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東宮太子妃。
卻像娼妓一般,在太子手中,恥辱慘死。
因為他恨我,恨我爹用軍功逼他娶了我這個病秧子。
重生後,我怕極了那毫無尊嚴的死法。
一心只想遠離太子,延年益壽。
他卻瘋了一般糾纏我,質問我:
「為何不追了?」
1
床帳飛舞,曖昧纏綿。
我的臉半埋在錦被之中,艱難地喘息中,壓抑著咳嗽。
「咳,裴,裴冶……痛……咳咳!」
長發被粗暴地向後拽起。
裴冶將唇貼在我耳畔,冷笑:
「知道痛了?陸晚傾,還敢再談和離嗎?」
身體很痛,心更痛。
我繃緊了下頜,聲線痛楚:
「裴冶,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你娶我是被逼的。」
「你為何就是不信?」
「我把一切都還給秦桑桑,簽了和離書,放我走吧!」
太子妃之位,我不敢要了。
裴冶,也不敢再愛了。
我只想離開這裡,離開他……
「走?做夢!」
裴冶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看我的眼神,屈辱又玩弄。
在他眼裡,我這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甚至還不如青樓裡最下等的娼妓。
「你若是走了,桑桑日後身子不適,誰替她侍寢?」
「那些孤不捨得讓桑桑受的,誰來受?」
「哦,忘了告訴你了。」
裴冶笑得殘忍。
「桑桑今日診出了喜脈,接下來的十個月,孤將夜夜宿在你這裡,開心嗎?」
我渾身劇烈一顫,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
身體不停地向後縮著,拼了命想要逃離。
裴冶卻眸光幽暗地一把拉住我的腳踝,將我拽回。
粗暴地捏住我的兩頰,逼我張開了嘴。
滿滿一碗苦澀的避子湯,盡數灌進了我口中。
「喝!」
2
「不!不要!」
再睜眼時,我竟回到了四年前。
額頭上冒著細密的汗珠,被當成娼女的恥辱感,至今盤旋在脊柱上,令我渾身發麻。
可我顧不上了,猛地一把拉住貼身丫鬟雲荷的手,神情焦急。
「雲荷,爹爹呢?」
雲荷正在我床邊抹淚呢,被我的突然蘇醒嚇了一跳。
眨眨淚眼,茫然道:
「老爺好像請了宮中的貴人,正在正廳議事,不知是……」
一聽這話,我更急了,掀開被子下了床。
「快!帶我去!」
我記得很清楚。
這一天,我為了見裴冶,偷溜出府,意外落水。
卻連高燒昏迷,都念著裴冶的名字。
爹爹其實原本為我挑好了一門親事,見我這般執念,於心不忍。
便請了貴人前來,取消了婚約。
然後,以上交兵權為代價,替我求來了跟太子的賜婚。
本該戎馬瀟灑一生的中年將軍。
卻為了我這不肖女,就這麼被困在了鳥籠一樣的京城,淒清餘生。
等我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嫁給裴冶兩年之後了。
早已彌補無路,後悔無門。
如今一切重來,我萬萬不能再蹈從前的覆轍。
這一次,我絕不再入裴冶的火坑,絕不!
「爹爹!不要入宮!」
顧不上禮數,我氣喘吁吁地跑入正廳。
結果剛一進門,目光便觸及到了主位之上,那一身明黃蟒袍的人。
我渾身劇烈一顫,臉上的血色在瞬間全部消退。
裴冶!
所以,爹爹請的宮中貴人,不是與我有婚約的那位。
而是裴冶嗎?
3
四目相對。
裴冶的眸光幽深晦暗。
我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起臨死前,他對我的羞辱。
還有他親自喂我喝下的那碗,摻了劇毒的避子湯。
五臟六腑都被侵蝕成血水的劇痛,我此生不敢忘卻。
心中極端的恐懼,帶動了方才奮力奔跑時的氣血上頂。
「咳咳咳!」
我忍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
咳到脖子上青筋暴起,眸光劇顫。
為什麼,為什麼裴冶會來?
難道爹爹已經入宮求了賜婚?
我還是晚了一步……
「傾傾,你病未痊癒,跑這麼急做什麼?」
爹爹急忙上前,拍著我的背給我順氣。
語氣中隱隱帶著些恨鐵不成鋼。
顯然,他以為我急忙跑來,是著急見裴冶。
可其實我真的不知道裴冶也來了。
臉咳得微微泛紅,我喘息平復了幾下。
急忙下跪:
「臣女知殿下到訪,失禮闖入,請殿下恕罪。」
裴冶卻仍舊淡笑著,情緒聽不出喜怒。
「起來吧。」
說完,視線悠然右移。
落在了右邊椅子,挺拔端坐的那人身上,緩緩開口:
「陸將軍,孤不請自來,冒昧了,請勿怪。」
「只是陸將軍派人入宮,邀請雲衡來陸府商談婚事時,孤恰好也在。」
「也是奇了。」
「以前只當陸家小姐尚未婚配,雲衡也一直在外打仗,竟不知他們二人何時,居然有了婚約?」
我提著的心微微松了一下。
還好,還好不是因為賜婚來的。
但緊接著,又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跟誰有婚約。
與他有什麼關係?
爹爹怔了一下,垂下了頭道:
「殿下言重了。」
「雲衡驍勇善戰,智勇無雙,末將頗為欣賞。」
「便只是在軍中打仗時,跟他口頭許了親事。」
「雙方尚未交換庚帖,算不得正式婚約。」
「因此,京中並無人知曉。」
是的。
若不是我重生了一遭。
我也不知道。
爹爹在外打個仗,還能給我找個夫君?
