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五周年紀念日,我接到一通電話。
「桑榆姐,我羊水破了,快生了,你能不能讓沈先生快點過來一趟。」
「我實在是打不通他電話……」
女孩兒的嗚咽在黑夜裡尤其刺耳。
埋首在我頸邊的男人一怔。
急忙起身穿衣。
拿起桌上的鑰匙急匆匆出門。
從頭到尾,沒來得及跟我說一句話,也沒看我一眼。
我呆愣很久。
直到外面雷聲響起。
我這才反應過來。
她生的,是我老公的種。
01
沈妄言最近工作一直很忙,忙到幾乎不著家。
我的第六感作祟,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拿出手機,打電話給李秘書。
李秘書年輕有為,做事妥帖又細心。
是當初是我親自把他招進公司的。
我對他有知遇之恩。
把他放在沈妄言身邊,我有私心。
沈妄言老早就看穿了我的伎倆,抱著我輕笑,「怎麼?安排個臥底在我身邊兒,怕我出軌?」
我挑眉,「心虛了?」
他撫著我的尚且平坦的小腹,笑道:「哪能啊。」
「我巴不得你天天盯著我。」
思緒回籠,李秘書接通電話。
「桑榆姐,最近確實在跟一個很重要的項目,沈總忙得焦頭爛額。」
「但今晚他定了花兒,還去買了珠寶,這會兒剛從公司離開。」
我愣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今天,是我跟沈妄言五周年的結婚紀念日。
我消除疑慮。
甚至還有些責怪自己疑心深重。
半個小時後,玄關處傳來開門聲。
沈妄言一隻手抱著玫瑰花,一隻手攬住我的腰,「老婆,五周年紀念日快樂。」
他訂了餐廳。
吃完飯後,獻寶似的拿出一條項鍊。
是我看上很久卻沒捨得買的。
這晚我們兩個都有些動情。
兩年前我意外難產,生下一個死胎,被醫生告知再也不能懷孕後,鬱鬱寡歡了很久。
吃藥、治療,直到今年才終於好了些。
沈妄言在車上就將手機調至靜音。
說是怕被工作打擾。
剛進家門,還沒到房間,便吻了上來。
事畢後,他抽了根煙,去浴室洗澡。
出來後,像只巨型犬一樣抱著我撒嬌。
枕頭旁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是沈妄言的助理,好像叫……林穗。
她是在我懷孕不久後進的公司。
小姑娘長得漂亮。
雖然才大學剛畢業,卻特別會來事兒,見了我總是嘴甜的喊姐姐。
沈妄言挺喜歡她。
他說:「現在應酬多,留著個嘴甜的小姑娘在身邊兒,那些老闆也不會為難我。」
剛開始我沒說什麼。
可後來大概是孕激素作祟,我怎麼看她怎麼不順眼,曾跟沈妄言鬧過一場。
沈妄言無奈,只能順著我把她給解雇了。
這麼晚了,她給我打電話幹嘛?
猶豫過後,我按下接聽鍵。
「喂。」
那頭呼吸急促,「桑榆姐,我羊水破了,快生了,你能不能讓沈先生快點過來一趟。」
「我實在是打不通他電話……」
「聽說今天是你們的結婚紀念日,我知道不該打擾你們,但能不能求你告訴他一聲……」
「我死了沒事兒,可這個孩子是他的啊……」
女孩兒的嗚咽在黑夜裡尤其刺耳。
埋首在我頸邊的男人一怔,急忙起身。
下床的時候甚至腿軟摔了一跤。
他隨手套上衣服。
在桌上拿了鑰匙。
然後拿起手機,一邊打電話,一邊往外跑,「別怕,我現在馬上就過來。」
我望著沈妄言離去的背影。
望著那扇沒被關上的門,呆愣很久。
直到外面雷聲響起,我才回過神來。
床上還有他留下的痕跡。
浴室裡沐浴露的味道還沒散去。
我還沒從剛剛的柔情蜜意中脫離出來,他就忙著奔向其他女人……和孩子。
太突然了。
實在是太突然了。
02
Ŧù⁾天都要亮了,我打車去了醫院。
不知道是哪家,便把周邊的醫院跑了個遍。
最終在我從前生產的那家醫院的產房門口看見了沈妄言的背影。
他急得來回踱步。
醫生出來的時候立馬撲上去,「怎麼樣了?」
醫生把孩子抱給他,「放心,母子平安。」
他松了口氣,靠在牆壁上,逗弄著懷裡的孩子。
臉上全是滿足的笑容。
只不過在看見我的那一刻,笑意凝固在臉上。
