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云宜

从籍籍无名的侯府庶子,到手握重兵的侯爷。
我陪他走过七年,没了两个孩子。
他位极人臣,我再难有孕。
念及顾淮辞为我报杀母之仇。
我无怨无悔,依然情根深种。
满京城都在往侯府塞女人,侯爷却当众断指起誓,此生绝不负我。
可婚后第七年,我却亲眼见他将一女子剥光压在了床榻上。
「贱人,要了三回还不够?再孟浪穿我夫人衣裙,我让你下不来床!」
那女子娇喘着转过脸来,却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01
我在茶楼最后的一阶木梯上崴了脚,一个趔趄,再抬头时正好透过巨大的门缝,看到了那口口声声爱我至深的夫君,将一女子压在了榻上。
他们无所顾忌地纠缠在一起,满地都是因为急切撕下的衣裳。
那个在我面前永远端持的夫君,甚至拿我们成对的鸳鸯玉当作调情之物,在对方的丰腴上来回游走。
直到看到那张脸,我才像被惊雷打中,耳鸣得厉害,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父亲的外室女,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她本该死于一把火里为我母亲偿命的。
现在,却活生生躺在顾淮辞身下。
沈清清高高扬起的脖子上,纵横交错着新新旧旧的爱痕。
顾淮辞埋头其间,乐不思蜀。
她透过门缝挑衅般看了我一眼,动情地攀上了顾淮辞的脖子,娇喘地求道:
「姐夫,清清难受。」
「姐姐床上欠你的,清清加倍补偿可好?」
人前的高岭之花,现在却是恶心至极。
「你这种货色也配提云宜?」
顾淮辞带着满口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狠狠压了上去。
我脚踝处的扭伤,蔓延上了胸口,撕扯着恨意,让我痛彻心扉。
沈清清看得高兴,咬着情欲,一边往顾淮辞薄唇上够,一边呢喃道:
「可姐夫不就是喜欢我这种知情识趣的货色吗?」
「否则,怎会明知姐姐眼里揉不得沙子,却拿一副烧焦的死尸糊弄她,还把我藏在了她眼皮子底下日日寻欢。」
「连茶楼都不放过,姐夫就不怕被姐姐发现吗?」
顾淮辞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垂,在她吃痛惊呼时,咬牙道:
「她命都可以给我,又如何会疑心于我?」
屋里干柴烈火。
屋外风雪大作。
站在风雪里,我攥着恨意冷得透彻,连开口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02
「多久了?」
护卫单膝跪地,不敢抬头。
「一……一年多了。夫人,不是我们刻意瞒你,是侯爷下了死令,属下不敢多嘴。」
一年多?
在顾淮辞封侯拜将的第二年。
也是父亲被我以雷霆之势下狱却又全身而退的那年。
对此,顾淮辞说了朝堂局势上的诸多不得已,说了顾家的艰难处境,说了他自己的左右为难。
说到最后Ṭų₈,我冷冷抽出了床头上的剑。
他才面色Ŧû⁹一白,告诉我他已经亲手「杀了」顾清清这个害死我母亲的始作俑者,来宽慰我的心。
那具烧焦的尸体,被冷冷一脚踢进了滔滔江水里,他说:
「云宜,大仇已报,以后你当开心点。」
可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欺骗。
既是你背信弃义在先,就不能怪我翻脸无情。
「管住自己的嘴,今日便当没见过我。」
我转身而去,顶着风雪扯下了身上的那块鸳鸯玉,随手扔给了路边的小乞丐。
脏了的,人和物,我都不要了。
踩着风雪,我想起了与顾淮辞的七年。
03
想十七岁的顾淮辞,在我埋伏三个时辰可偏差的一箭没要了父亲的命,却招来满城追捕之时,朝我伸来的手:
「来,有我在,侯府马车无人会查。」
犹如履薄冰的庶出之子,为求娶毫无依仗的我时,被压跪在纷飞的大雪里所受的三十军棍。明明血肉模糊,却强扯了三分笑意:
「云宜,我顾淮辞拿不出盛大的聘礼求娶你,便用我半条命证明我的决心。」
想新婚夜,他双颊绯红,按着狂喜挑来盖头时的羞涩场景:
「云宜,以后你便是我的妻子。愿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
想我失去第一个孩子时,他如何颤抖又慌乱地将我从血泊里抱起,冰冷的额头抵在我的面颊上,一串串泪珠滚了我满脸:
「云宜,别睡了。我回来了,我给你做主。礼法要不了他的命,我便以命搏命。」
想起我失去第二个孩子昏迷不醒时,他捧着我的手坐在床边的一夜白头:
「便是良辰好景,无你相伴又有什么意思?」
「若是可以,我愿用一切换你睁眼。」
想皇后将我扣留中宫,强逼顾淮辞娶她庶妹时,他愤然断指发誓得决绝:
「若有负云宜,我顾淮辞万箭穿心而死。」
昨日誓言历历在目,今日却被他以齐人之福的欺骗,直穿脏腑。
我恨,并恶心。
风雪掩盖了我的来时路,我想,我该换条路走了。
04
顾淮辞回府时,已经到了傍晚。
他像从前一样,总在晚归时带着满满歉意和鼓鼓囊囊我爱吃的甜嘴。
今日是炒栗子、蜜薯和糖葫芦。
「城东的炒栗子最糯,城西的大蜜薯最甜,城北的糖葫芦是夫人吃惯了的。为夫可有说错?」
他卷着风雪进来,狐裘上还沾着碎雪,甚至来不及掸去,就半跪在我身前,掏出怀里的甜嘴,献宝一样讨我欢心:
「夫人身子弱,东西要趁热吃才好。我嫌马车实在太慢,便亲自骑马赶了一个来回,你摸摸还是热的。」
他指尖冰冷,连鼻尖都冻得通红的,可眼里却滚着一团火。
歪着头便要来亲吻我的唇。
我头一歪,带着厌恶错开了。
他带着三分诧异、三分受伤和四分不明所以:
「可是怪我回来太晚了?你也知道如今的我不比从前,身居要职,自然忙碌得厉害。」
似是解释完了,他将零嘴捧到了我跟前:
「想吃哪个,我喂你!」
那般情真意切的模样,恍若我午时看到的荒唐只是一场囫囵梦。
可仔细瞧,他内里的长衫微微皱起,里衣的胸口还沾着一层淡淡的脂粉。
连身上都带着沈清清和她娘身上才有的白芷香。
他真恐怖,一边温柔体贴地爱我,一边肆无忌惮地欺骗背叛我。
手心被攥得生疼,我将那封信点了点,玩笑般说道:
「可还记得我院里的小桃?」
「她千里投奔带着全部家当嫁的表哥,竟然在生意小成以后娶了平妻。」
「曾经是那般恩爱过的人,带小桃走的时候也向我保证过,会一辈子对小桃好,可没想到男人的一辈子那么短。」
「你说背叛誓言的人该如何是好?」
05
顾淮辞火笼上的手一颤,顿时凛冽了三分:
「云宜,不是人人都有闲情逸致盯着后院里的情情爱爱,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何至于摆到你我跟前。 」
「一个低贱出身的婢女,做富商平妻也不算辱没了她,锦衣玉食地养着,还要如何?」
原是锦衣玉食地供着便够了啊!