「哦。」
裴冶慵懶地靠在椅背上。
手指在桌面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
「那今日便是要正式定親了?」
說完,幽深的目光瞥向我,狀似無意道:
「所以,陸小姐願意嫁嗎?」
4
一時間,正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我身上。
我緊張地捏緊衣裙。
一時間竟不知道裴冶這話到底是何用意。
他不是避我如蛇蠍嗎?
管我作甚?
心中雜亂,我無意間抬頭,卻撞入一雙燦若繁星的深邃眼眸。
裴雲衡。
將門雲家的遺孤。
被陛下賜了皇姓,自幼以皇子的身份,在皇宮長大。
十三歲投入軍營,跟隨爹爹上陣殺敵。
文武雙全,驍勇善戰。
爹爹十分屬意他。
只是沒想到,等他們打仗歸來時,我卻已經傾心了太子。
爹爹今日請裴雲衡來,本是為了取消婚約的。
不曾想,卻被裴冶誤會成了定親。
那就定親吧。
眼神堅定,我緩緩開口:「臣女願意。」
爹爹手握兵權,陛下心中總是會有忌憚。
我的未來夫婿,就算不是太子,也必須得是皇室中人。
這樣,才能讓陛下安心。
裴雲衡剛好冠著皇姓,是權衡兵權與皇權的最佳良配。
嫁給他,無關情愛,只為大局。
這一世,我只想保全爹爹。
裴雲衡與我靜靜對視,不閃不避。
聽到我說了願意後,眼底帶上了笑。
本就皮相格外出眾的人,這一笑,神采飛揚。
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爹爹為何對他如此中意。
「願意?」
裴冶卻猛地皺了下眉,眼中閃過詫異,深深地看著我。
嘴角隨即扯出一抹譏諷的笑:
「也是。」
「從前陸小姐心悅于孤,不可自拔,鬧得滿城皆知,名聲敗壞。」
「京中公子只怕都不願意迎娶。」
「雲衡久居沙場,遠離京都,倒是合適。」
5
一字一句。
句句羞辱。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裴冶。
原來,他竟是在我沒嫁給他之前。
就這般厭惡我了嗎?
可京中癡纏他的女子,並非只有我一個。
為何偏偏對我這般惡劣?
甚至惡劣到連嫁人都不想讓我好好嫁的地步。
要當著裴雲衡的面,如此輕賤我?
前世想逃卻不能的折辱,被他褻玩至死的羞恥,紛紛湧上心頭。
血氣翻湧,我的喉間泛起了腥甜,「太子殿下此言……」
「現在知道了,也無妨。」
一直沉默不語的裴雲衡突然開口。
本就肆意張揚的少年將軍,連說話都帶著逼人的朝氣與灑脫。
「本以為陸小姐常年纏綿病榻,性情會偏溫婉陰鬱一些。」
「今日聽太子說來,倒是個敢愛敢追的女子。」
「如今陸小姐既然答應了親事,想必,是放下太子了吧?」
說著,裴雲衡意味深長的沖我挑了下眉。
我立即會意,直接跪下了:
「太子殿下,從前是臣女膽大包天,癡心妄想。」
「臣女保證,日後若再糾纏殿下,便不得好死!」
6
我的態度,莊重又嚴肅。
簡直像是最虔誠的信徒,在對著佛祖立誓。
所有人都被我的鄭重嚇到了。
屋子驟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
裴冶的臉色越發難看。
拳頭收緊,質疑的視線幾乎要將我活活盯穿。
就在氣氛幾乎冷凝到要完全僵住的時候。
雲荷興沖沖地拎著個食盒,跑了進來。
「小姐,您跑得也忒快了些,奴婢都沒追上呢!」
「今日的益氣湯做好了,奴婢這就派人送去給太子殿下……」
見到廳中坐著的裴冶後,雲荷嚇得噤了聲。
慌忙就給跪下了:
「奴婢拜見太子殿下!」
臉被無形抽得生痛,我的心直直地往下墜。
我怎麼會把自己之前天天差人給太子送湯這事兒忘了呢。
裴冶卻像是贏了什麼似的。
冷嗤了一聲:
「陸小姐的不愛慕,還真是令人難以信服。」
說完,站起來走向門口。
路過我Ṱú⁷身邊時,沉了語調:
「陸小姐既然願意嫁,便好好嫁。」
「日後不要後悔來求孤垂憐才好。」
寒意自心底湧現,我看著裴冶的背影,拳頭收緊。
心口傳來窒息的緊縮。
走到門口時,裴冶停了一下,像是等什麼似的。
但隨後,又快步離去了。
爹爹擔憂地看向我慘白的臉色:「傾傾,你還好嗎?」
我搖頭,捂緊了胸口。
「爹爹,我不太好。」
腥甜濃到了極點,我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身子一軟,倒進了堅實溫熱的胸膛……
7
落水高燒,再加上怒火攻心。
我這一病,足足病了三天。
「小姐……」
雲荷站在我床邊,像犯錯了的孩子似的。