他眼裡閃過慌亂。
想要朝我走過來,可產婦被推了出來。
林穗虛弱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別走,我害怕。」
他輕輕拍了拍林穗的手,「放心。」
然後絲毫沒有猶豫,轉身跟著她回了病房。
似乎他們才是一家人。
而我只是個偷窺者。
從醫院出來,天空中下著小雨。
我沒打傘。
漫無目的地走在路邊。
計程車停在我身旁,按了按喇叭,「去哪兒啊?要不要用車?」
我坐進車裡,報了個地址。
計程車在一處貧民窟停了下來。
我輕車熟路地走到三樓。
從早已乾枯的花盆裡拿出鑰匙,開門進去。
我跟沈妄言二十三歲大學畢業後來京城打拼。
雙方父母都幫不上什麼忙。
兩個人兜裡的錢總共加起來也就兩千多。
選來選去,在郊外租了個小房子。
沒有單獨的廚房,更沒有客廳,唯一的好處是有個獨立的廁所。
四四方方的屋裡除了一張桌子,就是一張小床。
睡覺的時候翻個身都會吱呀作響。
冬天的時候窗戶漏風,捨不得開電暖器,兩個人就躺在被窩裡抱團取暖。
一塊紅薯也拿著當寶貝,他一口我一口。
最苦的時候,竟也是最愛的時候。
我們在這裡住了三年。
每個月發了工資,我就會往家裡添置些東西,讓它看起來溫馨一些。
那時候沈妄言在跑生意,他說:「這個地方住不了多久了,不用那麼用心裝飾。」
「等這個項目搞定,拿到尾款,咱們就可以搬進社區裡了。」
二十六歲那年,生意迎來轉折,日子越過越好。
我們領了結婚證,搬進更好的房子。
他成立自己的公司。
我辭了職,去給他幫忙。
管過帳,做過助理、文秘、後勤,甚至還兼職做些保潔的工作。
公司越做越大。
我們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家。
經濟徹底自由後,我沒跟沈妄言說,自己把這個出租屋買了下來。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我抱膝坐在沙發上。
看著眼前的合照。
那是十八歲的我們,相約考上了同一所大學,確定了戀愛關係。
青春洋溢的臉上滿是喜悅,與對未來的憧憬
算算時間,從十八歲到現在,我們已經在一起十三年了。
十三年……
我忽然笑了。
然後埋首,哭得泣不成聲。
手機鈴聲響起,格外刺耳。
我沒接。
然後第二個、第三個……
我直接開了靜音。
最後,沈妄言發來資訊,【你在哪?】
【我去接你,咱們談談吧。】
我哭夠了,抹了把眼淚。
可看著聊天框,眼睛又開始酸澀。
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
沈妄言囑咐我記得吃飯。
按時吃藥。
分享好看的風景,好聽的歌兒。
一直到去年,他給我發資訊的頻率逐漸減少。
多數都是在跟我說:【工作忙,今晚不回來吃飯,別等我。】
或者是,【要去出差,在家好好照顧自己。】
可我卻絲毫沒發現。
淚水落在手機螢幕上。
我一邊眨巴著眼睛,一邊給他回資訊,【明天晚上我會回家。】
03
第二天一早,我找了仲介,想把房子掛出去。
我擔心太舊了不好賣。
仲介說:「這個你放心,窮人多的是。」
「而且,姐您出的價格這麼低,肯定搶手。」
我笑笑,沒說話。
下午六點,我給李秘書打去電話,讓他過來接我。
坐在車裡,我看著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群。
輕聲開口,「小李,沈總跟那個小姑娘的事兒你知不知道?」
他打方向盤的手明顯一僵,偷偷瞥了我一眼。
「桑榆姐,什麼小姑娘啊?」
我扭頭看他,「林穗。」
他眼神飄忽。
我又道:「當初你媽生病住院,是我替你付的手術費,也是我的引薦你才能進入沈氏集團當秘書。」
「有句話叫吃水不忘挖井人。」
「小李,你覺得沈妄言才是你的老闆,我動不了你是嗎?」
從郊區到家裡大概兩個多小時的路程。
路上李秘書給我捋清了沈妄言出軌的時間線。
當初林穗剛進公司的時候就不安分,屢次勾引沈妄言。
一來二去,在一次醉酒後țù⁸沈妄言上鉤了,卻也沒突破最後一道防線。
