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前夕，我被男友退了婚。
他對朋友說：「陳歡歡啊，她根本沒自尊的，我可不想養一個一無是處的戀愛腦。」
我不顧一切付出的真心，此刻全部化為刺向自己的利刃。
我所有熱烈、勇敢、溫柔的愛，成了被他踩在腳下的泥。
於是我把一切過往痕跡悄然抹去。
後來裴思到處打聽我的蹤跡。
朋友們都在說：
「歡歡之前是有個男朋友，挺神祕的，我們都沒見過，不過好像分手挺久了。」
「別是為了拒絕追求者編出來的吧？誰家談戀愛連個照片都沒有啊！」
「過年回家應付長輩的吧，租一個也才幾千塊。」
「陳歡歡，今年過年帶一個回來啊！」
我開玩笑回了一句：「今年人家漲價了，僱不起，我自己回吧。」
晚上家門口，裴思不知在雪裡等了我多久，眼中滿是悔恨。
「陳歡歡，你僱我吧，我不要錢。」
我沒甚麼表情地看著他：「裴思，你這麼沒自尊的？我可不要。」
1
「裴哥，你真要退婚啊？」
「嗯，再拖也沒甚麼意思，真等到婚禮前再退，跟家裡親戚不好交代。」
「也是，發了請帖可就更招口舌了。」
月子中心的吸煙區，裴思和他好哥們劉越聊著有關我的話題。
煙霧繚繞裡，裴思的表情看不分明，只是語氣很冷淡。
劉越撓撓頭：「那你怎麼跟歡姐說啊țũₑ？她一個獨生女，為了你來這離家幾千裡的地方工作，好不容易修成正果，正開開心心準備婚禮呢，你這……」
裴思掐滅煙頭：「她就愛圍著我轉，除了盯著我，也沒別的事了。」
劉越嘆了口氣：「你倆都見過父母準備結婚了，現在退婚，為啥啊？」
裴思答：「陳歡歡啊，她根本沒自尊的，我可不想養一個一無是處的戀愛腦。」
我後退幾步，重回走廊。
行動電話對話框裡，酒店經理還在催：「陳女士，你們的結婚日期正趕上明年十一黃金周，到底幾桌得趕緊訂啊，你不訂別人可就搶走了！得提前挑個好一點的廳……」
我想了一會兒，回了句：「那讓給別人吧，我取消預訂。」
那邊以為我在砍價，苦口婆心說：「陳女士，給您的折扣真的已經很劃算了……」
我只得進一步解釋：「和男朋友掰了，不結婚了，所以才取消的。」
那邊一時不知該回甚麼。
我笑了笑，問了一句：「我這取消得挺早吧，應該不影嚮你們轉給其他人，訂金能全額退嗎？」
大概看我可憐，那邊還真的把錢都退了。
我收了轉賬，調整好表情後，回了 408 房間，看到劉越媳婦慧慧正跟著月嫂學抱娃。
她精神還不大好，可抱著小寶寶的表情很溫柔。
看到我，她問：「那倆不在吸煙區嗎？」
2
我扯了個善意的謊：「這不是怕影嚮寶寶，在外面吹風散味兒呢。」
慧慧翻了個白眼：「真心疼寶寶，早該把煙戒了。」
裴思和劉越回來後，若無其事地逗孩子，沒人再提我們結婚的事。
離開前，慧慧樂呵呵地說：「歡姐，你看寶寶多可愛，你和裴哥也趕緊結婚吧，多大了都，高齡產婦還是得早點生娃，身體恢複得快。」
裴思表情僵了一瞬，說著還早，將話題敷衍過去。
到了停車場，裴思鑽進車裡沒啓動，似乎在思考怎麼開口。
我側身看著面前這個算得上挺拔俊朗的男人。
他大學實習時趕上了互聯網的風口，畢業就進了大廠，如今轉戰新能源領域，手下管著幾十號人，算得上事業有成。
就是工作太忙了，常常見不到人。
我追了他三年，戀愛兩年。
今年年初兩方家長終於見面，吃了頓飯，算是訂了婚。
只是沒想到才過去半年……
裴思眼神飄忽，找了個委婉一點的說法：「歡歡，婚禮的事，停一停吧。」
我就這麼看著他，問：「是暫停，還是永久停了？」
3
裴思終於看向我，似乎這才發現我表情鎮定得反常。
「你是不是知道我想說甚麼？」
我反問：「你想說甚麼？」
過了好一會兒，裴思終於下定決心：「我想說，婚禮不用急著辦，也許咱們應該再磨合一下……」
我打斷他：「所以是分手的意思吧。」
沒等他回答，我打開車門朝外走：「那就這樣吧，我還得回公司，先走了。」
他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我在說甚麼，啓動車子追過來：「我送你過去吧，你公司那麼遠，打車挺貴的……」
我轉身瞪著他：「裴思，我雖然賺得不多，但也沒淪落到這點打車費都出不起的地步。」
從前我不怎麼打車，一是為了向裴思撒嬌，讓他來接我，這樣晚歸路上可以聊聊天，還不耽誤他忙碌的工作，回家後也能讓他早點休息。
二是晚高峰打車不見得比地鐵快，還不如省點錢給家裡添置點小物件，更有情調。
裴思卻以為我是在節省，總嘮叨著打車費才多少，給我轉大紅包，讓我下次自己打車回，別等他。
直到坐上出租車，我才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淚。
五年半，我不顧一切付出的真心此刻全部化為刺向自己的利刃。
我所有熱烈、勇敢、溫柔的愛，成了被他踩在腳下的泥。
我以為自己是勇敢追愛的小太陽，最後卻發現自己只是別人眼中的舔狗。
這個時代，舔狗舔到最後，只會一無所有。
司機有些擔心：「小姑娘這是怎麼了？失戀了？還是被人欺負了？要幫你報警嗎？」
我擦了擦眼淚：「沒事，我剛從月子中心出來，看見朋友終於有了小孩，感動的。」
我想起婚禮取消的話，之前預訂的很多東西都得退，就跟領導請了假。
領導問：「病假事假？」
我回：「退婚假。」
領導：？？？
4
領導徐玉是個一心拼事業的女強人，一邊罵我戀愛腦，一邊給我準了假。
「你們訂婚後，看婚紗、訂酒店、選伴手禮、挑喜糖、設計請帖，哪件事他參與了？就算結婚也是你受累，現在分了也挺好。」
整整一下午，我都忙於在網上退貨退款，向婚禮相關店鋪說明情況，取消委托。
有的簡單易操作，有的還要扯皮，不肯退訂金。
回到家，看見由我親自監督裝修的房子，壓抑了一整天的憤怒和不解終於爆發，我給裴思打了電話：「為甚麼現在才說？」
裴思愣了一下：「我在工作，有甚麼事回去再說……」
我沒理他，繼續問：「你明明可以在訂婚前說的，甚至可以不求婚，為甚麼非要拖到現在才說？」
裴思語氣很兇：「你非要在這時候聊這個？我都說了我在工作，等下還要開會，你不要鬧了。」
他立刻掛了電話。
我握著行動電話癱坐在沙發上，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我以前當然不是這樣的。
我是個很懂事的女朋友。
他工作忙，加班到半夜是常有的事。
尤其現在當了領導，尋常小事完全不在意，我更不好在工作時間打擾他，即便有事，也只是發微信。
語音我都很少發，因為他不方便聽。
裝修那麼忙，瑣事那麼多，全是我一個人在管，沒讓他費過心。
現在我情緒失控，只是想問一句為甚麼，他就讓我「不要鬧了」。
沒想到，之前還罵我戀愛腦的徐玉帶了個帥哥來敲門，妝容精致的臉上滿是嫌棄：「就知道你只會哭鼻子，談過分手沒？知道怎麼談嗎？」
我搖搖頭。
她身後的帥哥提著電腦包匆匆走近，笑容滿面道：「陳小姐您好，我是來幫您做分手咨詢的，鄙姓夏，夏汀。」
5
沙發上，徐玉像審犯人一樣看著我。
「房子誰買的？誰裝修的？登記了誰的名字？有貸款嗎？是他婚前財產嗎？」
我連續幾個月跑建材和家具市場，跟裝修公司吵架，用心裝飾未來的家，雖然很累，可沒想這麼多。
她問到這個，我才想起這是裴思全款買的房，裝修錢大多也是他出，還真與我沒有任何關系。
徐玉氣死了：「這種人不分手留著過年嗎？」
夏汀看我臉色不對，頂著一張充滿親和力的帥臉，問：「你是真的想分手嗎？」
我垂下頭。
那是我追了三年才追到手的男朋友，後來這兩年半的感情對我來說，也是很甜蜜的啊。
我是懷著無比幸福的心情在準備婚禮。
完全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