手裡還拎著個食盒。
「這益氣湯,當真不給太子殿下送了嗎?」
我臉色蒼白地靠在床頭,對她伸手:
「拿來,我喝。」
這湯裡放了極其珍貴的靈芝、人參,大補著呢。
給裴冶喝,就是浪費。
給我這從娘胎裡就身體不好的人喝,剛好。
雲荷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
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
「小姐,您是在為那日落水之事,跟太子賭氣吧?」
「那也犯不著答應嫁給裴將軍的,奴婢怕您後悔,不好收場……」
我喝著參湯的動作一頓。
隨即想起了裴冶那日離開時,那副篤定我會後悔的樣子。
呵,從前的我,當真是愛他愛到癡迷了。
連我的貼身丫鬟都覺得我答應嫁給裴雲衡,只是在賭氣。
也難怪裴冶不信我會答應嫁給裴雲衡。
「雲荷,我沒打算後悔。」
「推我下水的是秦桑桑,我沒怪太子。」
遊園詩會那日,癡纏太子的貴女去了不少。
都擠在岸邊,想著遠遠地看太子一眼。
尚書府的嫡女秦桑桑,便趁亂推了我一把,將我推入湖中。
裴冶當時就在岸邊的亭子裡。
卻只是冷眼看著,任由我在水中狼狽掙扎,沒有半分相救的意思。
「秦桑桑的兄長是太子伴讀,她在太子心中,到底是不同的。」
她推我下水。
裴冶當然不會管。
「可是小姐,您從前那樣愛慕太子,當真能……」
「我能。」
湯碗放回託盤裡,我抱著被子,悠悠然躺下了。
「珍愛生命,遠離太子。」
「晨起暮歇,長壽賽仙。」
「小姐我啊!頓悟了。」
「ţū́ₖ呵。」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我嚇了一跳,偏頭看去,就見一玄服翩然的公子,雙臂環胸倚在院牆根邊。
不知來了多久。
「裴雲衡?」
8
裴雲衡挑眉,自懷中掏出一油紙包。
隔著窗戶,沖我晃了晃。
「新買的青梅,吃嗎?」
我掀開被子下床:「吃。」
「小姐,」雲荷急忙攔我,「女眷在自家後院私會外男,這要是傳出去……」
我無奈:「他翻牆來的。」
這位名震沙場的少年將軍,倒是真不拘小節。
院中的桃花樹下。
我拆開了那包青梅果,很酸,但又很甜。
裴雲衡坐在石桌對面,看著我:
「五日後,我來下聘。」
「今日特來給陸小姐最後一個反悔的機會。」
「等我下聘後再想不嫁,可就沒法收場了。」
他問得認真。
我沒抬頭,從油紙包裡挑了顆最大的梅子。
自然而然地遞給了他:
「吃嗎?」
裴雲衡爽朗地笑了。
眼睛亮晶晶的,「吃。」
我將青梅放到他手中:
「日後就常買這一家吧。」
「好。」
9
我沒想到的是。
裴雲衡的下聘還沒來。
第二日,裴冶的請帖先來了。
太子生辰宴。
從前那可是各家貴女擠破了頭,都想拿到請帖的大日子。
一張請帖,有時甚至能倒賣到千金。
我從前也是這批冤大頭之一。
為了見裴冶一面,砸多少銀兩都砸得毫不心疼。
但重生後,我一心琢磨著怎麼延年益壽。
甚至連他生辰宴這事兒都忘了。
沒想到,他居然主動送請帖來了?
「小姐。」
雲荷見我直愣愣盯著請帖出神,不禁笑道:
「太子想必這兩天沒喝到湯,知道您真生氣了。」
「這請帖是向您低頭示弱呢。」
「小姐,您這招欲擒故縱,真高明!」
我猛然回神,輕輕一拍桌子,恍然大悟:
「怪不得!」
「我說呢,五日後才下聘,裴雲衡怎麼昨天就來找我了。」
「敢情是怕我今天收到請帖後,反悔?」
「那他還說什麼給我後悔的餘地?哼,心機!」
雲荷瞪大了眼睛,茫然「啊」道:
「您方才竟是在想這個?Ťŭ̀ⁿ」
我點頭:「不然呢?」
「太子的生辰宴,您不打算去?」
「當然不去!」
我用食指戳了戳那請帖上的時辰:
「戌時呢,我都入睡了。」
「現在我這身子骨最金貴,晚睡一個時辰,都算折壽。」
不管是誰的宴會,耽誤我延年益壽的,一律不去!
10
裴冶的生辰宴,我真的沒去。
日落天黑後,早早地喝了參湯,吹了燈,窩在床上睡得香甜。
對於上輩子受制於人,毫無尊嚴的我來說。
這一世,沒有什麼會比自由自在地安睡,更重要了。
只是不知睡了多久。
朦朧間,我卻感覺身上猛地一重。
跟前世被困在床上一樣的恐懼感,讓我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
霎時從夢中驚醒。
「雲荷,救……唔!」
呼救聲剛出口,便被大手死死捂住。
「陸晚傾,別喊,是我!」
裴冶?
眼前逐漸恢復視物,借著朦朧月光,我看到了裴冶那雙暗若黑河的眼睛。
一股酒氣縈繞在鼻尖。
他喝酒了?
