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死了,後位懸空。
我因不想早起,也加入了後位之爭。
與我冷戰兩年的皇上傳話過來:
「一千萬兩白銀。」
我咬咬牙,忍痛拿出了棺材本。
誰知他收了錢,卻坐地起價:
「再給朕生個孩子。」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早起就早起吧。
1
我十六歲被逼著參加選秀。
新帝登基的第一次選秀,誰也逃不過。
何況我家只有我一個女兒。
父親拍拍胸脯保證:
「放心,上下都打點好了。你走走過場就行,我跟你娘就在宮外等著你回家。」
父親做事,唯獨給錢我是放心的。
無他,我家有錢,富甲一方。
進宮選秀時,我什麼都沒帶,就帶了一身換洗衣物。
在殿外走了一圈,還沒等結果,就揣著小包袱,往宮門走去。
父母在外已等候多時,丫鬟手裡還舉著我愛吃的糕點。
我正要出宮門時,卻被太監喊住:
「小主,你怎麼在這?」
我的心一慌,撒腿就往外跑,還不忘問他:
「你叫我什麼?」
太監嚇得也跟著我跑,連忙叫侍衛關門,也不忘回我的話:
「小主,你被封為貴人啦!」
我驚恐地回頭,門關前,是糕點散落的聲音,是父母悲痛絕望的哭喊。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接受冊封,成為了倩貴人。
正式進宮前,都有兩日與父母告別。
母親哭著捶打父親:
「你不是說都打點好了嗎!我兒自小嬌生慣養,後宮那種苦日子,她怎能受得了!」
父親沉默不語,歎了口氣,任由母親捶打。
我也跟著歎了口氣,認命地勸著母親:
「娘,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難道還能反了不成?」
母親聽了更是難受,將我揉進懷中:
「娘的心肝啊!」
沉默的父親卻突然說了一句:
「造反的事,我倒是考慮過。」
母親哭聲嘎然而止,與我一起驚恐地盯著父親。
連忙捂住父親的嘴,而我關窗關門一套行雲流水。
母親怒目而視:
「你這老東西!在胡說什麼!」
父親輕拍母親的手,沉穩地說道:
「造反,考慮過。」
「?」
「!」
「錢不夠,行不通。」
母親又將父親捶打一番,最後哭著挽著我,說要帶我見見世面。
再次進宮時,我帶了三十個箱子。
母親像是將一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紅著眼說:
「你的嫁妝已叫人送進京來,你在宮中,若是受了什麼委屈,一定要托人告訴娘,娘一定會想辦法的。」
父親沒有說話,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這兩日,父親的脊樑彎了許多。
我知道,父親幾乎是散盡家財,將京中權貴求了個遍。
也沒挽救我進宮的事實。
「爹,別去求人了。把錢財留著,與娘再生個孩子吧。」
父親背過身去,不去看我,肩膀卻忍不住顫抖。
我跪下,最後一次給父母行禮。
太監驚恐地叫喚著:
「小主使不得啊!您已是貴人,只可跪聖上啊!」
我不理會,三拜九叩:
「女兒進宮,就不能在爹娘膝下盡孝了。還望珍重,就此別過。」
再起身,父母已跪著貼著地,濕了一片。
宮門一關,從此我再也沒踏出過這個門。
2
我知道後宮苦,但沒想到這麼苦。
身為貴人,卻要與人合宿?