直到我讓他把林穗開除。
有天晚上林穗哭著去找沈妄言,兩人在辦公室裡待了很久。
出來的時候林穗面色潮紅。
李秘書立刻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沈妄言敲打了他幾句,他沒敢告訴我。
這是第一次。
後來,我意外難產,無法生育,情緒極其不穩定。
便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林穗懷孕了。
沈妄言讓李秘書在外頭買了套房子,給林穗養胎用,然後時不時過去陪她。
李秘書這邊也一直在騙我。
兩個人合起夥敷衍我。
而那時候,我正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
原來,沈妄言的每次加班,都是去陪林穗了。
我捏緊拳頭,氣得發抖。
車停在地下室。
李秘書跪下給我磕頭,「桑榆姐,我真沒辦法。」
「你們兩個我得罪誰都不好過,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
「要不您打我兩下出出氣……」
我深呼吸一口氣,「你留證據了嗎?」
他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我拿出剛剛在車上錄好的錄音筆。
「你幫我個忙。」
「否則,這個錄音筆我會讓沈妄言聽到,到時候你更是兩頭得罪,半點好都撈不著。」
「你放心,幫了我這個忙,事成之後,我會給你安排個好去處。」
04
我回家的時候已經調整好了情緒。
客廳只亮了一盞暗燈。
沈妄言坐在沙發上,面前開了瓶白酒,已經喝了大半。
我神色如常地換好拖鞋,摘下圍巾,問他,「怎麼不開暖氣?」
他面頰紅的不正常。
這麼多年了,酒量還是差得要死。
「對了,你怕冷。」
說著,他踉踉蹌蹌起身,打開了空調。
我們面對面而坐。
長久的沉默後,我先開口,「說吧。」
醞釀許久,他說:「對不起,桑榆。」
「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孩子。」
我在笑,眼眶卻蓄滿了淚水,反問道:「然後呢?」
「跟我離婚,娶林穗。」
「還是讓我給你們的孩子當媽?」
他低頭不語。
這兩個答案都有利於他。
他是在測試我的容忍度。
或許他還在盤算著,怎樣才能兩全其美。
多可笑。
我愛了十三年的男人,就是這麼一個爛人……
我捧起他的臉,神情柔和,「你還記得兩年前我為什麼會難產嗎?」
他眼裡閃過一絲痛苦,眼眶逐漸泛紅。
「桑榆,這事兒已經過去了。」
「別再提……」
「過不去!」
我大聲打斷他,眼淚愈發洶湧落下,情緒再次失控。
「永遠都過不去。」
「你可以這麼輕飄飄地說一句你想要一個孩子,可我呢?」
「我呢?」
05
我跟沈妄言在京城打拼多年,終於安定了下來。
二十八歲那年,想著要一個孩子。
但我卻遲遲懷不上。
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是子宮內膜破損。
原因是之前因為經濟情況不夠穩定,曾流過一次產。
醫生安慰我不要著急,好好保養身體,還會有機會的。
沈妄言也說沒關係,丁克也行。
要是我實在喜歡小孩兒的話,就去領養一個。
說是這麼說,但誰會不希望有個自己的孩子呢?
更何況,那時候的我跟沈妄言是那麼相愛。
上天眷顧,一年後的某個清晨,我發現自己上個月沒來例假,隨手拿了個試紙去測。
兩條杠。
懷孕了。
我愣了很久。
哭著給沈妄言打去了電話。
他那會兒正在港城談專案。
得知我懷孕的消息立即放下手頭的工作,抽時間飛回來見我。
跟我待了三個小時,便又連夜趕了回去。
自此,我漸漸不再過問公司的事情,安心待在家裡養胎。
直到公司的一筆帳目出現問題。
虧空出幾千萬的漏洞,一時半會兒湊不上這筆錢。
沈妄言焦頭爛額,整宿整宿的睡不著。
他怕我擔心,一直瞞著我。
後來是我手機沒電了,我用他手機給我媽發資訊的時候,看見了他跟李秘書的聊天記錄。