這熟悉的、被鉗制壓迫的窒息感。
如同一隻無形的手,一點點掐緊我的脖頸。
恐懼演化成力氣,我猛地一把狠狠地推開了裴冶。
跳下床,就往門外跑。
裴冶卻沒追,只坐在床邊,鎮定冷笑:
「你這樣子出去,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孤在你房中?」
拉開門的動作狠狠停住。
旁邊梳粧檯的銅鏡,映出我淩亂的髮絲。
這要是出去被別人撞見,還真解釋不清。
我頓時僵在門口。
回身貼住門板,看著裴冶,繃緊了神經。
「殿下深夜闖臣女閨房,所為何事?」
裴冶的表情彆扭了起來:
「孤的生辰宴,為何不來?」
我愣了一下。
從前我求著他都不見得願意讓我去。
今日竟還特地來質問?
「回殿下,宴會的時辰過晚,臣女身子骨弱,熬不住。」
「去了只怕會擾殿下雅興。」
裴冶冷嗤一聲:「你倒是惜命!」
「那湯呢?」
「啊?」我茫然眨眼。
裴冶深吸了口氣,別過臉去不看我。
語調彆扭:
「你已經兩日未給孤送湯了。」
我真覺得莫名其妙。
從前我送的湯,他哪怕喝過一口,再說這話呢?
「臣女過些時日便要定親了,再與殿下送湯,於理不合的。」
「今日時辰也晚了。」
「還請殿下早些離……」
裴冶本慵懶地靠著床柱。
聽到我說定親時,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我。
薄唇輕啟,語調清冷:
「孤給你十個膽子,你敢嫁?」
「陸晚傾,你還要鬧彆扭到幾時?」
11
說完,裴冶的語調軟下來。
「為何……真就不追孤了?」
他不是煩我煩得緊嗎?不追不是正合他意?
我貼著門板,久久地沉默。
著實不知該說什麼。
裴冶卻又妥協了似的,歎息了一聲。
「陸晚傾,乖一點。」
「欲擒故縱玩一次可以,玩久了,就沒意思了。」
又是欲擒故縱。
他竟跟雲荷一樣。
都以為這是我鬧脾氣的手段。
他們不相信,我是真的想離裴冶遠一點,再遠一點。
我有些生氣了。
「殿下,我說過的,日後若再糾纏殿下,便不得……」
「陸晚傾!」
裴冶猛地提高了音調。
因為醉酒,他的眼底有些紅。
這樣專注地審視我時,顯得格外陰翳。
「你要知道,讓孤低頭一次,已是你的福分。」
「不可能會有第二次。」
不需要第二次。
一次已經足夠讓我怕死了。
恨不能離他遠遠的。
我咬著嘴唇,拳頭用力攥緊,指甲掐進掌心:
「臣女自幼身子骨弱,福薄,擔不起太大的福氣。」
「這份天恩,太子殿下還是留給尚書府家的秦桑桑姑娘吧。」
「她愛慕殿下的心,只比我多,不比我少的。」
12
我說的是真心話。
說實在的,我不懂裴冶到底想要做什麼。
上輩子他把秦桑桑捧在心尖上。
因著被我棒打鴛鴦,搶了秦桑桑太子妃位置的事情,恨了我那麼久。
如今沒有我攔路。
他不趕緊早早娶了秦桑桑過門,好生甜蜜去。
整日糾纏我做什麼?
我滿心地疑問,但裴冶卻像是松了口氣似的。
身體都放鬆了。
「你這些日子,是因為桑桑,吃醋了?」
「桑桑兄長與我交好,她也自幼伴著我長大,理應得太子妃之位。」
「你就算吃醋,也該有些分寸。」
「孤會向父皇請旨,側妃獨你一人,滿意了?」
裴冶說著,伸手揉了揉眉心。
像是父母終於安撫了好了鬧脾氣的孩童那般。
極其自然地說道:
「裴雲衡那裡,你自己處理。」
「孤不希望再聽見你跟他……」
怒到了極點。
我反倒有膽子抬起頭,冷笑了一聲。
「我跟他的婚約,不會取消。」
「太子殿下憑什麼覺得,臣女會放著好好的將軍正妻不做。」
「去做一個區區的太子側妃?」
「臣女方才說了,您這份福氣,臣女要、不、起。」
我清楚地看到。
裴冶的臉色,隨著我的話,一點點地難看下來。
深吸一口氣,我努力撐著鎮定:
「總不見得太子殿下會紆尊降貴,求著臣女嫁過去吧?」
13
裴冶走了。
聽完我的那句話後,怒氣衝衝地走了。
正如他所說,他是太子。
高傲的姿態放下一次已是難得。
不可能有兩次。
尤其……還是對我這個曾經對他卑微乞憐過的人。
裴冶的離去,帶走了房間中壓迫的逼仄感。
我的腿都軟了。
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後怕地喘息。
「看著嬌嬌弱弱,風吹就倒的人。」
「倒是挺能扛。」
「本來還以為……你會從了他的。」
一隻修長帶繭的手,突然伸到眼前。
我毫無防備,嚇得渾身一顫,心裡咯噔了一聲。
猛地抬頭,卻是裴雲衡那張俊朗的臉。
我頓時有些沒好氣。
「明日我就讓爹爹把家裡的守衛全換了!」
堂堂將軍府嫡女的閨房。
都快變成市井大街,誰都能來逛一圈了。
裴雲衡卻只覺得好笑,伸手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也不必,畢竟放眼京都,能防住我們二人的,也就你爹了。」
我盯著他:「深更半夜,你怎麼在這?」
裴雲衡的眸子霎時一冷。
唇角勾起我從未見過的嘲諷:
「那日便看出他會後悔了。」
「不盯著些,放心不下。」
他語調很低,我真是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眨眨眼,眼神茫然:
「你在說什麼呢?」
「沒什麼。」
裴雲衡搖頭,又恢復到了那張揚肆意的模樣。
「早些休息吧,養好身子。」
「等我上門娶你。」
14
這晚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裴冶。
只是偶然聽到雲荷提起。
說他近日頻繁來往秦家,似乎是在商定婚事。
我聽了也不覺得意外。
且不論他跟秦桑桑的感情。
就論秦桑桑她哥手裡攥著的鑄幣權。
還有她爹,吏部尚書,管著官職的任免。
娶了秦桑桑,就等於把都城的錢和官,都攥在了手裡。
任誰也再無法撼動他太子的位置。
裴冶雖說偏執陰狠。
但我也不得不承認。
他是個玩弄權謀的好手,更是做君主的最好人選。
神思收回,我幽幽地往嘴裡塞了口蜜餞。
眉眼笑眯眯的。
「小姐,你當真不在意了嗎?」雲荷不放心地問我。
我挑眉,飲了一口滋補茶。
「雲荷,給我診病的太醫怎麼說的,你忘了?」
「延年益壽第一寶:少管閒事,不過腦。」
「沒打算再有交集的人,多想一分,都是對壽命的浪費。」
雲荷:「……」
15
裴雲衡的確說到做到。
幾日後,高調登門,聘禮送了一箱又一箱。
足足擺滿了整個庭院。
「奴婢悄悄去瞧了,好大的排場呢。」
「陸府門週邊著的百姓,裡三層外三層,都驚傻了。」
雲荷震驚地形容著聘禮的規模。
哪裡還有前幾日,那苦心勸說我再去找太子的模樣?
