幫忙的夥計師傅。
他們真心誠意地朝我祝賀。
夜裡,我們五人在後院開了一桌席面。
若是加上在北疆打仗的二哥程君行。
那才是真正的一家團圓時刻。
我多貪了幾杯酒,迷迷糊糊中,被程君言攔腰打橫抱起。
石榴和王嬸對視一笑,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程君之送回屋內,開始收拾殘局。
屋內紅燭隨晚風搖曳,我感覺悶熱透不過氣,抬手扯開衣領,露出一片嬌柔白嫩。
程君言呼吸猛地一窒。
緊接著,他俯下,手臂在我身側撐起上半身,指尖勾起我一縷發絲把玩。
「本來想跟你說說成親的事,瞧你醉成這副糢樣。唉,現在看來只能等明日了。」
我困得睜不開眼,嘟囔幾句:「我現在也能跟你談。」
他輕笑:「談甚麼?」
「我聽到了,成親啊,你不會不認了吧?」
「怎會,我以為你不認賬。」
我感覺有股熱氣逼近臉頰,似杏花落入發間,輕輕地,不帶一點欲望的輕吻。
程君言躺下,一把將我攬進懷裡,下巴蹭了蹭我發頂,語氣有些無可奈何。
「從那日起,我一直覺得自個兒對不起你。你一個千金之軀嫁進農家小院,我能給你的沒有千金萬兩,只有考上狀元才能與你登對。
「明日,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39
程君之剛採買完婚宴所需物品,我便被禁軍押走關進天牢。
原來皇帝要給新科狀元婚配二公主。
二公主元華乃是他最寵愛的梅妃所生。
可程君言跪在殿前,說他已有妻子。
希望宣和帝收回聖旨。
元華公主聽聞被拒後,躲在屋內哭了整整一天。
皇帝沉著臉派人去調查。
得知他的妻子就是壞他好事的我。
怎能容許我連續打了皇帝兩次臉。
他很不喜我,苦惱要給我頭上治甚麼罪才好。
恰好他口渴,有人遞茶水。
周成峎跑到衙門鳴鼓喊冤,說與我私情敗露後,將錯處都歸到他頭上,害他被程君之一腳踹壞命根子。
皇上一拍案板,命人抓我歸案要治我罪。
程君言托關系又塞銀兩,費了好一番力氣才進到天牢裡探望我。
我坐在草鋪上,見程君言滿是心疼地半蹲我面前,手臂穿過牢籠,緊緊地握住我冰涼的手掌。
他嗓音清潤:「他們沒有欺負你吧?」
我搖頭:「你真笨,你怎麼不跟皇上說,與我和離後娶公主啊!
「新科狀元尚公主,這麼好的事被你攤上。」
程君言猛地抬眸,兇得有些可怕。
「你在說甚麼胡話。」
我苦笑:「當初,皇上本來打算將我嫁進侯府,供那群人磋磨。現如今換成有做過丞相外祖的繼妹,世子納了幾個門第不高卻掌握實權的貴妾,他快要恨死我了。
「現如今,他最疼愛的元華公主被你撂下臉面。
「他想我死,我能體諒的。」
我感受到手掌被他用力緊握。
「我就算不做官,也要跟你白頭偕老。
「他們都要你死,我偏要你好好活著。」
我眼裡蓄滿淚水。
這是我第一次被人堅定選擇。
為了表達我洶湧澎湃的情緒,我跪著挪到鐵籠前,把他的手貼在臉頰蹭了蹭,就像那日與他歡好。
「程君言,你不辜負我,我也永遠不會辜負你。
「若真的救不了我,你別傻傻不娶妻,該娶妻就娶妻,該忘記就忘記,你好好活著,我在下面也心安啊!」
「做夢!」程君言掐著我下巴,強硬得像狗一樣啃吻我,「你若死了,我偏不讓你心安!」
許久後,我身體癱軟,眼尾渲染紅痕。
程君言用指腹曖昧地抹去我唇角銀線:「我會沒事,信我一次行嗎?」
探監時辰轉瞬即逝。
程君言離開前,告訴我他查到周成峎的證人是李巧娘。
前日,有人瞧見奉直大夫範成元夜訪李巧娘。
範成元是李巧娘之前的老相好。
他勸李巧娘在殿前攀咬我,事成後,會娶李巧娘為平妻。
我知道李巧娘一直想嫁給有能力的人。
而六品官奉直大夫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選擇。
李巧娘想都沒想便答應下來。
翌日,我被禁兵押出天牢。
從陰處邁進光裡,惠風和暢,晴日暖風生麥氣。