我扯出了三分讽刺:
「既是如此,便用饭吧,菜都凉了。」
他松了口气。
却在看到桌上菜时皱了眉头。
「怎会一个荤菜都没有?下人是做什么吃的。」
「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不宜吃荤。」
顾淮辞面色一僵:
「抱歉云宜,今日京中要事太多,我竟将岳母的祭日忙忘了,我……」
「无妨的!」
他忙着陪沈清清颠鸾倒凤,耗尽了一整个下午。
我晓得的。
缓缓起了身,我带走了那封信:
「今日太累了,我先歇下了,你慢慢吃。」
「待我洗个热水澡来陪你。」
「不用了,母亲忌日,我只想一个人睡。」
顾淮辞顿了顿:
「明日我陪你回沈府看看吧。」
回娘家?
也好。
那个厚颜无耻的父亲与外室,也该见见了。
06
顾淮辞高头大马,带着我和一马车的厚礼浩浩荡荡回了沈家。
一路上,不知让多少女子羞红了脸,又羡慕得红了眼。
却无人得知我这马车上,竟落了只不属于我的耳坠子。
是沈清清那个妓女的娘,在逼死我母亲那日所戴的那只。
也是沈清清刻意落下的挑衅与羞辱。
坠子尖锐,扎进我心里。
下马车时,顾淮辞下意识伸手来扶我。
可我想起他的虚伪,便万分恶心。
避开身子,自顾自提着裙角下了车。
他眉头紧锁:
「夫人,你与我生分了。」
我望着他,平静得可怕。
明明是你欺骗在先。
转头来,却怪我对你冷淡?
莫非背信弃义的人不是你?
最先往对方心窝子捅刀的不是你?
「云宜啊,你过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为父一声,我也好为你准备些爱吃的小玩意儿。」
07
父亲万分热情地迎了过来,做足了父女情深的模样。
可身后那一抹庸俗的粉,还是出卖了他。
「跟你雪梅姨去后院走走,为父正好有要事与淮辞商议。」
「不用了,我自己回我母亲的院子坐坐就好了。」
所谓雪梅姨,便是沈清清的母亲宋雪梅。
她亦是世家女,后因抄家灭族之罪被罚入了青楼。
是父亲偷偷摸摸将人赎出,苟且生下的沈清清只比我小四岁。
她恬不知耻地在我母亲临产之际,命沈清清冲入了沈家,跪在我母亲面前要身份。
惊得我母亲大出血,一尸两命。
那时我七岁,举着一把刀比在沈清清的脖子上,逼着下人通知了舅父为母亲做主。
最终,宋雪梅进不了沈家的门。
以外室的身份安置在了云阳老家。
嫁给顾淮辞那晚,我便在火红的蜡烛下说过:
「从今往后,我只有两个目标,扶你青云志,为我母亲报大仇。」
顾淮辞指天发誓:
「夫人的仇便是我的仇,待我身居高位,定倾尽所有为夫人报仇雪恨。」
后来,他指着一具焦黑的尸体对我说:
「沈清清已死,云宜,你该做你自己了。」
沈清清死在何处?
死在他们快活的床榻上。
恨意将我扎伤,满手心都是鲜红的血。
「夫人不喜欢,便莫要让任何人给她添不快。」
顾淮辞握住了我的一手冰凉,脸上是少见的冷厉,却给他们留足了余地。
宋雪梅的得意僵在了脸上,忙弯下腰身讨好道:
「是是是,都听侯爷的,是奴失了体统,这就退下。」
帮我紧了紧披风,顾淮辞故作宠溺地在我鼻尖刮了刮:
「不开心了、想走了,随时叫我。我一直等你。」
继而眉头一拧,冷声冲身后的二人道:
「若让人找了不痛快,便当场找回来。」
「我的夫人,不是谁都能给脸色的。」
父亲意会般连连告罪,忙将宋雪梅轰回了院子。
他们都在装样子,可我却当了真。
08
我入母亲院子时,宋雪梅早等在里面要给我不痛快。
「清清也跟了侯爷一年了,于情于理,你个做姐姐的都该迎她进门才是。」
「毕竟,你给不了而侯爷偏想要的东西,只有我清清有。」
「所谓食髓知味,你与你那个始终端着的娘亲是不会明白的。」
「与其让侯爷没日没夜偷吃,不如让他光明正大地吃个饱呢。」
她趾高气扬地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桩桩件件价值千金。
不是出自父亲的手,便是出自顾淮辞的大手笔。
招摇到我跟前了,我挑眉问道:
「你可脱了奴籍?」
她身子一僵。
「我就知道,舅父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脱了奴籍。」
「来人,贱奴多嘴,给我打。」
母亲的院子被掏空了,便是几件带着母亲记忆的物件,也都被宋雪梅毁了去。
男人薄情,喜新厌旧。
我那个父亲早就将微末之时的夫妻之情忘得一干二净,又怎会在意母亲的院子如何了?
顾淮辞是想走父亲的那条路了,只可惜,我不是我母亲。
「今日专为你而来,你到底没让我失望。」
宋雪梅一张嘴被打得稀烂,满身珠翠也被摘了个干净。
人如死狗,趴在地上只剩哼唧,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
看无可看,我转身便走。
「老爷出去了。」
父亲出去了,可顾淮辞没有回来。
他会去了何处?