陪同的太監跪著請罪:
「小主原本住的三大殿,還在修繕。」
問還要修繕多久,他吞吞吐吐才道出:
「十一年……」
一路上,看著宮殿從華麗變得破舊。
心中就在隱隱不安。
進宮前,我做好了吃情愛的苦。
沒想到還要吃貧困的苦。
這破舊的宮殿,三間房,住著十二個貴人,還不如我家的粗使嬤嬤的住處。
我緊閉雙眼,重重呼了口氣,對唯一站著的太監說:
「我想要見皇上。」
太監笑著回道:
「倩貴人,這不合規矩。」
我打開一個箱子,裡面金燦燦的,閃了他一眼。
「奴才這就請奏皇上,小主稍坐片刻。」
說完他又大聲呼叱:
「還不給小主入坐,奉茶!」
這個太監穿著比普通太監華貴。
一路上不斷有人給他行禮。
見我也不用下跪,看著年歲,應該就是常伴皇上的太監總管,李公公。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來治我給父母行禮之罪。
不然為何我這小小貴人入宮,還需要李公公陪同。
看到破敗宮殿,才發覺,他是沖我那三十箱財寶而來。
我總算是知道,為何父親打點了那麼多人,我還是被選進宮。
不是打點得不夠,是打點得太多了。
我被皇上召進養心殿,他比我想像的年輕,卻也不怒而威。
他鳳目微挑,喝著茶:
「何事?」
我自小沒受過女子約束,怎麼裝也裝不成世家女子,索性敞開了問:
「皇上缺錢?」
「咳咳…」
皇上剛喝下的茶就被嗆住,急得李公公慌忙叫著太醫。
「朕無事……」接著他嫌棄地瞪了我一眼,等了許久,才不情不願地說了一聲:「缺。」
「臣妾願為皇上分憂。」
「如何分憂?」
「臣妾願奉上三十萬兩。」
他嗤笑一聲:
「杯水車薪。」
我抬頭:
「黃金。」
他終於正視我,眉眼間染上喜色。
我接著說:
「臣妾父親經營木材,修繕宮殿的木材可低價購入。」
他唇角一勾,粲然一笑:
「愛妃快起身。」
我看著他變臉,此時的他,眉目間皆是柔情:
「愛妃如此大義,朕都不知該如何賞賜愛妃。」
誇我大義?
何為大義?
無私便是大義。
想空手套白狼,做夢。
「臣妾不求其他封賞,只想要一間房子。」
他的笑容僵住,眼神像是要砍我,為難道:
「愛妃剛入宮,封為貴人已經是破例。依照祖訓,三年一晉封,封妃還得等六年。祖訓不可違。」
現在有三座宮殿在先皇期間被燒毀,一直拖到皇上繼位都沒修繕好。
所以導致現在,妃有房,嬪有床,其他就只能睡通鋪了。
皇上說得沒錯,我要是想要個房子,只能封妃位。
確實沒有一入宮就封妃的先例。
但與我何干?
這是他們該想辦法的事。
我撓了撓頭,故作疑惑:
「臣妾進宮倉促,都快不記得帶的是白銀還是黃金……」
養心殿內,鴉雀無聲。
沉默許久,李公公哎呦了一聲:
「瞧奴才這記性,頤和宮剛修繕好一座偏殿,本就定好給倩貴人,奴才居然給忘了,真是罪該萬死。」
不愧是李公公。
偏殿而已,貴人可以住。
好了,我有房了,皇上有錢了。
皆大歡喜。
皇上又隨便誇讚了我幾句,就將我打發了。
李公公將我送至頤和宮,輕聲說道:
「倩貴人,皇上是明君,但皇上就是皇上,入了宮,皇上就是您的天。」
我知道皇上是不可多得的明君,正是知道他是明君,今日才敢如此放肆要脅。
但我以後是不打算爭寵,那一入宮的住處將會住上一輩子。
如此大的落差,我一時接受不了,這才出了險招。
我低頭輕謝:
「謝公公提點。」
他接著說道:
「還有今日宮門行禮之事,奴才斗膽,沒讓旁人知曉,倩貴人往後可就不能如此行事了。」
聽完,我立馬遞給李公公一袋銀子,他笑著婉拒了:
「這是奴才分內之事。若有機會,代我向令尊問聲好。」
說完向我俯首拜別,我看見他手指上的一抹綠。
滿綠的翡翠扳指。