沒得到允許,我只能低頭悉聽發落。
無數道不同意味兒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謝氏女,周秀才說他在謝府當學生時,就與你交好。而後他聽說你嫁到冀州鄴郡,趁程家兄弟農忙時,與你偷情。」
「他說的這些話,是否屬實!」
時隔一年,再次聽到秉節持重的語氣,今時不同往日,那時跪在我身旁的是藏著戾氣的侯府世子,現在跪在我身邊願用性命前途護我周全的郎君程君言。
我鼓足勇氣,抬起頭,不甘心地與龍椅上那人對視。
「民女身居後院,出嫁前從未與周秀才見過面!」
「程家三兄弟待民女極好,民女對他們絕無異心。」
皇帝冷呵一聲「極好」。
命人傳喚周成峎與李巧娘進殿。
周成峎跪伏在地上時,嘴角露出一抹歹毒笑意。
程君之那一腳把他命根子踹壞,周家香火在他這裡滅了。
他快要恨死我了。
皇上問李巧娘:「周秀才說你曾撞見過他們私會?」
李巧娘從始至終都未瞧過我一眼。
我心亂如麻,冷汗浸濕發絲,一滴滴落在金磚上。
就在這時,李巧娘攥著手絹哭了起來。
「民女……民女被人脅迫,求皇上替民女做主啊!」
一聲驚破萬人,殿內有人冷靜,有人慌。
周成峎壓聲罵她:「你在胡說甚麼!」
李巧娘一雙美人目含淚,聲聲泣血,把範成元如何棄她如敝屣,又道出他利用官職逼她在聖上面前攀咬我。
「我若不從,他便要我去死。」
皇上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反應過來後,令人傳喚奉直大夫範成元進殿。
範成元還想狡辯,可看到李巧娘拿出二人的往來書信。
他卸掉渾身力氣,目光獃愣地癱軟在地。

40
我被程君言扶著出了宮門。
程君之單腳踩在馬車上,看到我們出來後,一臉歡喜地跳下馬車。
「霜霜,你餓不餓啊?」
說罷,他像變戲法一樣。
從懷裡拿出熱氣騰騰的驢肉火燒。
三天沒有吃飯,我餓得前胸貼後背,顧不得貴女矜持,當街捧著肉餅吃得滿嘴油光。
程君言一臉柔情地望著我。
「石榴給你準備了火盆,跨了火盆,就忘了今日的事。」
皇上是個惜才的明君,沒有降罪於程君言,反而派他去治理漳河水患。
若事成,程君言戴金佩紫處尊君顯。
若事不成,那便是掉腦袋的苦差事。
皇上對他還是有怨氣的。
氣他傷了掌上明珠的心。
他離開京城去冀州任職那日,我才從程君之口中知道這些。
我攔住他的馬車,門簾掀開一條縫,露出我心心念念的清冷俊顏。
「我陪你去。」
我走上前幾步。
「我不舍得你,我們還要成親。」
漳河水患百年內都無人能解決。
就算事不成,我也要帶他遠走高飛。
程君言抬手招呼我上前,伸手替我理好亂掉的發髻:「你要留在京城,等我回來,等二弟回來。
「我敢應下這門差事,就代表對治水一事胸有成竹。
「等二弟歸家後,我們便成親,好不好?」
我不舍地握住他要收回去的手,用臉貼著他溫熱掌心,眼裡含著道不明的情愫。
相知相伴一年,共同經历生死存亡之刻。
我的心早就偏向於他。
見他拿定主意,我只好松開手,輕聲叮囑:「那你萬般小心,我在小飯館裡等你回來。」
我站在原地一路目送馬車駛出城門。
周邊百姓熙熙攘攘,挑著擔子買瓜果的小販路過時,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在我看向他的時候,掌心被塞了一張字條。
攤開字條,看到上面龍飛鳳舞兩個字「傅嶸」時。
我感覺如毒蛇般陰冷視線藏匿於暗處,將我當成獵物般死死地盯著。
冀州小飯館內。
身穿湘色外衫的少女坐在門口,隨我走進店內,她才發現我一樣,緩緩地抬起一張如花似玉的臉。
「李巧娘?」
石榴給我們倒了一盞茶。
李巧娘捧著茶水淺酌一口。
「我壞了範成元的好事,他背後的人不會放過我,我跟爹要離開京城回老家去。」
我指腹摩挲著瓷杯:「那日,你為何沒有答應他攀咬我。」
她不是做夢都想當官太太嗎?