「侯爷在老爷书房没有出来。」
09
一门之隔,我听到了书房里笔墨落地的声音。
沈清清喘着粗气问:
「你就不想我?我可想你想的觉都睡不着呢,姐夫!」
那一声姐夫带着娇俏的尾音,顾淮辞疯了一般:
「追到沈府来,你可真够下贱的!」
沈清娇笑着回应:
「死在姐夫身下,做鬼都快活。」
「但要我说,无论什么地方,都不及姐姐的温泉里舒服。」
「姐夫何时再带我去快活一次?」
我手一顿,失笑出了声。
郊外的温泉是我失去第二孩子伤了身子时,顾淮辞跪在陛下跟前为我求来的养身子的地方。
那是全京城都眼红的独一份的宠爱。
可没想到,他们也在那里疯狂过。
爱早就烂了,和顾淮辞这个人一样。
我被恶心到了,忍不住反胃,身子也冷得厉害,竟缩成了一团。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10
「聪明人就该学会装聋作哑。」
父亲缓缓而来,做作地提着我最爱的脆皮鸭。
「像你母亲那般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终究困死的只能是自己。」
他笑得无比讽刺:
「沈家不会惹顾侯不快为你求和离的。你硬要撕破脸,可有收场的余力?想想你的舅父吧,日薄西山之际,能ṭū́ₗ否承受得住顾侯的一次重击。」
「对了,你不会以为一年前顾侯将你表弟收入麾下,是为了讨好你吧?」
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舅父为给母亲求公道,一介商户状告当朝官员,硬是滚过钉床挨过板子,才将父亲告上了公堂。
可惜那年我太小,什么证据也没留下。
父亲用否认宋雪梅母女身份的方式,保全了自己。
可我的舅父却自此之后坏了身子,缠绵病榻许多年。
膝下也唯有我读书极好的表弟一人而已。
他与顾淮辞交好,对顾淮辞满心信任。
是以,顾淮辞让他去自己手底下历练一番,他毫不犹豫便去了。
他说:
「这世上唯有姐夫对阿姐好,他不会害阿姐的。只要为阿姐好,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可他去年断了一条腿,今年又伤了胳膊。
每每我问起,他都会说:
「姐夫说了,男儿还得有身硬功夫,光读死书是没用的。阿姐,我也要像姐夫一般,从枪头上杀出一番大业来,为阿姐撑腰。」
可他一口一个的姐夫,竟将我们二人的信任与真诚碾成了脚底泥。
顾淮辞身居高位之时,唯恐丢失了我这尊保命菩萨,便将舅父一族拿捏在了手上,当成了威逼我的软肋。
断手断脚又何妨?他要表弟的命也易如反掌。
一边将爱我演得尽人皆知,一边又将利刃抵在了我的心窝子上。
顾淮辞啊,你好得很。
见我咬牙切齿,父亲得意又轻蔑地勾了勾唇角:
「总归锦衣玉食没亏着你,夫人位置也给了你。要个孩子而已,出自旁人肚子哪里比得上你的亲妹妹?」
「哪个男人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何况侯府家大业大,总不能在侯爷百年之后将产业都拱手让人吧?他也只是想给你一个嫡子。」
「要学会做个聪明人,别逼得你舅父把剩下半条命也丢给了你。」
「今日的脆皮鸭尤其肥美,侯爷会喜欢的!」
故意闹出的声响提醒够了里面的人,他才谄媚而去:
「贤婿啊,脆皮鸭买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吱呀一声,门从里推开。
顾淮辞胸襟凌乱,面颊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潮红。
看到我时,他一惊。
11
「怎么没穿披风?冻坏了该如何是好!」
他忙解下披风,急不可待地往我身上披。
可我厌恶至极,大退三步。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狂风卷大雪,从我衣袖钻进了四肢百骸。
我冻得双目通红,一瞬不瞬盯着他:
「我表弟的历练何时结束?!」
他心虚地避开了眼: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何时?」
「云宜!」
顾淮辞失了耐心。
「做好你主母的位置,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可那是我阿弟,他已然断过手脚,你还要如何?」
他冷脸将披风搭在我身上,带着威压俯身按住我的双肩:
「你乖乖的,他自然什么都好。」
他冰冷的指尖甚至在我脸颊蹭了蹭。
「护好顾家的体面,其他的,别问也别管!」
明明是威胁的话,他都能说得这般暧昧。
可为他谋划一夜,拿肚里孩子换世子之位的时候,他何曾说过不该我管?
让我紧随陛下身后,拿命博前程的时候,他怎么没说与我无关?
身居高位,他成了掌权者,便有了高高在上的底气,既要体面又要偷欢,将我吃肉喝血利用殆尽时,还要踩着我的人头让我装聋作哑!
携手七年,我似乎在今日才看清他的样子——自私薄凉,无耻下作!
可他怎么就不记得,对待骨肉血亲,我眼里从来揉不得沙子!
我能为他一次次以命相搏,便也能为我要护住的人要了他的命!
拿捏我,他们配吗?
我藏起了恨意,笑着低下了头。
12
「是嘛,也许你说得都对。」
可我并不认同。
转身,我冲父亲道:
「多谢父亲提点,云宜受教了。但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父亲不明所以,还是在顾淮辞的凝视里伸出了手来。
我含笑将宋雪梅被打落的三颗牙放在了上面。
他大惊失色。
我却笑得畅快:
「有仇当场报,夫君说的。这次说话难听打落了牙,下次再目中无人便挖了她的眼珠子。你知道的,我做得到的。」
父亲吓得面色煞白,连身子都肉眼可见地发抖。
「好了!」
顾淮辞舒了口气,自顾自拉起了我的手:
「就为这个闹成了这样?」
「牙都打掉了,如今也出了气了,可好了?」
这便算出气?
那我母亲岂不是白死了?我两个孩子岂不是活该短命?
要出气,就该你们把我受的痛楚都偿一遍才是!
「云宜,走到我们这个位置上,再不能任性而为了。凡事有度,才能给彼此留余地。」
但他说得不对,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只能看谁更技高一筹,没有余地。
「脆皮鸭,我让沈大人买给你的,尝尝吧!」
顾淮辞把爱我演得太过逼真,甚至理直气壮到不曾回头看过身后的书房一眼。
我没信,可咬着唇委屈巴巴站在书房门口的沈清清信了。
她趁我身边无人时冲到了我跟前。
13
茶肆二楼临窗的位置,我将新身份和一万两银票递到了周世子跟前,他呼吸一顿:
「你确定要丢掉京城里的一切,用这个身份重新开始?」
我轻轻点了点头:
「无亲无故的采药女,与我长相相似,暴毙深山,由我收了尸,她这身份,我用着正好。」
何况,我送顾沈两家的可是灭顶之灾。
不跑路,难道等着和他们同归于尽吗?
