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奇怪群

有一天，我被拉进一个奇怪的群。
群名叫【相亲相爱一家人】。
我以为是拉错了，刚准备退出，一个备注【妈妈】的人艾特了我：
【女儿，你来啦。】
这是什么新型的诈骗手段吗？
我撇了撇嘴，可是悬在退出群聊红字上的手指，却迟迟按不下去。
鬼使神差地，我回复了一句：
【嗯。】
1
我把手机甩到一边，继续写销售方案。
可刚才还清晰无比的思路突然就变成了一团糨糊。
我烦躁地抓起手机，想看看那些骗子到底要干什么。
一打开群聊，页面上竟然是五个红彤彤的专属红包。
妈妈：【给独木亦成林的红包，欢迎乖女儿进群。】
爸爸：【给独木亦成林的红包，欢迎宝贝闺女进群。】
奶奶：【给独木亦成林的红包，欢迎囡囡小公主进群。】
爷爷：【给独木亦成林的红包，欢迎大孙女进群。】
弟弟：【给独木亦成林的红包，欢迎姐姐进群~^o^~虽然红包有点小。】
我一脸懵逼地盯着手机屏幕，大脑开始飞速转动。
什么骗术会是这样的套路？
我正在胡思乱想，微信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发消息的是一个昵称叫【莫忘】的人。
我是做销售的，微信好友很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加的这个人。
【孩子，你还记得我吗？七年前在郑州火车站，我借给你五百块钱。】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
我饥肠辘辘地蹲在一家面馆的墙边，面馆飘出的香气钻进鼻腔里，引得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我抱紧自己的膝盖，试图忽略这难挨的饥饿感。
面馆生意很好，人来人往。
坐在ţŭ̀ₚ靠门这桌的是一家三口，小女孩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还不怎么会用筷子，面汤糊得满脸都是。
男人哈哈地笑起来，女人则是从包里拿出纸巾，轻轻地擦着她的小脸蛋。
我羡慕地看着那个小女孩，不知道是羡慕她能吃到香喷喷的烩面，还是羡慕她能拥有父母的爱。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渴望，女人转头向我看过来。
我赶紧缩回身子，躲到了墙后。
没一会儿，女人推开门走了出来。她弯下腰，温柔地对我说：
「孩子，你是不是饿了？走，阿姨请你吃面。」
我实在太饿了，厚ẗṻ⁾着脸皮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店里。
女人给我点了一碗羊肉烩面，还有一碗馄饨。
我盯着面前的食物，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女人把筷子递到我手中，轻声说：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2
面和馄饨很快被消灭光。
我擦了擦嘴，慢慢抬起头，感激地对他们说：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
对面的男人抱着小女孩，关切地看着我：
「孩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可以和我们说说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他们。
女人眼眶红红地听我说完，然后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孩子，你太不容易了。别害怕，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五张红票子，递到我手边：
「这钱你拿着，出门在外，没钱可不行。你不是要去北京读书吗？这些钱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我瞪大了眼睛，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摸到过这么多钱，吓得连连摆手：
「阿姨，我不能要您的钱，这太多了。」
男人伸了一只手过来，把钱硬塞进我的手里。
「别推辞了，我们相信你是个有志向的好孩子，这些钱算是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再还给我们就是。」
我紧紧握住那五百块钱，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
分别的时候，我向女人要了电话号码，并承诺，一定会把钱还给他们。
正是这五百块钱，帮助我顺利来到北京，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年以后，我攒够了钱，添加了女人的微信，想把钱转给她。
但转了很多次，她却一直没有接收。
时间转眼又过了六年，我竟然差点忘记了那个在我黑暗人生中点亮第一盏灯的人。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复了她的消息：
【阿姨，我记得，我一直记得，你们现在还好吗？】
3
那边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这条消息很长，我认真地看了很久。
【人生的道路总是充满遗憾，唯有家是最温暖的港湾。可是现实无奈，有人天各一方，有人求而不得。但即便如此，我们对家的向往从未熄灭。