徐玉一定很瞧不起我吧，人家都要退婚了，我自己當時很果斷地說了分手，可心裡其實還很留戀。
夏汀熟練地從自己的電腦包裡抽出幾張紙和一支筆，紙上標題寫著「分手問卷」。
「先做套題吧，做完可能會清醒一點。」
第一題便是暴擊：分手後，你能帶走甚麼？
我舉目四顧，忽然發現，當初都是照著裴思的喜好布置房間，屬於我的東西並不多，好像只有一些私人物品。
第二題：收到或送出了甚麼禮物？價值多少？
當初是我追的裴思，買過很多小禮物，有衣服、鞋、數碼產品和花，每樣的價格倒沒有很貴，但數量實在很多。
裴思是個很不浪漫的人，工作又忙，沒那麼多心思考慮怎麼送禮物，所以只在我生日那天送一份稍貴些的禮物。
滿打滿算，只有兩件。
一個是筆記型電腦，他之前電腦壞了借去用了，一直沒還。
一個是海藍之謎的護膚品禮盒，已經空瓶，連包裝都扔了。
所以我其實連禮物都沒甚麼留下來。
我有些寫不下去了。
只覺得自己這幾年的付出變得很可笑。
夏汀這時將紙收了回去，重新問：「陳小姐，再問一次，還想分嗎？」
6
我自嘲一笑，答道：「分，不分豈不是像個小醜？」
他立刻換了張表，殷勤道：「那麼，委托書您簽一下，從現在開始，我要收費了。」
沉鬱的心情被這句話打斷，我看向徐玉：「徐總，你跟哪兒找的分手咨詢師？正規嗎？我怎麼沒聽過這個職業？」
徐玉：「鹹魚找的，頭像巨帥，時薪還便宜，可試。」
我：「……」
夏汀眨著純真的大眼睛，立刻向我賣萌：「歡歡姐，雖然我開不了發票，但我服務超好的，保證讓你分手順順利利，售後無憂。」
他說到做到，幫我將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搬下樓。
走的時候不忘評一句：「歡歡姐，你這前男友這麼晚了還沒回家，真是分手也不耽誤他上進。」
徐玉附和：「有女友給他當賢內助，人家當然可以放心拼事業，現在可是部門經理。哪像陳歡歡啊，加個班跟要她命一樣，整天想著回家洗手作羹湯。」
我閉了閉眼睛，有些痛苦。
或許他們說得對。
可這些話，不也在間接說明我那麼多年的真心全部喂了狗嗎？
因為體貼總在加班的男朋友，所以願意早點回家做飯等他的我，不過是在自我感動。
車開出小區的那一刻，我恰好看到裴思的車拐進來。
十分鐘後，裴思電話打了過來，語氣很差：「陳歡歡，你趁我不在的時候搬走了？」
7
「怎麼，我應該等你回來再搬？」
「我不是這個意思……」
裴思煩得不行：「我早上只是說要推遲婚禮，是你反應太大了。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你就這麼搬出去是怎麼回事？我又沒打算趕你走。你住哪裡？賓館嗎？」
我立即反問：「所以你沒打算跟我分手，只是不想結婚？」
裴思沉默了片刻，堅持說：「我們見面談。」
所以還是不想跟我結婚。
「可以，約個時間吧，周末？你哪天有時間？」
裴思說：「周末我要加班，沒空。晚上下班後不行嗎？」
我頓時冷下臉：「下班後我也沒空。」
裴思立即說：「你能有甚麼事？吃飯，玩行動電話，還是……」
我下班後的確沒甚麼娛樂，在家做飯做家務，看看電視玩玩行動電話。
可他這句話說出來卻如此刺耳。
「與你無關。既然都沒空，那就之後再說吧。」
暫住在徐玉家，我躺在被子裡發獃。
在行動電話裡刷到一個情感博主在直播間和人連線。
女孩抽噎著講述自己失戀的故事，因為這麼多年了還愛著對方，所以咨詢有甚麼挽回的方法。
我以為網友會出謀劃策，卻在評論區看到滿屏的嘲諷。
【就這麼缺男人嗎？】
【姐妹你別太愛了。】
【戀愛腦自作自受。】
【你就沒點自己的事業，只會圍著男人團團轉？】
【真讓人看不起。】
我想起裴思和劉越說的話。
「陳歡歡啊，她根本沒自尊的，我可不想養一個一無是處的戀愛腦。」
愛得多的那個人，原來會被人瞧不起。
8
後來，夏汀陪我去談退錢事宜。
他騎了輛電動車，一身簡單白 T 休閑褲，清爽又陽光。
「走吧，歡歡姐，陪你去吵架。」
他假裝是我弟弟，一邊痛罵裴思渣男欺負姐姐，一邊利用自己那張帥臉撒嬌。
幾個小時下來，居然從婚紗店、跟妝師、喜糖店收回了全部的訂金。
做完這一切，他又開始拉業務：「情場失意，事業可就要發力了！姐姐需要我幫忙制定職業規劃嗎？」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都這麼倒霉了，你還想趁火打劫？」
他哈哈笑了兩聲，沒再囉唆，順便送我去了公司。
這段時間，運營部忙得天昏地暗，我和徐玉住一起，理所當然陪她加班。
周四晚上，她問：「有禮服嗎？明天跟我參加董事長孫女的畢業音樂會。」
我唯一一件禮服裙，是訂婚時買的。
那是條淡粉色吊帶連衣裙，領口嵌著一朵粉色玫瑰，附贈一條花朵腕帶，淡雅而別致。
訂婚宴上的所有人，都說我與裴思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那天笑容有多燦爛，重新穿上這條裙子時，我就有多不忍看自己的表情。
徐玉誇我：「真漂亮。」
董事長孫女研究生畢業前要開一場琵琶獨奏音樂會作為畢業作品。
到了劇場，我幫徐玉捧了一大束鮮花，去後臺給小姑娘親切獻禮。
來的觀眾太多，董事長到場時，我已經化身助手，幫忙登記送花人的姓名。
忽然，有人喊了我一聲：「歡歡姐？」
我抬頭看去，劉越捧著一束花，愣在我面前。
他下意識想把花藏在身後，我已經瞥到了賀卡上的字。
送花者是裴思。
從前我想要花，裴思卻說：「陳歡歡，你務實一點好不好，買甚麼花啊，我給你發紅包。」
那個嫌棄花朵太俗氣，從來不主動買花的裴思，竟然特意給別的女孩送了一束荔枝玫瑰。
淡粉色花瓣散發著馨香，精心放置在一只竹籃裡，點綴著幾朵綠玫瑰，與其他花束比起來，別具一格。
原來，他只是不對我用心。
9
劉越讓我別誤會：「這只是禮貌應酬，歡歡姐，你別多想。」
我不想多說：「音樂會快開始了，你先進去吧。」
我知道他一定會給裴思通風報信，所以也給夏汀發了緊急呼叫。
音樂會快結束的時候，裴思果然來了，身上的西裝都沒換。
他看到我身上的粉色禮服，也是一愣。
我低頭看一眼，淡淡道：「我就這一件禮服，將就穿了。」
他看了眼易拉寶上的美女宣傳圖，向我解釋：「這是我同校一個學妹，之前給我們公司當過車糢，聽說她今天有畢業演奏會，我才讓劉越幫忙送一束花，沒別的意思。」
我沒甚麼反應：「哦。」
他記得一個學妹的特殊日子，會禮貌性地送花。
可在我們的各種紀念日、生日，卻覺得送花太不務實。
送花只是哄女生開心成本最低的方式，他卻連這一點都不願意給。
裴思繼續解釋：「如果我真的在意她，肯定親自來，讓劉越送花就是避嫌的意思，你不會因為這個就吃醋吧？」
「我沒有。所以你現在有空了？那能談分手的事了嗎？」
裴思沒見過我這糢樣，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我，只是像以前一樣用請客吃飯來安撫我：「要不一起去吃點東西坐下聊？火鍋？」
夏汀略帶嘲諷的笑聲傳過來：「人家姑娘今天穿這麼漂亮，你帶人家吃火鍋？」
他走到我面前，親切地遞來一杯熱奶茶：「姐姐，剩下的事交給我吧，你去一旁休息。」
裴思迅速皺起眉頭，不客氣地問：「你是誰？」
夏汀掛著公事公辦的微笑：「裴先生您好，我受陳女士委托，來跟你談分手。」
10
裴思氣笑了：「陳歡歡，你腦子進水了？找別人來跟我談分手？他談得明白嗎？」
夏汀拿出平板就開始工作：「有甚麼談不明白的？你們不是退婚了嗎？感情肯定沒得談了，就談錢唄。給彩禮了嗎？買三金了嗎？送過高價禮物嗎？有甚麼利益往來，或者共同持有的資產？」
大概因為是陌生人，才可以這樣自然地聊起關於錢的話題。