這才知道,公司出了這種事情。
我忽然想起當初事業剛起步的時候認識了個朋友,家裡有錢,出手闊綽,姓鄭。
病急亂投醫,我給他打去了電話,約他面談利息的問題。
對方很痛快,聲稱可以借這筆錢。
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是個畜生。
有特殊癖好。
那天我把他腦袋砸了個血窟窿,臉也給他刮花了。
沈妄言帶著員警趕來的時候,我倒在碎瓷器上,雙腿間不斷湧出鮮紅的血液。
那時候我懷孕已經八個月了。
他嚇壞了,抱起我就去了醫院。
難產大出血,九死一生才保住了這條命。
孩子已經成型了。
是個男孩。
我看了一眼,他很健全,似乎只是睡著了似的。
醫生說我再也沒機會懷孕了。
我沒哭。
沈妄言哭得比較厲害。
那個小鄭總被拘留了。
酒店提供了監控,要告的話肯定一告一個准。
小鄭總的父母來醫院求我。
他們家有錢,非常有錢,就算我要追究,也就是判個幾年而已。
辛苦打拼的公司,我不想看它功虧一簣。
所以我要了一大筆錢。
沈妄言跟我發生了爭吵。
他爆了粗口,氣得摔了病床旁的花瓶。
記憶中我們最近一次吵的那麼凶,還是那次決定做流產手術的時候。
我們那時候剛搬了家,事業正在起步期,各方面都不夠穩定,根本沒辦法去分心照顧一個孩子。
沈妄言不同意我把孩子打掉。
他說可以先送回家讓我媽幫忙帶一下。
我不同意。
我一直認為,如果要生,那就要給孩子最好的環境,最好的陪伴。
給不了的話,我寧願不生。
我執意預約了手術。
流產後,我們兩個冷戰了將近一個月。
06
沈妄言罵我自私。
罵我市儈。
罵我滿腦子都是錢,連臉都可以不要了。
他鬧的動靜太大,被隔壁房間投訴。
護士過來把他勸了出去。
我的眼淚在他離開後徹底兜不住,一直哭到睡著。
半夜醒來,我坐在床上摸著肚子出神。
門被人輕輕打開。
沈妄言躡手躡腳地進來。
四目相對。
他垂下頭,走到我面前,伸手輕輕抱住我。
哽咽道:「對不起,老婆。」
「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是我沒用,保護不了你和孩子……」
那晚,我們相擁而泣。
以為會是彼此一生的依靠。
失去孩子的這兩年,我難受地幾乎要死掉,每天靠吃藥緩解症狀的時候。
沈妄言早已跟別的女人滾到了一起。
他一邊敷衍我,一邊跟其他女人甜言蜜語。
沈妄言避開我的視線,「對不起,桑榆。」
又是對不起。
為什麼又是對不起。
「這套房子歸你,名下的財產也一人一半,如果你想回公司工作,職位我會一直給你留著,如果你不想,每個年也會照舊給你分紅。」
「走到這一步,也並不全是我的錯。」
「桑榆,你太倔了,從來不站在我的角度上考慮我的感受。」
「所以咱們……好聚好散吧。」
說完,他站起身,沒再看我。
關門聲響起。
原來,他沒想過挽留我。
他從一開始就是抱了要跟我離婚的打算。
是我自作多情了。
還以為,這麼多年的感情,他總會割捨不下……
可到頭來,竟全成了我的錯?
我不在乎他的感受?
真好笑。
實在Ťū́⁼是太好笑了……
我臉上淚水滑落。
抓起茶几上的杯子,發洩般地用力砸向掛在客廳中央的結婚照上。
玻璃照片瞬間四分五裂。
我恨不得把所有有關於他的痕跡全部抹去。
似乎是又犯病了,身上貓爪似的難受。
我拿起地上的碎玻璃,往自己身上劃。
劃了幾道,見血後又恢復清醒。
從桌上拿起藥,吃了幾粒,這才靜下心來。
07
我跟沈妄言約了個時間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
兩個人等著叫號。
然後安靜地坐在工作人員面前回答問題。
離婚冷靜期需要一個月。
我們做了財產分割。
我沒要公司的股份,全部換成了金錢。
沈妄言很痛快,冷靜期一到,上午領完證,下午錢就進賬了。
大概是急著要跟林穗去領證吧。
我們當初在京城買的房子很大。
最開始計畫著要生一兒一女,連帶上保姆房,育兒師的房間,還有客房……
我當時就說房子太大,沒有必要。
沈妄言非要堅持。
結果呢?