【现在，我们诚挚地邀请你参加相亲相爱一家人计划。这个计划把六位素不相识的朋友聚集在一个专属的微信群里，在这里，你们分别扮演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女儿、儿子的角色，构建一个独特的网络家庭。
【在这里，你们可以分享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可以倾诉快乐与烦恼，也可以感受到家人的爱与关怀。在这里，有人倾听你的故事，也有人给你温暖地回应。
【欢迎你的加入，我们相信，通过这个计划，你们能够在这个虚拟却充满真情的网络家庭中，彼此陪伴、相互治愈，找到那份久违的家庭温暖。】
【相亲相爱一家人】计划？
我茫然地看着那些文字，慢慢放下了手机。
我也曾有一个家，可是相亲相爱的人里，从来都没有我。
骨肉血亲之人都不曾给过的家庭温暖，别的人真的能给吗？
我不相信。
犹豫了许久，我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了过去。
【阿姨，谢谢你，但我没有这个需要，祝你找到更合适的参与者。】
我向她发去一千元的转账，然后退出了和她的聊天界面。
再次点开【相亲相爱一家人】，页面还停留在那一长串的专属红包上。
群里静悄悄的，许是都在等待我的表态。
我的手指点开右上角的三个黑点，按下了退出群聊的按键。
4
【即将退出群聊，相亲相爱一家人。】
我的手又迟疑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向左偏移了些，点击了取消。
我退回到聊天界面，迅速收下了那五个红包。
像被解除了封印，群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弟弟：【探头.jpg】
弟弟：【大家都在干什么.jpg】
爷爷：【我在遛狗。】
紧接着发来一张小黄狗甩尾巴的照片。
奶奶：【我在包饺子。】
一盘排列整齐的饺子图片弹了出来。
爸爸：【我在整理资料。】
图片上，一大堆资料把书桌堆得满满当当，依稀可以看见寻人、失踪的字样。
妈妈：【我在看书。】
配图是一本书，隐约可以看见封面上的书名——心理咨询与心理治疗。
弟弟艾特我：【姐，你在干嘛？】
虽然知道只是角色扮演，但我心里竟然莫名升起一股暖意。
好像真的有一种一家人聊天的错觉。
我：【我在加班。】
对着电脑屏幕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群里。
我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了一旁，接着写方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好，工作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原本打算熬通宵写完的方案，居然不到两点就写完了。
我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点进微信。
这才几个小时，群里的消息已经 99+了。
最后一条消息是弟弟发的表情包：【我不困还能熬在线修仙.jpg】
我洗了个澡，原本还有的一点困意彻底消失了。
索性躺在床上，一条一条地看起了聊天记录。
他们可真能聊啊。
从小狗名字聊到了人生感悟。
从饺子包什么馅好吃聊到了弯弯什么时候收复。
我握着手机，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5
虽然睡得很晚，但第二天早上起床竟然意外地神清气爽。
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
【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有两条新消息。
奶奶：【早上好.jpg】
爷爷：【汪汪旺旺.jpg】
老人家的精神可真好啊。
我推开阳台上的玻璃窗，早晨的空气清新无比。
我的心情也明媚了起来。
上班的时候，刘秘书来和我说公司年会的事情。
「今年年会公司打算邀请员工家属一起参加，你觉得怎么样？」
我忙着做数据分析，随口答了一句：
「随便，都行。」
她却没有离开，挪动几步站到了我面前。
「可是我听说你没有家人，还是说和家里人关系不怎么好？到底是什么呀？宋招娣。」
我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缓缓抬头看向她。
「刘秘书，我叫宋成君，在公司里，我更希望你能叫我宋经理。」
刘秘书撇了撇嘴，扭着屁股走开，边走边冷哼着说：
「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杂草。」
我低下了头，把视线重新投到了显示屏上。
我和刘秘书结怨已久，她原来也在销售部，我们既是同事也是竞争对手。
少不了你抢走我的订单，我挖走你的客户。
可是我的业绩总是压她一头，后来成功升任部门经理。
她却突然调去了总经办，成为徐副总的专职秘书。
原本交集变少，皆大欢喜。
但她偏偏总爱来找我的Ṫų⁹麻烦。
我嗤笑了一声，对于这种人，我懒得和她计较。
毕竟要继续在公司混，业绩才是王道。
下班进电梯时，我看了一下手机，群里又多了几条新消息。
弟弟：【妈咔爸咔，微积分好难啊！明天就要考试了，我不会要挂了吧，呜呜呜。】
爸爸：【你爸来啰.jpg】
妈妈：【你妈来啰.jpg】
弟弟：【哈哈哈哈，你们怎么这么搞笑。】