小丫頭年紀不大,倒是挺牆頭草的。
我懶懶地坐在桃花樹下,曬著太陽,往嘴裡塞了顆青梅。
今早裴雲衡派人送來的,很鮮。
雲荷獨自感慨了一陣兒,見我一直沒反應。
嗔怪地喚我:
「小姐,自己嫁人的事兒,您上些心呀!」
「上上上,」我無奈,「明日便去珍寶坊,咱挑嫁妝頭面去,可好?」
我娘走得早。
爹爹又帶著兩個兄長,常年在外打仗。
害怕娶了姨娘,她會暗自欺負我,乾脆就沒娶。
因此,成親這事兒,什麼都得我自己張羅。
還好我也不是第一次嫁人。
流程走過一遍,自然是不慌的。
但我沒想到。
我還是慌了。
因為……我在珍寶坊裡。
又遇見了裴冶。
本該忙著固權壯勢的裴冶。
16
坊裡的首飾多豔俗,我不太喜歡。
店家說他手中珍藏著一套鳳冠頭面,價格高昂,尋常百姓買不起。
因此,並不擺在外面售賣。
但我顯然不在尋常百姓之列。
店家便將我帶到了後堂,說是讓我看看樣式。
誰知,我才剛進門,門便被緊緊關了。
雲荷也被關在了門外。
我心下一驚,轉頭拍打著門板,卻無人搭理。
腰肢被人從背後抱住。
一股濃重到簡直像打翻了酒罈子一樣的酒氣,頓時將我包圍。
裴冶緊緊摟著我,頭埋在我的頸窩。
聲音裡有種獵人終ŧū́²于等到獵物的快感:
「陸晚傾,你贏了。」
「孤做不到。」
「這幾日只要一想到你即將嫁給裴雲衡,孤就恨不能殺了他。」
「別嫁他,嫁孤。」
「你想要什麼,孤都給你,哪怕是正妃之位,都給你。」
17
瘋了。
裴冶真的瘋了。
「殿下請自重!」
「我與雲衡已交換庚帖,定下了婚期,怎可……」
話沒說完。
裴冶便將我轉過來面對他。
淩厲氣勢收了收,鼻尖貼近,抵住了我的額頭。
四目相對,我發現他的眸光有些渙散。
似乎當真喝了很多很多酒。
但他嘴角的笑意,也因此顯得格外陰翳。
「傾傾,你說,若是孤今日就這麼帶走你,囚在東宮。」
「裴雲衡有這個本事找到你嗎?」
我的瞳孔驟然一縮。
「裴冶,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裴冶垂眸,癡笑一下:
「一直知道。」
「傾傾,把心收回來,離裴雲衡遠些。」
「孤可以不計較你跟他定親之事,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裴冶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極其溫柔。
可我卻只感覺到被毒蛇纏住腳踝,一點點收緊的陰冷。
忍不住地狠狠一顫。
我怕他。
真的害怕。
那是前世三年的夜夜纏綿,深深烙印在我骨子裡的恐懼。
我控制不了。
但我也忘了。
醉酒的人喜怒無常。
我這一顫,卻讓裴冶突然炸了怒火。
拳頭擦過我的耳畔,狠狠捶在了門上。
「你怕孤做什麼?孤能吃了你嗎?」
「你難道能躲孤一輩子嗎!」
能不能躲一輩子,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現在躲了。
趁著他捶門,鬆開了我的空檔,Ṭṻ₉我掙脫了出來。
跑到離他最遠的案幾旁邊,將上面的青花瓷瓶敲碎。
碎片攥在了手中。
要麼劃傷他。
要麼,劃傷我自己。
裴冶受傷地看著我,語調聽起來甚至有些委屈:
「你就這麼抵觸?」
「為什麼……你為什麼突然就變了?」
18
不。
我沒變。
不管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罷。
既然他心中另有所屬。
我的選擇,就只有一個……離開他,遠離他。
「裴冶,放我走。」
「呵。」
裴冶捂住臉,突然笑了起來。
「又是這句話。」
「為什麼前世今生,你都要逃?」
「你不是挖空了心思地想要接近我嗎?為何要逃!」
我整個人如遭雷擊地僵住了。
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他剛剛說什麼?
