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青梨

闹饥荒的冬月,我娘把死人袄里的棉花扒下来,含泪给我和哥哥一人做了一件袄子。
娘从不偏心,唯独这次,她把最蓬软的袄子给我:「妹妹身子弱,穿暖点才能活过冬天。」
我哥从不抢我东西。
可这次他换走了我的袄子:「小梨,哥哥喜欢你那件袄子,给哥哥好吗?」
后来,我哥穿着厚袄子,冻死在最暖的冬夜。
娘急忙剪开哥哥的袄子,飞出一堆柳絮后,她哭疯了:「你怎么穿了你妹的袄子!这袄子穿了会死人的!」
哥哥死后,我竟重生在饥荒来临前一个月。
我连夜跑到种棉花的农户家敲门:
「还有棉花吗!
「我全要了!」
1
哥哥冻僵的尸体,被我娘埋在爹爹和弟弟的旁边。
娘跪在爹爹前,哭干了眼泪:「孩子他爹,怨我,没能护住家里最后的香火………」
她让我给哥哥磕头:「记住,你这条命是你哥给的,替你哥,好好活着。」
也是这天。
娘把所有干粮留出来,用血在自己脚下写了一行字:
【剩下的粮不够两人过冬,娘死,你便可以活。】
我抬头时。
娘已吊死在屋顶。
2
我是抱着娘的尸体哭晕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我竟听见娘在院子里教训下人:
「你们这些下人给我记住了!我们程家不缺银子,尤其在吃食上更不缺,像这些过夜的剩肉剩菜,你们该丢就丢,别省!」
我一骨碌从ƭũ⁺床上翻身,来不及穿衣,像火炮儿似的蹿到门外,急得口水和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娘你做什么!这可是肉啊,怎么能丢!」
饥荒的那年冬天,我连米汤都没敢多喝,看见这块肉,我像做梦似的,狠狠咬了下去。
娘吓了一大跳:「梨儿!你怎么了!丢在狗碗的里肉不能吃了!」
我放下嘴里的肉,满眼泪花:「娘,你听我说,再过一个月就要雪灾了!大雪下了整整三个月,所有的山所有的路都被雪盖住了,村民因为这场雪饿死冻死,那时候米比金子还贵!我们家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没用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
我娘只好驱散旁人,把我拉进屋子里:
「梨儿,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3
我将饥荒时,邹家把我卖掉的事儿给爹娘说了一遍。
我爹气得火冒三丈:「邹家小郎竟是这般对你?!」
「闹饥荒时他赶你出门竟是为了给妓子留粮!亏他还是个读书人,竟这般无耻!我和你娘还商量给你铺子和十万雪银做陪嫁呢!」
我爹越说越气,最后摔酒壶泄愤。
我娘安抚他:「小梨说的这些都没有发生,她兴许是梦魇了胡说八道。再说邹家小郎中了举人,将来指不定考上状元,上朝为官。我们怎么能因为小梨几句话就断了这门好亲事呢!」
我急忙摇头:
「不!我绝不嫁他!他读书人自视清高,从未瞧起我这个商女!嫁给他,我吃尽苦头!」
前一世,我跟在邹家小郎屁股后一掷千金,扬言非他不嫁。
他一介读书人,虽瞧不起我这个商女,可还是被银钱所动,忍辱娶了我。
后来闹雪灾和饥荒,人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我们家所有粮食也吃光了。
谁知他竟为了三个饼子将我卖了,给养在外面的妓子换了顿饱饭。
若不是我抵死从人牙子手里跑回家,很难躲过被刽的命运。
想到这里。我抬头望向门外:「邹家,快来提亲了。」
就在此时,门口果然传来如宿命般的喊叫:
「邹家媒婆来了!」
我娘心有余悸地看了我一眼:「竟被你说中了?!」
和上一世一样,邹小郎什么聘礼也没带,他只托媒人带了一封求娶的文书。
当年我沉浸在他答应娶我的喜悦里,立马带着丰厚的嫁妆同意进门了。
可重活一世,我果断推掉了这个火坑:
「这位媒人,你替我回去告知邹家小郎,我不嫁他。」
媒婆愣住了:「敢问姑娘,你是程青梨吗?」
我点点头。
