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容景寵在心尖的女人殺了,做成了骨扇。
我在鬼界,日夜守在橋旁等他,等了十二年沒等到,卻等到了那個女人。
可笑的是,得到消息的一瞬間他便沖過來見我,理由卻是讓我放了她。
我淡淡盯著他的臉,「你說的,求人得跪下來求。」
1
「你說的,求人得跪下來求。」
我側臥在軟榻,抬手欣賞今早剛塗上的寇丹,色豔欲滴,甚得我意。
餘光瞥見門前站得挺直的男人。
他緊抿著唇,神色幾經變化,最終沒拉下臉來,拂袖而去。
「嘁。」我撐起身,透過半開的窗扇看那抹毅然離去的背影,歎道,「真沒意思。」
2
我叫鬼桃,冥界掌燈人。
職權不大,但廣泛,新入冥界的鬼都由我指引。
我等了十二年,沒等到容景,但他寵在心尖上的女人落到我手裡了。
這不,容景一得到消息,就飛過來見我了。
我看著手裡的燈,燈影詭亮,還能映照出一孱弱的影子,
「骨姬啊骨姬,你們之間,倒也不過如此啊。」
燈壁猛地突出一股,又緩緩恢復原樣,我低低地笑,「你也聽到了是不是?」
燈猛烈顫動一震後,再沒了動靜。
「你很閑嗎?」身後傳來不鹹不淡的聲音。
我轉過身,順勢靠在門沿點了點頭,「不找點事做,總是無趣啊。」
「我幫你找。」他站在階下,淡淡朝我撇了一眼,面帶嘲意,「骨姬生前有把骨扇,你帶過來。」
我笑意一滯,「主子,你可真是,會誅心啊。」
骨扇通用竹、木所制,但骨姬那把卻稱得上是真正的骨扇,所用人骨,正是我的。
3
鬼界常年無光,府邸點滿幽燈,詭異的亮看得人心煩。
自主子賜我這盞引魂燈,已經過了整整十年。
我低頭看燈內,燈壁依稀能看到骨姬的影子。
「骨姬,沒想過有日會落到我手上吧?」
我輕輕撫摸著燈柄,這紋路閉眼也能描繪出來。
燈柄微微顫動。
我抬手。
骨姬沖出來的第一瞬間便往外跑,碰到門扇的刹那被彈回來,狼狽跌在地上。
我側躺在軟榻上,抬手撫著觸感柔軟的絨毛,眯眼看她笑,「引魂燈裡可還舒服?」
骨姬還是當年的骨姬,柔美無骨,我見猶憐。
她抬眸看我一會,掩面輕笑,笑得快要魂飛魄散,「是你,還能看到你。」
「啊,是啊。」我笑道,「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會比容景先來我這裡。」
提到這名字,骨姬笑聲猛然止住。
「你想不想他?」我起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輕聲問,「骨姬啊,引魂燈裡冷不冷?」
骨姬不動聲色,譏笑道,「容桃,你動不了他。」
我劃過這張美豔的臉,忽地笑出聲,「不要急,好戲還在後面。」
骨姬別過頭,喘息時,臉色忽地巨變,「……那是誰。」
我順著她目光看去,門外走廊盡頭,幽燈映照下,只看到轉角一抹衣角,轉瞬即逝。
我訝然笑道,「會不會,是容景呢?」
骨姬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你胡說什麼。」
她又低頭喃喃,「他才不會到這裡。」
將骨姬關回引魂燈,我又偏頭看那走廊盡頭,收斂了笑意。
能在這隨意走動的人,還能有誰。
骨姬怎會見過他。
4
第二日,容景又來了。
他模樣一夜間憔悴不少,眉眼間皆是倦意。
我抬眼看他,「還真是貴人多忘……」
話音未落,容景看著我,沉沉一聲跪在地上。
我怔愣一秒,撐起身來,五味雜陳,說不出什麼滋味。
恍惚間,思緒翻轉,憶起當年的我似乎也是如這般下跪的。
容景出聲,嗓音低啞,「煩請高抬貴手。」
「高抬貴手。」我呢喃著這幾字,就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瞧。」我抬手捏起窗沿上的花枝,「這花,好像枯了。」
容景抬頭,面帶疑惑,不知何意。
鬼界的花,開不到第二日。
「枯了,便會影響心情啊。」
「容公子,煩請明日再來吧。」
容景猛然起身,面色陰沉下來,「你在耍我。」
「是呀。」我笑吟吟看他,「我為刀俎,你為魚肉。」
我抬腳碾著枯萎的花瓣,細細聽著腳底碎裂聲響。
「容公子,軟肋被人捏住,就要有覺悟,不是嗎?」
容景怔了怔,忽地低頭笑了,笑得攝人,「你說得很對。」
臨走前,他開口,「容桃,你變了很多。」
我抬手拍下衣裙沾上的花碎,糾正道,「鬼桃。」
容景身影像是頓了一頓,卻是沒停步,抬腳離去了。
他走後,桌上的引魂燈劇烈顫動起來,跌落在地。
我按耐住燈內暴動。
骨姬在引魂燈受盡撕咬都未出這樣大的動靜。
我摸著燈柄,感歎道,「骨姬,你在容景心裡還是有些分量的。」
起碼容景這樣正派身份的人,甘願為我下跪了。
燈身擺動更劇烈了。
5
十二年前被取骨後,我化為厲鬼。
跟了冥王,改了姓,隨他一同姓鬼。
他名鬼戚,我為鬼桃。
我在他手裡做事,自然什麼都聽他的。
容景走後,鬼戚傳來了消息。
我到殿內時,他已經在等著了。
他站在桌後,低頭看著什麼。
對於這位主子,我瞭解的並不多,甚至前些年見面的次數都很少。
他感覺到聲響,轉身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容景來過了。」
「是。」我靠在門沿點了點頭,摸不清他這話裡的意思。
若沒他的准許,容景連踏進他地盤的機會都沒有。
他隨手翻開本冊子,「你想如何。」
「還沒想好。」
「殺了容景?」
他歪頭看過來,唇角帶著笑意,眸光冷若寒星。
「主子莫要拿我玩笑。」
容景並非普通人,骨姬說得沒錯,我暫且動不了他。
但只要她在我手裡,我便有的是法子,折辱這位公子,直到我痛快為止。
鬼戚沒再說話,認真一頁頁翻閱那冊子。
我歪頭看他的側影,挺拔俊美。
與容景不同,他周身散發著淩冽氣息,平日裡小鬼遇到他,都是要抖一抖。
邪意肆虐,但偏偏眉眼清冷,相融合生出股奇異之感。
他翻完冊子丟到一旁,才轉眼問我,「你跟我多久了。」
「十二年。」
「都這麼久了。」鬼戚似感歎,他緩緩踱步來,也靠在門沿朝外看,「十二年還沒放下嗎。」
我點了點頭,「難忘啊。」
鬼戚神色略微怪異,似是輕嗤一聲,轉而問道,「骨姬呢。」
「主子要她?」
鬼戚不置可否,反將球拋了回來,「若要,你給是不給。」
他神色淡然,不似玩笑,我心中微微一沉。
他們之間果真相識。
我笑看他,「主子,我姿色倒也不比她差。」
鬼戚盯我不語。
我斂了笑意,「主子想做什麼。」
「若要你交出鬼姬,你可願。」
「當然不願。」我微微抓緊燈柄,面上不動聲色輕笑道,「主子,你知我當初為何要留在這裡。」
「就是為了此刻啊。」
鬼戚淡淡收回目光,沒再多說什麼。
6
骨姬日夜在引魂燈內,受盡惡鬼撕咬。
但只要她在手一日,容景便會日日前來。
我最喜悅之事,便是看這位天之驕子,在我眼下,不甘不願,討我歡心。
「容景啊,你未曾想會有一日,在我鬼桃面前,要這般忍氣吞聲吧。」我低笑,「什麼滋味呢?」
容景垂眼,倒茶動作一頓。
半響,他緩緩道,「我未曾想過,你會變成這副模樣。」
「這副模樣?」我詫異,「什麼模樣?」
「容景,我因何如此,你不清楚嗎?」
容景臉色一白。
沏好的茶盞打翻,容景手背泛紅,他抿唇,似有言語,卻終是未開口。
7
翌日再來時,正逢我將骨姬關進引魂燈內。
這幾日她在燈內黯淡不少,關進引魂燈的刹那眼尖撇到了門口的容景,展開笑顏如花。
未等張口,我手指一動,將她收進燈內。
容景站在門口,目光鎖在那震動強烈的燈身上,臉色變了一瞬。
我倚在榻上,將他這副神情盡收眼底,輕輕歎道,「心疼了?」
容景收回目光,眉頭卻沒舒展。
他抬頭盯我,「你要如何?」
「別急,來坐啊。」
我拍了拍身旁座位,朝他一笑。
容景頷首,並未入座,卻是直直盯著我看,半響他低聲道,「容桃,你在恨我嗎?」
「恨?」我咬著這字眼,笑出聲,「容景,十二年了。」
我手指輕輕劃過他的下顎,湊近輕聲道,「你還是這般模樣。」
「這幾日你可滿意,還要如何,才能放出骨姬?」
「好說啊,一換一,你肯是不肯。」
「若你允諾,我無異議。」
我收了笑意,「你可想好,在我身側,是什麼結果。」
「是。」
他答得極快,甚至眉頭都未皺起。
我摸著手下震動極大的燈柄,盯他半響,緩緩扯出絲笑意,「還真是天真。」
容景眉頭微皺。
我起身緩緩盯著窗外,「聽聞有種法子,能讓人起死回生。」
「若能尋到,我可以考慮考慮,還回你的骨姬呢?」
8
沒了容景,整日樂趣便在骨姬身上。
骨姬被折磨得香消玉殞,卻依舊笑得令人生厭。
頭頂一片陰影落下,抬頭對上鬼戚目光,我下意識攥緊手中燈柄。
鬼戚眸光在她身上淺淺掃過。
這次我看得清楚。
鬼戚看向骨姬的神色,帶著令人難懂的情緒。
我心沒由來地一跳。
「隨我來。」
9
我封了燈,隨他去了正殿。
他提筆,我研磨。
我垂眼看著鬼戚畫出了一幅風水圖。
他作畫一向好看,只是從未畫過人。
恍惚中,記起一人。
思緒飄遠,我回過神,抬頭撞見鬼戚怪異的目光。
鬼戚收了目光,「你平日很少出神。」
「許是主子畫得太美。」
「是嗎?」
鬼戚不置可否,擱了筆後才抬眼問道,「容景近幾日未來。」
「是。」
「因何?」
「不知。」
「骨姬在你手中有段時日了。」
我動作一怔。
「想好如何處置了嗎。」
「骨姬的命沒能取,我心中有憾,如今落我手中……」
我抬頭望他,勾唇笑道,「主子,你說如何處置好呢。」
鬼戚完成畫,吹幹筆墨後,語氣輕緩問道,「你試探我?」
「不敢。」
「只是好奇,主子為何幫她。」
我抬頭仔細盯著鬼戚,打算從這中摸索出什麼情緒來。
但鬼戚面色不變,微微俯身下來。
「幫她?」鬼戚歎道,「鬼桃,我從始至終,都只會幫你啊。」
「骨姬這事,我來幫你?」
我移開目光,「這事,我想自己解決。」
「如何解決?繼續讓容景端茶遞水?」
鬼戚發出一道嗤笑,「我留下你,不是看你這般模樣的。」
「鬼桃,你該不會還在想,容景被蒙在鼓裡吧?」
我指尖一涼,一時間也分不清自己在做什麼。
「主子的嘴,偶爾也可以善良一點吧?」
鬼戚難得輕笑出聲,「我來推你一把。」
我預料到他不會說出什麼好話。
「骨姬生前的桃面。」鬼戚一甩手,丟來一枚通體豔紅玉環,「你今日帶回來。」
紅環冰涼異常,是可隨意通往人間的寶物。
10
我踏出鬼界尋了容景。
許多年沒回到這裡,變化不大。
骨姬房間整潔乾淨,是時常有人來打掃的。
我不能停留太久,這裡正氣太足,即便有鬼戚紅環在手,也撐不了多久。
我徑直去了正殿,開門見山。
「骨扇桃面,在你手中。」
「容桃……?」
容景沒料到我會來這,開口便啞了嗓音。
幾日未見,他看起來憔悴不少。
詫異抬頭,那雙眼中佈滿血絲,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疲憊。
桌上擺列滿當,我隨手提起桌上的符咒,細細看了兩秒。
這符咒鮮血促成,紅豔灼人,制這符的人修為不淺。
但同時收到的反噬也不會小。
竟是真的讓他尋到了復活的法子。
我輕笑道,「情真意切,叫人好生羡慕。」
容景眼中詫異只閃過一瞬,提起骨姬,又恢復原樣,啞聲道,
「骨姬為我而死,于情於理,我不能坐視不理。」
容景向來便是這副憐憫蒼生的模樣。
如若在以前,我會完全信服,但在此刻,我只覺得可笑。
我身手將手中的符咒揉成一團,丟在地上,「容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也算為你而死。」
十幾年來,你可有曾為我尋復活的法子?