我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旁边的小王凑过来：「宋经理，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把手机收起来：「没什么。」
走出电梯时，我又掏出手机，在群里发了一句：
【弟弟，有什么不会的吗？发来我帮你看看。】
弟弟：【姐，有你是我的福气。】
弟弟：【抱大腿.jpg】
6
日子好像突然变得愉快起来。
我把【相亲相爱一家人】群置顶，每天都会点开看一看。
有时候回复几句，有时候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聊天。
但不管我遇到什么事、心情怎么样，只要看一看群里的聊天，总能变得平静又安宁。
弟弟是个小话痨，群里数他发言最积极。
除他之外，爷爷排第二名，经常分享他的养狗日常。
那条小黄狗名叫福贵，在我们群里也算混了个脸熟。
可是最近几天，爷爷居然没有在群里说过一句话。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他有什么事情抽不开身。
到了第三天，所有人都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就算再忙，发一条消息的时间总该有吧。
奶奶：【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群里安静了许久，直到妈妈发来一条消息。
【幸福小区三栋 7-5 号，这是我刚问到的爷爷的地址，你们谁离得近，能过去看一下吗？】
我：【我去吧。】
爸爸：【我也去看看。】
弟弟：【我也去吧，要是有什么事，还能搭把手。】
我向公司请了假，直接开车去了幸福小区。
这是一个老旧小区，小区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是老人家。
据说已经被纳入了改造范围，但现在还没有开工。
我沿着楼梯爬到七楼。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正在敲门。
我有些迟疑地张口：
「你是？」
男人转过身，他身形挺拔，气质沉稳。
身上穿着的保安制服，和他整个人有些格格不入。
他笑了笑，向我伸出了手：
「你是成君？很高兴见到你。」
我知道他是谁了。
虽然在群里经常聊天，可是在现实中见到，还是有些尴尬。
我赶紧把话头引入正题。
「秦爷爷怎么样了？找到了吗？」
周叔叔摇了摇头，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担忧。
「找到了。」
一个男生从楼道处跑上来，喘着气对我们说。
他身形高高瘦瘦，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机灵。
但嘴唇却有着明显的异样。
一道从唇峰延伸至嘴角的裂痕，破坏了原本应有的唇形。
像一道沟壑将嘴唇一分为二，使得上唇的形状有些不规则。
「福贵丢了，爷爷这几天一直在找它，现在在文化广场，我们过去一起帮忙找找吧。」
我开车带着他们一起去了文化广场。
广场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夕阳映照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孤独又沧桑。
我们走上前去，老人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福贵丢了。」
「你们知道吗？我总觉得自己很像《活着》那本书里的主人公，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一个离我而去。现在，就连福贵也不在了。」
7
眼前这个悲伤的老人和群里那个风趣开朗的爷爷有些不一样。
我蹲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别着急，爷爷，我们一起去找，会找到福贵的。」
我们打印了几百张寻狗启事，贴满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
第二天是周末，大家又聚集在一起，分配好各自的方向，开始了寻找福贵之路。
下午的时候，有人打来电话。
说在城西的菜市场看到了一只小黄狗，很像是我们要找的福贵。
还说喂它什么东西它都不吃，只是在菜市场结束营业后捡一些地上的菜叶和骨头。
我们带着秦爷爷立即赶了过去。
到达的时候，市场的铁门已经关上。隔着栏杆间的空隙，看见一只小小的黄狗孤零零地趴在地上。
「福贵！」
秦爷爷喊了一声。
小黄狗噌地站了起来，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突然拔腿向我们冲过来。
它从栏杆处钻出来，一下子跳进了秦爷爷的怀里。
身子不停地摆动，嘴里还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像是委屈极了。
秦爷爷满是皱纹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安抚地摸着福贵的脑袋。
「老伙计，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我们把秦爷爷和福贵送回了家。
ťū⁹他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藤编的椅子上，福贵乖乖地伏在他的脚边。
他慢慢地给我们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这辈子呀，就像小说中的福贵一样，总是在经历分别和失去。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就难产去世了，和我爸相依为命到十六岁，他也走了。