裴思不想理他，轉而看著我：「陳歡歡，我們自己的事情，叫外人摻和是怎麼回事？」
我仰頭看著他：「裴思，你口才好，總有很多大道理。我腦子轉得慢，有他在，就不會輕易被你糊弄了。」
裴思震驚地看著我：「陳歡歡，這麼多年的感情，你覺得我在糊弄你，欺負你？」
我只說：「我不知道，我分不清。」
因為裴思很擅長用語言掩飾自己的態度。
初次見他，是在大四畢業前的校友座談會上，他是優秀學生代表，我是司儀。
他那時已經拿到了互聯網大公司的 offer，坐在最前面，極富熱情地與學長學姐們攀談，對互聯網的行業前景和自己的工作方向爛熟於心。
有人笑著挖角，讓他放棄到手的 offer，他不明確拒絕，但會立刻誇獎學長公司的諸多優勢，委婉地表示自己當前更適合去學習某種特殊算法。
和其他生澀緊張的學生相比，他長相不是最出眾的那一個，卻是態度最從容的，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在散會時問他要聯繫方式，他禮貌性加了我，但我打招呼時，卻從不回覆我。
我那時並不在意，沒想到兩年後，因為換工作，碰巧和他去了同一家公司。
這樣的緣分，我自然不會錯過。
食堂吃飯時我再次套近乎，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將我從聯繫人列表裡拉出來修改備註。
那時他只當我是校友，保持著基本禮貌。
公司的人都說他是工作狂，表面客氣，實則不近人情。
996 已經很折磨人了，誰會想和他搞對象。
可我實在喜歡他。
因為我不僅看得到他的優秀，也看得到他冷淡外表下溫和的內心。
11
部門聯誼會上，他ṭṻ₅會不動聲色地替我擋酒。
看到我在朋友圈抱怨暴雨打不到車時，告訴我可以預定一晚附近的小旅館，老板會開車來接。
食堂吃飯碰到，我故意坐他對面，他也會等我吃完再一起離開。
他的確不算是個小女生幻想中的好男友，但他目標清晰、進退有度、性格正直，從不議論他人的是非。
隔一段時間，我就問他：「裴思，你願意做我男朋友嗎？」
他總是無奈地說：「陳歡歡，別鬧。」
我確定他其實並不討厭我，且願意給予回應。
便主動靠近，殷切交談，分享有趣的視頻或表情，繼續追求。
慢慢地，他不再說「別鬧」這兩個字了，甚至會主動約我出去玩。
曖昧的交往就這樣保持了三年。
直到有一次他連續加班三天，半夜熬到胃出血，在辦公室痛得踡縮成一團。
我接到他的電話：「陳歡歡，你還在公司嗎？我有點需要你。」
我拿了些一次性日用品，立即打車，和救護車一起到公司。
接上裴思去醫院，我跑來跑去幫他掛急診、繳費、做檢查、辦住院、幫忙向公司請假，直到他脫離危險。
隔壁病牀的大媽笑著攀談：「小姑娘蠻貼心哦，有這樣的女朋友，小夥子有福氣。」
我連忙擺手：「您誤會了，我不是……」
裴思不知何時醒來，牽住我的手，溫柔地回應了一聲：「嗯，我的確很有福氣。」
我又驚又窘地看向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卻朝我微笑：「女朋友，能幫我問一下醫生，甚麼時候可以吃東西嗎？我餓了。」
那是他第一次主動捅破曖昧的窗戶紙，眼中滿滿都是我。
12
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只是兩個人實在太忙，明明是同一個公司，卻經常見不到面，幹脆住到一起。
直到幾個月後，我也因為工作壓力太大，失眠多夢，甚至開始精神衰弱，實在適應不了 996 工作，便主動辭職，到了現在的公司。
工作相對輕松，徐玉這個女領導也很照顧我。
我終於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看看書、看看電影，約朋友出去玩，養一些多肉和綠植，花費幾個小時做一桌美食，也不覺得疲倦。
裴思每天回到家，鍋裡都溫著飯。
我喜歡看到他特意留著肚子回家吃我做的菜，露出幸福的表情。
也喜歡和他一起靠在沙發上，拿電視當背景音。
他摟著我，刷一些行業資訊，用行動電話處理工作，我刷行動電話，給他看好笑的視頻，他湊過來同我一起笑，表情也是放松而愜意的。
我向他撒嬌，哄他開心，喜歡看他一臉無奈又寵溺的表情。
他應酬會向我報備，出差會給我帶特產，還願意陪我一起去超市買東西。
對此，我很容易滿足。
在這個如海一般的巨大城市裡，我們能感覺到彼此的溫度，從不覺得孤單。
他換工作、晉升，前途光明。
我經營未來的小家庭，愜意而滿足。
我們朝著既定的脈絡前進，見父母、訂婚，買房、裝修，一切都順理成章。
隨著裴思工作越來越忙，我買東西時、看家具時、選結婚酒店時，問他甚麼，他都顧不上看，只隨意說好，然後把卡給我，讓我自己去買。
我會盡量照顧他的喜好和生活習慣，讓他回家覺得放松而舒服。
所以我從來不曾察覺，在裴思眼裡，這些全是我圍著他轉的表現。
明明是他不願意圖省事給我錢，我也沒亂花，他卻說是他在養我。
在我的視角裡，那些體貼關懷，是他對我十足信任的表現。
可原來在他的視角裡，是覺得自己在賺大錢養嬌妻。
多麼可笑的認知偏差。
多麼可笑的我。
此刻站在音樂廳門口，我滿眼怨恨地看著裴思，仿佛曾經的愛意全是我的虛空幻想。
夏汀適時插話：「別站在音樂廳門口啊，咱們換個地方談。體面分手，人人有責。」
13
其實我和裴思之間，談錢也算不上複雜。
住一起之前，都是自己賺錢自己花。
他買房之後，一切裝修、物業管理、車位等費用都是他出，我日常買些菜和水果、日用品，花銷也沒多少。
訂婚之後，我家陪嫁一輛車，已經和 4S 店預定了，但還在排隊。
他家給了 20 萬彩禮，按我們當地習俗，訂婚給一半，結婚再給另一半。彩禮錢用於婚禮各項支出，剩餘部分給小家庭使用。
訂婚時給的那一半，我只用來預訂婚紗、酒店等等，目前已經全部要回來了。
因為裴思工作太忙，我們還沒來得及拍婚紗照、買三金，現在退錢反倒省事了。
我將銀行卡遞給他：「裡面有 10 萬，一分沒少，還給你。」
裴思措手不及：「你不是已經花了一部分，預訂婚紗甚麼的……」
我打斷他：「都退了。」
他怔怔看著我，有些難以置信：「這麼短的時間，你已經把這些都退了？陳歡歡，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跟我分手？」
似乎在這一刻，他才真切地意識到，我不是在跟他玩討價還價的拉扯游戲，而是實實在在要跟他切斷一切聯繫。
他忽然開始找借口，故意不去接銀行卡：「退婚這種事，還是要跟家裡商量的，不能這麼草率。兩家父母肯定要生氣的，還要跟親戚解釋，咱倆還是再好好想一想……」
我也有些猶豫了，因為爸媽那裡還沒說，他們肯定不會同意……
可夏汀立刻戳穿他的虛偽：「所以你又不想退婚了？裴先生，你把婚姻當甚麼？又把陳歡歡置於何地？大小也是個領導，朝令夕改用在公司也就算了，跟女朋友也玩這一招可太沒品了。我拜托你，要點臉吧。」
在我差點被裴思繞進去的前一刻，夏汀打破了裴思設下的語言陷阱。
若換作我，決然說不出這麼痛快的話。
我頭一次覺得，這委托費花得值。
我將銀行卡強塞進裴思手裡：「裴思，就這樣吧，你不想結婚，何必勉強。長輩那邊怎麼開口，各管各的。」
裴思立刻慌了：「陳歡歡，我們都再想想吧，這麼多年的感情，你舍得嗎？你別忘了，當初是你主動追我的！」
原本還算平靜的我聽到這句話，腦子裡轟的一聲，炸了。
忍不住一耳光扇了過去。
啪！
「裴思，你可以不喜歡我，覺得我傻，覺得我倒貼，但這不是你拿來取笑我的把柄！我主動追你怎麼了？活該被你瞧不起嗎？」
裴思慌張地想靠近：「歡歡，我不是這個意思……」
14