成年人,现实点。
把利益握在手上,情情爱爱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没了便不要强求,学会及时收手。
深陷淤泥里,哭是没有用的。
要想着,如何脱身自救,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顾家倒了,周家便显露了出来。
一场合作,双赢的局面。
他周世子何乐而不为?
摩挲着茶杯,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般鱼死网破,你当真半点不念与顾淮辞的七年?」
茶碗一顿,我笑了:
「被欺骗利用的七年!你会怀念吗?」
「成年人的活路是自己找的。」
「他负了我,我不能再负了自己。你说呢?」
周景初知晓了我的决心,让我等他好消息。
世子刚下楼,沈清清便不请自来,笑吟吟地坐在了我对面。
14
「你要借他的手杀了我,可他偏偏要把自己爽死在我身上呢。」
她笑得张扬,头上那支顾淮辞本答应要送我,却最终借口找不到了的步摇晃得人直犯恶心。
「去年你娘忌日那天,他推脱宫中有事,将你一人落在郊外时,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是我,派人送了一个绣着丰满玉体的肚兜给他,血气方刚的男人,他如何忍得住?后来的三天,他都陪在我的床榻上。」
「连你生辰那日迟迟见不到人,也是在陪我挑选令我满意的宅院。」
她一脸幸福地摸上了平坦的肚子:
「姐夫这个人,看似清冷,却尤其重欲。姐姐可知他最多一天要了我几次?整整七次。」
「姐姐猜猜,今日他几时才能回侯府?又或者,他今日能不能回侯府?」
「这般激烈又赤裸的爱意,姐姐大抵是没体会过吧?若是实在难受得紧,不如趁着我怀孕,也学学勾栏里的媚术,男人啊,就吃你们世家女看不上的这一套。」
事到如今,她不会以为我还在乎顾淮辞床上那点东西吧?
直视着她的挑衅,我笑着问道:
「若你得偿所愿,又怎会偷偷摸摸闹到我跟前?」
我突然攥住了她的手,阴森森笑道:
「不如,我拉你去顾淮辞面前说个清楚。」
她顿时慌乱不已,一边骂着我是疯子,一边急急挣脱我。
看她急疯了,我才手一松,送了她一个趔趄。
踩着她的狼狈,我掸了掸衣袖:
「也不过是个玩物,养起了又怎么样?有了身子又怎样?便是生下来了不也和你一样是外室生的贱种?」
「莫非,若是个女儿,你也与你娘一般,将一身绝学亲自传授,再教她做一辈子见不得人的外室?」
沈清清笑不出来了,变得歇斯底里。
15
「都是沈家女儿,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进了顾家大门又如何?这一年守活寡的滋味不好受吧?不知说你蠢好,还是说你傻好。一点点小零嘴的恩惠便将你哄得团团转了。」
「你可知晓,我阿弟早脱了奴籍,在扬州的大好差事也是阿辞亲自安排的?」
手一抖被茶水烫了一下,我才知晓自己差点漏掉了一个。
还要多谢沈清清的提醒。
我脸定然白得厉害,才让沈清清越发得意了起来。
「父亲每年打着省亲的幌子去云阳,都是为与我娘亲相会。我阿弟也比我只小两岁而已。」
便是我娘尸骨未寒,父亲已经与宋雪梅又有了孩子。
我就该在七岁那年破釜沉舟烧死他的!
寒意蔓延全身,恨意让我冷得心慌。
「沈家所有人都知晓,但为了父亲有个根,自然都选择瞒着你。你那个愚蠢的娘,拿万贯家财扶沈家众人的青云志,到头来也不过是给我娘与弟弟做嫁衣裳罢了。」
「留不下根的东西,你和你娘只会是一样的下场,烂在床上没人收尸。」
她笑得花枝乱颤。
啪~
我一耳光落在她脸上。
「姐夫!」
哦,原来顾淮辞来了啊!
我嘴角一弯,顺势拽上了沈清清手,在她惨还没卖出来的时候,一咬牙,推着她一起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甚至拽着她的手臂,直直撞向了拐角的立柱!
我毫发无损,她被我压着摔得头破血流,还断了一只胳膊。
顾淮辞几乎是跑过来的,不假思索便将我搂在了怀里。
「云宜,可伤到了哪里?」
沈清清痛得满脸都是泪水,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不甘地哭诉道:
「姐姐要打要杀,都冲清清来便是。我娘真是无辜的,你打坏了她的脸,让她如何见人?如今将我从楼梯上推下了,只怕我肚里的孩子……」
她捂着肚子楚楚可怜:
「求姐夫为清清做主。」
她真蠢,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会以为立着爱妻人设的顾淮辞会护她吧?
顾淮辞眉头微皱,唇瓣抖了抖,才道:
「自取其辱,你们活该!」
沈清清的眼泪僵在了脸上。
「姐夫……」
「滚!」
顾淮辞抱起我就走。
全程没有给地上的沈清清一个正眼。
可分明,那双只紧抱我的手落在了旧伤处,捏得我生疼。
「她怎么没被夫君烧死,还故意跑过来炫耀她阿弟在扬州得了好差事?」
「你说她该不该死?」
顾淮辞心虚地脚步一顿,却对扬州的贱种避而不谈:
「夫人受伤了,即刻回府。」
我却不干!
「替我杀了他们,顾淮辞,那是你一年前就欠了我的。」
顾淮辞眉头一拧:
「云宜,休得胡闹!」
哦,我的报仇雪恨在他看来只是胡闹啊。
可这次,我还偏要一闹到底!
16
顾淮辞回府的车马行色匆匆,倒像极赶时间一般。
到顾府门外时,护卫耳语几句,顾淮辞便将烦躁写上了眉梢。
护卫忙道:
「侯爷,你下午还有公务未处理,能不能……」
顾淮辞点了头,连敷衍也不愿意了:
「晚饭不用等我。」
他本要转身,却又停了脚:
「云宜,这些年是否我将你纵得太过?你可知,当街行凶会给我惹来多大麻烦?」
「你自罚入祠堂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明日带你去宫里认错。整日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风声太大,聒噪无比。
我只听到自己冷笑着说了句:
「若无我打打杀杀,岂有你今日稳坐高台?」
他眸光一凛,与我狠狠对视。
却在我半分退却都没有的狠厉里,恼怒而去。
拐过街角,我便听到护卫的声音:
「侯爷做得是否太过了?夫人敏锐且眼里揉不得沙子,死而复生的人闹到跟前,您还这般袒护着,不等于打夫人的脸?」
顾淮辞身子顿住了。
护卫继续道:
「夫人陪您一路走来不容易,万一……」
顾淮辞漫不经心嗤笑一声:
「她一无所有,又伤了身子,离了我她还有什么?清清虽是玩物,可肚里的却是我的嫡子。」
「何况有她表弟在手上,她便是知道了也只能咬碎牙给我装作不知道!」
顾淮辞什么都清楚,所以才把伤害与背叛我的事做得那般彻底和肆无忌惮。
一墙之隔,我们却像隔着再也跨越不了的天堑。
却是敌我分明的两个阵营。
与那沈清清所住院子一条街之隔,卖着我最爱的冰糖葫芦。
顾淮辞每一次与她偷情,都会给我带一串糖葫芦。
这一年,因他去得太频繁,我吃太多糖竟烂了牙,夜里疼得翻来覆去的,孤身一人一坐便是一整晚。
甜里裹着刀的,一点点把我割得千疮百孔。
那是他杀我的软刀子。
牙又开始疼了,我便躲在书房里整夜未眠。
17
尚且不到而立,怎能因我烂掉的七年便将余生都病死在里面?