前世今生?
難道說……
19
「陸晚傾,我能拿你怎麼辦?」
我這才發現。
裴冶可能真的是喝了太多。
剛才的糾纏,不光我沒力氣了。
他也快沒了。
往前走了幾步卻倒在地上。
掙扎幾下沒起來,乾脆就支起一條腿,坐在地上。
垂頭苦笑。
連稱呼,都成「孤」,變成了「我」。
「這一世,我躲過了父皇的賜婚,不再恨你,不再怨你。」
「我真的想放過你的。」
「可當我意外知道你竟跟裴雲衡有婚約的時候,我慌了。」
「明明篤定你不會嫁,我還是跟著來了。」
「你居然真的說嫁?你怎麼敢嫁?」
「呵,嫁就嫁,我求之不得!」
裴冶搖著頭,笑意越發苦澀。
茫然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語無倫次。
「可你為什麼一直在這裡?」
「為什麼突然不愛我了!」
「我都還沒發話,你憑什麼先不愛我了!」
裴冶說著,看向我的眼神突然變得兇狠。
但又幽怨。
「請你也不來,低頭也不要,孤是太子!」
「你憑什麼……憑什麼不要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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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答裴冶的問題。
因為在他問完那句話的下一刻。
裴雲衡一腳踹開了房門,身後還跟著氣喘吁吁的雲荷。
見我無事,裴雲衡松了口氣。
一把上前來將我攬入懷中,聲音後怕:
「嚇死我了。」
我沒說話,越過裴雲衡寬厚的肩膀。
看向地上已經昏睡過去的裴冶。
眸光微顫。
裴雲衡突然把我的腦袋往他頸窩裡壓了壓。
不許我看。
「算他暈得早,不然我真能把他打到暈!」
切。
說的就跟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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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的變故,嚇到了我。
也嚇到了爹爹和裴雲衡。
將軍府里加派了諸多人手,裡三層外三層地護著我的小院。
別說裴冶了,連裴雲衡自己都翻牆翻不進來。
想見我,只能咬牙切齒地送拜帖。
爹爹同意後,才能入府與我見面。
瞧著他那搬ṱù₆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鬱悶模樣,我逗得拍桌大笑。
裴雲衡只凶凶地瞪我。
氣呼呼地往我嘴裡塞了一顆青梅。
「笑吧笑吧,都給你記帳!」
「成婚後日日給你買酸梅,酸死你!」
我倆默契得誰都沒有再提起裴冶。
裴冶也沒出現過。
但我的心底卻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恐慌。
尤其,那日知道了裴冶居然也是重生的之後。ťů⁶
這份恐慌便更甚了。
因為。
得到的一定要得到,才是裴冶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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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這份忐忑的心。
我出嫁的日子到了。
鮮紅的蓋頭遮擋視線,我被雲荷扶上了花轎。
轎子一晃一悠,每走一步,我的心就安定一分。
可就在我真以為今日不會有什麼事的時候。
轎子突然停了!
緊接著,裴雲衡不悅的聲音傳來。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裴冶?
顧不上禮數,我一把掀開蓋頭,從轎子裡出來了。
只見寬闊的大街之上,看熱鬧的百姓站滿了兩旁。
裴冶騎著匹棗紅色的馬,堂而皇之地擋在了送親隊伍的前頭。
馬身上,還插著一面軍旗。
見我出來,裴冶笑了笑。
俐落地翻身下馬,一把抽出馬鞍上的佩劍。
手腕翻了個劍花。
「噗嗤!」
馬脖子頓時鮮血四濺,濺濕了那面軍旗。
我與裴雲衡同時皺緊了眉頭。
祭旗。
出征前的儀式。
但一般殺的是豬羊。
可裴冶方才,殺的是馬。
馬,象徵著凱旋。
裴冶用拇指擦掉臉上濺到的血液。
勾了勾唇角,視線緊盯著我。
而後取出一卷明黃色卷軸,展開宣讀了起來:
「邊疆告急,赤燕大軍直逼北境。」
「現任命裴雲衡為車馬大將軍,即刻整兵出征,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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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百姓,誰也不是傻子。
這架勢,明擺是裴冶要找麻煩觸黴頭,頓時周圍一片譁然。
當朝太子當街攔臣子的親。
還殺馬祭旗。
只怕從此京城的話本子要寫瘋了。
不過,裴冶既然敢做。
自然是已不在意百姓如何看待。
因為陛下的身子在未來的三年,一日不如一日。
殯天只是早晚的事情。
他是太子。
天下都將是他的。
只要登了基,又有誰敢再提今日之事?