我聲音忍不住發抖：「裴思，我們本來可以不走到這一步的。我追你，你如果明確拒絕我，我不會繼續；在一起後，你如果不想跟我結婚，可以提前跟我說清楚。為甚麼要見家長，為甚麼要訂婚？明明兩個人就可以解決的事，為甚麼要牽扯到兩個家庭？！」
最後一句話，我是吼出來的。
這是我心底的痛，是折磨我這麼多天的疑問。
我是真的搞不懂，就算要止損，為甚麼不在更早的時候，在傷害沒有這麼大的時候？
裴思到底知不知道退婚這種事，和分手是有本質區別的？
知不知道退婚後，有多少事情需要處理？
知不知道在親戚朋友間，會傳出多少閑言碎語？
知不知道這是在碾碎我的自尊？
空蕩蕩的走廊裡回蕩著我的哭聲。
裴思被我震懾，眼睛也紅了，手裡緊緊捏著銀行卡，一時不敢靠近我。
因為我從來沒跟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夏汀遞給我一包紙巾，擋在我面前，對裴思說：「裴先生，你但凡還有點良心，就幹脆利落地把這事解決了，別故意拖著人家。」
我低頭擦著眼淚，看不到裴思的表情。
只聽到他發出一聲很低沉的嘆息後，終於妥協：「好，我答應你，我們分手。還有，之前的事，對不起。」
裴思走了。
背影如瘦竹，音樂廳的燈光為他拉出長長的影子，我頭一次發現他竟然還有這樣孤單的時刻。
我目送他遠去，在這一刻，真正結束了這場自以為是的愛情。
夏汀在一旁提醒我：「音樂會快散場了，補個妝吧，記得要漂漂亮亮地迎接新的人生。」
然後他揮手拜拜。
觀眾陸續走出來，徐玉到處找我：「陳歡歡，董事長做東，一起吃飯去啊！」
我擦掉眼淚，整理好儀容，轉身走向徐玉，將狼狽的那個自己甩在身後。
15
飯桌上，賓主盡歡。
我躲在無人角落裡，刪掉了行動電話裡所有與裴思有關的照片和朋友圈，徹底與過去揮手作別。
徐玉過來與我碰杯時，我拍了合照，發了條朋友圈：
【人生苦短，把酒倒滿。】
夏汀第一時間給我點了個贊，並評論：【人生難得幾回醉，要喝就要喝到位。】
徐玉看見了，用我行動電話笑嘻嘻給他發語音：「問君能有幾多愁，還是弟弟最上頭。小夏啊，尾款能面結不？」
我連忙搶過行動電話，阻止她的胡鬧。
夏汀卻發了語音來，語氣帶著滿滿的揶揄：「不必了徐總，歡歡姐心軟又善良，我怕自己忍不住騙她錢，還是網上轉賬比較好(*^_^*)」
我笑了笑，給他結了尾款，順便發了個紅包。
感謝他這段時間陪我解決這麼糟心的事。
很快，我分手的事就傳開了。
畢竟朋友圈突然開始更新租房搬家和加班的動態，怎麼看也不像個準備結婚的人。
爸媽怒氣沖沖打來電話時質問我，句句都是對我的貶低和不滿。
「陳歡歡，退婚這麼大的事你不跟家裡商量一下嗎？要不是裴家打電話來問情況，你打算瞞到甚麼時候！」
「4S 店都通知去提車了，你現在跟我說不結婚了？這買車的錢過兩年指不定還能買個更高配置的新車呢，現在不全都浪費了？」
我心頭的委屈爆發：「是裴思提的退婚，我也覺得勉強結婚不合適，所以就分手了，你們怎麼……」
我媽立刻打斷我：「他提的怎麼了？你就不能拒絕嗎？先拖著他，等兩家商量完不就又能和好了？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以前死皮賴臉追人家的勁頭哪兒去了？」
我爸也說：「婚姻不是你倆的事，那是兩個家庭的事，又沒甚麼違背原則的矛盾，怎麼就過不去了？」
我媽號起來：「我剛在親戚面前誇下海口，說我女婿在大公司當經理，可有出息了，你現在讓我怎麼跟他們解釋？你非要讓我在外面丟人嗎？」
我爸也勸：「歡歡啊，你年紀也不小了，放眼周圍，你還能找到比他條件更好的人嗎？爸媽都希望你將來日子才過得輕松。裴思他心裡肯定是有你的，這麼多年的感情是吧，你還是跟他好好談談，早點和好吧。」
我麻木地聽著他們逼我挽回裴思。
16
在我們那個四線小城市來說，裴思的各種條件實在優越。
相貌好，學历高，賺得多，工作好，在一線城市有車有房，未來可期。
所以從前我倒追裴思，爸媽不僅沒覺得我不矜持，還鼓勵我早點把他拿下。
如今我們分手了，他們第一反應是我不知好歹。
「陳歡歡我警告你，好好找裴思談談，沒和好的話，今年過年就別回來了！」
明明是我被退婚，爸媽卻還要我低三下四地去求和。
這時候我才清醒地意識到，在世俗的評價裡，我的付出，沒人看得到。
而我比裴思賺得少，卻是隨時能被攻擊的弱點。
我明明在幾年前就親手抓住了潛力股，卻在對方功成名就之前放了手。
更顯得我那沒有權衡利弊的幾年青春，像是舔狗的自我感動。
目的地已到達，司機靠邊停車。
我擦掉眼淚，掩飾著說：「不好意思啊，師傅，讓您看笑話了。」
司機卻給我遞來一包紙巾：「小姑娘，別聽你爸媽瞎Ṫűₗ說。條件好的人多了，有幾個適合做老公的？還不如找個小帥哥。喏，路邊那個就不錯。」
我隔著車窗望去，就見夏汀臉上帶著傷，站在一對男女旁邊，喜滋滋數錢。
看那厚度，得有小 2 萬。
等那倆人坐跑車走了，他țû⁾才看到我。
不等我問，他已經甩了甩手裡的鈔票，沖我得意挑眉：「姐姐，今日委托費超高，我請你吃夜宵？」
17
夏汀這次接了個假扮現男友，到處秀恩愛，逼前男友追妻火葬場的委托。
甲方是個小富婆，天天帶著他吃喝玩樂。
還真把前男友逼急了，吃醋回來求複合。
代價是夏汀挨了一頓打，但收獲了高額委托費和賠償紅包。
我看著他一臉開心地點單，多少有些好奇。
「夏汀，以你的情商和這張臉，當個網紅賺大錢綽綽有餘，怎麼想到在網上接這種委托？」
夏汀給我倒茶水，解釋道：「當網紅多累啊，指不定哪天就被網路判案，直接社死。我現在多好，工作之餘接點小委托，賺點快錢，還能體驗不同的生活，多有意思？」
我詫異：「原來你有正式工作？」
夏汀瞪大眼，佯怒：「歡歡姐，過分了啊！雖然現在就業形勢不太好，但我怎麼看也不像是找不到工作的吧！」
我被他逗笑，心情開闊很多。
雖然與他只有兩三次接觸，可每一次，他都能讓我糟糕的心情好轉。
我從包裡翻出濕巾和創可貼遞給他：「臉上的傷，簡單處理一下吧，我包裡只有這些，你最好還是去藥店買些碘酒和藥膏。」
夏汀接過去卻沒有動手，而是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笑了：「陳歡歡，你還挺有意思的。」
我這才遲鈍地發現，他臉上不再露出那種陽光開朗的笑，而是充滿探究和審視的意味。
並且，這次他沒有叫我「姐」。
我有點茫然：「怎麼了？」
他垂眸看了眼手裡的東西，放到一邊：「一般女生在感情脆弱期碰到我這種陽光小奶狗，多少會產生點奇怪的依賴心理，有些甚至會投懷送抱，玩點小曖昧。比如剛才那個小富婆甲方，說是僱我氣她前男友，可其實還是很享受我對她獻殷勤。」
我不知道他想表達甚麼，只好安靜聽著。
夏汀歪了歪頭：「要是換了別的女生，肯定親自給我貼傷口了。可你呢，雖然很體貼地提供了創可貼，但一點也沒有幫忙的意思。見到我這麼個大帥哥，從來客客氣氣，有了聯繫方式也不互動，知道我有工作，也不好奇不打聽，真就把我當個路人甲啊。」
他越說越不滿，忽然挪椅子湊過來，放大的帥臉嚇了我一跳。
就連氣息也瞬間變得危險：「陳歡歡，你真是又蠢又死心眼，碰見帥哥也不懂得把握機會，當賢妻良母也當不明白，一點不懂為自己爭取利益，怪不得裴思覺得你好拿捏呢。要是結婚有孩子了再離婚，指不定被他整得有多慘。」
我向後仰頭，避開他的呼吸：「怎麼，我還得感謝裴思的不婚之恩？
「我只是覺得還沒分手就和一個小奶狗戀愛的概率實在太低。我既不覺得自己這麼快就能移情別戀，也不覺得你會對我動心。」
18
夏汀啞然失笑，終於徹底收斂了自己在客戶面前擺出的虛偽純善面孔，嘀咕著：「說這麼理智的話，明明是在變相拒絕我啊。其實還有別的原因吧？」
我看他那麼孩子氣，忍不住笑了：「嗯。其實我只會對自己喜歡的人熱情。」