話音剛落,容景眉頭漸漸皺在一起,他愣了好半響才啞聲問道,「什麼意思?」
「容景,當真不知骨扇來歷?」
容景神情變了極短一瞬。
我扯了扯嘴角,說不清什麼滋味,只是在瞬間響起鬼戚的話,刹那間恍然。
【我來推你一把。】
容景當真為骨姬尋了回生之術,這對於清風霽月的容景來說,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他踏入了禁忌。
我低頭看桌上滿列,心情微微複雜。
「那骨扇……」
「我倒是很想知道,」我打斷他的話,又扯起一張符咒在手裡撕扯,偏頭看他,「骨姬的原話。」
容景簡厄道,「獸骨。」
我抬眼撇他,譏諷道,「你信了?」
他臉色瞬間白了下來,眸光黯淡,不知是想出什麼或是明白什麼。
沉默良久,他痛聲道,「我……當時……並不知情。」
當時。
我琢磨這兩字,覺得很有意思。
容景垂眸自嘲,「容桃,我……」
他似乎哽咽了。
我移開目光,「骨姬死後,遺物由你整理,桃面在你手中。」
「……是」
我轉了轉手腕,「主動還來,或是,要我來拿?」
容景面色一白,「我不會對你動手。」
他落寞起身,從內閣拿出匣盒交於手中。
這進展比想像中順利。
走前,身後響起容景愧疚的言語,「容桃……我,當真不知情。」
「是嗎?」我拿出骨扇,將盒子丟了出去,淡淡道,「那真是難得糊塗呢。」
走了幾步,只聽容景低聲懇求,「骨姬,能否歸還?」
「她為……」
我腳步未停,輕聲打斷,「莫急啊。」
「且等Ṭū́⁶我何時高興了。」
11
將骨扇遞給鬼戚時,他看都未看,抬手接過丟在桌上,涼涼笑道,「如何?」
倦意上湧,我揉了揉眉心,「困了,先退下了。」
轉身事,鬼戚莫名嗤笑了一聲。
「某種程度來說,你與容景還是一丘之貉。」
我頓住腳步,轉頭看去,鬼戚微微彎著嘴角,神情不辯喜怒。
「都很會自欺欺人。」
我腳步一怔,鬼戚的話一向很毒。
卻一針見血。
對於容景,我已經辨不清是何態度了。
走了幾步,我忽的問道,「主子要這骨扇,做什麼?」
靜了良久未得到回應,殿內早就沒了人影。
我抬頭盯著簷角幽亮的燈半響,轉身回了殿。
12
去過人間一躺,這幾日身子總是乏累。
我靠在軟榻上,放出骨姬取樂。
骨姬似乎已經習慣了引魂燈帶來的痛楚,除去面色蒼白,神色依舊嬌扈。
「容桃,就是這些手段嗎?」
骨姬撐著身子,輕笑道,「十二年,你還是一如既往沒有長進呢。」
「是嗎?」
我微微捏緊燈柄,骨姬頃刻低呼出聲,額間涔出汗珠。
她趴在地上殘喘著,「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若不是你,我怎麼會有如此稱心的武器。」
她頓了頓,意猶未盡盯著我笑,「容桃啊,你終究還是比不過我呢。」
「容景根本不會將你放在心上,就算我剝皮取骨又如何。」
我靜靜聽她說完,淡淡道,「聽聞容景為你踏了禁忌,骨姬,開心嗎」
骨姬猛地抬眼,「你……說什麼?」
我欣賞著她面色驚恐的模樣,骨姬不畏魂燈,但從頭至尾,容景都是她的死穴。
她搖頭道,喃喃道,「不會的……你在騙我。」
「禁術一旦失敗,反噬能讓人生不如死……」話說一半猛然止住,她死死盯著我。
「你故意的。」
「是啊。」
我笑盈盈道,「被你看出來了。」
「我很好奇,你和容景,誰能活下來呢?」
骨姬淡然神色不負存在,目光猶如淬了毒,惡狠狠道。
「你敢動他,容桃,我定會讓你萬劫不復。」
「啊是嗎?」
我伸了個懶腰。
「可惜了,我還有主子撐腰。」
13
容桃忙著回生之事不會再來,骨姬自從聽聞上次之後便不斷想要逃跑。
她想返回人間,動靜逐漸猛烈。
幾次都險些破出魂燈。
我將她重新關進引魂燈內,去尋了鬼戚。
「主子有惡鬼嗎。」
鬼戚大概是剛回,眉眼狠戾還未消散。
他目光下垂,別有用意看了眼,輕飄飄道,「你要惡鬼?」
我比劃著,「來隻大的。」
燈柄猛地一震。
「惡鬼嗎,倒是沒有,不過我有一法子。」
「什麼法子。」
鬼戚抬手勾了勾,「若論惡,有誰比得過你主子?」
「交於我,我幫你。」
「確實是個好辦法,」我歪頭笑道,「不過我向來親力親為,不麻煩主子。」
「你不信我?」
我未作答。
鬼戚手指在引魂燈上輕輕一點,瞬間迸發出一道強烈紫光。
下一瞬,引魂燈內響起骨姬極具慘烈的叫聲。
這一點,絲毫未手下留情,我微微一怔。
鬼戚靠近,低聲道。
ŧṻₐ「鬼桃。」
「你可以不信自己。」
「但別懷疑我。」
14
鬼戚這一點險些要骨姬魂飛魄散。
不僅未留情,簡直下了死手。
骨姬安分下來。
我盯著這引魂燈半響,心底微微放下戒備。
從腰間摸出鬼戚未收回的紅環,再次去了趟人間。
自我死後,這是第二次重返人間,我去了一座後山。
後山野草遍佈,比十二年前更甚,荊棘雜草交錯,遮了人路。
我翻了整座後山,未找到零點魂魄的氣息。
那少年像是徹底蒸發般,消失在這世間。
我怔怔盯著這後山片刻,不死心又尋了一邊,除了山腳一座墳墓,毫無發現。
這墳墓亦是被雜草蓋了嚴實,我撥開雜草,看清墓碑上的字時,微微挑眉。
容桃。
很是稀奇,我死後,居然也有一座墳墓。
這次未發現,但我不急,等了多年,不在這一刻。
臨歸前,我摘了一捧花回了鬼界。
鬼界的花向來開不到第二日。
奇怪的是,這花竟然未枯萎,還維持了許久。
這倒是讓我有些稀奇了。
許是睹物思人,夜裡我罕見地夢到了後山的少年。
許久未見,他模樣看不清晰,身影卻是極為眼熟。
未等靠近細看時,忽地驚醒過來。
我翻了身,心緒很亂。
簷角幽光,透過窗沿,那許久未盛開的花,出現了乾枯的跡象。
明早大概便會枯萎了。
15
花未枯萎,我站在窗前,看這捧鮮豔欲滴的花,微微扯了扯嘴角。
這花新鮮到花瓣帶著清晨的露珠。
起死回生,倒是罕見。
「骨姬,你說,容景會不會成功呢?」
沉寂多日的骨姬波動起來,她髮絲淩亂,神情渙散,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摧殘。
聽到容景時,才抬頭看來,眸光凝聚,緩緩扯出個笑。
「我說過了……你動不了他。」
她捂著胸口,笑意加深,「我骨姬能殺你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我轉動著手腕,抬手狠甩一掌。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骨姬被猛勁偏過頭,右臉一片鮮紅掌印,難以置信抬頭看我。
我抬手支起她的下巴,在身側輕緩道,「骨姬,我現在不對你動手,但你最好別找死。」
「當然,激怒我保容景,也不可能。」
骨姬嘴角溢出鮮血,她趴在地上咳了半響,才緩了口氣,低笑道,「容桃,你還會敗的。」
我垂眼盯著她這笑意,不知怎麼,冒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16
自那天後,骨姬在引魂燈內很久沒有動靜,主子也沒再找過我。
我捏著花瓣,垂眼望著這花,有種暴雨前來的寧靜。
這股不安來自哪裡呢。
我看向手上的燈柄半響,默不作聲加重了幾道封印。
夜裡,我被鬼戚喊了去,他神色淡淡的,告訴近日有的忙了。
最近人間多了一大批遊蕩孤魂,鬼戚要我去人間處理。
我聞言一怔,抬眼看他。
鬼戚歪頭瞧我,「這是什麼表情。」
「啊。」我勾起椅子坐了下來,撐著下巴朝他眨眼,「近日有些累,不如主子代我處理吧。」
鬼戚微微挑眉,他順勢也坐了下來,近距離與我對視。
「鬼桃。」

他嗓音清冷,語氣夾雜著輕微笑意。
「你職責我幫你分去了過半,但你偶爾也要體諒體諒,自己的主子吧?」
「主子不是無所不能嗎?」
鬼戚掀起眼皮,「誰告訴你的。」
「我猜的。」
「你猜你有幾個主子。」
我笑起來,「一個。」
「那去吧。」
我盯著他沒動,鬼戚同樣也沒離去。
他目光極淺落下來,眼底像是醞釀著許多情緒。
似乎我不動他便不準備動。
我歪頭靜靜與他對視,不知為何,總覺得今夜的鬼戚有些不大對勁。
「主子。」我換了個姿勢,「當初為何要將我留在身邊呢。」
鬼戚淡淡道,「記不起了。」
「那還真是遺憾呢。」
鬼戚輕笑道,「人間,你還喜歡嗎?」
我怔住了。
「人間啊。」我喃喃道,「太多不堪了。」
鬼戚神色變了一瞬。