「后来我顶岗进了铁厂，认识了我媳妇，生了老大，又怀了个老二。我想着，日子总该好起来了吧，可是没过几年，一场车祸，把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带走了。
「就连老大我也没能留住，第二年春天，他生了一场重病，去陪他妈妈和弟弟了。
「我这人命不好，总是克着身边的人。所以呀，我也不敢再找了，就一个人过着吧，后来遇到了福贵，我才又有了伴。你们别笑话我，对我来说，它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弟弟林晨阳拖着椅子坐到了他身边，挽起他的胳膊，把头靠了过去。
「胡说什么呢，爷爷，我们不是你的家人吗？」
爷爷眼中流下了眼泪，嘴角却高高地扬了起来：
「是是，你们都是我的家人。但我这人命硬，就怕克着你们……」
林晨阳噌地站了起来，右手放在胸前，目光坚定地说：
「我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封建迷信的话可不兴说哈。」
「哈哈哈哈——」
小小的房子里，装满了我们的笑声。
就连福贵也站了起来，随着我们的笑声，汪汪地叫了起来。
8
经过福贵的事，大家的距离好像又拉近了不少。
除了在群里聊天，私下里也经常约着一起去看秦爷爷和苏奶奶。
只是每次聚会，「妈妈」都没有来。
之前聊天时她曾无意间说起过，自己是一名医生。
想来是太忙了吧。
日子悠悠而过。
直到有一天，林晨阳私信发给我一条视频链接。
【姐，你快看看，里面被打的那个人，是不是爸爸？】
我赶紧点开链接。
视频标题很炸裂。
【太恐怖了，人民公园保安竟是人贩子！】
画面不太清晰，隐约能看到几个人揪住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又踢又打。
看不清男人的长相，但身形高大，很像是周叔叔。
而且，他工作的地方正是人民公园。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种社会问题的视频发酵很快，我点开的时候，转发量已经快要到五千了。
评论区里更是炸开了锅。
【天哪，我经常带孩子去人民公园玩，有次着急上厕所，还把孩子交给一个保安帮忙照看，现在看到这个视频真是后怕。】
【居然利用大家对保安的信任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必须重判。】
【建议所有公园加强安保审查，家长们也要多分享防拐知识，让更多人提高警惕。】
【相关部门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是怎么让这种人混进公园当保安的！】
视频模糊，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周叔叔。
正要打字安抚林晨阳，他那头又发过来一条链接。
【姐，是爸爸。
【可我不相信他是人贩子。】
这条视频是从另一个角度拍摄的，距离比较近，画质也比较清晰。
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被殴打的保安，确实是周叔叔。
【这个保安我认识，在人民公园干了有七八年了，还经常向带孩子的家长发一些防拐宣传单，不像是坏人啊。】
【现在人贩子的套路可太深了，越是不像的人越有可能是坏人。】
【七八年！都不知道拐骗走多少孩子了，一定要好好查查！】
我心情复杂。
一方面对人贩子深恶痛绝。
另一方面，我怎么也不相信周叔叔会是那样的人。
我一遍一遍地拨打着他的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
我给林晨阳回复了一条消息：
【走，去现场看看。】
9
我们在公园入口处找到了治安管理室。
提起今天发生的事，一个坐在监控前的小伙子转过身来对我们说：
「那都是误会，周哥怎么可能是人贩子。」
旁边的大爷也激动地说：
「我给你们说，这世上谁都可能是拐子，但小周绝对不会是。他自己就是受害者，怎么可能去做那样的事。」
我和林晨阳对视了一眼，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林晨阳弯下腰，客气地问道：
「叔，那你说说，今天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大爷挠了挠头：
「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好像是小周在廊桥那边捡到个小孩儿，被家长误认成拐子，一点解释都不听，上来就一顿拳打脚踢……」
林晨阳气愤地说：
「他们怎么能随便打人啊！」
大爷撇了撇嘴：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那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我问。
小伙子又转过头对我说：
「后面警察来了，两边的人都被带去问话了……诶，你们看，那是不是他回来了？」
公园的步道上，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走过来。
头微微低垂着，脚步也似乎有些沉重。
我和林晨阳赶紧跑了过去。
周叔叔看到我们，有些惊讶地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