她却奇怪极了:「不对啊,邹家叫我空手去便是,说这亲只要他点头,你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爹火冒三丈,气得在媒人面前摔花瓶:「他在外面养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我们程家的女儿还轮不到他来羞辱!」
媒婆匆匆走了。
她前脚刚走,邹家小郎后脚就不顾阻拦冲了进来。
他身形修长,五指纤如细竹。邻居指指点点,说这么俊的书生愿意娶我,简直便宜了我这个商女。
邹小郎得意且清高:
「程青梨,你先前拿十万银两羞辱我?现在又收回嫁妆悔婚?你怎可如此欺人!」
重活一世,我只觉得眼前站了一坨屎:
「邹玉!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状元郎了!你不过就是我花钱养的宠人!我说愿Ṫú₄意嫁你?你就信?你若乖一点我兴许还养你玩玩,可你背着我在外面养了妓子!」
他脸色铁青:「你!莫非你跟踪我?!」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落了口实,羞恼不已:
「待我考上状元做了高官!我就治你一个辱骂朝廷官员的大罪!」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心里暗骂:「狼心狗肺的东西,这次我绝不会在你身上浪费半颗粮食!」
4
「这是我们程家目前能支配的所有银票。」
我爹把一车银票盖在稻草下,趁夜拉了回来。
点完银两后,我吩咐大家分头行动:
「爹娘,你们找人去买米面油,越多越好!还有各种肉类,咱们拿火烘干保存,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吃。ŧū₃对了,我记得咱在乡下有个废弃的院子,虽然小,但不显眼,拿来避难再合适不过。」
闹饥荒后流民越来越多,他们专抢大宅子,闹饥荒的第一个月,我们家就被抢空了。
「爹,你记得找几个铁匠,把乡下的院子用铁全部铸起来。再叫人挖地窖,地窖挖得越多越好。咱们把吃食存在地下,这ŧü⁹样更安全些。」
我娘两眼一亮:「把咱宅子里厨艺最好的糕点师叫上,这样就算闹饥荒,我们也能吃上美味点心!」
爹爹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
他即使腰缠万贯,也只有我娘一个正妻。
所以他只要一想起邹家小郎上一世对我做过的负心之事,便存了报复之心:
「去,你们找几个人,冒充西域来的商人,找他们家买粮食,必须把他们家所有的粮食都买来!一粒都别给我剩下!」
我点点头:「邹家又贪又狠,只要用高价去收他们家的粮食,他们肯定有多少卖多少!」
可忽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吩咐下人:
「这事儿要雪灾前几天去收!不然他们觉得有利可图,一定会连夜去囤粮,这样我们可就适得其反了!」
5
距离雪灾还剩最后三天。
我和哥哥将收来的棉花和细炭堆满了好几个地窖。
两百斤棉花棉布,五百斤细炭,还有这么多的柴火!我和哥哥忙活了一整天,才把最后一个地窖塞满。
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粮食和肉在雪天很好储存。
「现在我们又有这么多取暖的衣物和炭火,这下!我们总算安全了!」
随着夜色一点点变黑。
我娘带着弟弟从大宅里及时赶回了乡下小院。
她忙着分配几个下人:
「你去收拾屋子。
「你去烧火煮饭。」
这些下人都是我和哥哥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全是对我们程家忠诚可靠,又力大无穷的家丁。
有了这些壮汉的保护,即使遇到流民暴动,我们也有赢的胜算。
6
「怎么回事?」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一股熟悉的惊慌涌上心头:「怎么下雪了?!」
「娘!我爹还没来吗?!」
兴许是我记错了。
雪灾比预知的提前了三天。
我急得团团转:「我爹以为雪灾三天后才下!他还在大宅子里安顿剩下的家丁!」
我娘捏面团的手顿在空中:「这是我见过下得最大的雪,若任由这雪下一整夜……你爹恐怕……过不来了!」
难道重活一世,我还是改变不了家人的命运吗!
所以老天故意提前了雪灾?!