我仰頭,緩了片刻,輕聲道,「還是會想去的吧。」
「除了不堪,也有心念。」
鬼戚起身了,他淡淡應了一聲,身影便徹底消失在了殿內。
17
鬼戚還是沒幫我,我一人在人間收拾這幫不聽話的鬼魂,收拾到火大。
自從來了鬼界,許久沒這麼大動肝火了。
這些髒苦累活,向來都輪不到我出手。
孤魂越處理越多,無窮無盡。
鬼界在鬼戚手下一向穩定,很少有出現這麼亂的情況。
這波混亂,像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一般。
想到這,我動作猛然一怔,一股強烈不安湧上心頭。
不對。
不對勁。
我抬眼摸著腰間玉環,冰涼質感透過手心竄向頭頂,刹那間回想起鬼戚平日冷淡到骨子裡的眼神。
為何偏偏這麼巧。
我攥緊了玉環,一顆心漸漸往下沉。
我轉身飛速往鬼界趕,手心罕見地冒出了汗珠。
主子。
你不會這樣對我的對嗎?
18
鬼界交界處,鬼影重重。
我面色慘白盯著橋下那抹混雜在眾多鬼影中,準備踏出鬼界偷逃到人間的背影,握著玉環的手指止不住顫抖起來。
骨姬衝破了引魂燈,準備逃往人間尋容景。
要衝破我附加數道咒印的引魂燈,若無人幫忙,絕無可能。
那抹身影已經踏出一半,若是另一半也踏出鬼界,人間偌大,容景有心庇佑,就是海底撈針。
我一個閃身沖過去,在骨姬準備摸出的瞬間,狠踹下去。
這腳力用了十成十,骨姬身子重重栽在地上,狼狽爬了幾次沒爬起來,趴在地上吐出一口汙血。
我緩慢走到她面前,冷聲道,「骨姬,去哪啊?」
骨姬驚恐抬頭,瞳孔劇烈收縮,面部因為疼痛扭曲慘白。
我面無表情踩在她手上,淡聲道,「骨姬,你令我有些不太愉悅。」
19
我將骨姬丟進忘川河內,站在橋沿垂眼看她。
骨姬慘叫聲貫穿鬼界,她在忘川中沉浮,每往岸邊前進一步便又被惡鬼拽入河內。
骨姬聲音斷斷續續,聽不清話語,卻能聽到尖銳笑意。
笑意夾雜著瘋狂的快感,她眼眸被撕扯的猩紅,卻是直勾勾盯著我笑。
我明白她在笑什麼。
心中一股煩躁升起,一甩袖將她撈了出來。
「咳咳……」
骨姬甩在地上,笑聲太大帶動著傷口,猛咳了兩聲。
她抬起那張扭曲的臉,譏笑道,「容桃……你在害怕哈哈哈哈?」
「你想不到吧,你敬重的為你撐腰的主子,會幫容景。」
「哈哈哈哈。」
骨姬仰天笑得痛快,那張豔麗的臉此刻猙獰扭曲,「你猜我怎麼破出ŧŭ₇引魂燈的?」
骨姬笑嘻嘻道,「正是你幫我拿回的那把骨扇啊哈哈哈哈哈……」
我蹲下身來,從袖口中摸出了一把匕首,緩緩在她臉側劃過,輕柔道,「骨姬。」
「看來,你真的很想找死。」
「你幹什麼?」骨姬臉上的笑意淡了,看向我的目光逐漸變得驚恐,不斷向後退,「容桃,離我遠……啊。」
話半,骨姬忽然捂著眼尖叫起來。
血跡從她手中蔓延,她嗓音淒厲,「……我的眼……我的眼……」
我緩緩扯出一個笑,「喜歡嗎?」
「我的眼……我看不到了……」
骨姬倉皇在地上摸索著,哭泣哽咽,「容景……我看不到了……你在哪。」
「會來陪你的。」
我將匕首上髒跡擦淨,放進袖口時,手顫得厲害,不受控制。
我深吸口氣,勉強冷靜下來。
20
路途中,我身形踉蹌不止一次。
像是走了許久才來到殿門,我探頭朝內看,殿內空無一人。
鬼戚不在殿內。
不知出於何種情緒,我竟然覺得微松一口氣。
我慢步走進殿內。
殿內並無變化,一貫整潔乾淨,殿內似有若無還散著鬼戚身上的味道。
桌上收著一卷畫卷,正是上次所畫的山水圖。
我抬手摸上這畫卷,一時間頭疼欲裂,有些恍惚。
鬼戚為何要幫容景。
又為何要放骨姬。
我忽然生出一股被戲耍的感覺,理智告訴我,骨姬所言並不可信,但我依舊難以控制。
若是……若是所言屬實,那十二年前一開始的收用,也是出於某種利用嗎?
「主子……你不會這樣對我的,對嗎?」
21
一直在殿內靜坐許久,都未等到鬼戚歸來。
殿內寂靜無聲,我細細回想這十年,逐漸冷靜下來。
我沒再繼續等下去,回去將骨姬放了出來。
她像是歇斯底里哭了一陣,抬頭空洞朝我的方向望來,嗓音嘶啞低嘲笑道,「容桃,你確實,狠辣了很多。」
「是嗎?」
骨姬摸索著,從衣裙下擺撕下一條衣料,緩緩系在了眼上。
她面色終於平靜許多,緩緩恢復了生前那股驕橫的神情,扯笑道,
「是啊,生前的你,只會軟弱在我腳下乞討。」
「我不是你,我不會乞求任何人。」
「是呢。」我摸著手指上早已退色的寇寇丹,輕聲應道,「你是念明山最受寵的弟子呢。」
骨姬面色一變,「你也配提及念明山。」
「容桃,你便是將我千刀萬剮,我依然不悔,再有一次,我仍舊會將你剔骨剝皮。」
她說著低笑起來,笑聲婉轉,「你不知那骨扇,有多耐用。」
「從得知那一刻,我便想殺了你了。」
「容桃,你應該感到愉悅啊,」她咧開嘴角,「你這骨扇幫了容景,這是你的福分。」
「也是你報答容景唯一的用途了。」
我耐著性子聽她說了許多,直到她再次提及鬼戚時,才抬頭看她。
「你不是向來以你主子為傲嗎?可曾想過他會背叛你呢?」
我淡淡道,「主子不會背叛我。」
「那猜猜你從人間取回的骨扇,為何會在我手中呢?」
「你覺得我會信你?」
「哈哈哈哈。」骨姬大笑道,「容桃,你真是可悲啊。」
「自欺欺人,也是不錯的辦法。」骨姬歪頭,「但很可惜,給我骨扇之人,正是你主子。」
我袖口中的手指微微顫了一顫。
骨姬像是報復般,繼續道,「你知這骨扇何時給我的嗎?」
她勾起嘴角,唇瓣一張一合。
「正是你主子告訴你,『你可以不信自己,但別懷疑我』的時候。」
耳邊翁的一聲長鳴。
腦海中畫面定格在鬼戚輕輕抬手,落在引魂燈上那一刻。
我陷入長久的寂靜。
22
簷角燈散著幽亮的光,我坐在階上,靜靜望著。
望了一日一夜。
起身時猛然發覺,窗邊的花徹底枯萎了。
花瓣泛著枯黃,一片片掉落下來。
我抬手接住一片,放在手心靜靜摩挲著。
夜裡,我閉目在榻,睡意全無。
忽然聽到那細微到不能再細微的動靜時,猛然睜眼。
窗外站著一人。
我撐起身,默了半響才輕聲道,「你來晚了,花已經枯了。」
窗外身影一怔,他淡淡道,「不晚。」
枯花隨手被丟了出去,他將手中帶著水露的鮮花放原位後,才抬頭看過來。
幽燈之下,那雙平日清冷的眸子,更顯幾分涼意。
我起身走出去,靠在門沿上與他對視半響,才啞聲道。
「主子,我等你許久了。」
鬼戚緩緩笑了一聲,他輕聲道。
「兩日不見,你便將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主子很開心見我這副模樣嗎?」
我緩緩走過去,張開手臂環住鬼戚。
鬼戚身子一僵,「……不開心。」
「我膽小,主子不要嚇我。」
我從袖口中摸出一把短刀,抵在他脖頸間,「如若主子也背叛我。」
鬼戚垂眸,目光從我短刀上淡淡劃過,面不改色問道,「你會如何?」
「弑主嗎?」
我抿唇答不出,只是握著短刀的手微抖起來。
鬼戚抬手輕輕將短刀從我手中奪了過去,稍稍一用力,短刀便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鬼桃,你太不用心了,這種東西,殺不死我的。」
他攤開掌心,化出一枚尖銳利器,放入我手中。
「用它。」
「若我背叛,你用它來殺我。」
我睫毛顫了一瞬,抬眸看他,他眸中十分認真,毫無玩笑之色。
他說著便俯身而下,等我反應過來往回奪時,那利器已插入半截。
鬼戚整個身形以眼見速度淡了一層。
「你看。」他面不改色朝我輕笑,「這種程度才可以。」
「……」
「鬼戚……」我嗓音有些發顫,「偶爾可以收一收你的瘋性嗎?」
鬼戚垂眼盯我半響,忽然俯身又壓了下來。
我以為他又要發瘋時,他抬手將我壓在懷中。
……
我全身僵硬,恍然眨了眨眼。
鬼戚嗓音低沉,夾雜些歉意。
「我不會背叛你的。」
「永不。」
23
我僵在原地,鼻尖充斥著鬼戚的味道,怔愣半響才啞聲道,
「主子……這又是什麼苦肉計。」
鬼戚面色極差,他卻像是毫無察覺般,反問道,「有用嗎?」
「……」
「一點點。」我抬頭望他,「骨扇是你給的嗎?」
「為何要想放出骨姬?」
「主子……我想知道答案。」
鬼戚輕笑一聲,「我覺得在此之前,有件小事需要幫忙。」
我一愣,「什麼……」事。
話未說完,鬼戚毫無徵兆栽了下來。
我大驚失色,勉強穩住下倒的趨勢,借著簷燈看清他後背之時,倒吸了口涼氣。
這哪是是什麼小事。