李巧娘冷笑一聲。
「我不幫他,不代表喜歡你。
「我爹聽到我答應範成元要害你們,是他拿一根繩子要吊死,用命逼我去幫你們。
「可我那傻爹不知道,我一開始就是假裝答應範成元的。」
她告訴我,範成元背叛她娶了富商之女。花光妻子嫁妝得到一個京城六品小官,又吃她絕戶攀上一個有權有地位的京中大戶。
「那大官跟你有仇,結交他時,就知道便有這朝。
「他說事成後,讓我做平妻。怕我不願意,又告訴我他偷偷在妻子補藥裡加了些毒物,只要妻子死了,我就是他唯一的正妻。」
杯中落進缺角的槐樹葉,正是花開之時,槐花清香陣陣撲鼻醉。
李巧娘姣好臉龐露出一抹譏笑:「憑甚麼他當初說棄我就棄,現如今有求於我,便不顧與妻子情誼,拿她的命向我彰顯他的心意?」
跟她有仇的是範成元,而不是那個無辜的富商小姐。
今日他能害那富商小姐,明日便能害她。
她拍拍裙擺上的落花。
「你對保重,我要走了。」
「使喚範成元的人是誰。」
李巧娘垂眸吐出一個名字。
「寧國侯府世子,傅嶸。」
我毫不意外。
他恨我駁了他的面子。
在程君言離開京城半個月後。
京中突發一件大事。
寧國侯府世子夫人突發癔癥,令沈姨娘陪同她賞花時,一把將對方推進湖裡,一次害掉兩條性命。
沈姨娘娘家與謝義文乃敵對關系。
借題發揮,鬧到大理寺。
侯府世子為了愛妻去沈家商議,不知他們商談了些甚麼,沈家決定放過謝華月。
一時之間,大家都瞧見傅嶸待謝華月的真心。
那些嘲笑謝華月被侯府磋磨瘋的話,隨著傅嶸為了護她不顧兩條人命,一夜之間都煙消雲散。
而我也收到謝華月送過來的帖子。
邀我於四月二十去侯府賞花。
程君之不叫我去:「她肯定沒安好心,要害你,霜霜你別去。」
自打程君之開了竅,不像以前一樣挽著我出門,反而拉開我跟他的距離。
他舉止有禮,眼神卻如同火燄舔舐著我。
我沒有聽他的話,在約定好的日期帶著石榴赴約。
跟著侍女繞過前廳,路過開滿一池子的荷花,在可供雙人通行的彎橋上碰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傅嶸。
我腳下打滑,險些跌進池內。
傅嶸扶了我一把。
沒有松手,順勢把我摟進懷裡。
我錯愕抬頭看到那張漂亮到有些發邪的臉。
「世子……」
傅嶸在我細腰上使了點力氣,我腿一軟。
任旁人看來,是我主動投懷送抱。
「小心點,別掉進去。」
就在這時,謝華月站在橋的另一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夫君摟著我。
傅嶸有要事在身,帶人離開侯府。
謝華月與我在院中閑逛。
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毫無曾經張揚輕狂的糢樣,眼裡像布了一層水霧,無癡無嗔,讓人有些看不懂。
接連幾日,她都邀我入府游玩。
「表哥考上狀元,若是把漳河水患一事辦成,陛下給他的官職比父親還要高。」
我問她:「所以你因為程君言,想和我緩和關系嗎?」
謝華月攥緊手帕,跪在我面前。
我被她嚇了一跳,連連後退。
謝華月抬起一張布滿淚痕的臉。
「你幫幫我,幫幫我吧……」
我頓感荒唐:「你是世子夫人,我是飯館老板娘,我能幫你甚麼。」
「我沒有殺沈姨娘,是世子害死的。可所有人都不信,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驚呼出聲:「怎會?那是他的姨娘,是他第一個孩子。」