我绝望得两眼发黑。
忽然,门口传来马蹄踏雪声:
「娘子!快开门!这雪下得冷死人了!」
门外传来我爹被冷风冻得打战的声儿。
仔细听辨后,我这才大松一口气:「是爹爹回来了!」
7
爹牵着马儿抖落了身上的残雪。
他一进院子,娘就端着煮好的热汤迎上去:「快,喝点姜汤驱驱寒。」
大雪一直在下,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几个村民打着灯,冒着大雪从我家门口路过,被我家院子外筑好的巨大铁罩给惊呆了:
「这怎么给自家筑了个如此之高的铁笼?难道是防贼吗?」
「这哪儿是防贼!野兽看见都得绕着走!」
「乡亲们,今年……这天不对啊。」
「是啊!十月都还没过,怎么下大雪了呢?」
谈话间,我大伯从他们后面挤上来,看着我家如铁笼般的院子,探进头来:「程阿弟,你怎么把乡下老宅弄成这样了?要防啥啊?」
我爹循声而去发现了大伯,立刻热情地冲出去,却被我半途一把拽回来:「爹,别去!前世闹饥荒就是大伯带头找的流民,抢了我们程家大宅!活生生饿死了我们!」
娘冷眼看着被「铁笼罩子」挡在院外的大伯,表情一点都不意外:「你程家兄弟里,就你这大哥最坏了!表面上笑嘻嘻的是他,背地里拿了你东西还咒你死的,也是他。」
我娘说得没错。
大伯这人又自私又妒忌,与我爹老好人的性子截然相反。
他一直打着我爹兄弟的名号来盐庄私拿银两,有时赌瘾发作,就打着我们盐庄的名头赊账去赌。
大伯十赌九输,所以我们家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来上门要债。
我爹对他做的事全都心知肚明,却一直默不作声。
他向来认为兄弟亲如手足,大伯不就是拿点儿钱吗,反正他银子多到根本花不完。
可我娘却早忍够了,一听说大伯将来还会害死我们程家,这时哪里还会让我爹去给他开门,索性喊了几个家丁,硬是把我爹从门口绑回了屋。
娘把爹丢回屋,将主屋的大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大伯一看,气得在院子外血淋淋地骂我爹:
「孬种啊!亏你程德海一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娘们拿捏?!
「你对得起我们死去的老娘吗?
「没有娘拉扯你!能有你的今天?!
「呸!程德海,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伪君子!」
我端着我娘烧的红烧肉,故意隔着铁门在大伯面前吃起来:「对了大伯,你骂我爹是猪,那你是什么?」
红烧肉酱汁甜而不腻,好吃得我想哭。
大伯被我这贱兮兮的样子气得破口大骂:「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我们程家,有你女子说话的份吗?!就该让你爹早点把你嫁了!」
娘听见这话,冲出来猛地朝他泼了一盆滚烫的开水:
「小梨是程德海的女儿!我们程家轮不到她说话,难道轮得到你?」
我故意朝我家狼狗丢了一块肉,可眼睛却朝门外的大伯瞟:「大伯你别叫了!我家大黄都没你能叫!你还是赶紧回家多吃几口饭吧。趁着现在做个饱死鬼,总比以后在饥荒里冻死强!」
大伯恶狠狠地指着我和我娘:
「行!你们给我等着!
「真是什么样的贱人教出什么样的女儿!等着!早晚让我弟休了你!」
8
吃饭时我说了大伯在饥荒时害死我们,企图吃咱家绝户的事儿。
可我讲了半天,我爹还是不肯信。
当晚,他辗转反侧,睡着了都要爬起来敲我门:「小梨,你大伯真有你说的这么恶毒?」
他寝食难安,愁眉苦脸的,看着比皇帝还操心:
「瞧瞧,这雪灾已经来了,那村民怎么办?他们会饿死冻死,而我们程家取之于民,理当分发粮食,接济他们。」
我爹程德海人如其名:厚德,爱管闲事,事儿管得比海还宽。
为了打消他这念头,我狠狠泼他冷水:
「饥荒的时候饿死一大片,那时人饿起来做的事比牲口还不如,哪还会有人性?全是凑热闹趁火打劫的,前一世他们抢空我家的粮还嫌不够,连还在吃奶的弟弟都没放过!
「爹觉得他们可怜?可他们呢,恨不得我们程家永远消失在这场饥荒里!」
我爹一听,又气又惊,总算不再提起要救济村民的事儿了。
9
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
村民从我家门口路过时,互相交换消息,说今年这场大雪来得又早又急,积雪堵了山外的官道,冰封住了运河,所以咱这儿的粮食和肉越来越贵,大家都快买不起了。
有些察觉到的,已经闭户藏粮,足不出户。
可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当初这场暴风雪断断续续连着下了三个月。
第一个月大雪封山,去粮仓运粮的人全被雪困死在途中,而接济的朝廷官兵迟迟不来,大家粮食有限,为了活下去,就有强盗到处流窜,砸门杀人,抢家劫舍。
第二个月,雪依然断断续续地下,可大家早已吃尽余粮,烧空柴火和炭,饿死冻死了很多人。
第三个月,大雪已经差不多停了。
可那时我们所有人的房子尽数被埋在雪里,作物全部被毁,我们在漫长且寒冷的饥荒中,开始了十分艰难的家园重建。
「小梨!快来吃哥给你烤的鸡翅!」
滋滋冒油的翅尖被我哥从后厨端出来,馋人的香气瞬间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极宠溺地看着我:「小梨,哥给你在院子里养了鸡,以后小鸡变母鸡,母鸡下蛋生小鸡,在这雪停之前,你想吃多少鸡就吃多少鸡!」
娘闻着肉香,忍着饥饿把吃奶的弟弟哄睡,这才轻手轻脚地过来吃饭。
此时院子里的雪越来越厚,我爹拿着扫帚扫完雪,进来时整个人都被冻得发紫:「这雪下个不停!过几天肯定会埋了我们!」
为了不被雪埋住。
我们只好让家里的壮丁轮流扫雪,日夜不歇。
10
吃好晚饭我和娘刚刚坐下,院子里的大狼狗突然拼命狂吠起来!