背上傷痕交錯,泛著血跡。
鬼戚在重傷情況下,不露聲色站了這麼久,甚至。
我勉強穩住心緒,拖著他往內殿走,咬牙道,「主子,下次說話前,能不能先講重點。」
鬼戚發出一聲輕笑,啞聲道,「所以放在最開始講了。」
我動作一怔。
24
鬼戚昏過去了,面色慘白如紙。
自我到鬼界來,從未見他受這般重的傷。
仔細處理好傷口後,我背後也跟著浸出一層冷汗。
能將鬼戚這般境界的,世間唯有一處。
「你去招惹念明山了。」
鬼戚自是不能回答。
鬼戚地盤在鬼界,去人間各方面都會受到約束,如同容景來鬼界一般。
我坐在榻沿垂眼盯著利器,想起鬼戚方才那不要命的澄清方式,心口一堵。
念明山。
骨姬。
鬼戚瞞了我多少。
25
處理好鬼戚,我踏出門口一步,餘光猛然撇到一抹人影。
他身姿挺拔站在院中,劍刃上的血跡明顯。
我頓住腳步,不動聲色摸到桌上引魂燈後,才緩緩開口。
「你傷了我主子。」
容景眸色深沉,「不如先問問,你主子傷了念明山多少弟子。」
「所以呢?」我站在階上,居高臨下看他,勾唇笑道,「你來討要說法嗎?」
「我以為,你只會護著你的骨姬呢。」
容景被說得面色一白,他垂眸沉默數秒,
「只要能還回骨姬,鬼戚所做念明山一概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我大笑,「好一個既往不咎。」
「念明山傷我主子,如今對我說既往不咎?」
「骨姬取骨將我做成骨扇,如今你要對我說既往不咎?」
「容景,世間道理都是由你們念明山所定嗎?」
容景抬眼看我,「骨姬命不該絕,念明山不會罷手。」
「骨姬命不該絕,我就該嗎?」
「容桃!」
我捏著引魂燈低笑半響,「容景啊,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骨姬是念明山要保之人。」
「十二年了。」我歎道,「便是骨姬這般對我,你還是要袒護她,對嗎?」
容景沉默下來,他幾經張口未語,最後只顫聲道,「是我失言,未將你護好。」
「不管沒關係。」我輕點引魂燈解除禁術,慘叫聲瞬間傳了出來。
我頗為享受聽這慘叫,歪頭看向容景,「好聽嗎?」
容景垂眼,「容桃,你不該這樣。」
「失明的骨姬在引魂燈,想必不好受呢。」
容景沒再說話,只征征看我,眸內盛滿複雜情緒。
半響,他輕聲道,「我愧對與你。」
「愧對。」我封了引魂燈,抬眼看我,「說起愧對,可還記得那少年。」
「自你遇事後,他便失蹤了。」
「遇事後?」我聽著可笑,「少年死于她手,你不知?」
「不可能。」容景臉色一變,「那少年絕非常人。」
「念明山骨姬又是普通人?」
「你當初將信物交于骨姬,真不知她要作何?」
「我當真不知!」容景沉聲,「我讓她代我去尋那少年。」
「那我消失這些年,你當真沒有懷疑?」
「骨扇,你當真不知來歷?」
「容景,我當真不知你如何想,不過你這般袒護,我偏要毀了她。」
「就算是為了少年,骨姬也要給我死。」
「……」
容景默了下來。
他站在院中,沒再提及骨姬,只是靜靜望我,那雙眼佈滿倦意,再不復初見清澈正義。
容景還是容景,也不再是容景。
26
容景八歲被領上念明山,是親傳弟子,世稱為天之驕子。
我在容景弱冠之年遇上了他。
那時我在山底撿果子,只見從山上緩步走下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瞳黑如墨,腰間佩劍。
他從我手中奪過吃了一半的髒桃子,將我帶回了念明山。
「愛吃桃,便一同隨我姓容,名桃,你可願?」
我懵懂點頭,只覺得眼前人生得好看,眉間疏離,卻是溫柔到骨子裡。
於是我便常日跟在他身後,他去哪我便去哪。
與我一同的還有骨姬。
她不喜我,向來有她在,我便不能靠近容景半步。
我常常邁著小步,在不遠處細細觀察骨姬的衣裙。
念明山中,只有她能穿衣裙,她總喜歡在腰間掛著一串鈴鐺,走起路清脆聲響。
我很喜歡這種肆意的味道。
我嘗試與她接近,她居高臨下看著我笑,笑吟吟道,
「離我遠點哦,不然我會剝了你的皮。」
彼時容景總會淡淡開口阻攔,「骨姬!」
骨姬又迎了上去,「我嚇嚇她罷了。」
「不可。」
「好嘛好嘛。」
我撐著下巴望著她們,覺得十分歡喜。
27
容景每月十五會下山一次,我也偷偷往背囊裝滿點心跟著往山下跑,塞給山下的少年。
他抱著滿兜點心,面上並沒有多餘表情,淡漠問我,山上生活如何。
自我認識他,他便是這副冷淡模樣。
與容景疏離不同,他眉目間總帶著睥睨天下的味道,以至於我一直以為他是哪家流浪的貴公子。
但他就是同我一樣命苦之人,在山底勉強求生。
我和他待到傍晚,容景會準時出現在河流對岸。
他淡淡看我,「你該回去了。」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朝他笑道,「那我走啦!」
走了幾步我又回頭,搖手道,「下次見噢。」
他不點頭也不搖頭,但每次都會準時。
抵達對岸時,骨姬把玩著腰間鈴鐺,叮噹作響中摻雜著她的聲音,
「這麼不舍,乾脆留下來咯。」
「對啊。」我猛地看向容景,「可以將他也帶回山嗎?」
容景抿唇思量片刻,朝他招了招手。
少年站在原地,並未所動。
我忙將他扯了過來,「上山我們便能一直在一起啦。」
少年抽回手,平靜道,「不必。」
骨姬手中鈴鐺搖的更歡,不悅冷哼了聲,「異想天開。」
容景看了半響,「怕是不行,此人雜念太重……」
容景說著逐漸皺緊眉頭,最終收回目光歎了口氣,「不行。」
「好吧。」
我朝他笑道,「那我們下次見,你還會在這裡的吧?」
少年沒有出聲,轉身準備離開。
骨姬捂嘴笑吟吟道,「真當什麼人都能進念明山,能放你進來就已經要感恩戴德了。」
我聽慣了這話,不覺得有什麼。
少年腳步一頓,神色沉下來,目光幽深盯在骨姬身上。
骨姬笑意僵硬,停了鈴鐺。
四下的風都像靜止了。
28
回山路途,天色擦黑,腳下看不清晰。
容景顧及我們,放慢了步子,叮囑道,「小心些。」
我點了點頭,卻詫異沒聽到骨姬的聲音
往日容景的話她都會第一時間迎合。
容景此時也頓住腳步,轉身看去時,臉色大變。
我忙跟著探頭,驚呼出聲。
骨姬躺在深溝內,全身被帶著勾刺的藤蔓纏繞,面上全是血,眼神驚恐望著,嘴唇翕動發不出聲響。
一條藤蔓勒在脖頸,隨著掙扎逐漸深入。
容景大驚,拔劍躍下,斬斷藤蔓,將骨姬抱了出來。
鮮血順著手腕向下淌,骨姬臉色慘白。
「容桃,緊跟我,當心腳下。」
「……好。」
我驚魂未定,下意識離這深坑遠了些。
平日未曾注意到有如此危險之地,後背冒出一層細汗。
我小心謹慎往回走,所幸一路平安無事。
29
骨姬命懸一線,若非帶回及時,很難救回。
骨姬大概身份不小,引起一陣轟動。
就連容景這樣身份的人都在寒夜中罰跪。
我在廊內拎著外袍,被他示意的眼神止在幾步開外。
若不是我要見那少年,也不必繞路而行。
此事容景絲毫未提。
最終我還是隨他一同跪地,容景已經跪了一日,唇色蒼白,他皺眉道,「走。」
「我……」
「此事與你無關。」容景態度強硬,「若不願便下山去罷,我帶不了你。」
我將外袍披在他身上,轉身回廊前看他。
他沉聲道,「回屋。」
屋內炭火旺盛,暖意撲湧,我支開半扇窗朝外看,容景整張臉融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
容景跪了一夜。
30
骨姬是在七日後醒來的,屋內藥味濃郁。
她臉色蒼白,死裡逃生,朝容景扯出勉強的笑,「此事不怪容景哥哥,是我蠢笨。」
容景站在榻前,垂眸不語,默了好半響才鄭重道,「不會有下次了。」
自那後,無論骨姬在哪,容景總是要下意識地看過一眼。
平日裡我與容景骨姬並不在一處,他們修行時,我便在後院瘋跑。
跑累了,便坐在長階上,朝山下望。
這長階修的很高,要爬很久才能爬上,但望的也很遠。
自骨姬出事後,已經很久沒下過山了。
我微微朝後仰,靠在長階上往遠處看。
很久沒見過那少年了,不知他還有沒有在等我。
我歎了口氣,無聊甩著手裡的草尖,再一抬頭看到了容景。
他眉目清朗,問道,「在做什麼。」
我隨手一指,「賞月。」
容景順著方向看去,只見天際晚霞遍佈,餘暉亮目,他挑眉道,「賞月?」
「等等便出來了。」
「是嗎?」