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他顿了顿，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
「嗨，就是误会，也没多大点事儿，警察都帮我澄清啦。那几个人也是关心则乱，这不，还给我赔礼道歉来着。」
他把手上的牛奶往上提了提。
林晨阳看着他青紫的脸，气愤地说：
「打完人一箱牛奶就完事了吗？也太便宜他们了吧。」
周叔叔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笑着说：
「还赔钱了，一千块呢。走，我请你们吃火锅。」
林晨阳撅着嘴：
「我才不吃。」
说完，扶住了他的胳膊，心疼地说：
「爸，疼吗？」
周叔叔摸了摸他的头。
「不疼。」
我的脚步慢下来，看着他们相扶着向前走去，真像一对亲父子。
林晨阳转过身向我招了招手：
「姐，走快点，爸请我们吃火锅。」
我笑了笑，快步向他们追去。
10
牛油慢慢融化，与辣椒、花椒等香料交融在一起。
没过一会儿，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
蒸汽升腾而起，坐在我对面的周叔叔在缭绕间显得朦朦胧胧。
我迟疑着问道：
「听你同事说，你也是受害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叔叔夹ŧů₋菜的手顿住了。
即便是被烟雾隔开，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悲痛。
「我曾经有一个女儿……」
他放下筷子，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她特别可爱，会奶声奶气地喊爸爸，还会迈着小短腿往我怀里扑。」
忆及往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转瞬又被痛苦取代了。
「那天在人民公园，就那么一会儿没看住，她就被人带走了。我和老婆疯了一样地找，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有找到她。
「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心脏病发，没挺过去……」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这十年来，我和我老婆没睡过一个好觉，我甚至辞掉了工作，只要有一点线索，不管多远我们都去找。终于，人贩子被抓到了，我当时觉得，我的女儿终于要回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可谁知道，那个人贩子却说，因为女儿哭闹得太厉害，十年前，就被他，被他……」
他再也控制不住，把手捂在脸上，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我老婆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就像丢了魂。我想安慰他，可我自己也深陷在痛苦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承受不住了，从阳台跳了下去……」
周叔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哭声也渐渐变得歇斯底里。
我和林晨阳早已泪流满面。
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
在巨大的悲痛之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连时间也无法将伤痛抚平。
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地陪伴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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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平复舆情，警方和公园管理方联合发布了官方声明，详细说明了周叔叔遭误解被打的整个经过。
同时，他背后的故事也被人扒了出来。
在他担任公园保安的七年时间里，凭借自己的细心和勇敢，协助警方成功抓到了三起拐卖人口的犯人。
他还利用空余时间，耐心执着地整理各方面的资料，帮助五名孩子重新回到父母的怀抱。
一时间，他成为「防拐英雄」。
警方公众号还专门找他录制了一期短视频。
我把视频转发到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
奶奶：【大周，你做的都是积大德的好事儿，那些被你帮助过的孩子和家庭，都会记着你的好。】
爸爸：【我只是不想看到其他家庭再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了。】
爷爷：【你做得对。但以后不能啥事都自己一个人扛，再要抓坏人，得带我一起去。我老秦头虽然年纪大，但一个能打俩。】
弟弟：【还有我还有我。】
奶奶：【看你们都这么勇敢，这样吧，明天放假，都来我家吃饺子吧。】
我一边写年终报告，一边看着他们聊天。
心里充满了暖暖的幸福感。
原来家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奶奶录了一条视频发过来。
视频里，她指着面前的三盆饺子馅说着：