风雪中传来忽高忽低的喊叫:
「程青梨!
「开门!!
「不开门是想冻死你夫君吗?!」
这自命清高的口气,听着好像他同意当我夫君,是我多大的福气一样!
我一骨碌站起,朝院门外望去。
黑夜里打着灯笼,站在院外探头寻我的男子,正是邹玉!
他是怎么来的?
他怎么还会有脸来!
11
漫天风雪中。
邹玉带着一家老小投奔我来了。
裹着黑袍的妓子躲在邹玉身后摇摇欲坠,她手里忽明忽暗的灯笼,衬得她这张玲珑小脸愈发地可怜。
一个急风打过来,她像随时会碎掉的雪花,倏地倒了下去。
这可把邹玉心疼坏了,解下披风裹在她肩上:「棠儿,委屈你了。」妓子顺势一倒,靠在邹玉怀里娇嗔:「只要有邹郎在,再大的风雪,妾身也是不怕的。」
呕——
我要吐了。
怪不得邹玉一家都喜欢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话一个比一个恶心!
「儿子!
「你不是说程家女儿对你言听计从?怎么这么久也没见她来给咱开门?!」
邹玉把他母亲也带来了。
老太婆缩在风雪中,被大风大雪冻得又急又气,就连说话也全是恶意:「之前死乞白赖要嫁给我邹家,现在故意赌气不嫁耍什么小姐脾气!不嫁?好,那我们就退婚!看以后谁还会要你!你们程家就是再有钱,也没人会娶一个被退婚的女子。到时候我看你哥哥还怎么抬头做人!」
瞧瞧她这老谋深算的样子,好像我有多在乎自己名声似的。
可她也不想想,要是我在Ťů₈乎名声,当初又怎么会追着她儿子又撒钱又倒贴?
如今我不爱他了。
别说被他邹家退婚,就是他邹玉跪下来求我,我也绝不会再多看一眼。
邹玉朝我家院子里探头,看见正屋大门虚掩的门缝,更加来劲儿了:「青梨,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今天我带着棠儿一起来给你道歉了。」
邹玉何时向我低过头?
这会儿想必发觉家中无粮,害怕在这大雪天挨饿,这才想起我来。
他忍着脾气:「小梨,我娘再怎么也是长辈,你怎好让她在外头受冻?还不赶紧请她进去,叫你家厨子为她做些热汤热饭!」
巧了不是。
闹饥荒时,就是这老太婆冒着大风大雪也非要去找人牙子,好趁机卖了我,帮儿子名正言顺地抬妓为妻!
所以现在我对邹玉母亲的恨,只会比他深。
「谁啊——
「怎么这么吵?」
我娘听着烦,实在坐不住,便披着厚袄子出来一探究竟。
12
我爹按住我娘:「不过就是赶走外面乱吠的野狗,怎好烦劳娘子?」
爹爹带着几个家丁,冲出去了。
我奔着看热闹的架势,也出去了。
邹玉一看见我,两眼放光,如饿狼似的:「小梨!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我双手环胸,特意找了个俊美的家丁给我打伞,跷着腿儿坐在太师椅上看戏。
邹玉还真演上了:
「小婿邹玉拜见岳父,拜见娘子。若不是此次大雪封山,小婿家中缺粮少肉,是万万不会带着老母前来叨扰的。」
他身后的妓子柔柔弱弱的,一看见我,却甩了个轻蔑嘴角,就差当面儿笑我是个贱骨头了。不用细想我便知道邹玉一定说了许多当年我倒追他的荒唐事,好似我们程家女儿嫁不出去似的。
邹玉冒着大雪一路找到我这儿,想必一路上吃不饱睡不好还挨饿受冻。
此时,我瞧他已经渴得嘴唇皲裂,饿得两颊凹陷。
可即使这样狼狈,他依旧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邹玉将来必会高中状元!到那时,我邹玉报效朝廷做了大官,也必定会记得岳父这雪天的收留之恩。」
「呸!」
「你鬼迷心窍了吧?」我喝着后厨刚端过来的鸡汤,大口啃着鸡腿站在邹玉面前,「徒有其表的草包,你这举人怎么来的不用我说了吧?还妄想做状元?你还是抱着你的妓子滚吧。」
我突然想到,这一世我没嫁他,所以他没拿到我那十万雪银的ẗṻ²嫁妆。
「你还没给你的小棠赎身吧?