我詫異看了一眼,很少見容景身旁沒有骨姬在。
容景模樣與初見時並沒太大區別,眉眼間卻多了抹堅毅,不再是那身影單薄的少年。
我看的出神,容景忽然側頭過來,輕聲道,「容桃,你想下山嗎?」
我丟掉草尖,誠實道,「很久沒下山了。」
「你想嗎?」
「有點想。」
容景沒說話,也順勢坐了下來,望著山底。
許久才道,「下月吧。」
「下月我帶你下山看看。」
31
沒等到下月,我便要被趕下山了。
上次骨姬之事不知被誰透露了出,愈演愈烈,我成了面帶災厄之人。
念明山不再留我。
容景面色一凝,將我護在身後,同站我身前的,還有骨姬。
容景淡聲拒絕,「此事我自有決斷,不勞師叔們費心。」
骨姬也跟著擋在我身前,腰間鈴鐺作響,附和道,
「容景哥哥說得是,師叔莫要聽信讒言。」
師叔面色陰沉,他一甩袖朝殿內走去,怒聲道,「你們隨我來。」
骨姬看了眼容景,又看了眼師叔,最終跟了上去。
容景安撫性拍了拍我,「莫怕。」
「我不怕。」我扯住容景的袖口,「山上山下都一樣,我下山就是了。」
容景面色複雜看了我一眼,沒再多說。
他目光夾雜了太多情緒,我看不懂。
32
我獨自在殿外候著,候到天色大亮時,殿內才傳出聲響。
殿內打開,先走出來的是骨姬。
她站在門口望我,神情說不出的古怪,捏在手裡的鈴鐺毫無章法地亂搖,這是她煩躁的表現。
我下意識朝她身後看去,沒看到容景。
骨姬從我身旁走過時,目光若有若無掃過來,冷笑一聲。
我垂眼,心跳的很快,像是要發生什麼一般不受控制。
又等了半響,容景才緩緩走出,他笑道,「等在這裡做什麼,回去睡吧。」
他平日說話語氣很淡,卻莫名讓人心安。
「不用擔心。」容景緩緩道,「我既能帶你上山,便能護你周全。」
33
容景有事瞞我。
我有許多話要問,容景未給我機會。
我夜裡翻來覆去難入睡,惶惶不安,乾脆穿衣出門。
夜色茫茫,寂靜無聲,空中泛著冷意,吸一口便穿過四肢百骸。
我捂緊衣領,提燈往山上爬到頂,坐在長階上,撐著下巴往下望。
除了燈籠一點亮光,四周黑到不見五指,冷風吹著,我盯著山下空洞漆黑之處,有些煩躁。
不知那少年是否還在等我。
記不ŧūₘ清何時與他相識了,似乎悄無聲息出現,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陪我許久了。
我甚至都不清楚他的身世,只記得他話很少,做的很多。
我曾問及他的名字,他只答隨你。
我想不出什麼相配的名字來喊他,更不想太過隨意,乾脆擱置了。
我吹滅了燈籠,半仰在長階上,靜靜吹著冷風,餘光猛然看到山下一抹光亮,一點一點逐漸向上移動。
容景提著燈籠,一步步邁上長階,他在隔著幾步臺階上頓步,抬眼看我,燭光映在臉上,他眉頭微微一挑。
「猜到你會在這裡。」
他吹滅燈籠,也順勢坐下,「在想什麼。」
我撐起身子看他,「你們有事瞞我。」
容景點頭承認,「的確,不過不是什麼大事。」
他抬頭遞給我一張符咒,讓我好生收好,我垂眼看這符紙,上面紅字豔明奪目,不像朱砂而是——人血。
這符紙鮮血畫就,我抬眼震驚看他,容景挑眉,
「念明山許多符紙都是由鮮血繪製,算不上什麼稀罕物,你安心收著便是。」
34
自那夜後,我便再沒看到過容景。
骨姬也如同失蹤般,我心裡不安越發強烈。
我曾給過信物讓容景代我下山尋少年,保平安。
容景如今也沒了消息,我灌了大口涼茶,心口一懸。
夜裡,一陣陣清脆鈴聲在窗外響起,我推開窗,看到骨姬那張陰沉的臉。
她往我懷中塞了沉甸甸的包袱,冷眼看我,
「你下山吧,滾得越遠越好,明日若再看到,我會親手殺了你。」
我盯著懷中包袱,中間夾雜著骨姬可出入山門的信物。
「發生了什麼?」
骨姬不想再與我多說一句,她轉身往外走,身影融在夜色之中。
我捏著包袱的手指微微收縮,能讓骨姬這般的,唯有容景。
容景出事了嗎?
我心不受控制跳的極快,抬頭看向窗外,夜色茫茫。
的確許久未見容景了。
我拎著包袱猶豫不決之時,門扇忽然一響,容景推門走了進來。
許久未見,他整個人似乎疲倦不少,他垂眼看向我手中的包袱,微微詫異一瞬,很快明白了過來。
「骨姬來過了。」
「出什麼事了。」
許是瞞不住,容景也沒打算再瞞,他輕聲道,「容桃,你不能下山。」
容景眼底倦意明顯,「下了山,或許性命不保。」
我心跳一滯。
35
容景在山底初見我之時便留意了,他護我上山,早就察覺我體質特殊,會引來怨靈。
念明山靈氣濃郁,可保我一世平安。
但容景卻要每日夜裡花出時間,來抵擋跟隨而來的怨靈。
念明山發覺此事,不肯再留我,容景執意留下。
我手中包袱落地,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我不知,會給你帶來這麼大麻煩……」
容景一怔,「小事罷了,於我而言不過費些心神,卻能保住你的命,我不覺得有什麼虧損。」
「那為何在山下這些年安然無恙?」
容景眸色暗了暗,未曾說話。
我腦海中首先想到一人,搶先出聲,「那少年……」
容景低垂眼,「那少年我未尋到,許是凶多吉少。」
恍若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一股寒意直墜腳底。
「這是……什麼意思?」
容景還未來及開口,被突然闖進來的師叔打斷了。
勻善師叔惡狠狠睨了我一眼,不由分說將容景帶了出去。
容景神色極差,我這才發覺他方才不過是在強忍。
來此不久前,他剛抗住了一道劫數。
容景雖是天之驕子,資質極高,帶命中帶劫,不是長命之人。
難怪骨姬是那般神情。
我盯著窗外黑夜,征征出神。
36
骨姬再次找來之時,我已經準備偷偷下山了。
她忽然問我,「你想不想見那少年最後一面。」
我一怔,面色蒼白得厲害,「你胡說什麼?」
骨姬冷笑,「他如今狀況,你不清楚?」
「你說明白!」
骨姬抬眼看我,「若你想見他最後一面,便在今夜子時隨我下山,我會在山口等你。」
她說到這țů₂頓了頓,「我並非善心,此事過後,你要替我辦一事。」
我陷入沉思之中。
骨姬說完便往外走,「好好考慮,要不要再見你那少年一面吧。」
我立在窗前,靜靜想半響,
在子時之時,我收拾好行囊便準備下山。
但我並未信骨姬的話,繞向另一出山口,準備碰碰運氣。
如今念明山動盪,許是有幾分可能逃脫,但我沒料到,還是會碰到骨姬。
她默不作聲站在門口,直勾勾盯我。
我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她將我帶向山底一處山洞之中,四周寂靜,只能聽到叮咚的水聲。
不知骨姬做了什麼,我腳腕疼得厲害,癱在原地。
骨姬緩緩蹲下身,燭燈在她臉上映出半邊陰影,她無辜問道,
「容桃,說了是南山門,你可是記錯了。」
「不過也沒關係,我料到了。」
我警惕盯她,隱隱中感覺到了絲不對勁,骨姬看我的目光,帶著不加掩飾的興奮。
我默不作聲向後退,打量著這個山洞,出去燭光映照的那可憐區域,其餘都籠在暗中。
在骨姬眼底逃脫不太可能。
我抬眼重新看上了骨姬,骨姬也在饒有趣味打量著我,
「我那夜說過,你不下山,我會親手殺了你。」
刀鋒冰涼,我平靜道,「無論下不下山,你都不會放過我。」
骨姬一怔,笑盈盈道,「是啊,不過要將你騙下山,可真是不容易呢。」
「那少年呢?」
骨姬沉思,「你說他啊,誰知曉呢,死了吧?」
「我首次見他便生厭得很,不過沒關係啊,很快你就能尋他了。」
我氣血翻湧,一頭抵在她身上,將骨姬撞了踉蹌,「你胡說什麼?」
骨姬一怔,「你生氣了?」
「難得啊。」骨姬上下打量,「很少見你生氣呢容桃,平日不都是一副天真傻呵的模樣嗎?」
「不過我的確騙你,那少年沒死,還剩最後一口氣。」骨姬笑意加深,「求我,求我我便放了他。」
我並不信這話,骨姬似是能看透我的想法,笑道,
「我當然是用你的信物找到他的啊,那少年也是,看到信物便真當赴約了,省了我不少麻煩。」
我一僵,心臟逐漸加快,「信物?」
骨姬嗓音輕悠悠的,一字一句向外冒,
「你以為我怎麼用你的信物找到那少年的呢?容桃,做人不要太天真啊。」
我的信物,我唯一給過的人——
容景。
骨姬從腰間拿出一截雕刻而成的木頭丟了過來,那曾是我雕了一日夜送給那少年的。
我摸著這截木頭,手指止不住的顫抖。
所謂的凶多吉少,便是這個意思嗎?