要不怎麼把自己活成個戀愛腦呢。
我喜歡裴思，所以這麼多年都願意在他身上投入無限熱情和寬容，即使如今以失敗收場，我也只能認了。
同樣地，我不喜歡夏汀，所以不論他看起來多討人喜歡，我也不會主動親近。
說開之後，這頓飯我們吃得還算開心。
臨別時，夏汀與我握手：「陳歡歡，我不想只跟你做甲方乙方，不如交個朋友？」
「好。」
只是後來我工作逐漸忙碌，偶爾與他閑聊幾句，都是些沒甚麼營養的話題。
年終，徐玉報提薪方案時，特意加了我的名字。
聽說部門裡唯獨我那一欄，董事長簽了同意。
徐玉沖我得意地挑眉：「音樂會不白去吧？」
我抱拳感謝：「謝謝徐姐，明年一定接著給你當牛做馬！」
熟人圈子不大，年底又是加班吐槽高峰期，閑聊的人變多。
聽說裴思公司效益不好，正在逐步降薪裁員，他的崗位還在，但工作更忙了。
上個月他父母聯繫過我，但我沒有理會。
有趣的是，因為裴思從前總是很忙，又討厭拍照，所以我的朋友圈裡，幾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除了特別親近的人外，居然沒幾個知道我們曾經是情侶。
我這樣的戀愛腦，居然沒留下多少直白地秀恩愛的證據。
那幾年的感情痕跡，就這樣被我抹得幹幹淨淨。
有人說，他在到處打聽我的動向，尤其是感情狀況。
朋友還在群裡打趣，都在一個城市，還是校友，要不要撮合一下我倆。
【要撮合也得看他倆現在是不是單身啊！】
【歡歡之前是有個男朋友，挺神祕的，我們都沒見過，不過好像分手挺久了。】
【別是為了拒絕追求者編出來的吧？誰家談戀愛連個照片都沒有啊！】
【過年回家應付長輩的吧，租一個也才幾千塊。】
【陳歡歡，今年過年帶一個回來啊！】
我開玩笑回了一句：【今年人家漲價了，僱不起，我自己回吧。】
夏汀不知從誰那裡拿到了群聊天截圖，給我發過來，還附了個他自己的賣萌表情包。
【僱我呀姐姐，我服務態度超好，老客戶還能打折。】
19
我一邊打著傘往家走，一邊笑著回覆他：「可別了，我爸媽還等著跟我算退婚賬呢，你這個假男友要是比不上裴思，他們更要罵死我了。」
沒想到樓門口站著一個人，嚇了我一跳。
仔細一看，竟然是裴思。
他沒打傘，不知在雪裡等了我多久，眼中滿是複雜情緒，語氣放軟了：「陳歡歡，你僱我吧，我不要錢。」
原來他也看到群聊了。
也是，都是熟人群，總有人轉發給他。
八成是劉越。
他明明是我的老鄉，卻還是和裴思關系更好一些。
只是裴思之前還跟我好聚好散，怎麼才過了幾個月，又後悔了來糾纏我？
我沒甚麼表情地看著他：「裴思，你這麼沒自尊的？我可不要。」
我刷卡進樓門，他想跟著，我沒讓他進。
之前一到年底，他們部門員工都提前請假回家，裴思總是堅持到最後一天，所以從沒陪我回老家過年。
怎麼現在有空來我出租屋樓下使苦肉計了？
沒過多久，劉越媳婦慧慧給我發微信：【歡歡姐，之前孩子滿月酒你怎麼沒和裴哥一起來啊？過年咱們回家一起聚聚唄。】
似乎是為了掩飾真正的試探態度，還特意發了個寶寶對著鏡頭咿咿呀呀拜年的小視頻。
我不信劉越沒跟她說實話，大概是他們兩口子想幫忙重新撮合我們。
我發語音婉拒了：「姨姨肯定帶著紅包玩具去看寶寶，寶寶等著姨姨哦。」
慧慧看懂了，所以沒再提裴思。
我從窗戶往下看，裴思接了個電話，估計是劉越兩口子給他通風報信。
他又站了許久，才走了。
我知道他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
十有八九，今年會找借口回我老家。
我猶豫許久，又給夏汀發了微信：【帥哥，還接單嗎？僱你陪我回家，能打幾折？】
這次夏汀直接打了語音電話過來：「陳歡歡，裴思來找你了？」
20
「你怎麼知道？」
「要只是為了應付家裡親戚，你這麼有分寸感的人，才不會僱我。能讓你花錢的，也就你那豬油蒙了心的前男友。」
熟了後，我才領略到他的毒舌，總能讓人哭笑不得。
「你就說這單子接不接吧？」
「接，不僅接，我還給你半價優惠。只要你包食宿，外加五千勞務費。」
我吐槽：「有點貴。」
「貴有貴的道理，我啊，能在不假扮你男朋友的情況下幫你解決問題，免除你的後顧之憂。」
一起回老家的高鐵上，夏汀神神祕祕地分享作戰計劃。
「裴思不是要玩追妻火葬場嗎？我也追你啊，讓你家親戚看看誰更上不得臺面。」
他住在離我家不遠處的酒店，第一天自己四處閑逛。
我回到家，本以為會看到爸媽的冷臉，卻發現他們笑盈盈地將我迎進門：「歡歡，你怎麼才回來呀，小裴一直在等你呢。」
我這才看到沙發上坐著的裴思。
客廳一角堆了許多禮品，煙酒水果營養品一個不落，一看就是他的手筆。
他第一次正式登門拜訪時都沒買這麼多。
裴思主動過來幫我拿行李箱：「歡歡，你回來了。」
我躲開他的手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媽一巴掌拍上我後背，警告：「說甚麼呢！都是一家人，小裴還記得過年來家裡看我們，多懂禮貌啊，晚上一起吃飯，歡歡她姑姑和三姨兩家也來呢。」
這一招真熟悉。
當初我第一次拜訪他父母，原本說好了一起去，票都買好了，可他公司忽然出了點狀況，便讓我先過去。
因為已經提前約好了時間，我只能頂著尷尬，提著一大堆禮品登門。
我非常希望他的父母能喜歡我，所以窮盡畢生誇獎詞匯，將他父母逗得很開心。
裴思爸媽熱情招待了我，由此認可了我這個兒媳。
如今裴思也有樣學樣，提前來向我爸媽獻殷勤。
可他根本不用做甚麼，我爸媽已經巴不得讓他住在家裡了。
我媽把我推進臥室，小聲罵我沒腦子，談個戀愛血虧，自己裝修出來的房子將來不知道便宜哪個小女生。
「現在和好還來得及，小裴都親自上門認錯了，只要你點個頭，一切還是你的。」
她擰我胳膊：「一會兒給我好好表現！」
21
來者是客，我爸媽不趕人，我也不能再說甚麼。
更何況親戚也來，擺明了是要集體給我施壓。
晚飯前我說：「有個朋友來這邊旅游，我去接一下。」
裴思立刻站起來：「我送你過去。」
我看了眼餐桌上擺了一半的菜：「不用了，我媽特意做了這麼一桌子菜招待你，你留下吃吧。」
我爸立刻說：「那我們等等再開飯，把你朋友也叫來一起吃啊。」
飛快下樓後，我給夏汀發微信：【你在哪兒？吃飯了沒？】
夏汀果然聰明，立刻反應過來：【裴思提前去你家了？】
【嗯。】
二十分鐘後，夏汀拎了 2 瓶茅臺、2 瓶五糧液、2 瓶二十年汾酒到了樓下。
我蒙了：「你買這麼多酒幹甚麼？我沒這麼高的預算給你報銷啊。」
夏汀嗤笑一聲：「你懂甚麼，這叫人情世故。」
裴思看到夏汀那一刻，臉色立即變得難看。
但夏汀直接無視他，熱情地向我家親戚打招呼，6 瓶酒塞我爸手裡後，話癆一樣說自己來這邊旅游，還分享自己今天逛了哪些景點，不停地誇誇誇。
原本我爸媽還很警惕他的身份，可他擺出外地朋友來旅游的姿態，爸媽的戒心便降低不少。
親戚們的家鄉自豪感一上來，拉著他分享本地的風土人情。
家中喧鬧，裴思趁機來到我身邊，將我拉進臥室，問我：「他在追你嗎？」
我避而不答，只問：「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他看著我：「你以前說過，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家過年，叔叔阿姨也希望我留下來。」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裴思，你討好我爸媽又有甚麼用，難不成你要和他們結婚嗎？還是你覺得可以用他們來逼迫我？」
裴思拉住我的手，央求：「歡歡Ťũ̂ₛ，之前是我錯了，是我腦子糊塗，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22