裴冶挑眉:
「裴將軍,接旨吧。」
裴雲衡臉色鐵青,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手伸到半空,卻猶豫了。
裴冶身為太子,不至於拿戰事開玩笑。
只是按照常理,怎麼都該是我爹率兵出征。
裴冶定是用了什麼手段,換成了裴雲衡。
目的,就是為了攪了此次成婚。
真若是走了,只怕再回來時……
我將裴雲衡的遲疑看在眼裡。
抿唇,伸手覆住他的手,帶著他,接了那卷軸。
「裴氏夫妻二人,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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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冶的眼底劇顫,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裴雲衡也同樣。
喉結艱澀滾動,嗓音喑啞:「傾傾……」
我偏頭對他一笑:
「百姓為重。」
「夫君只管上陣殺敵。」
「妾身會在京中,等夫君歸來。」
裴雲衡的眸光顫動,看了我半晌,終是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只伸手拔了我頭上的鳳釵,仔細收入懷中。
「兩月必歸。」
「傾傾等我。」
眼前一道紅影翩然,一身紅衣的裴雲衡翻身上馬。
颯爽英姿的少年將軍,無需鎧甲,已是英雄。
深深看了我一眼後,裴雲衡抬腳,踢了踢馬腹。
馬蹄疾馳,那抹紅色漸漸消失於街角。
我心中不由一歎。
果然,沒能拜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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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衡走時,將最貼身的副將留下了。
讓他護送我的花轎入府。
防的自然是裴冶。
但裴冶就跟感覺不到似的,悠然道:
「裴將軍為國上沙場,連新婚的娘子都拋下了。」
「孤甚感激。」
「今日,就由孤親自送陸小姐一程吧。」
他叫的是陸小姐。
而非裴夫人。
我聽得懂,百姓也聽得懂。
但誰也沒吭聲。
副將挺身擋在我身前,不發一言,但直視著裴冶。
大有誓死守我的架勢。
裴冶眯起了眼睛,陰翳不悅。
就在我要開口解圍時,裴冶卻又笑了:
「請副將在前開路。」
「孤隨行便是。」
副將狐疑地看向我,「夫人……」
隱忍許久的一口血,再也忍不住。
我脫力地跪在地上,鮮血一口口地吐出來。
染紅了我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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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我躺在了陌生的房間。
裴冶就坐在我面前的桌子邊,一口一口地喝酒。
我一點都不意外。
裴冶既然敢當街攔路。
必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孤……我,本不想做到這一步。」
裴冶仰頭灌下一口酒,終於抬眸,看向了我。
「只是這些時日,將軍府看守嚴密,我根本找不到方法見你。」
「可讓我眼睜睜看你嫁人,我也做不到。」
這個時候。
我反倒比平常任何時候都平靜。
低頭理了理紅色嫁衣的下擺。
一言不發。
裴冶頓了頓。
從前高高在上的太子,如今卻連腰都挺不直似的。
聲音放得很輕,很輕。
「傾傾,珍寶坊那日,我喝得多了些,什麼前世今生,說的都是醉話。」
「但我想娶你是真的。」
「你跟裴雲衡沒有拜堂,就不算成親,只要你肯,我能……」
我抬眸,緩緩開口:
「裴冶,我很疼。」
裴冶一愣,緊張地起身過來,「哪裡疼?」
「五臟六腑。」
「那避子湯裡的毒,真的很烈。」
「你綁得我很痛。」
「前世今生你的每句羞辱,我都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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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地看到。
裴冶的臉色,在瞬間變得灰白。
他不可置信地向後連退了兩步,直到撞到桌子邊緣。
「傾傾……」
我笑:「上一世,你甚至都沒有這般叫過我。」
其實裴冶未必猜不到我也重生了這個可能性。
只是他不敢猜。
畢竟,上一世,他對我實在算不上好。
我若是重生的,只怕他自己心裡也清楚。
有那三年的痛楚折辱橫在中間。
我永遠,不會再回他身邊。
「裴冶,你知道避子湯裡的毒是誰下的,對吧?」
裴冶的身形都晃了晃。
震驚地看著我,沒有回答。
其實也不用回答。
上一世毒發臨死前。
我看到了裴冶眼底的震驚與驚慌。
也聽見了他匆忙喊下人叫太醫的聲音。
所以,毒不是他下的。
那就只可能是懷了身孕,著急除掉我,給自己孩子鋪路的秦桑桑了。
其實上一世,我跟秦桑桑並無什麼勾心鬥角。
因為占了裴冶全部偏愛的她,無需跟我鬥。
她只需要把我當成空氣。
讓我像個笑話一樣生活在東宮裡。
就已經是對我最大的羞辱了。
「重活一世,你說你愛上了我。」
「可你從沒放棄過娶她,哪怕她明明已經害死過我一回。」
「你的心啊!從沒乾淨過。」
我越說,越覺得可笑。
乾脆也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裴冶,上一世連秦桑桑都看出了你心裡有我。」
「可你重生了一遭,都還不願意承認。」
這酒,辛辣嗆喉。
嗆得我咳嗽了兩聲。
最後,咳嗽的尾音,是一句歎息。
「你沒錯。」
「你只是從沒看得起我。」