是父親的家傳之寶,平時都捨不得讓我碰。
眼睛突然酸澀,我苦笑一聲,轉身走進我這一生的牢籠。
3
頤和宮的偏殿有三間房,我占了兩間,還有一間空房死活不肯給我。
最後還是塞進一位妃嬪,麗貴人。
所幸是個好相處的人。
更幸她跟我一樣,不想爭寵。
與我一樣,入宮三月都還未侍寢。
我風寒,她高熱。
我咳嗽,她氣喘。
我水土不服,她體弱多病。
頤和宮也因我倆久病纏身,被視為不祥。
但後宮裡沒有傻子,我倆被皇后叫過去罰跪。
「什麼時候不生病了,什麼時候起來。」
皇上是明君,皇后也是個賢後。
一早看出我們是裝病,也沒拆穿,等著我們先適應。
只是三個月還沒想通,連早上請安都想翹掉。
這才開始敲打我們。
雖說是罰跪,卻還是讓我們跪在軟墊上。
頭頂時不時傳來咳嗽聲。
皇后坐在高位,皺著眉看著帳本。
我與麗貴人對視一笑。
她嬌滴滴地喊著:
「皇后娘娘,我給你捏捏肩——」
我連忙跟上:
「我給娘娘倒茶——」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哄皇后開心,撤了罰跪的處罰。
「知道錯了?」
我們乖乖地點頭。
「知道錯了——」
可最後還是沒逃過侍寢。
麗貴人比我先幾日侍寢,她面如死灰。
「倩姐姐,我害怕……」
我安慰她:
「別怕,你這樣絕色,皇上肯定會愛惜你的。」
我沒誇張,麗貴人的樣貌真的算得上絕色。
據說選秀當日,宮女太監們都尋由頭去偷看她。
麗貴人貌美,但家貧。
我知她拮据,為了更襯她的樣貌,我翻出金縷衣,借給她。
「如此貴重,我怎敢穿呀。」
我好說歹說,總算勸她穿上去侍寢。
等她回來,已是亥時。
次日清晨,她才焦急道歉:
「倩姐姐,那件金縷衣落在皇上那兒了。怎麼辦?」
「沒事,我過幾日侍寢,到時候拿回來就行了。」
不過是一件金縷衣罷了,我還有幾件。
而對於侍寢,她並未多說什麼,只是滿臉的嬌羞地說:
「皇上很好,從未有人對我這般好過。」
完了,淪陷了。
以後我就少了一個看話本的伴了。
我好奇,為什麼麗貴人會那麼容易淪陷。
直到我首次侍寢的那日。
養心殿的暖閣佈置成婚房,掛滿了紅綢。
還有合巹酒。
一切都與我家鄉的習俗無二。
我一時愣住了。
「喜歡嗎?」
皇上走了進來,來到桌前,牽著我的手:
「你進宮,朕雖不能與你一起拜天地,只願與你喝上一盞合巹酒。」
他喝完一盞,又與我互飲一盞,在我耳邊輕聲低語:
「合巹交杯,永以為好。」
他伸手為我褪去衣衫,將我輕放至軟塌上。
就像真的洞房花燭一樣。
……
他一臉饜足,正想與我再說幾句溫存的話。
卻見我一臉「就這?」表情,愣住了。
我初經人事,雖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
歸功於我的母親。
她帶我見的世面,是京城最盛名的小館。
本來是想在我嫁人前再教授,可現在等不及了。
她擔心我進宮後,終日只能見皇上一個男人,愛上他最終患得患失。
她說看過人間絕色後,就不會被皮囊所惑。
她說床笫之間女子亦能得到歡愉,若是痛苦,那就是男子不行。
經此一夜,我知道了。
皇上確實不行。
也許是我不會掩飾,他似乎看出我對他的評價。
他咬牙切齒,叫我滾。
李公公已在門外等候,將我送出養心殿,面無表情說道:
「奴才還是第一次遇見被皇上趕出來的小主。」
我陪笑了幾聲,突然喊住他:
「麗貴人」前陣子侍寢留下一件金縷衣,是我私物,還望李公公幫忙找找。
他看了我一眼,應了一聲便走了。
次日,太監將金縷衣送到我房內。
「這是皇上特意為您找出來的。」
我接過一看,金片都被摳下,連金絲都被抽出。
我從未見過如此貪財的皇帝!