「这是猪肉白菜馅的，这是猪肉酸菜馅的，这是牛肉芹菜馅的。」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去够柜子上的擀面杖。
突然，视频一阵晃动，那边传来叮当咣啷的声音和奶奶「哎哟」的叫声。
妈妈：【妈，你怎么了？】
爷爷：【摔着了？咋样了啊？】
弟弟：【奶奶，你别吓唬我。】
爸爸：【没事吧？我马上过去。】
我：【我也去。】
我正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看到群里奶奶回复了一句。
奶奶：【摔了一跤，腿好像动不了了。】
我一边拨打了 120，一边赶紧开车赶了过去。
之前因为她经常忘带钥匙把自己锁在外面，我家离她最近，所以放了一把钥匙在我这里。
我打开门，看见苏奶奶坐在厨房的地板上。
12
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我不敢乱动。
没一会儿，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帮我把她抬上了车。
送到医院时，除了妈妈和被关在宿舍出不来的林晨阳，其他人都赶了过来。
做完检查，确定是股骨颈骨折，需要做内固定手术。
医生让家属签字。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虽然在群里妈、奶奶喊得亲热，可到底，我们不是她真正的亲人。
我们只知道她有一个儿子，十几年前带着媳妇和孙女一起去了美国，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秦爷爷犹豫着说：
「出了这个事，还是应该通知一下她家人吧。你们有她儿子的联系方式吗？」
我和周叔叔都摇了摇头。
秦爷爷叹了口气：
「那只有待会儿问问她自己了。」
做完临时固定，苏奶奶被推进了病房。
我们问她，要不要联系她儿子回来一趟。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吧，他们忙。」
又向我道：
「成君啊，你能不能帮我请个护工，我把钱转给你。」
我们几个人各有各的工作，确实没办法一直留下来照顾她。
我点了点头。
一切安顿好，苏奶奶把我们赶回去休息。
临走的时候，她惋惜地说：
「可惜这顿饺子吃不成了。」
我们走出病房，我转身关门，看见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病床上。
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突然感觉有些酸楚。
对秦爷爷他们说：「反正明天放假，我留下来陪床吧。」
我给苏奶奶削了一个苹果，她抱怨着：
「你这孩子一点都不听话，让你回去休息也不听，这陪护床哪能睡得舒服啊。」
我切下一小块苹果喂到她嘴边。
「行啦，老人家真啰嗦，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她嘿嘿地笑了笑，一口叼起苹果，鼓起腮帮子咕哝着说：
「堵住了。」
我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眼神温柔地看ťű₅着我。
「成君，谢谢你了啊。」
「谢什么啊，都是一家人。」
她嘴角弯了弯，目光柔和而深邃。虽然看着我，但又好像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悠悠地说：
「我家妞妞走的时候刚满八岁，算一算，现在也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吧。」
妞妞是她的小孙女，之前聊天的时候秦奶奶经常提起她。
她说，妞妞最爱吃酸菜馅的饺子，圆滚滚的饺子她一口气能吃十个呢。
她还说，妞妞刚走那几年，经常给她打视频电话，每年都说要回来过年，可却从来没有回来过。到后来，连电话也没有了。
我知道，她虽然嘴上不说，却一直惦记着远方的亲人。
我摸出手机，悄悄给【莫忘】发去一条消息。
【阿姨，您能联系到秦奶奶的儿子吗？】
那边很快回复了我：
【我想想办法。】
13
大年三十那天，苏奶奶出院了。
我们把她接回了家里。
奶奶指挥，爷爷和面，爸爸剁馅。
我和弟弟则负责包饺子。
妈妈还是没有出现。
我们给她打去了视频电话。
她那边很黑，屏幕的右下角，露出了一个好像玩偶耳朵一样的东西。
「妈，快点过来一起吃饺子啊。」
林晨阳一边包饺子，一边对着电话喊了一句。
视频那头，沉默了很久。
之前我们邀请过妈妈很多次，但她每次都会找各种理由推辞掉。
我们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见面。
但都默契地选择了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许是今天太开心了，林晨阳这个臭小子又提起了这个让人为难的话题。
我刚想岔过去，便听那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好啊。」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
还是我反应最快，问道：
「那，你住哪里呀？要不我去接你？」
妈妈轻轻笑了笑，Ṭű₃声音温柔又好听：
「不用啦，我自己过来吧。待会儿见！」
视频挂断了。
林晨阳欢呼起来，面粉被他挥洒得到处都是。
「哦，终于能见到妈妈了。你们说，她是不是特漂亮啊？」
「那肯定啊，我闺女，必须的。」
所有人都抱着满满的期待，连包饺子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过了快一个小时，门铃被按响了。