謝華月趴在我腿上哭泣:「真的,我沒有撒謊。我知道沈姨娘有了身孕,一直窩在院子裡不出去,就怕惹了事。」
「可那日傅嶸叫我出去,恰好就撞見沈姨娘出事。」
她見我一臉困惑,不明白傅嶸這麼做,對他有甚麼好處時。
謝華月狠狠地咬了下唇。
「世子對你念念不忘,要你,要你陪他。
「姐姐,你跟世子的事,我會幫你遮掩。程家兄弟不會知道的!
「他答應我,只要你陪他,他就放過我。」
我面色慘白,不敢相信。
剛想說這怎麼可能。
卻想到幾次來侯府,都恰好撞見傅嶸,又恰好因其他事與他發生肢體接觸。
哪有這麼多巧合的事呢?
我和傅嶸的婚約,他不是很不情願嗎?
「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我與傅嶸只見過幾面……」
謝華月想到些甚麼,咬牙切齒道:「傅嶸就是個變態,知道陛下把你賜給他,就是想對寧國侯府出手。可他聽說你為了一個鄉下舉人,把他這個金龜婿拋棄了。他心裡不平衡,覺得自己哪裡比一個舉人差,這份感情成了執念,他只要你,非得要你!」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謝華月聲聲泣血的哭訴,看守院子的下人不知去做了些甚麼,靜得有些可怕。
我被她拉倒在地上。
腦袋都快要炸了。
傅嶸為我害死兩條命?
忽然,金線繡成的麒麟六合靴進入我的視野裡,順著墨袍一路往上,是一臉春風得意的傅嶸。
謝華月不知道甚麼時候離開的。
傅嶸打橫抱起我,進了一處竹林遮掩的小院,把我放到軟榻上。
我回過神要跑,他拽住我的胳膊,猛地把我拉回來。
我單膝跪在榻上,身軀微微發顫,衣裙被他一手拉下,心裡一片冰涼。
「你是世子,想要甚麼樣的女子沒有,為何非得要我?」
傅嶸伏在我身上,啃咬我的脖頸:「只有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我就喜歡強取豪奪,你越掙紮,我越喜歡!」
「變態!」我罵他。
傅嶸伸手去解我上衣扣子。
「多罵幾聲,我愛聽。
「你嗓音跟黃鸝鳥一樣,嬌滴滴的,那是罵我?明明是在跟我打情罵俏!」
我趁他全身心在欲望裡沉淪,猛地抬起小腿在他襠部踹了一腳。
他疼得仰面躺倒在榻上,眼裡有勢在必得的兇狠。
「我就喜歡你寧死不從的貞潔烈婦樣兒。」
他掂起案板上的酒壺,仰頭猛灌幾口後,指尖勾著酒壺,朝我冷笑。
「這酒裡下了春藥,那藥得來不容易,原本是為了給你喝助興用的。」
「現在……」他身姿坐正,「我給你時間,你快跑,被我抓到後……」
「我可不會像程君言那樣待你溫柔。」
他話還沒有說完,我就已經跑出竹園。
我一路都不敢回頭,躲進假山後,從袖中掏出畫著侯府各個院落的圖紙,按照皇帝的指示,跑進無人看管的書房,拿出刻著傅嶸父親名字的玉璽塞到桌底。
那日,我被關進天牢裡。
宣和帝把看管我的獄卒撤掉,獨留他和我。
他叫我陪他演一出戲,事成後,會送給我一個人。
皇帝的要求,我有八個腦袋都不敢不答應。
所以就算李巧娘沒有反水,我也能全身而退。
因為宣和帝知道傅嶸對我念念不忘。
想借我的手屠寧國侯府滿門。

41
我剛從狗洞爬出去。
就看到一群禁衞軍把寧國侯府包圍。
以寧國侯有營私結黨、自立為王為由,又有禁衞軍在書房內發現玉璽等證據。
寧國侯在一堆人證物證面前百口莫辯。
哪怕他沒有這份私心,哪怕他為了保全家族和太子,放空自己的權力。
可皇上還是沒打算放過傅家。
只因梅妃是皇上的真愛,他們的兒子要成為下一任帝王。