最後也沒住滿,只剩下我一個人。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
我媽那兒我已經跟她提了一嘴要和沈妄言離婚的事情。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後說了句,「你大了,我不管你。」
就氣得掛了電話。
我出來的這些年,她的確沒有管過我。
除了伸手問我要錢的時候敷衍的關心一下,就再也沒有過別的什麼。
說實話,她這個媽當的挺不合格的。
小時候我爸去世的早。
她一輩子沒上過班,帶著年幼的我又嫁了個男人。
那男人剛開始挺好。
對我媽好,對我也好。
後來我媽又生了我妹,沒能給他生個兒子,他性情大變,開始家暴。
捨不得打他親生的,就打我。
有一次我被他踹得不輕。
剛好在生理期,一腳下去,我差點血流不止。
在醫院躺了七天才緩過來。
我媽被嚇壞了,因此死活都要跟他離婚。
我有時候覺得她很矛盾。
有時候好像挺愛我的,有時候又好像只愛她自己。
離婚後,有了上次的教訓。
她怕我跟我妹再受委屈,就沒再結婚,而是帶著我們回了外婆家,踏踏實實地進廠打工。
那年我十六,剛讀高一。
就是那個時候認識了沈妄言。
我們倆是同桌。
他很靦腆,一個學期下來也沒跟我主動說過幾句話。
直到第二年,要分班。
我文科理科都還行,糾結著該選哪個。
某個課間,剛打完籃球的少年忽然出現在我眼前。
夏天有些悶熱,午後卻也起了風。
風吹過梧桐樹,樹葉沙沙作響。
陽光打在男孩兒發梢上,透著金黃的光。
他一手抱著籃球,一手撐在門框上。
紅著臉,彎腰看著我,「桑榆,你選文科還是選理科?」
我有點懵,「理……理科吧。」
一直沒決定好的答案,忽然就在這一刻做了選擇。
他笑笑,「那我也選理科,咱倆還做同桌行嗎?」
不遠處有人在起哄。
我也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也……也行吧。」
後來,沈妄言家為了方便他學習,搬家搬到了學校附近。
離我家也挺近的,拐個彎就是。
他常常等著我一起上學。
每次只要路過拐彎那裡,我就總能看見他站在朝陽下,笑盈盈地望著我,提著早餐沖我招手。
沈妄言的父親前些年出車禍去世了。
現在家裡只剩下他奶奶一個人。
老人家身體不太好,一直在醫院住著。
沈妄言怕奶奶一時之間接受不了我們兩個離婚的事情,讓我先瞞一瞞。
我沒有拒絕。
畢竟奶奶對我很好,我也不想看老人家一激動再出點意外。
08
很巧。
回家的前一天,郊外的那處房子賣了出去。
是對Ṭū́ₘ剛來京城打拼的小情侶買下的。
他們一點也不嫌小,看上去很滿足。
女孩兒拉著男孩兒的手,「你看,這裡還有個廁所呢!」
「我們以後都不用跟別人擠一個廁所了!」
「省的上班遲到,早上還可以多睡一會兒……」
說著,女孩兒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小聲道:「姐姐,我們剛畢業不久,才找到工作,存款也不多,能不能跟您商量商量,這價錢便宜一點啊?」
我笑了笑,沒猶豫,「可以。」
第二天,李秘書送我去機場。
我坐在後座,閉目養神,「事情都辦好了嗎?」
「姐,我發到您手機上了。」
說著,他從後視鏡裡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您真捨得啊?」
我笑,「他捨得,我為什麼不捨得?」
從機場出來後,又轉了趟火車,才到了家。
我妹忙著做飯。
我媽在屋裡睡覺。
一直到了晚上我媽吃飯也沒出來。
我妹歎了口氣,「上次跟你打完電話就這樣,我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跟我說。」
我敲了敲門,沒人應聲。
推門進去,「媽。」
她陰陽怪氣,「你還當我是你媽。」
「離婚這麼大的事你自己就這麼決定了,一點兒也不跟我商量。」
說著,她坐起身來,「妄言這孩子對你多好啊!」
「你們從小就認識,一起上學,一起工作,現在日子過得這麼好,有什麼事說不開非要離婚?」
「你忘了,當初有一年地震,要不是他,你——」
「媽!」
話沒說完,我便打斷了她。
她不再說話,背過身表達對我的不滿。
我歎了口氣,「沈妄言出軌了。」