4
侍寢過的妃嬪,都會在敬事房掛上綠頭牌。
聽說只有我的綠頭牌,被皇上特意撤下。
為此,皇后還專門問我話。
我沒敢說,糊弄了過去。
從此後宮皆知我得罪皇上,頤和宮形似冷宮。
只是麗貴人卻非常受寵,皇上一月連著寵倖了四次。
皇上每月除去皇后、貴妃、四妃那,也就剩九日能分給其他的妃嬪。
麗貴人一月能被寵倖四次,可算是盛寵了。
流水般的賞賜送至頤和宮,麗貴人總是會叫我一起挑選。
我還奇怪,皇上如此缺錢,怎麼會突然大方。
我看著熟悉的珠釵,拿過來仔細一看。
釵頭底部有著我家的家徽。
拳頭硬了,狗皇帝。
我問麗貴人,為什麼會喜歡上皇上。
她說:
「因為皇上真心地待我。」
真心?皇上怎麼會有真心呢。
就連那合巹酒,也不知跟多少個女人喝過。
只是麗貴人不以為然:
「倩姐姐覺得不是真心,是因為令尊是世間難得的男子,對妻子能真正做到敬她、愛她。」
「可除去令尊,世間又有幾個男子能做到?」
「就連是花點心思哄人,也已是世間難得。」
「何況他是皇上呀。」
她說起皇上時,滿臉的幸福,越發地美麗。
像一朵用愛澆灌出來的芙蓉,綻放在後宮。
可後宮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再美的女人,天天看也是會習慣。
慢慢地,皇上不再召見麗貴人。
一開始她還滿懷希望,等著明日。
後來,她的眼睛慢慢失去光亮。
她總是在想,是因為什麼,使她失去了恩寵。
是因為她不夠美嗎?
於是她每日都會精心打扮,穿上皇上誇讚過的華服。
頭上戴滿了御賜的珠釵。
終日依靠在殿門,向遠處張望,看今日的轎輦停在哪個宮。
一日又一日。
春去又秋來。
終於她病倒了。
她躺在床榻上,嘴裡還是呼喚著:
「皇上……皇上……」
我抓著她的手,為她暖和雙手,罵道:
「他早就把你忘記了!你為什麼就不信呢!」
她聽聞後,淚水奔湧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不召見我了呢?是珍兒做錯了什麼了嗎?」
麗貴人沒有做錯任何事。
在這後宮,皇帝要寵倖誰,從來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同樣,要收回恩寵,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咳咳咳——」
麗貴人咳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服侍她的宮女向我磕頭:
「求求倩貴人,救救我們小主吧!」
我於心不忍,不顧阻攔,跑去見了皇后。
最終皇后帶著皇上趕了過來。
聽見皇上要進來,麗貴人連忙叫人關上門,將我們攔在門外。
她說她儀容不整,要梳洗一番才能面聖。
等她裝扮好後,才緩緩開門。
那是她最美的時刻,我從未見過如此嬌豔的美人。
她像是耗盡一生,只為今夜綻放。
我與皇后站在門外,聽著麗貴人與皇上低語。
「皇上真的來了嗎?」
「朕來了。」
「倩姐姐就會嚇唬我,說皇上忘記我了。皇上才沒忘記我,這不是來見我了嗎?」
「朕……朕只是政務繁忙,從未忘記過你。」
「皇上,珍兒等皇上等了好久好久。」
「以後不會了,朕以後天天來見你。」
「那皇上明日早點來,轎輦不要再走錯宮了……」
後宮最美的麗貴人死了。
笑著死在了她最愛的皇上懷裡。
5
「是朕的錯,朕不知,她對朕用情至深。」
這些話說給我聽作甚?