謝義文沒有同黨嫌疑,也被皇上削了官。
繼母在家快哭瞎了眼。
若是沒有王家為繼母撐腰,謝義文早就為了討陛下開心,把繼母一同打發到莊子上了此殘生。
夜裡,皇上就派太監往我家門口塞了一個人。
王嬸把人帶進來後,我手裡的碗筷從手中滑出。
幸虧程君之眼疾手快接住。
要不然家裡又要買新的碗筷了。
「張嬤嬤!」我撲到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懷裡。
張嬤嬤是謝府的燒火嬤嬤。
她當年沒有病死,是被繼母賣給了牙行,又被江南一戶富商買回家做飯。
她用粗糙的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淚。
「小姐,你長大了,成大姑娘了。」
程君之看出我和張嬤嬤關系不一般。
像個被家人帶出去相看人家的姑娘,扭扭捏捏地湊上來。
程君之搶先一步自我介紹:「嬤嬤,我是表……霜兒的夫君之一……」
「之一?」張嬤嬤瞪大眼睛。
程君之不好意思地撓頭:「是啊,我們兄弟三個都是霜兒的夫君。」
張嬤嬤知道民間有共妻一事,可那都是娶不上媳婦的窮苦人家。
她嗚咽一聲,哭了起來。
「小姐,您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怎能,怎能……」
程君之不懂張嬤嬤為甚麼哭。
「嬤嬤,我們對霜兒很好的,您別難過了。」
張嬤嬤從懷裡拿出一袋銀子塞到程君之懷裡:「這是老婆子這些年攢下來的銀子,給你,我把小姐帶走,她怎能成人家的共妻呢!」
程君之著急了。
「不行,嬤嬤,你聽我解釋。」
我攬住張嬤嬤的肩膀,把謝華月如何害我,到謝華月隨侯府眾人消亡在皇室紛爭的事,一一說給她聽。
知道程家三兄弟都是好兒郎。
程家大哥更是考上狀元。
張嬤嬤知道我沒有受到委屈,抹去眼淚,心滿意足:「您沒有吃苦,那便好那便好。」
石榴給她盛了一碗苞米粥。
我好奇皇上為何要把她送到我身邊。
張嬤嬤長嘆一口氣。
「如今謝家倒臺,你也能顧得上自個兒。
「我便把十七年前的真相說給你聽吧。」

42
謝義文雖考上狀元,官路卻走得忐忑。
京城每隔三年出一次狀元,朝堂上下全是狀元郎。
他想進入最有前途的內閣,可那是金窩窩,沒人引薦,晉升難如登天。
王家出過一任丞相,王老爺子去世後,王家便沒落了。
只是王老爺子的門下弟子遍布朝堂。
正好又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嫡女王秀待字閨中。
謝義文趁對方去鎮國寺燒香時,故作巧遇,他長得俊秀白淨,又是這屆狀元郎。
一來二去,巧遇多了,王秀便一心想嫁給他。
漸漸地,謝義文回家次數越來越少,有了身孕的妻子察覺Ţû⁽出異樣,派人尾隨謝義文,發現他進入京郊一處小院,還聽到裡面傳來男歡女愛的靡靡之音。
謝夫人得知消息,險些滑胎。
直到她生產那日,謝義文把下人都叫出房外,看著面色蒼白的糟糠妻。
他給對方兩個選擇。
一是溺死女嬰,則保全自個兒性命,送到莊子上好吃好喝供著。
二是她死,女嬰活。
謝夫人早就看出謝義文想要孩子的性命。
若是沒生下孩子,她不會為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丟掉卿卿性命。
可她已經生了。
軟乎乎的女娃娃全心全意依賴在她懷裡。
謝義文聽到妻子選擇第二個後。
十分憤怒。
「在你眼裡,孩子比我重要?!