「哦,我忘了,你来找我,是在等我陪嫁给你的十万两,好给你相好的妓子赎身?
「劝你趁早死了这心!」
邹玉被我说中心思后恼羞成怒,索性耍赖:「反正我们没地方去!你总不能看着我们死在你家门口吧!」
邹玉母亲张嘴就威胁我们:「要是死在你家门口,传出去你们程家的名声就算是完了!」
我狂笑:
「你们只是死了,而我们失去的可是名声!天底下怎么还有这等好事?」
我爹将我身后的家丁叫到邹玉跟前,邹玉扫了一眼,突然疯了似的大叫:「他怎么在你家!」
「就是他买走了我家所有的粮食!可他怎么会在……你程家?!」
邹玉气得捶胸顿足,仰天怒骂:「为什么要害我?!想我邹玉就算风流了些,却也没做过什么害你程家之事!你们怎可叫人骗走我家的粮,让我邹家在这大雪天四处求米挨饿!」
他好似还是不肯相信:「青梨,你以前可不曾这样对过我……」
我看着他,可眼底再无波澜。
邹玉隔着铁门看向我,可我无动于衷,甚至还可以当着他的面再喝一碗鸡汤。
冰天雪地之中,就是这道铁门让我们泾渭分明。
铁门外的他饥肠辘辘,拖家带口生存无望。
铁门内的我顿顿饱餐,与全家人其乐融融。
站在他身后的妓子这才察ṱű̂⁹觉不对来,连忙扶住他:「邹郎,到底何事?」
邹玉母亲明白过来了。
她捂住胸口,却还是气急攻心喷出一口鲜血:「天杀的程青梨!咱家的粮,竟是被她家的家丁,骗走的!!」
我摇摇手指:「哎?怎么能是骗啊?我们未卜先知提前囤粮罢了。」
「倒是你们,当时把米当金子卖我时,怎么没察觉出不对来?」
邹玉搀扶住他的母亲,已对我已生了无尽恨意:
「程青梨!
「你给我记住了!
「我邹玉从今日起!绝不会再多看你一眼!就是饿死,也绝不会问你讨半粒米!」
说完,他果真带着相好的妓子和母亲,头也不回地走了!
13
第一轮暴风雪结束时,我们安安稳稳吃饱喝足,因为囤了太多食物,余粮足够我们一家人吃上几年,所以没有刻意去挨饿省粮。
可与我们家不同的是,周边的村民们已经逐渐开始闹饥荒了。
不过此时大家还算冷静,因为所有人还在期盼着朝廷会派人赈灾,甚至以为这场暴风雪就此停歇,迎来天晴。
可他们不知道。
雪是不会彻底停的。
而这场雪灾导致的饥荒和疫病,折磨了我们整整三年。
这一轮暴雪过后,老天仍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要不了几天,大雪Ţũ₈还会卷土重来。
「就是他们!
「听我说,里头住着的,是我兄弟程海德,他可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富商!
「我们都快饿死了,可他们今早吃的什么?是香喷喷的肉馒头!
「各位好汉们,只要今天大家想办法弄坏这些铁门铁网,我们就能抢走他屋里的粮食和肉!这样大家有救了!全部的村民也都会有救的!」
我爹听见大伯的声音后冲了出来。
想起我与他讲过大伯吃他绝户的事儿,原本始终不愿相信的他,这时所有怀疑全部化为恨意,当场宣布与他断绝关系:「程海勇,我就当你是头牲畜!与你之间再无兄弟情义!」
「呸,谁他妈稀罕和你做兄弟!
「你就是个软骨头,给我们程家子孙丢脸,这家你别当了,还是换我来!」
大伯与前世一样,说完这两句话就举起石头,带头朝我们砸过来:
「各位英雄!大家把这铁做的罩子砸了!
「只要铁罩一坏,我们就冲进院子里抢东西!