為何將信物交于骨姬。
「我不相信,讓我見容景。」
我踉踉蹌蹌往外爬,被骨姬扯著回來,她低笑道,
「若沒有准許,我為何能將你帶下山。」
我一僵。
「求我,我便放他一命。」
我心涼了半截,顫著聲音,「求……求你放了他。」
骨姬搖著鈴鐺,居高臨下笑道,「容桃,你有什麼資格也姓容呢。」
「你也配容景為你做這些。」
我默不作聲摸向腰間。
骨姬指尖點在我額頭,「求人要求禮數,容景哥哥教過宮廷禮儀,求人要跪下來求。」
我悶頭作下跪趨勢,骨姬笑出聲,腰間鈴鐺作響,沒等開口,猛然一聲尖叫跌倒在地。
她腰間劃過一道傷口,汩汩冒血。
我將匕首抵在腰間,劍刃入了半截,骨姬面色變了一瞬,極快恢復了原樣。
「容桃,你只是普通人啊。」
她用手指抓著刀鋒,「你覺得你能傷我嗎?」
「我的確不能,」我將匕首往後退了退,「但它可以。」
她詫異垂眸,瞳孔劇烈收縮。
我將符咒包裹在匕首上,狠狠向下刺去。
符咒是那夜容景給我的,它絕非凡物。
我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劇烈,手指不受控制般微顫起來,「你當真對那少年動手了?」
骨姬身形恍惚了下,她難以置信看我,面容因疼痛而扭曲。
骨姬難忍出聲,她抬眼,突然緩緩的扯出一個笑來,「容桃啊,不愧是天生詭骨之人。」
我手腕一緊,被骨姬捏住手腕攔住動作。
骨姬咬牙,面色慘白中帶著笑意,「容桃,我真的很喜歡你啊,普通之身也能傷我。」
她捏著我的手腕,一點點將匕首往外扯,「但很可惜呢,這種攔不住我。」
37
骨姬斷了我的手筋,她笑眯眯看我,「你可知詭骨,天生詭骨之人,是世間最好的武器。」
我自腳底生出一股寒意。
骨姬朝我掩面輕笑,腰間鈴鐺作響,媚態勾人,
「若將此人詭骨取出,那真是想想便覺得開心。」
我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覺得全身疼得厲害,顫抖著手指用不上一點力氣。
骨姬袖口中徒然翻出一把鋒利短刀,她笑得愉悅,
「你別怪我啊容桃,有了這把骨扇,我便能護容景安。」
「你也不想看到他受傷對不對。」
「我也不想傷害你的,你別怪我好不好。」
「……」
38
回想結束,院落中吹起一陣冷風,吹動容景寬大的衣擺。
他一動不動站在院落中,握著長劍沒有前進一步,只面色複雜盯了Ṫŭ̀²我許久。
走前他輕聲道,「念明山不會輕易收手的。」
「所以你這些年,可曾對我有絲毫愧疚。」
容景張了張口,低聲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他最終抬頭看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我一回頭,忽然撞上鬼戚的目光。
鬼戚靠在門口,垂眼看我,面色緩緩勾出一個笑意。
「決裂了。」
他的語氣恍若極為愉悅。
「本就如此。」
鬼戚微微挑眉,「是嗎?」
我抬眼看他唇邊掩飾不住的笑意,平靜道,「該主子好好解釋一下了。」
鬼戚這次依舊沒等開口,又迷迷糊糊昏過去了。
我握緊拳頭,「強撐就為了看我和容景談話?」
鬼戚面色泛白,似有似無輕嗯了一聲。
39
去人間大鬧一場,鬼戚昏了兩日兩夜,我照顧了兩日兩夜,終於趴在床沿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細微的動靜。
我手邊的引魂燈一動,被人拿走了。
我立刻清醒過來,不動聲色抬頭瞧了一眼,鬼戚拿著引魂燈走了出去。
我胸膛又開始不受控制狂跳起來,等到聲音徹底走遠後,我才悄聲無息跟了上去。
鬼戚將她帶到大殿中,手指輕輕一點便破了我的咒術,骨姬跌落出來。
我手心浸出一層汗來,緊緊抓著門沿。
鬼戚垂眼盯她,並不做聲。
骨姬在引魂燈不好受,趴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才抬頭,空洞洞望著四周,「容桃……」
鬼戚淡淡打斷,「我不是她。」
骨姬明顯怔愣了下,「是你……是容景哥哥讓你來帶我走的嗎?」
骨姬很激動,似乎被折磨許久積壓情緒爆發開來。
她喜極而泣,嗓音沙啞道,「帶我走吧,帶我去見容景哥哥,我好難受。」
骨姬自顧自的說話,似乎很是喜悅。
鬼戚臉上沒有表情,他垂眼靜靜看著骨姬。
骨姬摸索著去扯他的袖子,「帶我走,容景哥哥在外等我對嗎?」
鬼戚盯她半響,緩緩扯起嘴角,那笑容,比嚴冬都要寒上幾分。
他開口,輕緩道,「你不識得我了嗎。」
骨姬面色茫然。
「你隨容景下山那次,我就應當徹底殺了你的。」
殿內刹那間墜入氣氛降入冰點,骨姬面色緩緩緩緩變得慘白,她五官扭曲到一起,聲音變得驚恐。
「你……是你……少年居然是你。」
鬼戚淡笑,「你如何認為,我會放了你。」
骨姬驚悚的後退,她似乎真的怕極了鬼戚般,搖頭喃喃,「我沒有殺你……我沒有殺你。」
「是啊。」鬼戚微笑,「是我殺的你。」
骨姬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煞白,癱坐在地。
40
我僵在門口,心臟狂跳,回不過神。
鬼戚,是那時的少年。
怎麼會是同一人。
少年怎麼會是鬼界鬼王,會是鬼戚!
我等了許久的人,竟然就是十二年前收留我的主子。
我為何完全沒有印象。
想到這,我猛然一怔。
似乎來到鬼界那一刻,少年在我腦海中的印象就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如今已經只記得一個背影。
有什麼在控制著我的記憶,我下意識抬頭望去,正逢鬼戚轉頭看來,他唇角笑意一僵。
我難以置信,「主子你當真,瞞得好深啊。」
41
鬼戚是年少時的少年,也是鬼界的鬼王。
他在山下陪了我許多年,那時容景所言不錯,我的確天生詭骨,之所以能再山下安然無恙,正是由於鬼戚的存在。
這世間,沒有什麼怨靈能比鬼戚更惡。
骨姬對我動手之時,鬼戚正交接鬼王這把交椅,分身乏術,再次看到我時便是這副狼狽的模樣了。
他散盡過半修為才勉強保住我的魂魄,將我養在引魂燈內,已惡靈餵養,才得意保住鬼形。
難怪我初來鬼界那幾年,都極少看到鬼戚的身影。
42
我與鬼戚早就相識,他本是無名小鬼,我便收了他,冠鬼桃之姓,名為鬼戚。
鬼界皆傳,鬼王之位會在我們之間產生,都以為我們競爭激烈,但並不是。
鬼戚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但他比我更適合這條路。
鬼王爭選前一夜,我找上鬼戚,笑道,「鬼戚,我要走了。」
鬼戚一怔,「去哪。」
「去人間。」
鬼戚眉頭緊皺一起,他抬眼看我,眼底藏著太多情緒。
「我知你在想什麼,但我生性懶散,也不想困於這暗無天日的鬼界。」
「我待的夠久了,我想嘗嘗人間的滋味,怎樣都好。」
「鬼戚,我要走了。」
鬼戚眉頭皺得更緊了,在我轉身一瞬間,他輕聲道,「我與你一起。」
我怔愣一瞬,腳步未停留。
43
這段記憶深埋起來,若不是鬼戚說出,我絲毫未記起。
我愣在原地消化半響,輕聲道,「你在控制我的記憶嗎?」
鬼戚搖頭,「我只保住你的魂魄,你記憶未完全恢復過來,修為也是殘缺。」
「你身上有著禁錮靈魂的枷鎖,骨姬她們動了手腳。」
「我本以為,將骨姬帶出與桃面一同摧毀,你身上枷鎖便能解開,但我沒料到,念明山長老也參與此事。」
「所以你一氣之下,與念明山動了手?」
「鬼桃,我忍得辛苦。」鬼戚垂眼,「枷鎖不除,你會魂飛魄散。」
念明山長老,我捏著衣袖,一切似乎逐漸清晰起來。
骨姬為何能在念明山這般守衛下將我帶下山,念明山為何要執意帶回骨姬。
念明山早就在我身上打定主意了,他們將我一半人骨深埋念明山,祛除邪祟,一半做成骨扇,賜予了骨姬。
如今知曉我靈魂並未消散,要回骨姬是假,恐我恢復修為是真。
他們怕我回頭報復。
我低笑,「好一個人間正派念明山啊。」
「那主子呢?」我抬眼,「為何瞞我。」
鬼戚沉默下來。
他手指輕輕點在引魂燈上,垂頭良久都未開口。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忽然道,「鬼桃,人間是你所嚮往的嗎?」
我一愣,不懂他這話中的意思。
「枷鎖解開後,你便能重入輪回。」
「我能保證護你一生平安順遂。」
我聽到這恍然明白,
「所以,輪回後這段記憶便能徹底消失,你不是瞞我,是根本沒打算告訴我。」
鬼戚輕輕點了點頭,「但並不順利,這枷鎖,我打不開。」
「它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複雜。」
鬼戚抬眼,「這怨恨,只能由你親自來解。」
「念明山底壓著你的半具詭骨,你能入,也能動手,這只能由你帶回。」
鬼戚抬手在我額間一點,自頭頂向四肢傳過一陣陣的燥熱感。