「若你活著,每月十五,我會去莊子上看你。
「秀秀跟你不同,她很大度,說只要你不生下孩子,她會留你一條命。」
謝夫人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謝義文,哪有當初在鄉下為她驅趕野狗的樣子。
她對他失望透頂。
在謝義文喋喋不休的指責聲中。
她端起對方準備好的毒酒,喝得一滴不剩。
謝義文見她吐了一牀的血,心中生出悔意。
「我只是想看看,在你心裡我跟孩子誰更重要。」
「我沒……沒想過真逼你去死啊!」
謝夫人不願再看他虛偽的嘴臉,只丟下一句保護好孩子,便撒手而去。
那時張嬤嬤手裡端著要潑掉的血水,站在屏風後聽完這齷齪的一切。
張嬤嬤十分欣慰地從我臉上尋找昔日舊人的痕跡。
「幸好你平安長大,不枉你母親丟掉一條命,也要選擇留下你。」
我一直以為沒人愛我。
沒想到,有人愛我到一命換一命。
那是我從未謀面的生母。
程君之見我一臉淚,心中情不自禁生出憐愛,站在我背後,握住我的肩膀。
「霜霜,大哥二哥都不在,我陪著你。
「明日,我們就去擊鼓鳴冤。」

43
順天府門前聚滿一群百姓,瞧著漂亮娘子跟她的漂亮夫君擊鼓鳴冤。
我們被官兵帶進去後。
順天府尹得知我要狀告生父謝義文與繼母婚前苟合,逼死原配。
本朝律法子女不得控告父母,奴婢不得控告主人。若有違反,要處以絞刑。
順天府尹勸我回去:「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你夫君官途還沒穩,就別給他找事做了。」
娶妻應娶賢。
更何況我母親是一個死了十幾年的人。
我直直地跪著:「生母十月懷胎誕下我,作為母,她舍命保我,母愛之恩,與江河同流,與日月同輝。
「若我不能為她鳴冤懲戒兇手。
「豈不是告訴天下人,我是不孝之子?」
程君之氣鼓鼓地跪在我身邊:「我作為她的丈夫,若需懲罰,我願替她承擔。」
順天府尹有些頭疼。
他乃前丞相門下弟子,而我狀告的人裡,就有丞相唯一的女兒。
門外百姓被我一番話給感動,見順天府尹遲遲不肯開口,有人開始鬧事,提起順天府尹坐上三品官的位置,有王家之恩。
一瞬間,喧鬧聲洶湧澎湃,像黃河漲潮似要淹死他。
「郭大人,既然你跟謝義文妻子王氏有裙帶關系,那這案便不能交給你審。」
一直藏在人群裡看戲的成王坐不住了。
護衞撥開人群,護著成王走進殿內。
成王是當今聖上最喜愛的兒子,更是為了他扳倒太子母家,鐵了心要扶持他繼承大統。
順天府尹被嚇得一身冷汗,乖乖坐在下首,請成王上來斷案。
我看到成王背著順天府尹,給我做了個鬼臉。
程君之詫異地看向我。
好像在詢問我,何時跟成王勾搭上的。
我知道皇上肯定料到我聽說生母死亡真相後,一定會來順天府尹狀告謝義文。
而成王正需要民眾擁護,便讓他來幫我。
我拉上程君之再次給成王行了一禮。
這一禮,是感謝聖上垂愛。
成王拿折扇敲了幾下桌面。
「程君之。」
「草民在。」
成王笑得像個狐貍:「既然你這麼喜歡受罰,那本王賞你,替謝氏女承擔三十仗。」
「……」

44
謝義文這輩子都不會想到,一直奢望他垂愛的長女,會成為一把鋒利的刀,十幾年後狠狠紮在自己身上。