「大雪肯定还会再下的,为了家里的妻儿,为了全村人的性命,大家冲啊!」
想想有时命运还真是难以改变啊。
即使重来一世,我们换了地儿躲在乡下老宅,可带头想弄死我们的还是大伯程海勇。
这些杀过人的流民早就对我们家的粮食红了眼,在大伯的撺掇下,他们个个当自己是上梁山的英雄好汉,竟打着惩奸除恶的名义,使尽浑身解数砸我家的铁门铁网。
可这群流民起码废了十把斧头,也愣是没砸动我家院外的铁门。
「要不,你们还是歇歇吧?
「老实讲,这铁门不是一般的铁门,是我爹花了重金找大师铸的。里头的窍门我也不懂,反正是给皇帝修过陵墓的,说只要是他亲手铸的铁,千年不坏!」
我坐在院子里给炭盆加炭,悠闲地喝着热茶,身后站了一排吃饱喝足的壮汉家丁,像大力金刚似的凶悍威猛。
而我抽空看了一眼。
发现这些流民中有许多熟悉到令我发恨的脸,我心想这老天一定是帮我的,就算我挪了地儿,害我们程家的竟还是同一批人。
所以你们死在我手里,决不冤枉!
我喝完热茶,在炭盆上烤了些橘子,一边剥橘子皮,一边故意给大伯下套:
「大伙儿听好了——
「在这给你们带头的男人叫程海勇,他是我大伯。其实吧——他原先和我们是一伙儿的,是我们故意叫他让你们砸我家,这是我们的苦肉计呢。为的就是找个由头把你们全部聚过来杀了,好抢了你们的斧头,扒了你们身上的袄子过冬呢。」
暴动的村民终于停下打砸我家铁门的动作。
他们不想停也得停,因为我爹花重金找了这世上手艺精妙堪比鲁班的机关大师,这些铁网像个罩子一样将我们家保护起来。虽然平日里看着平平无奇,可只要我轻动机关,地面就会缓缓升起骇人的毒箭!
这些毒箭密密麻麻地升起来,就如同吐着芯子的毒蛇般一一朝外,向这些饥肠辘辘的流民发出致命的威慑力。
在人吃人的饥荒里,有一样东西比粮食还重要,那就是武器!
谁掌握武器,谁就掌握了生死大权。
流民虽残暴,可他们仍是怕死。
不过也有气过头忘了逃的,将我大伯团团围住:「好你个程海勇!亏我们如此信你!还将自家粮食分给你!你竟是这样算计我们的!」
「来!杀了他!不然我今天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我摸着院子里的大黄狗,悠闲地看着外头的好戏。
程海勇步步后退,如绝命之徒般跪地求饶:
「不是……
「各位兄弟你们误会我了……
「别信她的!她在里面吃着山珍海味,故意挑拨我们兄弟伙之间的感情……我和你们是一样的,家中无粮啊!若与她勾结,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14
程海勇是被几个暴民徒手打死的。
在死之前,他因恐惧而瞪大了眼睛。
我相信这些杀死他的人,也曾无比地信任他,愿意跟着他一起暴动。
可是……
明明有我爹这样忠厚可靠的亲弟弟在,程海勇却仍是被嫉妒蒙蔽双眼。他想做我们程家的主想得发疯,即使没有这场饥荒,他也迟早会找机会分裂我们程家。
程海勇死后,打死他的流民消了怒火,决定撤走。
可已经晚了。
我已经按下机关,顷刻之间,上百支密密麻麻的毒箭飞了出去。
这些上辈子害死我的暴民,一个都没活成!
15
这场暴动过去以后。
之后发生的事儿,竟与上一世有了明显的变化。
前一世。
程海勇撺掇暴民四处搜刮,逐渐在饥荒的这几年里形成了自己的恶势力。
他霸占我家的粮,手里有了筹码,便称霸一方,给自己封了「官」胡作非为。
凡是顺从他的饥民,多少都能分到粮食;不顺从他的,则被杀被抢。
而我爹程德海前世就是太过信任他,才死了他的手里。
那时爹爹死前求他放过还在我娘怀里吃奶的弟弟和家人,可程海勇偏偏当着我爹的面,亲手杀死了刚刚睁眼喝奶的弟弟……
如今程海勇死了,前世四处爆发的流民竟少了很多。
「娘子,咱给小儿子取个乳名吧?」
白天大伯被流民杀死的时候,我爹是亲眼看见的。
这个爹爹原先视作兄弟的手足,此时他却连提都不提,乐呵呵地抱着我刚吃完奶的弟弟:「这风雪快点过去吧。对了,乳名就叫他盼晴!如何?」
「不行不行,这名字太娇了,像女娃。」我娘摇头,「不如就叫团子。团团圆圆一家子!」
我哥扑哧一声笑喷:「娘,团子怎么听都比我爹取的盼晴,更像女娃……」
外头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可我们一大家子围着火炉吃着热汤热饭,好不开心。
酒过三巡,我娘竟抬手抹泪:
「托女儿的福,托饥荒的福,让咱这一家人竟天天待在一起。梨儿,你想想没闹雪灾饥荒以前,你爹你哥整天在外忙生意不着家,我们一家子有多久没这样吃团圆饭了呢……」
16
雪断断续续地下。
到第二个月的某一天,突然屋顶一道金光,竟是久违的太阳重见天日了!