「所以不管我如何解釋,如ţųₑ何想彌補,想和離,你都不信。」
「只一味地仗著我愛你,高高在上,羞辱我、踐踏我。」
「裴冶,上一世你囚禁了我三年,算是我橫刀奪愛的代價,算我活該。」
「可是我已經用命還你了啊。」
「這一世,你還要再囚禁我幾個三年嗎?」
「還是說,你要我再死一次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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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壺高舉,我給裴冶滿上了一杯酒。
對著他隔空舉了舉。
裴冶在床邊站了半晌後,像是被什麼壓垮了似的。
慢慢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手劇烈地顫抖,端起了那杯酒,一飲而盡。
然後。
他哭了。
清冷的淚,順著臉頰流下。
我看見他飽含痛苦的開了口:
「陸晚傾,我已經在對你好了,再等等我,好嗎?」
「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我搖頭:「不必了,裴冶。」
酒杯落地,我不願再喝了。
碎瓷片崩裂,散落一地。
一如碎過就再也拼不回去的人心。
我的視線定在這些碎片上,不再看裴冶一眼。
「我已經找到心裡乾乾淨淨,只有我的人了。」
「你放我走吧。」
29
裴雲衡食言了。
那日大婚之後,裴冶將我送回了陸府。
再也沒有露過面。
可我在府裡等了兩個月零三天。
裴雲衡始終沒有回來。
爹爹每每上朝,都是鐵青著臉回來。
我追問了幾次,他才猶豫地告訴我,前方戰事吃緊,情勢不容樂觀。
此仗出乎意料的難打。
「我已向陛下請纓,明日與你兩位兄長一同啟程,調動駐紮在三省的將士,前去馳援。」
「傾傾,你放心,爹爹定將雲衡平安帶回。」
「你獨自留守京城,切勿……」
「爹爹,」我凝視著父親的臉,「女兒也要去。」
父親怔住了。
30
援軍出征這日。
我裹緊了紅色的披風,被雲荷扶著,上馬車。
在邁進車廂的那一瞬間。
一股難以忽視的注視感傳來。
我順勢抬頭看去,就看高高的城牆上,一道青色的身影站立在那裡。
雖然距離遙遠,看不清臉。
但我知道,那是裴冶。
說服爹爹與陛下,允許我隨軍出征的人,也是他。
遙遙相望,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後。
決然鑽進了馬車。
塵土飛揚,大軍朝著京城之外,漸行漸遠。
我沒有回頭。
只是多年後的某一天,帶著兒女回京時,偶爾聽人提起過。
出征這日,有一很像太子,身著青衣的男子。
在城牆上哭得像個孩子。
人人都說,大軍之中,一定有他至親至愛的人。
我聽了也只是垂眸笑笑。
也許吧。
31
我跟裴雲衡的大婚,是在軍中舉行的。
兩月不見,我下馬車時,差點沒認出裴雲衡來。
曾經那一身紅衣,意氣風發離開的人,此刻竟已經胡茬滿面。
一身銀色鎧甲上,刀痕劍痕錯亂。
痕跡之間還有已經暗黑的血跡。
看得觸目驚心。
裴雲衡卻渾然不覺似的,沖我嘿嘿傻笑。
我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
眼淚先掉下來了。
裴雲衡見我哭,頓時一慌,剛要開口哄我。
我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沒好氣地扔給他:
「醃好的咸梅,吃嗎?」
裴雲衡笑:「吃!」
32
長途的奔波,導致我到了軍營後,直接就病倒了。
幸虧來時帶足了藥材,還有個隨行的大夫。
臥床足足養了四天,也便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參片湯藥,十足十地灌,灌得我真有點後悔來了。
不過,也有好消息。
爹爹和兄長的援軍到來,大大助長了士氣。
之前兩個多月的拉鋸戰,敵軍也已力竭,哪裡還是對手?
短短幾天,捷報頻回。
竟順順利利地就打了勝仗。
凱旋這日,裴雲衡于萬軍注視下,將我抱起。
甚至一天都不能等了似的。
當晚就要與我成婚。
他來時就穿著紅衣,我……巧了,剛好,也帶了嫁衣。
稀裡糊塗地,就著北境的遼闊草原,以天地為景,我們拜了堂。
走完了那場被裴冶打斷的婚禮。
勝仗與成親,雙喜臨門,萬軍同慶。
酒喝了一壇又一壇。
篝火燒了足足一夜。
帳篷外喝酒劃拳的聲音,就沒停下過。
我紅著臉坐在主帥帳篷的床榻上,咬了咬嘴唇,捂住了心口。
「怎麼……還……有點,緊張了呢?」
明明。
又不是第一回了。
33
裴雲衡在一片起哄聲中,被推進帳篷裡。
醉醺醺的,連路都走不穩了。
我上前想去扶他,卻反被他一下子壓在了床榻之上。
他好重,重得我推不開。
酒氣縈繞在鼻尖,把我也熏得醉了似的。
臉紅了。
「你,你要不……洗把臉……」
「傾傾。」
裴雲衡抵著我的額頭,輕輕吻了吻我的唇角。
手開始不老實了。
「娘子……」
我的臉,更紅了。
34
主帥帳篷外十幾米遠。
二哥從廚房出來,手裡端著碗熱湯。
朝著帳篷就來了。
還沒走到門口,身後卻傳來爹爹的一聲咳嗽。
大哥也站在旁邊,無奈道:
「傾傾小倆口洞房花燭夜,你過去做什麼?」
二哥不解,理所應當道:
「也不知雲衡是怎麼了,平常千杯不醉的人,今日兩壇女兒紅下去,竟醉得連路都走不好了。」
「我給他送碗醒酒湯,醉酒的人身子重,我怕傾傾一個人伺候不了!」
大哥倒吸了口氣。
爹爹也愁得直搖頭,「老二,怪不得你總也娶不上妻。」
「啊?」
二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大哥歎氣,走上前來攬住他的肩膀,帶著他往反方向就走。
「二弟,平常可以千杯不醉。」
「新婚夜,雲衡不醉不行!」
「為什麼呀?」
「額,醉了,有些不規矩的事情,才好做。」
「什麼不規矩啊?」
「二弟,喝點湯吧,別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