成年人不谈感情的时候,便要谈利益了。
我拿两个孩子和一副好身子为他求的前程,他不为我所用时,就该全部收回。
我抽出了顾淮辞书房里的密信,一封一封手抄了一遍。
而后拿他的印章,在为我表弟谋的差事上落了拓。
最后,一封要人命的信,被加急送往了扬州。
做完这些,我开始清点现银。
把余生都安顿了个彻底。
人啊,都该自私一点。
他为自己谋快活,我就该为自己谋前程。
他在女人身上卖力气,我就在银钱上挣底气。
他大赚,我也及时止损赔得有限。
不出所料,顾淮辞再回府时又到黎明,还是带的糖葫芦。
「总是吃糖葫芦,会腻吧?人不都是喜新厌旧的吗?」
就像他,七年也腻了厌了。
顾淮辞身上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却不管不顾来抱我:
「云宜,我选中了一个孩子,待他落地便抱在你跟前养,我不忍你膝下寂寞。」
不忍我膝下寂寞?
是看我软弱可欺,最适合当愚蠢的冤大头吧?
我忍不住想笑,竟真的笑出了声。
越笑越疯狂,最后竟差点跌落在了地上。
「沈云宜!闹够了没!」
我抬眸望着他的愤怒:
「你闹够了吗?在沈清清身上闹够了吗?茶楼、酒肆、温泉还是马车上?抑或父亲的书房?!」
「你喜欢哪个地方,她肯定很在意的,对吧?」
震惊从他眼底闪过:
「你知道了?」
我勾了勾唇角:
「若我再不晓得,便要为杀母仇人养儿子了。」
「顾淮辞,你我走了七年,总有情真意切的时候,可你举起感情的刀凌迟我的时候,良心都没有半点不安吗?」
顾淮辞顿时恼羞成怒:
「是又如何?不过是养个玩物而已,你伤了身子,肚皮上手掌大个疤,狰狞得可怕,你让我如何做?一辈子守活寡吗?」
他推我出去为陛下挡的一刀,原来伤在我身上,竟恶心在了他心上。
「若无我拼死挡的狰狞刀,又岂会有你顾侯的今日?」
「够了!」
他气得发抖。
「不要一遍遍提醒我!换个女人,她也一样能做到。沈云宜,你早早死了母亲,宛若落水狗,是我不顾一切娶了你成就了你,不是你成就的我!」
「我给你的已经够多了,你还要怎样?」
我笑了:
「你成就我吗?受伤的是谁?最后手握大权的又是谁?我自始至终只要借着你手报仇而已,你做到了吗?」
「够了!」
一桌子茶具被他一把拂落在地。
「整日报仇报仇报仇,除了报仇你的世界便再无其他了吗?你有像沈清清一般绞尽脑汁讨我欢喜过吗?有知晓我的艰难为我暂且放下仇恨过吗?你只有你自己!」
「你当真如你父亲所说的那般,不可理喻!」
他拂袖而去,好几日都没回来。
却将我禁足府中,不可进出一步。
可我依然悄无声息将名下产业换的银票打包好后,送出了城。
这场虚假的爱情游戏,顾淮辞,我只能陪你玩到这儿了。
18
生辰那日,顾淮辞为了人前体面,还是将我这陛下的大恩人带到了人前。
陛下,陛下的赏赐是给我的,而不是他。
可他却在单方面准备的宴会开始前,便不断被沈清清派来的人催请。
她要给我不痛快,我却很大度:
「公务上的事耽搁不得,侯爷且去吧!」
他神情一滞,可很快便舒了口气:
「夫人最是体贴我,我便去去就来。」
他正要出去之际,却突然回身道:
「生辰礼物,我已为你准备好了。」
我淡淡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我也给你准备了惊喜。」
他闻言眉眼一软,抱了抱我:
「夫人真心,我唯有倾尽余生相还。」
我想从他的双眸里把他看穿,可那里深邃得毫无波澜,我只看到了志在必得的自己。
「去吧,时间久点也没关系。」
因为这一次,我不会再信你,也不会再等你了。
一个时辰后,护卫惊慌失措冲进了城北的小院里:
「侯爷不好了,夫人……没了!」
19
温柔乡里的顾淮辞慌乱地赶去沈家时,我母亲的院子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一具焦黑尸体赤裸裸扔在院子里。
他大惊失色,颤抖着冲护卫道:
「怎么会这样?!夫人不是在酒楼等我?」
护卫不知晓的,我早在他被沈清清叫去后,我便在诸位夫人面前装够了委屈,才流着泪走出了酒楼,只身入了沈家。
在母亲的院子里站了半刻钟,管家试探性来问我要不要留下用饭时,我才含笑转身,冷冷地问道:
「当年管家娘子生产艰难,是我母亲拿了两只百年人参为其请的太医救命,管家可还记得?」
管家面色僵了僵,唯唯诺诺说着感谢的话,只言片语都不曾提过我母亲。
我便了然,旧时恩情,恰如流水过。
得到恩惠与滋养的人,谁还会记得?