「他跟別的女人生了孩子。」
「如果你是擔心我跟他離了婚之後會沒錢給你養老,那完全沒有必要。」
「我從來都不是靠他養著的。」
我媽背影一僵。
我轉身出去,坐在飯桌上開始吃飯。
我妹心疼地看著我,「姐……」
我笑了笑,往她碗裡夾菜,「好了,快吃吧。」
09
臨近過年的這幾天,我常來醫院陪奶奶。
她年紀大了,記性很差。
有時候記得我,有時候又追著我問我是誰。
我一邊削蘋果,一邊不厭其煩地回答,「奶奶,我是桑桑啊。」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臉上堆起笑意,「桑桑啊。」
「這都幾點了,你怎麼還不去上學?」
說完,她又忽然想起什麼,站起身在病房裡來回踱步,嘴裡嘟囔著,「妄言哪去了。」
我歎了口氣。
站起身剛要過去扶她坐下。
病房的門便被人推開。
沈妄言就這麼氣喘吁吁地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奶奶一愣,走過去看著他。
許久,認出他來,「你回來了,桑桑來找你出去玩兒呢Ţű⁹。」
沈妄言皺眉,眼中閃過愧疚,「奶奶……」
創業的這些年,我們都忽略了奶奶。
她不肯跟著我們去京城,一直住在養老院。
去年的時候自己遛彎摔了一跤,送到醫院後就開始記不清事兒,也記不清人。
我那時身體也不好,公司又離不了人。
奶奶這邊一直都是我媽跟我妹在照顧。
沈妄言扯著我從病房出來。
走到醫院的樓梯間,他沉著臉,壓低聲音,「不是說好好聚好散的嗎?」
「桑榆,你搞這一套是幹什麼?」
「想報復我?」
「搞垮我?」
我依舊笑著,仰頭看他,「對。」
「好聚好散是你說的,我從來就沒有答應過。」
我聯繫媒體,把他出軌的證據大肆散播在網路上。
公司的股票因此跌了很多。
再加上李秘書跳ŧùₒ槽到對家公司。
任職不久就截胡了原本沈妄言正在洽談的專案,讓公司損失不少。
有網友扒出了林穗現在的住址,以及她的父母親戚聯繫方式。
鋪天蓋地的謾駡,搞得所有人都苦不堪言。
沈妄言說,林穗差點因此自殺。
他指責我,「桑榆,你怎麼變得這麼惡毒?」
「那孩子還那麼小,你就忍心讓她沒了媽媽嗎?」
「你也是做過母親的人……」
我氣得渾身發抖,甩了他一巴掌。
他終於閉嘴了。
我原以為我早就不會再因為沈妄言掉眼淚了。
我以為這些天哭了那麼多次,眼淚也該流幹了。
但此時此刻,眼眶酸澀的要命。
林穗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擋在沈妄言跟前,哭得淚流滿面。
「桑榆姐,我知道你恨我,要怪就怪我,求你不要……」
話音沒落,我又甩了林穗一巴掌,「你什麼貨色,也配在這裡跟我說話?」
林穗咬著唇,臉頰腫起,眼眶通紅。
沈妄言急了,抬起胳膊想打回來。
只是終究沒有落下。
說了句,「桑榆,你夠狠。」
便護著林穗離開了。
10
我妹妹過來找我時,剛好跟他們倆擦肩而過。
我妹替我打抱不平,「那個就是他出軌那小三兒啊,真夠不要臉的!」
「沈妄言也太會裝了,深情款款的裝了十幾年,就連我都拿他當以後找老公的範本了。」
其實也不是會裝。
愛的時候是真愛,後來不愛了也是真的。
畢竟人生每個階段需求都不同。
十八九歲的少男少女大都真愛至上。
以為相愛能抵萬難。
還記得當初高考後,我們這裡發生了一次地震。
那天,我跟沈妄言剛確定了戀愛關係,相約出去看電影。
電影還沒結束,腳下就開始晃動。
人站都站不住。
往外跑也跑不快。
坍塌的時候他把我護在了身下。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過來的時候,感覺有什麼熱乎乎的定西滴在我的臉上。
睜開眼才知道,是沈妄言的血。
大概是被砸傷了後腦勺。
我嚇哭了。
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沈妄言……沈妄言……」
四周很安靜。
安靜地讓人心裡發慌。
許久,趴在我身上的人倒吸一口涼氣,聲音有些沙啞,「沒死,先別哭喪。」
我抓著他的衣角,「怎麼辦,我好害怕。」
「會有人來救咱們的。」
「我外婆跟妹妹還有我媽不知道怎麼樣了……」
「還有你爸媽和奶奶……」
他安慰我,「會沒事的。」
我又道:「萬一咱倆死了怎麼辦?」