我掙開他的手：「裴思，你條件這麼好，像你那些同事一樣，找個小你好幾歲的漂亮女生也沒甚麼問題吧，何必來糾纏我這個沒甚麼追求的戀愛腦？」
裴思急了：「那些都是愛玩的小女生，打扮得漂亮而已，其實又作又虛榮，甚麼都不願意做，我怎麼會喜歡她們？」
我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頓時覺得惡心：「裴思，年輕小姑娘愛美愛打扮怎麼就是虛榮了？她們希望有人追求，耍些小脾氣，也是情理之中吧？」
「可你以前就沒有……」
我聽後只覺得荒唐：「我體諒你工作忙，所以總是忍著自己的小脾氣，不想給你添麻煩。可你不是覺得我只會圍著你轉嗎？我還以為你喜歡那些愛撒嬌愛耍脾氣的小女生呢。」
他還打算辯白，我已經阻止了他：「說白了，你之前覺得我無趣，覺得我工作反正不忙，做做家務也是理所應當。我不知道你這幾個月是不是又和別的女人相處過，所以又覺得其實我更適合結婚罷了。」
裴思立刻僵在那裡，眼神躲閃，心虛不已。
我不由失笑：「果然，和別的女人談過了？發現她們沒有我這麼好脾氣，不像我這麼溫順體貼了？裴思，你到底有甚麼臉來我家繼續糾纏啊？」
我厭惡地轉身出去。
獨留他站在原地咬緊牙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飯桌上，夏汀被親戚們圍著，面前酒杯已經滿了，忍不住向我撒嬌：「歡歡姐，叔叔們太熱情了，說要灌我酒，你快救救我呀。」
我幫忙放筷子：「你堅持住，沒醉的話，吃完飯我帶你去看冰彫。」
「真的？」
夏汀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挑眉：「那我可不能輸。」
我媽讓裴思和我坐在一起，不停地使眼色，給我們創造機會。
姑姑也說：「小裴好久沒來了，聽歡歡說，你現在當領導了，工作可忙了，提前請假回來沒關系嗎？」
「沒事，有些工作行動電話上也能處理。」
裴思一邊回覆，一邊給我夾了一塊帶魚。
三姨立刻提醒：「小裴啊，歡歡不吃帶魚的，你忘啦？」
裴思愣了一下，扭頭看向我，神色窘迫，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他哪裡是忘了，他壓根沒記過。
夏汀把碗伸到我面前：「給我呀，我可愛吃帶魚了，剛剛阿姨做的時候我就聞到香味了，可饞了。」
23
我從善如流，將帶魚放進他碗裡。
夏汀吃完立刻評價：「好吃！阿姨，我再來一塊！」
裴思和我的尷尬就這樣被夏汀遮掩掉。
他實在是個頭腦靈活、討人喜歡的家夥。
聽他自我介紹，居然是個家具設計師，還拿過幾個獎，喜歡到處旅游找靈感。
他幫我家親戚介紹能解決當前居住痛點的家具，甚至能貼心發送例圖做講解，換來一片贊嘆。
桌上的酒讓飯桌氣氛變得更熱烈，我媽聯合三姨、姑姑一起念叨周圍親朋結婚生子的事，明裡暗裡讓我把握住裴思這樣的金龜婿。
「小裴現在年薪幾十萬有的吧？還貸款買了房，壓力大不大呀？不過你們小兩口一起奮鬥不怕這些，現在新能源很火，我們這邊都裝了不少充電樁，你工作有前途……」
「歡歡一直這樣不求上進，放著月薪上萬的工作不幹，非要躺平。不過這樣也好，兩口子總要有一個人顧家裡的……」
「小裴忙一點也好，趁年輕多賺點錢，以後你們有小孩了，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還是嫂子有福氣，得了這麼優秀的女婿，長得帥性格好，大城市有車有房的，歡歡後半輩子有人養咯……」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
忍著怒氣放下筷子，我正準備懟回去，裴思已經搶先打斷：「歡歡哪用我養啊，是我一直仰仗她照顧，裝修房子的時候，她沒少補貼我。」
姑姑笑了笑：「那也用的是彩禮錢嘛，買買三金辦個婚禮又用不完的。歡歡當初跟我們說有了很優秀的男朋友，我們都不信的，她從小就不開竅，學習也一般般，沒想到找男朋友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嘛，以後你倆生了小孩，肯定又聰明又漂亮……」
大約人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原來在親戚眼裡，我就是那個花著裴思的錢、靠他養著的幸運灰姑娘。
他這樣的優質男能看上普普通通的我，是我走了狗屎運。
我認認真真看著她們，平靜地說：「我倆不會生小孩了，因為我們已經分手了。」
24
我媽立刻炸了：「你胡說八道甚麼！小情侶吵架也不能在飯桌上吵啊，還有客人在呢，多沒禮貌！」
我看向裴思，眼裡已經逐漸生出恨意：「你還打算裝聾作啞到甚麼時候？」
裴思被我的態度刺傷，深吸一口氣，說：「是，我其實……之前退了婚。是我一時糊塗，有點怕結婚，所以想著再等等……」
姨父反應很快：「哦，小年輕都恐婚嘛，也很正常，其實結婚沒甚麼啦，雙方都有家裡幫襯，生了小孩也有人幫忙帶，不要怕嘛，該結婚就結！歡歡你也不要鬧脾氣……」
早就預料到會被親戚群攻的我深深閉上雙眼，只覺得無比失望。
就在這時，一晚上都笑嘻嘻的夏汀忽然用杯子叩了下桌面，似笑非笑道：「我大概是醉了，歡歡姐，這真是你家嗎？我該不會其實誤闖了裴思家吧？不然怎麼所有人都向著他說話呢？」
忍了一整天的我，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睜開眼看向他。
他的表情很冷，看向我的眼睛裡，滿是心疼。
我鼻腔酸澀，哽咽著說：「是啊，我也想知道，為甚麼你們明明是我的家人，卻都向著裴思說話呢？
「被退婚的是我，委屈的是我，憑甚麼裴思就能被偏愛被原諒，你們還逼著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就因為他比我成功？比我賺得多？比我有前途？」
所有人沉默下來。
裴思看著我，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我看著面前這個喜歡了好幾年的男人。
真奇怪，初見他時，我幾乎立刻就被他侃侃而談的氣度與淡定從容的姿態所吸引。
可是此刻，他幾乎說不出話來，神態、姿勢，都顯得局促不安。
我幾乎瞬間就對他祛魅了。
他再也不是我當初喜歡的那個人。
我看向屋子裡唯一支持我的人：「夏汀，你醉了沒？還要去看冰彫嗎？」
25
夏汀立刻站起來：「看！現在就走！」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跟著我離開那個窒息的家。
裴思想追上來，可夏汀朝他狠狠一推，便笑眯眯道：「裴思，家裡人那麼護著你，你該去敬個酒道個謝啊！桌上還剩兩瓶酒，不喝完你不許走！」
裴思忍無可忍：「夏汀！你算甚麼人，憑甚麼把陳歡歡帶走！」
夏汀賤嗖嗖地賣無辜：「哥可真愛開玩笑，明明是歡歡姐要帶我走，我這麼聽話，當然跟著啦！」
我拽他趕緊走。
他立刻揮手：「叔叔阿姨們吃好喝好，我們出去玩啦！拜拜！」
砰！
他當著裴思的面把門關上。
進了電梯，他裝糢作樣幾秒鐘，還是忍不住靠著牆得意地咧開嘴角：「陳歡歡，你看見沒？咱倆走的時候，你家那滿屋子人，臉都綠了。」
可我只是避開他的目光，輕輕擦掉臉上的淚，沉默不語。
夏汀笑容頓住，看了我半晌，低聲道：「我忽然有點嫉妒裴思了，你怎麼總為他哭？」