于是,我掏出他儿子的发簪:
「管家手艺真好,亲手雕刻的簪子竟也如此精致。」
管家顿时吓白了脸。
发簪冠于头顶之上,我取之不费吹灰之力。
便是我取其首级,也如砍瓜切菜。
「小姐,王法大过天,您莫做糊涂事,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夫人母族名声想想啊。」
我叹了口气:
「就是为舅父想得太多,才容忍沈崇山多活了这么多年。可我的忍让换来了什么?管家比我更清楚吧?」
时常去沈清清院子的管家,当然清楚。
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我便又道:
「我今日前来,已经服过穿肠毒药了。可一个人死未免太孤单了些,总要拉几个垫背的。」
管家两股战战,我饶有兴致问道:
「带谁走,管家你选。」
一包带毒的药被放在石桌上,我甚至连仓皇下跪的管家都没多看一眼,便去了父亲书房。
他捧着爱子的信,满眼都是赞赏。
却骤然被我扫了雅兴,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他还不知道,现在冷的是脸,很快冷的就是身子了。
「沈清清要入侯府也不是不行,但我有条件。」
沈崇山那双充满酒色财气的眼睛,顿时亮了:
「这就对了。」
「云宜啊,你要知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们才是一家人。」
「有什么条件,不过分的为父都答应你。」
我抬眼看他:
「宋雪梅为我斟酒道歉!」
沈崇山顿时喜上眉梢:
「好好好,为父这就安排。」
「在母亲的院子里!」
「倒也无妨!」
20
他们满心戒备,一杯酒水喝得小心翼翼。
我却丝毫不在意一般一饮而尽。
在宋雪梅咬着愤恨的时候,我才正眼看她:
「你与沈清清母女情深,我当真看在眼里,羡慕在了心上。」
沈崇山又要和稀泥,却被我一把拦住:
「可我也只有羡慕而已,我母亲永远地死在了你们手上。」
二人面色一寒,我才站起身来:
「蚀骨之痛啊,烂在我身上十几年,你们可知我是如何熬过来的?」
沈崇山寒了脸:
「说这个做什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该往前看。」
我眉尾一挑轻笑道:
「都过去了吗?是我母亲托梦给你的,还是我亲口告诉你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受害者面前没过去的事,便永远过不去,血债只能血偿。」
「我母亲倒在血泊中,握着我的手活活痛死的一幕,我永远都不会忘记ŧũ₃。她那般温柔的人,竟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沈崇山,你午夜梦回里不会做噩梦不会怕吗?」
沈崇山恼羞成怒,厉声呵斥我:
「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和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样,整日拈酸吃醋,目光短浅,死不足惜。」
我笑出了声来:
「母亲若是目光长远,怎么选你这个宋雪梅都不要的穷书生?拿嫁妆扶你青云志,却最后落得被你害死的凄惨下场。」
「你以为我不晓得,要母亲的嫁妆,又要和宋雪梅双宿双栖,所以你一碗碗补药灌大了胎儿,又借宋雪梅的手,让我母亲受惊难产,却在没有大夫与产婆的情况下,一尸两命。」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容:
「无妨的,她还有我。我答应过会让沈家所有害过她的人给她陪葬,不是假的。」
说罢,我扔出了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二人满眼惊慌,我压着声音问:
「你们不认识?」
「那可是你们的宝贝儿子啊。」
21
二人又惊又气,抬手便要冲我咆哮。
可惜,身子一晃,竟坐都坐不稳。
被我一人掏心窝一脚,将二人狠狠踹倒在了地上。
「多谢管家为我下了药,你们两个啊,今日就陪我去死吧!」
「与其用那支烂簪子毒死我,不如来个痛快,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地走多好。」
二人惶恐挣扎,我那个该死的父亲沈崇山,还想往院子外爬,被我拽着脚踝拖了回来:
「一个一个来,别急。」
说着,拎起茶壶便砸在他的头上。
在二人失去意识之前,我向他们保证道:
「放心好了,那好双儿女不会忘了的。」
待两个人两眼一翻昏死过去时,我才喊来了大汗淋漓的管家。
「这时候害怕和后悔都是没有用的,唯有一条路走到黑,为ţū́⁷自己求条活路。」
「别忘了,毒是你下的,你是帮凶。只有他们和我都死了,你的儿子才能安然回家。」
管家别无他法,既要救儿子,也要活命,只能按我吩咐将地上的两个人拖进了房间里。
「好了,我要放火了,半个时辰以后来救火,立个忠心救主的好人设。」
管家逃也一般跑得飞快,我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骗了管家,给他的只是一包面粉。
迷药早被我放在了宋雪梅与沈崇山座位旁的熏香里。
可要置管家于死地却是真的。
当年便是他在高堂之上做了伪证,才将母亲一尸两命的惨死归于意外。
便是我的奶娘,也因要去求助舅父,被他拦在门内,棍棒加身活活打死。
从前顾虑太多。
我的小命,舅父一家的前程,和顾淮辞的仕途与名声。
可如今,我都是个死人了,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鞭尸?
可我连尸体都不会给他们留!
无惧者无畏,他们都得给我母亲陪葬!
22
见管家彻底没了踪影,藏在暗处的周世子的人,才将乱葬岗拖来的尸体摆在房中间。
确保房梁正好能砸沈崇山的腿,而宋雪梅恰好伤皮伤肉不伤命后,我才放了那把火。
大火乘风起,蔓延上了房梁,我才翻墙而出。
半个时辰以后,管家按时来救火。
老爷被房梁砸断了双腿,姨娘半个身子烧得面目全非,可都还有一口气,疼得要死不活,气得撕心裂肺。
唯一焦黑的尸体,却是杀人不成反丢了命的小姐。
但他不敢说。
作为帮凶,他只能在顾侯的追问下一问三不知。
顾淮辞满脸皆是不可置信的迷茫:
「不过一个时辰而已,怎会闹成了这般?」
是啊,一个时辰而已,他的保护伞怎么就没了?