只不過是想說出來,減輕愧疚罷了。
我別過頭不去看他。
最後是皇后遞了個臺階。
「是臣妾疏忽,沒有發現麗貴人憂思過重。請皇上責罰。」
「朕怎會責罰皇后,莫要再說了。好好厚葬麗貴人吧。」
說完他就逃似的離開此地。
麗貴人死後,我大病一場。
皇上、皇后都時不時來看望。
但我總是不見好。
太醫說我憂思過重。
明君賢後的後宮,妃嬪不能再出事了。
皇上特赦,恩准我母親進宮陪我。
時隔一年,再見到母親,卻發現物是人非。
母親在家被父母疼愛,出嫁被丈夫寵愛。
她一生無憂無慮,僅僅一年,雙鬢居然有了白髮。
我哭著被母親擁入懷中。
母親像兒時一樣,輕拍我的背,哄著我:
「不哭不哭,娘的乖乖兒,不哭了。」
等我哭夠後,母親才叫人,抱來兩個孩子。
母親生我後,傷了身子,一直沒能再懷上。
沒想到最終還是調養好了。
母親慈愛地逗弄著孩子:
「姨娘生的。」
我讓父親再生個孩子,是讓人好好調養母親身子。
不是納妾!
見我要生氣,她平靜地解釋:
「是我逼你父親納的。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再懷上,怕是性命不保。」
「若我走了,就怕以後沒有人能再幫襯你了。」
「孩子生下後,生母就給足了銀子,送走了。」
「對外就宣稱是我生的,沒人會知道。」
母親將孩子抱給我看:
「這就是你的弟弟妹妹,等我們走後ţŭ̀ⁿ,他們也會記得你,記得他們有個親姐姐,在後宮當妃子。」
我輕輕觸碰了一下孩子的臉。
孩子抓住我的手,咿呀咿呀地笑著。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母親只能陪我半日。
離別時,母親輕輕地捧著我的臉:
「好好活著,活下去。我的女兒,即便是在後宮,也能恣意活下去,是不是?」
我含淚笑著點頭。
送別母親後,我的身子慢慢好了起來。
皇上像是把對麗貴人的愧疚補償到我身上。
一月有十多天都會將我叫到養心殿。
不是寵倖,而是叫我為他研墨。
我們在一起時,很安靜。
我安靜地研墨,他安靜地批奏摺。
偶爾會聊上幾句。
但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麗貴人。
皇上批奏摺真的很枯燥乏味。
一次我貪看話本,睡晚了,早起給他研墨時,就這麼睡著了。
再醒來,已是午後,身上披上了一件黃明色的袍子。
而他眉頭微蹙,專注地批改著奏摺。
見我已醒,放下筆,眉目含笑:
「醒了?」
我局促地點點頭。
「昨夜貪看話本了?」
我驚呼:
「你怎麼知道……」
他輕笑一聲:
「你睡著了說夢話。」
隨後他學著我的聲音:
「喊著大聖、妖孽哪裡跑……」
我霎那間紅了臉:
「啊——你不許說!」
失去理智地沖上去捂住他的嘴。
他沒有抵抗,任由我胡鬧。
直到掌心傳來溫熱的氣息,我才清醒。
他很自然地抓住我的手,放了下來。
「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公公送我回宮。
路上他笑著說:
「小主睡著時,皇上都去暖閣接見尚書大人,還叫大人們輕聲,莫要吵醒您。」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
李公公接著遞給我幾本話本:
「這是皇上特意為小主尋的話本,但囑咐小主,莫要再貪看,注意身子。奴才明兒再來接您。」
我接過話本,望著李公公離去的背影。
我竟開始期待明日早點來。
6
我在養心殿研墨,皇后是知道的。
她有時候還會擔心我累著。
時不時喊我過去坤甯宮陪她,讓我偷懶休息。
而我也愛去坤甯宮,那裡的糕點最好吃。
確實,給皇上研墨真的很累。
他是一個勤政的君王,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批奏摺。