我去牢中看他最後一眼。
他紅了眼,指著我罵道:「不孝女,當初,我當初就該把你溺斃,這樣……」
他有些哽咽:「這樣小菊就不會死了。」
我把氣到顫抖的手掌藏在寬袖中。
「謝義文,你不配提我母親。
「你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若母親有重生一次的機會,定不會把餓暈門前的你接回家中,也不會舍掉藥錢,給你買四書五經!」
謝義文手握鐵欄桿,朝我大聲叫喊。
「不會,小菊溫柔體貼,她不會……」
「她溫柔體貼,那你是怎麼對她的!」我高聲打斷他的話。
見他面色慘白,垂眸陷入那些美好回憶。
我深深吐出一口憋了十七年的濁氣。
「謝義文,你到十八層地獄為我母親贖罪吧!」
45
臨近年底,程君言從冀州趕回京城,只用去時的一半時間。
他為皇帝解決一件困擾多久的難題,清除寧國侯府餘黨,朝堂內險些空了一半。
程君言屬成王一派,皇帝要給成王鋪路,在朝堂上重要職位安插成王的人。
所以借由治水一事,破格提拔他為本朝最年輕的吏部尚書一職。
賜文武路五進四合院,該院曾被巨貪所建,後院園林比皇家還要氣派。
滿朝文武被皇帝的決策驚獃了。
這下大家都知道程君言乃京中新貴,巴結他的人能從城北一路排到城南。
同年,北疆傳來捷報。
燕北軍連續收複三座城池,其中有個無名小卒帶著殘兵深陷敵軍軍營,還砍掉敵方一員猛將頭顱,折煞敵方銳氣,逼退匈奴千裡。
而成王偷偷告訴程君言,那名無名小卒,便是一直沒有消息的程君行。
燕北軍此次回京,皇上要把最看重的龍驤衞指揮使給程君行當。
因今年好事不斷,宮中大設喜宴,邀群臣及其家屬與皇帝共樂。
宴會開到一半,公主歇腳的閣樓突發大火。
程君之剛上完茅房,回來路上聽到宮女哭喊,說公主還在屋裡。
他把外衣脫下,甩進湖中打濕披在頭上,躍身跳進火海裡,將公主全須全尾地背出。
煙霧繚繞,火海滔滔,元華公主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被人抱出地獄,宮人急忙喂她一口清水,半睡半醒間,她只記得好像見到一個唇紅齒白的神君,踏火來救她。
她醒來後,哭求皇上找到那位神君。
可結果她知道那人是程君之,是程君言的弟弟後。
公主哭聲更大了。
「天殺的,我好不容易走出情傷,愛上新人。怎麼又是謝華霜的丈夫啊!怎麼世上好郎君,都是她謝華霜的啊!」
程君之救公主有功,長得又實在養眼,便被皇上安排在殿前任職,成了皇宮護衞軍裡的一員。
他年紀小,俊秀白淨,見誰都愛笑。
皇上把他當小兒子寵,有甚麼好吃的,都投喂給他。
待宣和十六年夏,燕北軍浩浩蕩蕩回京複命。
我們一家人早早站在城門,從一堆人裡找到程君行。
我用手帕擦去淚,心中慶幸:「還好還好,他四肢健全,活著就好。」
程君行屠殺的那名猛將,是宣和帝年輕時的對手,在戰場上交過幾次手,失過幾次利。
他現在後背上還有一道嚇人的疤痕,便是對方趁他不註意偷襲導致的。ṭű⁺
這次程君行把那人的頭顱用鹽巴醃制,一路護送回京城。
宣和帝神懌氣愉,好似年輕幾歲。
令程君行進宮給他敘述殺進敵軍的情景。
傍晚,他出宮的路上,遇到元華公主。