「那我下輩子再來找你,咱們早點兒認識。」
那場地震,我外婆沒了。
沈妄言的母親也沒了。
11
回過神來,我盯著天花板出神。
實在睡不著,拿過藥瓶,倒了幾顆藥出來。
我媽正好開門進來,瞧見了這一幕。
她沖過來,一把按住我,將我手裡的藥丟了出去。
「你要死啊是不是!」
「為了個男人這麼沒出息!」
她捏著我的臉頰試圖去摳我的嗓子眼,「嘴裡還有沒有?」
我艱難開口,「沒有要死,我睡不著,吃的安眠藥……」
四目相對。
她有些尷尬。
緩緩收回手,坐在我床邊。
夜裡起了風。
房子又絲毫不隔音。
許久,我媽開口,「離了就離了吧。」
「你才三十歲,路還長著呢。」
「以後媽給你介紹個好的,我還等著抱外孫……」
我打斷她,「媽,我有病。」
「我生不了孩子。」
她一愣,回頭看我。
我倒在床上,用被子將臉蒙住。
我不知道我媽什麼時候走的。
大概她在我床邊坐了一整晚。
因為我有踢被子的習慣。
但今天早上醒來,被子紋絲未動。
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還有沈妄言說的那些話,我有些犯噁心。
生理性的噁心。
手機響了幾聲,是沈妄言這些年在生意場上的最大的死對頭,叫秦越。
李秘書就是被我推薦去了他的公司。
我聲音疲憊,「喂。」
「你之前跟我說的合作我想過了,可以面談嗎?」
「我現在不在京城……」
他打斷我,「我知道,我現在剛下飛機,給我個地址,我去找你。」
秦越的速度很快。
下午三點,我們約在咖啡廳見面。
他笑了笑,「我還以為你之前都是在跟我開玩笑。」
秦越這個人很謹慎。
我早在跟沈妄言離婚之前便聯繫過他,想跟他合作,把沈氏搞垮。
當時,他那雙精明的眸子在我身上來回打量。
笑著說了句,「沈太太,你們兩口子可別合起夥來玩兒我啊。」
所以我把李秘書送到他那邊。
李秘書在我的授意下,幫助秦越截胡了沈妄言已經快要談成的大單。
秦越這才對我放下戒備。
我把早就準備好的資料和合同從包裡拿出來。
「這是公司內部的資料,還有一些正在洽談的專案。」
「我沒有別的要求,事成之後,你七我三。」
「秦總,我撈點好處不過分吧?」
「不過分,當然不過分!」
秦越毫不猶豫在合同上簽了名字,眼角眉梢掛著得意,「沈妄言這是自己作死啊。」
「不過也確實該死。」
說完,他起身,「桑榆,合作愉快。」
「秦總,合作愉快。」
我從來都不是會忍耐的性子。
從知道沈妄言出軌的那一刻,我就沒想過要放過他。
我寧願兩敗俱傷,也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好聚好散。
12
大年三十的晚上。
沈妄言把奶奶接回家過年。
老人家吃完年夜飯早早就睡了。
沈妄言坐在客廳,跟股東們召開緊急會議。
開會開到一半,他氣得砸了電腦。
林穗關心地湊過去,「這是怎麼了?」
沈妄言捏了捏眉心,「股票還在跌。」
「之前在接觸的專案都黃了,說是秦越那邊開出的條件更好,要再考慮考慮。」
林穗急了,「那怎麼辦?」
沈妄言捏緊拳頭,「桑榆……又是桑榆!」
「當初離婚的時候她答應的痛快,背後卻這樣陰我。」
「這些年我夠對得起她了!」
「就她那個驢脾氣,換個人早就跟她離婚了!」
沈妄言在氣頭上,忘記了家裡還有個老人。
奶奶被吵醒,聽了個一清二楚。
顫顫巍巍從屋裡出來,指著沈妄言道:「你跟桑桑離婚了?」
「你個混蛋東西!」
她拿起拐杖往沈妄言身上打,「當初你身無分文,人家桑桑不圖房子不圖彩禮跟你結婚,現在你發達了,能耐了……」
林穗試圖去拉。
奶奶指著她,「這是你在外面找的小三兒吧?」
「騙我……還敢騙我是助理……」
三人拉扯間,奶奶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
13
醫院裡給我媽打來了電話,說奶奶暈倒了,情況不太樂觀。
趕到的時候,沈妄言跟林穗在手術室門口。
大概等了半個小時。
醫生出來搖了搖頭,「病人年紀大,受不了刺激,我們已經盡力了。」
隨後,奶奶的遺體被推了出來。
林穗被嚇壞了。
沈妄言眼眶通紅,朝著自己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
許久,他轉頭盯著我,「桑榆,你滿意嗎?」
我之前怎麼沒發現,他那麼會推卸責任呢?