「我不是為他哭，是被家裡氣的。我一直以為自己被周圍所有人珍惜著，一直覺得自己特別幸福。可現在才發現，愛是有標準的，幸福是鏡花水月，我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這麼沒有價值。」
電梯門打開，夏汀把我拽出去，毫不顧忌地說：「陳歡歡，你就是太矯情！想這些有的沒的幹甚麼，他們瞧不起你，你就真給自己制造焦慮？你活得累不累啊？
「裴思那種自戀男，以為自己多搶手呢？我早幫你查過了，這兩年一直有女的明裡暗裡往他身上貼呢，其中不乏白富美，但看他有女朋友，性子還冷，沒多久就懶得搭理了。他自視清高，表面上不接受不拒絕，卻還一直裝甚麼紳士禮貌，慢悠悠吊著人家，不看看自己多無恥，還敢瞧不起你了？真搞笑。」
我第一次知道裴思身上還發生過這種事。
想起之前他特意讓劉越給我們董事長孫女送花……想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
的確，送花這種糢稜兩可的事情，說他是出於禮貌也行，說他將人家姑娘放在心上特意玩浪漫也行，進退都有路。
怪不得我們之間明明沒有分歧，他也要退婚。
原來是見了更多美貌有趣還比我熱情的女孩子，條件還比我好，所以瞧不上我了。
26
我一直往前走，不敢回頭看夏汀的表情，顧左右而言他：「我好像沒委托你做這些調查吧，收錢的話，我可不付。」
夏汀嘆了口氣：「這不是委托，是售後，都說了我服務很好的。」
他跑到我面前攔住我，認認真真地說：「所以陳歡歡，你不要再為了那麼個垃圾男人傷心țüₗ了，也不要懷疑自己。你真的很好，你值得最好的。」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真誠的肯定，看到了真實的自己。
夜風裡，我已經不再哭泣。
我們一起走到廣場看冰彫，規糢不算大，但也足夠有冬日氛圍。
冰裡凝固著顏色各異的假花，遠看還不錯，近看卻能清晰地察覺到塑料花瓣的紋路。
周圍殘留著未化盡的雪。
我在寒風中靜靜看著那些毫無生氣的冰中花。
好像在看曾經被美好假象包裹的自己。
夏汀側身低頭看了我很久，小心翼翼地說：「陳歡歡，要不你別喜歡裴思了，你喜歡我吧？」
我心情已然平靜下來，轉過身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夏汀，我知道你很好，但我真的只把你當朋友。」
夏汀黯然苦笑：「真狠心，不給我留一點餘地。」
我寬慰他：「那麼多人喜歡你，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呢？」
「她們才不喜歡我，只是想跟我玩曖昧。她們說我輕浮，靠不住，一看就像是結婚後不好好回家的樣子。」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其實我也偶爾會這麼覺得。」
他鬱悶地拖長音調：「甚麼嘛，我明明很顧家的……」
27
他給我講自己的過去。
「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是被奶奶帶大的，其實對幸福婚姻是甚麼樣子，家是甚麼樣子，一點概念都沒有。」
他沒有看我，而是將目光放在前方的冰彫上。
不斷變幻的彩色燈光讓他的表情變得神祕莫測，說出的故事更加沒有真實感。
他長得好看，從小就被很多女生喜歡，也認真談過，可總是失敗。
他還是搞不懂怎麼才能走到談婚論嫁這一步，每段感情都無疾而終。
大約是太過於向往溫馨的家庭，後來他做了家具設計師。通過設計不同的家具，來暢想他心中的「家」該有的糢樣。
可總是缺一些靈感，不知道怎樣才能讓看上去冰冷的家具更讓人有親切感。
於是他在閑魚隨便掛了接委托，幫人處理些簡單的情感糾紛。
通過和不同的客戶接觸，他會進入不同的居住場所，從不同的裝修風格和家具選擇上判斷客戶的性格，又從客戶鬧矛盾的雞毛蒜皮中察覺生活的痛點，有時候甚至能摸索出客戶鬧分手的緣由。
這讓他有了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總能設計出優秀的作品。
夏汀總結道：「不合適的人就像不合適的家具，不論擺在房子裡有多麼美觀，你終究不會常常用它，只會越看越覺得礙眼，直到某一天忍不下去，直接將它丟掉。」
這句話讓我豁然開朗。
裴思就像那件精美的家具。
所有人都誇贊它奢華、美觀、高雅，能夠體現我的品位。
於是所有人都讓我好好打扮起來，配得上這款豪華家具。
可其實我一開始只想要一件實用的家具，能讓我不用費心去打掃，看見它就覺得已經回家般安心。
我不喜歡自己的房子裡有那麼一件突兀的豪華家具，即使其他人都勸我留下，可我只想將它丟掉，換上我心愛的款式。
我忍不住笑起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夏汀，謝謝你。」
28
春節假期，我正式將裴思約出來，將我這些年的心路历程、一切困惑都告訴他。
這不是為了倒苦水或者跟他算賬，而是想告訴他，我從沒後悔過耗在他身上的那五年多時光。
因為那段時光中的我，心中滿滿都是幸福，付出也甘之如飴。
「裴思，我至今仍然認為，忠於選擇、向前邁步的人是勇敢的，不能因為結果不值得，就否定曾經的付出。」
我看著對面的男人，語調沉穩地表示：「我們都努力過了，只是結果出來後，不是你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計算得失很沒意思，你在乎的那些東西，我沒那麼在乎，所以還是各自道別，走向下一段人生旅程吧。」
裴思眼中逐漸泛起水霧，聲音低啞：「所以，陳歡歡，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感到很失望：「裴思，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把分手的事推在我頭上？明明是你先提的退婚。」
但我已經不想同他計較了，只是保持體面地說：「你在事業上真的很優秀，談到自己的專業和理想時，自信而驕傲。這是我一開始註意到你的理由，我想將來你仍舊可以走得更遠，只是我不會陪在你身邊了。」
他雙手捂住臉，沉默了很久，似乎很頹喪。
我安靜地等著，直到他重新抬起頭，表情不再偏執：「這麼多年，我一直享受著你的付出和縱容，好好一段感情走到今天，是我自作自受，失去你，是我活該，對不起。」
他鄭重地向我低頭，然後說：「陳歡歡，你是個特別特別好的女孩子，你有愛人的能力，將來不論和誰在一起，那個人都會過得很幸福，我只能羨慕嫉妒恨。所以不要因為我而懷疑自己，或者自暴自棄。還有，我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祝你幸福。」
「謝謝。」
我客氣完，起身瀟灑離開。
其實正常來說，很多男人即使做錯了、後悔了，也不會道歉。
但退婚關系到兩家長輩的臉面，裴思親自來了，一定會拿出個態度來，把事情徹底解決。
29
不知是不是他和我爸媽說了甚麼，春節假期的後半段，家裡沒人再提退婚的事了。
但親戚們又盯上了夏汀，話裡話外打聽這個能不能和我湊一對。
我充耳不聞，只說他是來這邊旅游的朋友。
夏汀在這邊逛了三天，冷得實在受不了，還是提前走了。
我去高鐵站送他，順便給他報銷酒錢，恰好碰到大雪。
進站口外，白茫茫一片雪花裡，他非要淋著雪，向我討一個擁抱，說這樣比較浪漫。
我覺得他多少有點大病，但還是給了他這個擁抱。
他忍不住撒嬌：「陳歡歡，你到底甚麼時候才能為我心動啊？我也想有個人全心全意愛我啊！」
我很無奈：「夏汀，緣分是強求不來的。」