一直悶悶不樂的元華公主,見到程君行的第一眼,就覺得此人甚合心意。
她喜出望外,找到父皇打探那人身份。
得知對方是程家老二後。
元華公主氣得不行,跑到宮外來找我。
冀州小飯館外,停著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 侍從進店對我說公主在馬車上等我。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踏進馬車內, 元華公主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出個價,你要甚麼我都給你。」
我一臉鬱悶。
元華公主咬牙切齒, 每個字從齒間洩出。
「我不貪心, 只要一個駙馬。你出個價, 多少能換程君行。」
我得知真相後,心裡覺得荒唐極了。
「公主,你……你怎麼又瞧上程家兄弟了。」
元華公主洩了氣:「這三兄弟剛好長在我心尖上, 每個人我都愛極了。
「可偏偏都是你的。
「謝華霜,你可真卑鄙。
「當初京中盛傳你不要傅嶸, 卻要嫁給農家三兄弟,我以為你是瘋了,現在看來, 還是你比那短命的謝華月有遠見多了。」
公主手持綾羅小扇, 一剪水瞳裡含著怨念。
「天殺的,這樣好的郎君, 我一個都沒有, 而你卻有三個!
「太不公平了!」
我朝她拱手:「殿下, 您若是喜歡甚麼物件, 我有的肯定會給您。
「但是程家三兄弟不是物件,是我的夫君, 我也愛極了他們。
「謝過殿下垂愛,我,我實在是無法忍痛割愛。」

46
買賣做不成, 元華公主很生氣, 把我趕下馬車, 順著官道揚長而去。
十八歲的程君之站在冀州小飯館門口。
一手拿著驢肉火燒, 一手放在嘴邊朝我呼喊。
「霜霜,二哥非要吃你那份, 我給你搶過來了。」
程君行老實巴交地看著三弟陰了自己一把。
「你怎能胡說八道, 不是你說的,霜霜不愛吃驢肉火燒嗎?!」
石榴從廚房端來盤蒜汁灌腸。
程君言往程君行碗裡夾了一筷子炒雜菜。
「我托你辦成的事辦好了?」
程君行扭頭看向我的眼裡閃過一絲柔情。
「嗯,欽天監選了幾個極好的日子。」
「我挑了十月初八。」
程君言好奇:「那其他日子呢?」
「都在明年。」
程君言輕笑一聲。
沒想到一向老實穩重的二弟, 也是個急著成親的毛頭小子。
我走進店內,對上三兄弟柔情似水的目光, 臉上著了火, 一路順著血肉鑽進心裡。
我垂眸遮羞:「你們在聊甚麼悄悄話呢?」
程君之嬉笑著靠在我肩上。
「我們啊!在想成親那天, 誰先伺候霜霜呢!
「而且……二哥回京後, 每次沐浴後都會塗脂膏,你放心,昨個兒我幫你檢驗過了,那身狗皮養得不錯, 不會蹭疼你的!」
我抬手打他,他躲,我追,程君言拉我坐進他懷裡, 很自然地摟著我的腰。
石榴和王嬸她們見狀笑著回到後院。
冀州小飯館大門緊閉,街道商販叫賣聲偶爾能傳進店內,桌上菜涼了。
可程家三兄弟有了更好吃的佳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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