难得的好天气啊——
我在暖暖的屋子里伸了个懒腰,突然听见丫鬟在我身后大喊:
「小姐!快出来看戏,外头有个赤脚郎中在救人!」
我半点兴致也没有:
「救人就救人呗,有啥好看的。
「可被救的人——是邹玉!」
这怎么能救!
救了他,我不得被当场气死!
来不及放下拿在手里的橘子,我飞快地冲到院子里。
隔着大铁门,我果然看见院子外,有一个俊俏郎中,在冰天雪地里脱下自己身上的袄子,一边盖在邹玉身上,一边施针急救。
两月不见,邹玉此时被饿得更加没人样了。
不知他为何会晕倒在我家门前,至少不可能是顺路。
「兄台,张嘴!」
这是什么在世大菩萨啊,明明自己都瘦成这样了,他竟拿针划破自己的掌心,将血喂给邹玉!
什么大圣人啊!
我手中的橘子,被此人的举动惊得掉落在地。
简直气死我了!
我不顾家丁阻拦,打开铁门,冲了出去!
「别救!让他死!」
我冲过去,将这活菩萨一样的「圣人」从邹玉身边拽起来,可当我伸手时,却赫然发现这活菩萨腰间挂了一枚金灿灿的令牌……上面刻着的姓,与我朝当今天子一模一样!
我差点吓得跳起来。
他是天子?!
不不不,他年纪不大,难道是王爷或太子?
据我所知,前世闹饥荒灾情,皇帝的确派了自己的亲儿子下阵历练……
只是前世我根本没等到这位太子亲临救民。
「这位姑娘,为何阻止医者救人?」那男子站起来,身形清隽、说话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竟有着令人移不开眼的帝王之风。
「要不去我家吃顿饭,再救他?」我指了指被大铁门关起来的院子,「正好要吃午饭了,给你添双筷?」
他像是有点抹不开面子:「既然如此,小生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男子身份十分高深,我不敢再阻拦他救邹玉。
万一灾情结束,他恢复了太子身份,治我一个死罪可怎么办!
17
邹玉醒了。
他一看见我就哭成了泪人,就差给我磕头了。
「娘子!我的好娘子!
「我当初就不该和那妓子厮混在一起……你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女子,可我却有眼无珠,当初竟抛下你这枚璞玉,与那恶毒虚伪的妓子在一起!
「那该死的毒妇,她为了几个玉米饼子竟将我娘卖给了人牙子!我亲眼看见我娘被人牙子拖走,我原以为我娘跟那些人走好歹有口吃的,可谁曾想……」
说到伤心处,邹玉泪流满面:「他们竟然将我娘……」
我知道饥荒时,有很多灾民想在死之前吃顿饱的。
他们会用家里最后一个饼子换肉。
至于是什么肉,今生我已不愿再提。
邹玉摇摇欲坠地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几乎把他毕生所有的尊严都用在求我这件事上了:「是我不好,娘子你救救我。你要是不解气,我去把那妓子绑来,仍由你打,仍由你骂!只要你能给我一口吃的……」
「邹玉你能不能有点骨气?」我拿鼻子朝他哼了一声,「当初是谁说的?说从此不再多看我一眼,也绝不吃我程家半颗米?」
邹玉半跪在我身边:「定是娘子记错了,这话不像是人说出来的。是狗说的,不是我。」
邹玉似乎还存有一丝侥幸心,指了指一旁洗帕子的男子:「他就是你找来救我的郎中吧?我就知道,娘子你旺夫!只要和你待在一起,我就有福气!」
我起身,朝他呸了声:「你若再敢乱喊,我就立刻把你丢出去!」
「娘……姑娘。」邹玉硬生生改口,「程姑娘,总之,我邹玉能与你认识一场,也算是人生之大幸了。」
「你别急着谢我。」
我用自己从未用过的温柔声音,端庄知礼地走到收针的白衣男子跟前:「这个邹玉就是勾结程海勇,耽误了您救灾的罪魁祸首……」
18
前一世的苦算是没白吃。
也得亏是我记性好,想起当年饥荒还在邹玉家中挨饿时,看见我大伯程海勇多次与他窃窃私语。
他俩勾结应该是有一阵子了。
只是我重活一世后才琢磨出了端倪。
怪不得前世程海勇可以次次摸清我们程家的底细,定是与邹玉商议好了,合谋除掉我们程家,好吃空我们。
邹玉跟在他后面出谋划策,想必当年太子带着官兵艰难地赶来赈灾时,遇上的流民强抢,里头也一定有邹玉的功劳。