「那可不一定。」
他硬是給我羽絨服兜裡塞了張門票：「四月我們公司要辦個家具展，你有空就來看看，有我的作品。這是朋友的邀請，徐總也來，你不能拒絕啊！」
我只好點頭。
我覺得他是缺愛的人，可缺愛的人怎麼會喜歡為「家」設計東西呢？
他對「家」的渴望，到底有多強烈呢？
30
四月末，我如期赴展。
會展中心的一層，幾十家公司布設了風格各異的樣板間，展示著自家品牌的獨特設計。
就像一個個小家在等待主人回家。
我不急著去尋夏汀，而是漫無目的地逛著。
直到我來到一家暖色系樣板間。
與別處盡顯簡潔優雅的擺設不同，這個樣板間布置得很有生活氣息，滿滿當當，簡直像個小型的真實家庭。
廚房有大量收納，鍋碗瓢盆、杯盤勺碟、調料盒、熱水壺、瀝水籃等應有盡有，卻擺放得井井有條，雜而不亂。
餐桌和椅子是折曡設計，合起來不占空間，全打開又足夠多人使用。
客廳沒搞華而不實的地毯，而是放了寬度友好的沙發，可以坐也可以睡，扶手抬起來是收納箱，可以放毛毯，還配有充電插座。
茶幾由多個收納箱構成，放置著小孩玩具和家用藥箱，邊角全是圓潤的弧度，不會磕到小孩。
……
映入眼簾的所有家具，都充滿了人文關懷。
知道怎麼盡可能地拓展收納空間，迎合普通人的使用習慣，愛護老人和小孩，材質的選擇上也偏向環保和易清理的類型，但在小角落，又能放置一些令人心情愉悅的花草和裝飾。
如果是我裝修買家具，一定會考慮這個品牌。
我甚至已經開始暢想，假如我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定要買哪幾款家具，擺放在哪個位置。
我越看越眼熟，忽然發現，很多小細節，竟然是我當初給「我和裴思的家」裝修時，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家具，特意改造或做過小手工的地方。
夏汀明明只去過一次，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這個小小的樣板間，竟然處處戳中了我對「家」的安排。
31
若說我與裴思分開最遺憾的事，就是那套房子的裝修。
那套房子的每一寸，都充滿了我對未來生活的暢想。幾個月的奔波，無數次吵架，親自擦洗打掃，最煩的時候，只要想到裝修結束，開門看到成果，就覺得開心。
我曾以為我會在那個家裡結婚、生子、度過人生的半輩子或者整個餘生。
可那個家裡，再也不會有我的位置。
旁邊有人感慨：「好想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啊……」
我側身一看，這個展臺前已經圍上來許多人，不停咨詢相關產品。
品牌方的工作人員熱情地發著宣傳冊，戴著小話筒為觀眾做著講解。
我翻了翻手裡的宣傳冊，果然在最後的設計師團隊介紹頁面裡，看到了「夏汀」的名字，還是在首席設計師那一欄。
身後有人湊過來笑著說：「怎麼樣，我厲害吧？」
我回頭看到夏汀，就見他今天難得正經，穿了藍色條紋襯衫和深灰色西褲，打著領帶，帥氣逼人。
要不是脖子上還掛著工作牌，恐怕觀眾還以為他是誰家請來的糢特。
我誇道：「確實厲害，我之前都不知道你這麼出名。」
他笑眯眯地說：「我在業內也是小有名氣的～你不是喜歡事業型男人嘛，怎麼樣，看完有沒有更喜歡我一點？」
徐玉姍姍來遲，聽到這句話，無語地翻白眼：「夏汀，我還當你真讓我來看家具的，搞半天是想跟我家歡歡套近乎，拿我當擋箭牌啊！」
夏汀立刻告狀：「還不是因為歡歡姐鐵石心腸，連個機會也不給我，我只能想盤外招啊。」
徐玉戳他肩膀：「怎麼不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呢！」
夏汀俏皮țů⁴地眨眼：「拜托徐總指個明路？」
可徐玉還沒說話，他公司的同事已經過來拽他去幫忙做解說了。
夏汀無奈，鑽進人Ţṻ⁺群裡，一本正經地開始介紹自家的產品。
徐玉嘖嘖兩聲，客觀評價道：「夏汀吧，各方面條件是不錯，可惜油嘴滑舌的，年紀又小，看著就不靠譜。」
我悶笑著點頭。
果然，在鹹魚上委托接多了，不論誰看了都覺得他不夠「宜室宜家」。
可隔著人群看過去，他站在樣板間裡，認認真真為顧客講解的樣子，完全褪去了玩世不恭，顯得真誠而友善，聊起自己設計的家居作品，更是眼裡有光。
他安排顧客試用或觸摸，還引導小孩子說出感受，語調輕松地描繪起自己小房間會是甚麼樣子，表情可愛，帶點孩子氣。
任誰路過，都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我想起他在冬夜裡凝視著我的眼睛，也是這樣閃閃發亮。
我後知後覺，原來那時候，我已經有點動心。
32
徐玉還在苦口婆心地勸我：「你這人死心眼，一旦喜歡上就戀愛腦發作，他要真想騙你，可比你那前男友還恐怖。你到底是巨蟹還是雙魚啊？能不能治治？我跟你說啊，找對象還得看人品，你不能一心動就不管不顧沖上去……」
我沒等她說完，就捏著宣傳冊走了進去, 站在夏汀面前說：「你好，我想問一下，先生除了設計家具, 還接其他委托嗎？」
夏汀愣了一下, 以為我在跟他開玩笑，也裝糢作樣地回覆：「請問是甚麼類型的業務？」
附近聽到的人都側過頭看我, 滿臉好奇。
我臉頰開始發燙，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戀愛委托, 考察期有點長的那種，接嗎？」
「哇哦~~~」
周圍一片起哄聲, 搞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夏汀頓時笑彎了眼睛，超大聲地說：「接！一對一服務！包滿意, 包售後，包你喜歡！」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扭頭找同事要紙筆：「我現在就去準備委托書，你不許反悔啊！在這兒等我！」
他同事都湊過來看我，我連忙擠出人群，繞到徐玉身邊躲起來。
徐玉目瞪口獃：「合著我說半天你一句也沒聽進去啊？」
我厚著臉皮解釋：「我巨蟹, 頂級戀愛腦, 改不了了。」
徐玉翻白眼：「巨蟹風評被害。我真是吃飽了撐的來管你的閑事。」
我挨著她笑了會兒，她也無奈地笑了，自我安慰道：「算了，夏汀好歹是個帥哥，隨便你吧，吃虧了別找我哭。」
我抱著她撒嬌：「要找的要找的, 到時候徐總一定要給我做主！」
我倆又笑又鬧。
遠遠地, 就看到夏汀真拿了紙和筆朝我跑過來，急切道：「陳歡歡, 趕緊簽字！」
「傻不傻呀你。」
我一邊吐槽，一邊在新鮮打印出來的委托書上，端端正正簽下我的名字。
夏汀也簽好自己的，小心翼翼折起來, 收進自己兜裡，仰起臉沖我笑：「那麼從今天開始, 我就是陳歡歡的男朋友了！」
他實在太傻氣了, 甚至傻得有點可愛。
我被他看得害羞，拉起徐玉就跑：「我們去別處逛逛。」
走了幾步, 又回頭朝他說了一句：「等你下班, 一起吃飯？」
夏汀頓時揚起笑臉，比了個 OK 的手勢：「好, 中午見！」
我笑了笑, 大步朝前走了。
徐玉看了我好一會兒，也忍不住笑了：「別的女人要是經历了你這種事，對男人徹底失望, 不婚不育都有可能。你可倒好, 還敢一頭栽進愛情裡。」
我回頭看她，認真地說：「我沒有錯，愛也沒有錯, 我才不要因為一次失敗，就變成膽小鬼。」
我永遠是那個誠實面對自己，敢邁出第一步的陳歡歡。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我始終相信這一點。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