沈清清收买的那名护卫,连请他三次去城北的院子,他也像没听到一般。
直到第四声「小夫人肚子痛,请侯爷去看看」才将人惊醒。
「滚!」
护卫一僵。
顾淮辞红着眼大声咆哮:
「我让你滚,听到了吗?」
他通红的眼眶是真的,不知是恐惧,还是害怕。
乔装过后的我躲在人群里看尽了顾淮辞的无措,才快马加鞭赶去了城北看好戏。
23
护国公夫人向来脾气火暴,要外室的命也不是一回两回。
我便传密信一封,告诉她护国公又在城北养了外室,如今肚里孩子已经三个月。穿金戴玉,比夫人还风光。
她怒上眉梢,再也坐不住了。
带着浩浩荡荡的奴仆杀去了城北沈清清的院子里。
沈清清才与顾淮辞温存过,身上还带着床事过后的恶心痕迹。
着一层轻纱,半躺在榻上等着意犹未尽的顾淮辞再回去找她。
甚至为了更魅惑三分,她衣衫半褪,在左后肩上勾着艳丽的花朵。
一双长腿,就那么赤裸裸露在了外面。
护国公夫人杀进去时,看到的便是那幅景象。
「果真是个狐媚子,青天白日便做见不得人的勾当,给我拖出去打。」
大惊失色的沈清清甚至来不及开口,便被孔武有力的嬷嬷们捂着嘴拖去了大街上。
那一层轻纱,被当众撕烂,双眸含泪的沈清清就那般赤身裸体被压在大街上打。
待十几棍子下去,下身已经见了血。
「灌红花!」
「下贱的东西,还想搞出外室子来,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一碗红花下了肚子,沈清清的丫头报的官才匆匆忙忙赶过来。
可躺在血泊里的沈清清不仅丢了半条命,脸面都丢光了。
官府走一趟,才知护国公夫人找错了人。
如今被打的却是顾侯家的外室。
24
满堂哗然之下,众人似乎也知晓了顾夫人自焚的原因。
护国公夫人冷笑道:
「那顾侯可是断指起誓,若辜负夫人万箭穿心而死,我便要看看男人的誓言到底会不会应验。」
「忘恩负义之辈,恬不知耻拿外室女往人胸膛捅刀子,她便是化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呸,给你道歉ƭŭ₇,等你的顾侯来拿我质问!看看谁先参谁一本。」
陛下的表妹、护国公夫人前扶后拥耀武扬威地走了。
带着今日见闻急急切切地进了宫。
与此同时,城北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当然,少不了我的帮忙。
等顾淮辞得到消息时,满京城都知道顾侯在城北养了外室,不是别人,还是我的杀母仇人。
他着急忙慌跑来城北时,戏都快演完了。
只落得众人的一脸鄙夷与耻笑。
顾淮辞何其重名声与颜面,一张脸简直比锅底都黑。
松松垮垮披着一袭外衣的沈清清,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顾淮辞伸了手,可他只淡漠地转过头去,冷声道:
「夫人最厌恶的外室女,我怜她贱奴之身无处可去,才借她一个院子小住罢了。也敢说是本侯的外室,当真无耻至极。」
孩子又如何?
欢愉又如何?
在顾侯的权势与前程面前,何足挂齿!
我吃了七年的亏,如今该沈清清吃了。
沈清清面无血色,她含着泪不断摇头:
「沈云宜都死了,再无人阻碍你我了,为何不敢承认我?不就是一个孩子,以后……」
她想起了,她被灌了红花,再没有以后了。
我压着毡帽,在人后看得尤其痛快。
沈清清不止一次拿我无缘子嗣当刀子,刺痛我。
可如今,同样的刀也扎在了她的身上,她原比我还不能接受啊!
果真,刀只有扎在自己身上时,才知有多痛。
在顾淮辞的冰冷里,沈清清似才看到了她的薄凉。
七年共患难的妻子都能背弃,她床榻上的欢愉不知道多少女子能替代,涉及名声与前程,一个坏了顾侯名声的女人又如何能留。
「姐夫,不要姐夫,我可以做妾室,外室也行的。不要抛弃我,不要!」
沈清清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顾淮辞的衣摆。
可顾淮辞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沈清清的手:
「即日起,城北的院子清空售卖,不许留任何阿猫阿狗。」
沈清清像被当头一棒打跌坐在地上。
毁了名声又毁了身子,顾淮辞不要她了,沈父也废了,她还有什么出路?
可顾淮辞没等她再开口,已经头也不回地去了沈家。
25
他伤了名声,自然是要将我的尸身带回顾府大操大办一番,用或真或假的痛苦来盖住满京城的流言蜚语。
可当他冲进后院时,那担架上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人呢?」
下人支支吾吾。
顾淮辞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
「本侯问你,躺在这里的人呢?」
下人一惊,忙回道:
「大小姐竟然收买悍匪割掉了少爷的耳朵,踢坏了少爷的子孙根,老爷收到了消息,说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与管家勾结弑父杀人不成,还祸害自己的弟弟,当真死不足惜。便将其尸身与打死的管家一起扔去了乱葬岗喂狗!」
「老爷说,不过是罪人,还懒得脏了官家的手。」
顾淮辞惊骇地倒退三步:
「她……买凶杀人?」
直至此时,他还以为只是沈崇山管不住裤腰带的事。
他没时间多想,急忙往乱葬岗追去。
却在与我擦肩而过时,眸光一晃,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云宜!」
可当我慢慢转过头来时,他震惊不已的眸子,又慢慢黯淡了下去。
这张完全陌生的脸,不是沈云宜。
他松开了我的手。
「她何来瞒天过海的大本事?」
他真是健忘,若无我的瞒天过海之计,他如何能在尸山血海里一步步走到今天?
直到他赶去乱葬岗时,饥肠辘辘的豺狼虎豹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尸体便不要命地扑,早不知道将那具单薄的骸骨拖去了何处。
翻出了一堆骨头渣,谁能知晓哪根是夫人的?
顾淮辞握着手上没送出的簪子,喃喃自语:
「命都没了,争那口气又有何用?」
「我都给你一个孩子了,为何还不知足?」
我只是争口气吗?