似乎又什麼東西在順著鬼戚指尖源源不斷向體內輸送。
鬼戚面色逐漸蒼白,持續良久,他才收回手,笑道,「你能帶回的,對嗎?」
我怔愣在原地,感覺聲音都忍不住發顫,「主子……你真的是瘋了。」
鬼戚將修為全部渡給了我,一個沒有修為的鬼王,會被手底下的怨靈吞噬殆盡。
鬼戚面色平靜,似乎並不覺得這事什麼了不得的事。
他忽然伸手,將我攔在懷中,聲音放的很輕很輕,「我不懂表達情緒,可比起被吞噬,我更害怕你會消失。」
我僵在原地,胸膛中那顆並不動作的心臟仿佛跳動起來。
一下一下,躍得厲害。
眼前鬼王與那時少年重疊在一起,不善言辭卻無一日失約,偏執又寡言等待的身影。
「主子,你這還算不會表達情緒嗎?你的情緒都快要溢出來了。」
「那你有感受到嗎?」
「感受到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抬眼看他,「骨姬怎麼死的。」
鬼戚若要鬼戚摧毀靈魂,那骨姬便不能活,我不認為會這般巧合。
果不其然,鬼戚沉靜道,「我殺的。」
「她用桃面為容景擋劫,我花費了些心思,將桃面換了。」
「借劫殺人。」
鬼戚垂眼,「她所做之事,我要如數奉還。」
「如數奉還,」我呢喃這詞,「還是得親自來啊。」
「一刀一刀,我都記得清楚。」
44
骨姬昏過去又醒來,我握著短刀歪頭看她笑,
短短一夜,骨姬恍若判若兩人,她含糊不清說著什麼。
「骨姬,你別怪我好不好。」
我微笑道,「我也不想這樣,可我需要你消失啊。」
骨姬一縮脖頸,低聲喊道,「容景哥哥帶我走,骨姬疼……救我……」
若不是要留她一命,我不會手下留情。
念明山啊,我念著這名字,人間正派。
我將昏死過去的骨姬搖醒,在她耳側輕聲道,「骨姬,醒醒,帶你回念明山了。」
45
我將骨姬帶去了念明山。
鬼戚執意跟了上來,他只道,鬼界鬼王,沒那麼容易被吞噬。
剛踏入念明山那一刻,勻善與容景便趕了過來。
我眯眼望去,「勻善師叔,你可還記得我。」
勻善目光落在鬼戚身上,臉色大變,落到我身上時,更為劇烈。
他瞳孔收縮,沒料到我敢直闖念明山,震驚道,「容桃!」
「難為師叔還記得我,不過應當很難忘吧。」
容景站在他身側,遙遙望來,目光鎖在我手中的引魂燈上。
勻善氣急,揚聲道,「放肆!」
「放肆?勻善師叔,這才剛剛開始啊。」我輕笑道,「聽聞念明山在尋骨姬,我這不是幫師叔帶來了嗎?」
骨姬恍若剛從血河中撈出一般,放出那一刻,勻善倒抽一口涼氣,袖口中的手指顫抖起來,咬牙道,「你怎敢!」
「敢啊。」我笑起來,「這不是師叔教的好嗎?不僅骨姬,師叔也要這般呢。」
勻善面色鐵青,憤然道,「妖祟!」
「我是妖祟,那命骨姬將我剝皮抽骨,壓在念明山底的師叔算什麼?人間正義?」
容景面色一變,他擰眉看向勻善。
勻善拔出長劍,怒聲道,「無需多言,我今日將你伏誅!」
「容景!」
「容景!」
勻善喊了兩聲,容景都絲毫未動,他站在原地,沉默的盯著勻善。
骨姬還在地上摸索著,每一聲都帶著哭腔,悲戚之極,「救我,救骨姬……」
「骨姬眼睛好疼啊。」
勻善收回目光,不再理會容景,拔出長劍。
容景目光依舊落在勻善身上,重複問道,「念明山底?」
46
勻善拔劍刺了過來,刹那間我與勻善纏在一起。
勻善手段狠辣,招招沖向要害,符咒往我身上狂散,企圖在瞬間壓制下來。
我提著引魂躲過的瞬間,在他身側輕聲道,「師叔,我知你為何要帶回骨姬了。」
「你在懼怕我啊。」
勻善動作明顯僵了一瞬。
我勾唇繼續道,「那你猜猜如今的我,有沒有恢復呢?」
我躲開勻善的劍鋒,燈柄打到到勻善身上瞬間,勻善臉色一變。
引魂燈怨氣十足,勻善踉蹌幾步,猛咳一聲,震驚抬眼,「你……」
我奪過長劍一把穿透勻善手掌,一點一點向下按,
「師叔啊,剝皮抽骨的滋味你沒嘗試過吧?」
勻善臉色急劇慘白,他捏著手腕冷汗直冒,「怎麼回事!妖祟怎能在念明山動手?」
「我是妖祟,師叔是什麼東西?」
「念明山底埋我詭骨,念明山又如何談正派?」
勻善面色鐵青,硬生生將長劍從手心中拔出,左手持劍沖了過來。
「容桃,你不該到念明山來,我本想只要你交出骨姬,我便放你你一條生路。」
「放我一條生路,別啊,」我緩緩笑起來,抬起燈柄猛地向勻善胸口砸去,這一道用了十成成的力量,「我可不想,放過師叔。」
47
臨出鬼界前,鬼戚叮囑要速戰速決。
勻善不是麻煩,重點在容景身上,我本詫異此話,但引魂燈打到勻善身上那一刻我便想通了。
那夜鬼戚應是對上了勻善,否則不會受那般重的傷。
兩敗俱傷,勻善不過是在硬撐。
勻善跌倒在地,口吐鮮血,艱難道,
「容桃,你本就是天生詭骨之人,招惹怨靈帶來災難,你骨肉能鎮壓邪祟,老夫收你天經地義。」
「我一無傷人二無作祟,我何錯之有?」
勻善冷笑,「我所為念明山,我沒錯。」
我從袖口中摸出一把短刀來,仿著骨姬那般,在指尖劃開一道口子,白骨森森可見,「師叔,你也想嘗試一下這滋味嗎?」
刀破骨肉,僅僅幾刀,勻善便說不出話來。
他顫抖ƭü₇著撐起身,歪頭看向一旁不為所動的容景,嘶啞道,「容景,留下她們。」
我生恐出現什麼變故,不給勻善逃脫的機會,當即挑斷了他的手筋,俐落將劃開數道傷口。
「師叔啊,這是你所欠我的。」
眾弟子要撲上來,被鬼戚攔在外面。
勻善額頭冒出汗珠,他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我胸膛一陣烈火灼熱般,強忍著沒吐出。
鬼戚默不作聲走來,撐住我的身子,沉聲道,「要儘快了。」
我們這邊著急,勻善更是著急,他顯然也是料到我們時間不多,將目光落到容景身上。
容景垂頭,面色說不出的難看,他眉頭緊皺,目光從趴在地上的骨姬身上緩緩掃過,又落到勻善身上,面色又白了一瞬。
「師叔……念明山當真,這般做了。」
勻善並未作答。
「師叔,你瞞我啊。」容景忽然笑了一聲。
「這便是念明山硬要帶回骨姬的緣由嗎?」
「這便能是師叔今早命人去後山的緣由嗎?」
命人去後山。
我和鬼戚相識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後退一步。
勻善這個老傢伙,打算魚死網破了。
「我原以為你只要取回骨姬,而你卻是要容桃徹底毀滅。」
「念明山一向以正派自居,師叔,如今又在作何?」
我詫異瞥向容景。
鬼戚已經將我擋在身後,他動了動手腕,準備與容景動手。
容景卻在此刻緩緩抬手,劍鋒指向了勻善。
這一變故令勻善瞪大雙眼,「容景,如今你要為妖祟開脫?」
「你可知他傷了念明山多少子弟。」
「若放虎歸山,世間絕對會淪為一片混亂之中啊。」
「骨姬為你擋劫,你如今連她都不顧了嗎?ṭũ̂⁸」
提起骨姬,容景又沉默了下來,他捏著劍柄的手指在抖。
勻善抓住這個機會,輕聲道,「骨姬為你做了這般多,你當真要棄她與不顧嗎?」
容景似乎動搖了,他深吸一口氣,抬眼朝我望來。
我下意識將鬼戚顧在身後,捏起燈柄將骨姬收了回來。
對上容景大概是有些難纏,後山哪裡不知進展如何,不能將時間浪費在這裡。
容景持劍,一步步緩緩走來。
他身後聚集的念明山弟子越來越多,鬼戚拽住我的手腕向後一扯,將我擋在身後。
他聲音很輕,「你現在便去後山取骨,這裡交給我。」
我難以置信,「主子,你又打算亂來是嗎?」
鬼戚面色很是平靜,「我能抽身,你安心去便是。」
「你拿什麼抽身?」
鬼戚笑道,他松了手,將我向後一推,「別太小看你的主子啊。」
我下意識抓住了鬼戚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你的話,我不信。」
48
容景一步一步靠近,他抬眼複雜看向我,抬起手臂一瞬間,卻是指向身後眾位念明山弟子。
眾人皆是一怔。
勻善沒料到容景當場反水,氣急敗壞,「你要反了不成!」
「是啊,骨姬為我擋劫,我不應當坐視不理,可容桃又有何錯呢師叔,師叔從一開始,都沒打算放過對嗎?」
容景抬眼看向勻善,一字一句道,「師叔,念明山不該這樣。」
他緩緩抬起長劍,「師父將念明山暫交於你,不應當如此的。」
49
容景大概是瘋了,擋在我和鬼戚身前,擋住了念明山弟子與勻善。
他要我們去取所需的東西。
鬼戚扯我便往後山走,我擰眉道,「容景為何突然反水。」
我甚至做好與容景大戰一場的準備,他為骨姬不惜做到犯禁忌,怎會轉頭幫我。
鬼戚動作一怔,他輕嘲道,「贖罪罷。」
50
爛攤子交於念明山自己收拾,我和鬼戚來到後山中,打暈了那來後山中取骨的弟子後,將深埋在山底的詭骨取了出來。
埋了數十年的詭骨取出那一刻,全身恍若清洗般輕鬆了許多,我緩緩吐出一口氣,餘光猛地瞥見鬼戚的神情。
鬼戚盯著詭骨,沉默下來。
他盯了許久,手指漸漸收緊。
我感受到他的情緒不對勁,將手指放在他肩上,輕聲道,「主子」
鬼戚抬眼看我,他開口,語氣隨意仿佛再說今日天氣一般,輕聲道,
「鬼桃,我不止一次想過,要血洗這念明山。」