大家一窝蜂地向大门涌去。
大门被打开。
一个清秀文静的女人出现在门外。
她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毯子。但可以看得出，毯子下面的地方，空空荡荡。
我轻轻张开了嘴：
「阿姨，真的是你。」
我其实早就猜到了。
「妈妈」就是「莫忘」。
也是那个七年前帮助过我的阿姨。
「橙子阿姨，是你啊！」
「方医生？」
「小方，怎么是你呀？」
我身后的几个人纷纷叫了起来。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早就和她认识了。
也是，我们本就是被她聚集到一起。
她被林晨阳推进了客厅。
我看着她的腿，有些难过地说：
「阿姨，你的腿……」
苏奶奶也坐在轮椅上，在我身后扯了扯我的衣摆，拼命使着眼色。
方阿姨笑了笑，轻声说：
「没关系的，我早就已经习惯啦。」
她看着我，平静地对我说：
「六年前我们一家人去川州旅游，遇到了地震。我的腿，就是那个时候断掉的。
「那场地震，我除了失去两条腿，还失去了我的丈夫和孩子。」
什么？
我死死地捂住了嘴。
那个温文尔雅的叔叔，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
他们竟然……
我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14
方阿姨说，她原本是一名外科医生。
但出事之后, 她没有办法再做手术, 转而去学了心理学。
现在，是三院精神心理科的一名心理医生。
她希望用这样的方式, 继续帮助Ṭū́ₙ有需要的人。
林晨阳是她一直资助的福利院的孤儿。
周叔叔是她曾经的病人。
秦爷爷和苏奶奶, 是她做社工的时候认识的人。
她把我们拉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幸福而美满的家。
她说：
「我们都是对家有渴望的人，可是世事弄人, 终究不得所愿。」
她把我们所有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但我们又很幸运, 能够拥有彼此，能够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
每个人的眼眶都红红的, 秦爷爷甚至还悄悄躲到一旁抹了把眼泪。
这种时候还得林晨阳出马。
他大叫一声：
「妈, 你可别煽情了, 现在春晚都不流行这套啦。咱们还是一起包饺子吧！」
大家都被他逗乐了, 悲伤的情绪一扫而空，喜庆欢乐的年味漫过了每一个角落。
锅里水开了, 白白胖胖的饺子下了锅。
水汽不断升腾, 饺子变得愈发饱满圆润。
用漏勺将它们一个一个捞出来，放进盘子里, 热气腾腾的饺子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小的银山。
「开动吧, 孩子们。」
苏奶奶双手合十放在下巴边, 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开心地说。
我们刚要动筷子，门外突然又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苏奶奶转动轮椅去打开了门。
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猛地扑进她怀里，差点把轮椅撞得翻了过去。
「Happy New Year, Granny!」
她身后，站着一对面带微笑的中年夫妇。
看来, 这便是苏奶奶的儿子、儿媳和孙女了吧。
他们终于能回来陪她一起过年了。
这下子, 苏奶奶再也绷不住了, 抱着妞妞又哭又笑。
桌上的筷子多添了三双。
过年的气氛越发浓烈。
很快就到了拜年发红包的环节。
我和林晨阳，还有妞妞是小辈子, 挨个儿给长辈们拜年。
每个人都收到了好多大红包。
尤其是林晨阳的红包, 每一个都胀鼓鼓的，简直快要装不下了。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这, 也太大了吧。」
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又塞了一个大红包进他的手里。
「拿着吧。虽然我弟弟已经很帅了，但作为姐姐呢，还是希望他能更帅一点。」
林晨阳看起来一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 但我们知道, 他一直在悄悄地存钱，想去做唇裂修复手术。
年轻人嘛, 有哪个不想自己变得好看一些呢？
作为他的家人，当然要让他的愿望成真啦。
毕竟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番外
过完年去上班，开工第一天就有人闹出了八卦。
徐副总的夫人和丈母娘气势汹汹地来到公司。
一把将刘秘书薅了出去。
不但把她痛打了一顿, 还搞得她被公司辞退了。
刘秘书狼狈地收拾着东西, 从我身边经过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宋成君，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无辜地摊开了手：
「我又不认识徐总的夫人,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她跺了跺脚，一脸不甘地离开了公司。
我轻轻扬起了嘴角。
我可没说谎啊，我是真不认识徐总的夫人。
可是——
谁让他的丈母娘是苏奶奶的麻将搭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