為了收拾公司裡的爛攤子,葬禮結束的第二天沈妄言就急匆匆地回了京城。
我再在媒體報導上看到他的消息時,已經是半個多月之後的事兒了。
在接連丟失幾個專案後,股東們開始不滿,紛紛撤股。
有記者前去採訪,畫面裡的沈妄言鬍子拉碴,頹廢極了。
看上去像是老了十ṱũ̂³歲。
林穗來找過我一趟。
她求我拿錢幫公司渡過難關。
我被逗笑了,「憑什麼?」
「桑榆姐,公司也是你的心血,你也不希望它垮掉吧?」
「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氣。」
「我可以道歉,可以給你跪下磕頭,甚至可以去死,只要你能幫幫妄言。」
我冷著臉,「人要承擔做錯事的後果。」
「我沒理由為你們倆托底。」
「林小姐,如果你再來找我,我會報警。」
她臉色難堪。
周圍已經有人圍上來指指點點。
林穗顫顫巍巍站起身,「好……好……」
「桑榆,是你逼我的!」
話音剛落,她一頭撞到牆壁上。
鮮紅的血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一個女人沖上前抱住林穗, 「誒呦我的女兒啊,剛生完孩子就被逼著去死, 你死了, 孩子可怎麼辦呐!」
同時, 一群扛著相機的人出現, 對著我一陣狂拍。
我下意識Ŧûₛ閉上眼睛, 伸手去遮擋。
話筒懟到我跟前。
有人問, 「桑女士,您做局把您的前夫弄垮,威脅他的現任妻子去死,您好借機再上位, 請問此事屬實嗎?」
「您無法懷孕是因為曾經孕期遭受過侵犯, 這是真的嗎?」
「請您回答一下……」
我有些懵。
被嚇了一跳, 還沉浸在剛剛林穗撞牆的那一幕中, 沒緩過神來。
耳邊傳來陣陣嗡鳴聲。
窒息感緩慢襲來。
我妹擠進人群,緊緊抱住我。
我媽拿著菜刀沖出來,「滾!都給我滾!」
14
林穗的母親本來想借此訛我一筆錢。
但卻被我以因造謠生事為由送去了警察局。
林穗則被救護車送去了醫院。
沒什麼大礙,只是包紮了一下。
但她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一直鬧著要見我。
我沒見,覺得晦氣。
當天晚上,沈妄言趕過來了。
我去超市買醬油的時候,他把我堵在路上, 說是想跟我再談談。
他垂著頭,「我知道你跟秦越聯手想整垮我,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你這樣做我也不怪你。」
「但你看在咱們一起奮鬥這麼多年的份上, 能不能……到此為止?」
「算我……求你了。」
我被逗笑了, 「你這是承擔不起現在的後果,所以想賭我會不會心軟?」
「沈妄言, 你去求秦越,應該比求我管用。」
「他說不定可以給你留條後路。」
「比如……讓你去他那兒當個保安什麼的。」
沈妄言很難堪, 「桑榆,有必要鬧到這份上嗎?」
「你真的想看我去死嗎?」
我脫口而出,「好啊, 你去死啊。」
四目相對。
我語氣冷漠, 「從你出軌的那一刻,我就巴不得你去死了。」
「你覺得你這樣威脅我有用嗎?」
他沉默不語。
隨後轉身, 隱入夜色中。
我跟沈妄言就這麼不歡而散。
後來再聽到他的消息是在閨蜜口中。
她說沈妄言破產了。
沈氏集團的大樓被秦越買下來了。
還說沈妄言的孩子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現在花錢如流水。
我下意識問,「林穗呢?」
「估計跑了吧。」
「不然還指望著她跟沈妄言共患難嗎?」
「真是活該!」
掛斷電話,我還是有些恍惚。
回過神來後,繼續往家走。
月光將我的影子拉長。
再往前,我會路過那個狹小的胡同, 和熟悉的拐角。
從前十七歲的沈妄言總是會在那裡拎著早餐等我。
剛開始的悸動與愛意有多真切。
後來的傷害就有多深刻。
但人生總要開始新的篇章。
那些痛苦應該留在原地。
而我, 要繼續往前走。
15
在家裡待了將近一年, 我選擇了出國進修一段時間。
三年後回國,收到了很多家公司的 offer。
我選了個自己喜歡, 擅長且輕鬆的。
錢雖然不算多,但也不用拼命。
空閒的時候還能去旅旅遊。
某天跟朋友出來聚餐,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是沈妄言。
他在給人當司機。
似乎是察覺到我目光。
他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
他刻意回避我的視線。
朋友見我出神, 拍了拍我的肩膀,「認識?」
「嗯。」
「很熟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