我感受到他眼底洶湧上來的情緒,握著引魂燈的手指捏到泛白。
在極力隱忍著。
我呢喃道,「主子,都過去了。」
「過不去。」
鬼戚抬眼看我,聲音放的很輕,
「若我晚來一步……晚一步,十幾年了,回想起還是會後怕。」
念明山是打定主意要我魂飛魄散不再存在。
為保住我,鬼戚散修為,將我放進引魂燈內,以惡靈為食。
這些他講出來時輕飄飄的,但心底,一直都未停止苛責。
原來十年來,難以釋懷的不止有我,還有鬼戚。
他低垂著眉眼,一點一點撫摸過這詭骨,「若我早來一步,就能阻止了。」
「偏偏你出事時我未來及,偏偏也將信物落在人間,樁樁件件,仿佛有所指引般要我看你消失。」
我收齊詭骨,微微歎了口氣,「回鬼界罷,在不走真要看我消失了。」
51
再次回到前山時,容景已經將這裡處理完畢。
空氣中飄著一股血腥味,方才大概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以勻善為首的弟子和尊敬容景的弟子分為兩波,容景對知曉此事並且支持的弟子動了手。
顯然支持念明山支持勻善的弟子不少,勻善癱在地上,僅剩一口氣,他身後弟子躺倒一片,卻都未下殺手。
容景這般做是我未料到的,他身後還站在幾位弟子,看到我與鬼戚,又紛紛舉起長劍。
「師兄,骨姬師姐還在他們手中……」
容景忽然抬手脫了念明山外衣,他緩緩將這外衣丟在地上,輕聲道,
「容景從此,再與念明山無此關聯。」
「師兄!」
「師兄你說什麼!」
一時間震驚之聲響起,容景恍若未聞,一步步從階上邁了下來。
他走到我身前,垂眼放在那引魂燈中。
我捏緊引魂燈,抬眼看他。
容景並未有所動作,只輕輕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像是輕嘲,
「容桃,我這一生,失敗透了。」
「自以為憐憫,最後卻誰都未曾護住。」
鬼戚嘲道,「的確失敗。」
容景輕笑了一聲,他將劍柄放入我手中,「了結骨姬那日,便同我一起了結吧。」
「這世間,已無留戀之由了。」
容景轉身之時,我才發覺,他後背重傷,血跡染紅白衣,順著往下淌。
我抬眼看他,平淡道,「還以為,你會救出骨姬。」
容景一怔,像是有所言語,最終未開口。
52
動手前,骨姬匍匐在地上,一點點向前爬行,她已然神志不清,笑意中摻雜血淚。
「我不悔,我骨姬不悔,為容景擋劫,我骨姬永遠不會不悔啊哈哈哈哈哈。」
鬼戚淡淡道,「用她人之命為你心悅之人擋劫,你倒是落得一身癡情。」
「但你踩在我鬼戚心上人來獻鍾情,」鬼戚笑的溫和,「你觸犯到我了。」
骨姬慘叫,叫聲衝破鬼界,鬼戚手心掌詭火,
「骨姬,很開心告訴你,容景你也並未保住。」
骨姬叫的更慘烈了,我垂眼,走進殿內將鬼戚攔下來,我想親自動手。
鬼戚沒說話。
骨姬跪在地上,她帶著哭腔,求我放過容景。
我面無表情看她這副模樣,「骨姬,你生前折磨我之時,可不是這般沒骨氣的。」
骨姬面色慘白,「我錯了,容桃,我真的錯了。」
「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
「你的確錯了。」我生起掌中火,「你替容景擋劫,讓他如今進退兩難,生不如死。」
「骨姬,你做的很好。」
骨姬似是崩潰了。
容景未曾救出骨姬。
他只道,骨姬為他而死,他便獻祭自己,為骨姬換取了下世輪回。
獻祭能否成功無人得知,但容景不會再存在了。
他只願世間再無容景。
53
容景突然反水之事,我過了許久都未能看懂。
對於容景這般的人,我一直都看不透,直至過了許久後的某一天,我才得知。
容景自我遇害之後,如同我才想那般,他隱隱猜到了是誰下的手,但他並無行動。
但背地裡卻是尋了多年回生的法子,多年來,無間斷。
難怪救骨姬那時尋到回生術時那般迅速。
骨姬與他而言有什麼特殊意義我不得而知,但自我與容景相識時便知,容景一生都要將骨姬保護下來。
骨姬在被鬼戚設計後,他便準備將這復活的法子用在骨姬身上,將自己獻祭與我,使我獲得輪回。
許是天之驕子的名稱掛在他頭頂太久了,他天真以為自己能夠拯救所有人了。
哪怕犧牲自己。
兩全其美的計畫,在得知勻善所做之事時,便全部崩盤了。
他以為能交出骨姬便能在勻善手中保住我,但勻善自始至終都未打算放過我。
他所信念的念明山不過爾爾,信服的師叔如此這般,他偏執以為的能拯救他人犧牲自己的法子如同天方夜譚。
我與骨姬不死不休。
我的枷鎖,也只能由骨姬解開。
如同少年的容景信誓旦旦能護住別人,最終卻又失言一般。
他再一次崩盤了。
得知這消失那日,我又去了一躺後山,念明山似乎蕭條了許多,後山更是雜草叢生。
恍然又回憶起多年前自山上走下來的少年。
54
渾渾噩噩已經過了半月有餘,窗臺每晚都會換上新鮮花來。
半夜睡醒時,與窗外身影撞上,我微微勾了勾唇。
「主子,深夜採花,風趣的很。」
鬼戚抬眼看我,「吵醒你了。」
「並未啊,是我在等你。」
鬼戚微微一怔。
鬼戚垂眼,不與我對視,他似是不在意輕輕問道,「何時去人間。」
「去人間做什麼。」
「忘去這些,回歸正常,喜怒哀樂,才是世間樂趣。」
「你倒是都替我安排好了。」
他怔愣一瞬,「這不是一直是你所想嗎?」
我歪頭看他,覺得鬼戚這些年,似乎都未有改變。
耿直的,寡言的,少說多做的。
「主子啊,」我看他,「世間早就變了,哪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呢。」
「我早就不是那時的鬼桃,隨主行,冠主姓,早就分不開了。」
鬼戚終於捨得抬頭看我一眼,「你不要輪回?」
「不要。」
「我想要主子。」
55
鬼戚等我許久了,自我那時將他帶在身側,他便注意我的一言一行,默不作聲記在心裡。
他一向會將情緒隱藏的極好。
鬼界鬼王之爭時,都以為我與鬼戚兩人之間競爭激烈。
但並不是,鬼戚雖在我身側,但並低於我,他比我更適合這條路。
我一向懶散慣了,不愛受拘束,便借著一直想去人間之事,退出這爭奪。
沒料到他也會跟著,甚至每日固執前往人間,去見我一面。
今日是人間佳節,河邊圍著許多祈福放燈之人,河燈螢亮,順著河流向下流動。
我與鬼戚混在人間,我將手指伸進河水中,冰涼清爽,我轉身朝鬼戚笑道,「想放河燈嗎?」
「祈福求願。」
鬼戚稀奇盯著河燈,「求願,有用嗎?」
「當然。」我揚聲道,「若它不允,我便來幫你。」
鬼戚毫不猶豫買了兩個,放河燈時他格外虔誠,小心翼翼放入河中,順水撥了兩下,飄了出去。
一轉頭冷不丁撞上我目光,他眼底閃過一絲窘迫,垂眼遮住了。
我勾唇,「主子,許的什麼啊。」
鬼戚輕聲道,「隨便許許。」
56
鬼戚案桌上擺著許多畫卷,他一口氣將以前的畫卷都取了出來,挨個補上未畫完了人臉。
所有畫卷中,都是我。
難怪以前覺得這些畫少些東西,原來那空缺中,缺少主人公。
「主子啊,」我湊過去,在他耳旁低語,「我都聽到了。」
鬼戚身子一僵,「什麼。」
「那夜你在河邊所求。」
鬼戚頭一次出現了表情管理失敗,「我未說出口……」
「是啊,」我湊的近,往他耳旁吹氣,「但太顯眼了。」
「主子的神情,太過於顯眼了啊。」
我手指摸索著往裡探,鬼戚眼疾手快摁住了我的手腕,默不作聲咽了咽口水。
「主子,莫不成此時,你還要做正人君子……」
話未說完,鬼戚忽然俯身而下,將我未說完的話語堵在唇間。
他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正人君子,他不做。
指尖微熱,情動之時,我攬上他的脖頸,低語道。
「鬼戚。」
「我亦心悅與你。」
窗外暴雨忽來,窗扇被吹得搖晃,吱呀作響。
低吟眷戀融在雨夜中。
鮮花落在泥濘之中,被暴雨撞散了。
「鬼桃。」
鬼戚低語,「鬼界許久未有喜事了。」
57
近日鬼界傳出一大轟動,鬼王大婚了。
小鬼們翹首以盼,早早擠在河岸探頭觀望。
鬼戚不知從哪弄來了八台紅轎,他說,「我去人間打探多次,大婚便是這般模樣的。」
我失笑,「你還去觀察了。」
「是,」鬼戚垂眼笑道,「你若喜愛人間繁華,我便遵循人間那般來。」
「聘禮,嫁衣,紅燭,洞房夜,我都問清楚了。」
我抬手摸上他的眉眼,「主子,倒是很用心啊。」
他神情認真,平日清冷眉眼此刻盡是柔情,「我等這一日許久了,我很喜悅。」
紅轎繞鬼界一圈,鬼戚做足了禮數。
掀開轎簾的瞬間,我起身,隔著蓋頭吻了上去。
鬼戚一僵。
兩側安靜一瞬,下一秒小鬼們爆發出一了道震耳欲聾的唏噓聲。
鬼戚唇角微微一勾。
他低聲道,「許是太緊張了,禮數記得不全了。」
我歪頭望他,「還記得哪些?」
鬼戚輕聲道,「入洞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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