我从来要的都是你们的命。
况且那样的孩子,养在我跟前才当真是戳我心肺的刀。
远远见着护卫拍马而去,大喊道:
「侯爷不好了,沈家被抄了!」
顾淮辞身子一僵:
「什么?」
带头去抄家的,不是别人,正是与顾淮辞不和的世子周景初。
26
一封封罪证从胸口掏出,他直接摔在了沈崇山脸上。
「沈家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之罪,罪证确凿,拉去地牢严加审问。」
「慢着!」
顾淮辞大声喝道:
「可有实证?若是屈打成招,世子可知为何罪?」
周景初淡淡掀开眼皮子,远远与人群中的我对视一眼,才冷笑道:
「那便,让侯爷好好看看。」
扔出的铁证里,一封封买卖官爵的书信,都是自顾淮辞的书房找出来的。
真得不能再真。
而我手抄的那份,才当真留在书房里当作骗他的幌子。
顾淮辞想到了,他面色大变:
「是……」
他说不出来。
是我,沈云宜给他的报复。
在他和沈清清一日日颠鸾倒凤之时,在他们背后谋划着一场歹计,要将孩子扔到我跟前当嫡子教养之时,在他饮我血肉尤觉不够之时。
我枯坐书房,一笔笔送他们下地狱。
而最下面的一张,是扬州的外室子签字画押过的认罪书。
他的官职是顾侯给的,他打着顾侯的旗帜买卖官爵收敛财物,强抢民女,恶事做尽。
一件件,都被签字画押落下了实罪。
以雷霆之势打个对方措手不及,顾淮辞曾经最擅长的。
可如今,他焦头烂额顾此失彼,竟是一头也赶不上了。
顾淮辞手在发抖:
「她,她这般报复我?便是连表弟都不管了?」
27
「你是说沈小姐的表弟?周某不才,依沈小姐临终所托将其收入了麾下,安置在临安老家。」
看顾淮辞那般大惊失色的样子,我笑了。
他以为拿捏住了我的表弟,便万无一失。
可我的表弟早在昨日便被远远送去了周家门下的校书郎。
临安乃周家的天下,他顾淮辞再想对我阿弟如何,也得掂量三分。
收回罪证,周景初擦着顾淮辞肩膀而过。
「她还说过什么?」
周景初冷冷看了顾淮辞一眼,淡漠道:
「她还说,早知七年喂了狗,她不如养条忠心的。」
顾淮辞身子一僵,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她总是这般,既要又要。我给她的还不够多吗?为何不懂得知足?好好的侯夫人不好吗?为何非要非黑即白,闹得命都没了,如今所有人都跟着进退两难。」
周景初冷嗤了一声ťũₖ:
「当初你那么张扬地爱她,不就是爱她的非黑即白宁死不屈,可以为你顾侯肝脑涂地博前程?如今你倒是顺风顺水了,却又怪她非黑即白。」
「那说明,当初你瞎了眼。」
顾淮辞眸色一凛,染上了杀气。
但周景初才不管,他一个眼神,护卫们便不顾沈崇山断掉的双腿,蛮横地将人拖去了地牢。
十八般酷刑一遍一遍上,偏偏他被捂着嘴,便是要认罪都出不得声。
一墙之隔的宋雪梅更好不到哪里去,半个身子烧毁了,鲜血淋漓,还要被日日泼盐水,上烙铁,简直生不如死。
将两个人折磨得要死不活了,才在沈崇山的跪地求饶里,签字画押了认罪书。
流放之罪跑不掉的。
可他们偏偏,拉下了顾淮辞。
28
我留给顾淮辞的惊喜,便是一封揭露顾淮辞的密信,借周世子的手送到了陛下跟前。
我为天子挡刀,成就了顾淮辞的青云路。
可若是,那一场谋划本就有他的手笔呢?
欺君之罪,罪责滔天。
不等顾淮辞反应过来,侯府也被抄了。
这一次,竟是陛下跟前的锦衣卫亲自去的。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勾结皇子密谋大业,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
顾淮辞不置可否。
密室里的东西,怎会被抄出来?
他把爱忘了,把过去也忘了。
自然忘了我们新婚时携手种下的葡萄架。
如今已经亭亭如盖。
却在我离开侯府前一日被连根拔起。
秋千旁空了一大片,可顾淮辞满心满眼都是城北的院子,竟一丝都没有发现。
我埋在葡萄架下的东西,他自然也不晓得。
却被陛下抄走了。
沈家与顾家都被抄了家,举家流放。
沈家老巢未能幸免,连沈清清那个打着顾淮辞的名义招摇到不可一世的弟弟,也被扔去了苦寒之地。
他们以为,最Ṱû₉苦也不过如此。
可当浩浩荡荡的流放队伍北上之时,我已拿着数千两银票, 为他们买了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蚀骨之痛,我尝过了, 他们也该尝一尝的。
沈清清毕竟还有一副好皮囊, 为了少吃些苦头, 自然用尽了在顾淮辞身上的那一套。
她倒是不缺吃穿,可却顾不上那残的娘、废的爹, 和阴沉的可怕的顾淮辞。
越往北越冷,不足一月,不中用的沈崇山便在受尽了折磨后惨死在了雪夜里, 无人收尸, 成了恶狼嘴里的口粮。
他眼睁睁看我娘血尽而亡时,就该想到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等死的一天。
倒是宋雪梅的儿子, 悍匪所致的伤溃烂得不成了样子,好话说尽求着沈清清为他求医问药。
可沈清清又从何处要得来治伤的药?
他痛到撕心裂肺,却见罪魁祸首的姐姐躲在官兵的帐篷里吃香喝辣,对他坐视不理。
恨到发疯,竟趁夜深人静之时一把火点了营帐。
沈清清被烧得面目全非, 他也在逃跑途中跌落山崖而死。
烂身子的宋雪梅母女被扔在了一起。
干不了苦力的废人,每日一碗清水粥吊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活活被疼痛拖死。
我母亲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时, 这母女俩坐在廊下说尽了恶心我母亲的话, 让我母亲便是死都死得痛苦不堪。
如此,她们也该感受一番生不如死的绝望与痛苦。
我看得满意, 最后一百两银子塞给护送的人,请他们去买酒喝时, 才终于露了脸。
顾淮辞一惊:
「云宜!」
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就要往我身上扑。
「你……你怎么回来了?你来看我?」
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我却含笑自后腰拖出了一把刀:
「当年为助你登高位,我为你没过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被你嫡兄所害, 为你夺得了世子之位。第二个孩子为给圣上挡刀, 助你成了天子近臣。」
「拿着我血肉得来的权势富贵我都收回了,可落在我身上的痛楚, 你该尝一尝的。」
他面色大变,转身便要逃跑。
可戴着重重的镣铐,他如何跑得动?
手起刀落,他的两条腿便被废了。
「站过太高, 便用余生的苟且匍匐相还。」
风雪狂卷,我终于扔下了那把刀和我背了十几年的重担。
母亲, 我自由了。
后院的葡萄架下, 母亲抱我在怀里, 一口一口喂我她亲手做的小甜嘴:
「阿娘有你舅父护着, 这一辈子未吃过苦头。阿娘的云宜也要一生不知何为愁苦才是, 这肚里的弟弟来得艰难, 可为了云宜, 阿娘不怕这点苦。」
我最甜的日子,便是坐在母亲怀里吃甜嘴的时候。
她死的那天,我便再也尝不出甜味。
直至今日,我掏出了那颗二十年前阿娘做的蜜饯:
「阿娘,好甜。」
29
南下的那天难得是个大晴天。
我一人一马, 只带着母亲的牌位往临安而去。
卸掉了情爱与仇恨的大包袱,我该做我自己了。
怀揣热爱,奔赴下一场山海。
那是我的余生。
有无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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