而就在邹玉刚才昏迷的时候,我已察觉了太子的身份,并与他将所有线索对了一遍。最后我与太子确定雪灾最初的那几日,就是邹玉带人故意指错了路,导致太子和他的亲信差点死在了无路可走的雪山之中。
「邹玉!你可知罪!」
先前划破手掌喂血救人的「圣人」,此时浑身发出肃杀的气息,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邹玉,怒道:「你这举人又是怎么来的?本宫最恨有人在考场上作弊!与你私通钱财帮你作弊的考官是谁?说出来便留你个全尸!」
邹玉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招,我什么都招,求太子饶我一命……」
那日之后。
太子就留在我家了。
而我爹听了太子割血救人的事儿,竟无比震撼:「菩萨心肠却黑白分明,他将来定是个爱民如子的明君啊……」
19
大雪仍是没有停过。
在太子救灾期间。
我爹娘丝毫不敢怠慢,将地窖里的粮食拿出来献给了太子:「有太子坐镇,草民定当竭力相助。这些粮,请太子全权分配,救难民于水火。」
「起来吧, 听说你叫程德海?若这场饥荒安然度过, 本宫回去后定当禀明父王, 给你程家重重封赏!」
忽然。
太子将目光移到我身上:「程青梨,你别装得这么乖顺, 本宫都看见你憋笑的嘴了!」
可是,我能不笑吗?
封赏欸!
我钱见得多了,就是还没做过官家小姐!
尾声
前世受难了三年的饥荒,现在竟然在三个月的大雪之后, 一切逐渐恢复了生机。
日子逐渐敞亮了,可我娘心里却像压着大石头,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整日躲着我。
直到我追在她屁股后面问了好几天, 她才极为内疚地看着我:
「小梨,娘上一世真对你做了这样的事?
「娘真的把塞满柳絮的袄子给你了?」
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 沉默了大半晌,她喃喃道:「若是现在, 娘定不会那么做了, 即使娘知道, 前世这样做是娘的无奈之举。」
我点点头:
「娘。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大局考虑,也是为了程家的香火, 可我一点都不气。因为我哥哥很爱我, 也很爱你。他和我换了袄子, 拿他的命换了我的命, 无非就是告诉娘, 程家的香火不分男女。
「我的性子这么疯,也有我哥哥的功劳,就是他从小在我耳边说:让我喜欢什么就去做, 想念书就去私塾, 被欺负了想和人打架就去打。那时,我也问过哥哥这样是不是不对, 因为这些事儿不符合女子的三从四德……
「娘, 你知道我哥是怎么说的吗?
「他居然说,去他妈的三从四德!我的妹妹不需要遵从这些绑手绑脚的臭规矩!」
娘的眼角湿湿的。
她替程家活了一辈子, 可就在这刹那之间, 仿佛找回了童年那个被她爹卖给人牙子的自己:「饥荒的这几个月, 娘好像重新活了一遍。」
「小梨, 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活下来。」
此时, 门背后突然传来男子如雄鹰般的哭泣:「呜呜呜!哥哥何德何能被妹妹这样喜欢……来,我的宝贝青梨,让哥哥抱抱!!」
呕——
我脑中突然反应过来,我哥该不会是变态吧!
然而, 屋子里传来另一个声音:「令兄妹的感情实在让本宫羡慕啊!本宫学你哥的声音, 学得可像?」
转过身, 这才发现我哥跟在太子身后,正一脸恶心地警告我:「程青梨,咱俩是亲兄妹!别喜欢上你亲哥!太恶心你!」
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 原来我哥不是变态!
我朝他们欠了欠身:「我和我娘的煽情时间结束!」
「走,咱吃饭去!」
以后,我们程家大好的时光还多的去呢!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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