他批多久奏摺,我就得研多久的墨。
我不在的時候,宮女都是輪番研墨。
我在的時候,就只有我一人研墨。
我的手腕都開始隱隱作痛。
但後宮更多的人以為我在侍寢。
忻貴妃就是其中一個。
皇上還是太子時,她已經是側妃了。
皇上登基後,封她為貴妃。
她生下兩個皇子、一個公主後,就常年臥病在床。
甚少出來走動。
但聽聞是與皇后一樣,待人親厚的主。
去見皇后的路上,我遇到了難得出來賞花的忻貴妃。
我沒想到我會衝撞她。
更沒想到,她與傳聞中不一樣。
我只是為了避讓,不小心踩到了凋零的落花。
她就以我惡意損壞御賜之物,罰我跪在園中。
要跪滿兩個時辰。
這次,我是跪在青石板上,沒有軟墊。
她是貴妃,我是貴人。
她讓我跪,我就得跪。
好像自從進宮後,我就一直在跪。
見皇上要跪。
見皇后要跪。
見貴妃也要跪。
宮裡有著我跪不完的人。
正在委屈時,偏偏又下起了雨。
讓我更加難受,忍不住哭了起來。
貼身宮女芙兒已經幫我去請皇后了。
身上又濕又冷,膝蓋又累又痛。
只希望皇后快Ṭų₍點來救我。
突然雨勢變小,眼前出現一抹明黃色。
皇上略帶責備的聲音傳了過來:
「朕就一時沒看住你,你就變得如此狼狽。」
聽到他的話,我更加委屈了,卻還頂嘴:
「又不是我的錯!」
他沒生氣,解下袍子為我披上,將我抱了起來。
我卻還在說著:
「我沒有錯!」
他將我抱得更緊:
「朕知道。」
我將臉埋在他胸口不再言語,任由眼淚浸濕他的衣裳。
耳邊傳來他清晰的心跳聲。
溫熱的體溫,讓我覺得心安,不知不覺中便昏睡了過去。
我夢見了我回到家,回到了我的閨房。
桌子上還留著我沒看完的話本。
本來想著選秀回來繼續看的。
剛想撿起話本,耳邊就傳來輕笑聲。
笑我怎麼還愛看這些鬼神話本。
怎麼不看他送的那些?
再睜眼,就看到他靠床榻,席地而坐,在旁看著奏摺。
見我醒來,他伸手貼了貼我額頭:
「不燙了,頭暈嗎?」
我晃了晃腦袋,回道:
「不暈。」
「那就好,好好休息。」
見他要走,我鬼使神差地扯住他衣袖。
「嗯?」
我連忙鬆手,縮回被窩。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聲說道:
「朕不走,朕今晚陪著你。」
聽到他不走,我的身子就放鬆下來。
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他:
「皇上怎麼知道我在罰跪?我只派人去請皇后,沒請皇上。」
他聽聞後,忍不住數落起來:
「你一進宮就敢跟朕要房子,朕就知道,你這性子,遲早會受罰。皇后仁慈,但皇后與朕一樣繁忙。所以,朕早就吩咐下去,你若受罰,定要通知朕。」
不知為何,委屈又湧上心頭。
鼻頭酸脹,眼前的他又變得霧濛濛。
他歎了口氣,手伸進被窩,握住我的手。
「試著依靠朕吧,朕不會負你的。」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躬身朝我壓過來,淺淺地吻上來。
讓我心漏掉一拍。
他卻淺嘗輒止,將頭埋在我脖頸。
炙熱的呼吸充斥在我耳旁。
他的聲音變得低啞:
「可以嗎?」
這人怎麼可以趁虛而入?
我沒出聲,卻握緊了他的手。
一夜無眠。
7
那天開始,我終於體會到母親說的床笫之歡。
一時都分不出,是因我心悅他,還是他進步了。
往後的日子,每月的九天,有一半的日子,皇上都翻了我的牌子。
而養心殿也照樣叫我去研墨。
從前研墨我都離他遠遠的。
現在研墨,我都黏在他身旁。
累了就耍賴偷懶,他就只能自己動手研墨。
等他終於批完奏摺,我已躺在軟榻上打瞌睡。
他將我喚醒,送我一個嵌珠點翠蝶紋簪。
我警覺地拿過來仔細觀摩。
生怕又看到我家家徽。
他無奈拍拍我的手:
「這是朕吩咐工匠新打造的,不是你家嫁妝。」
我哼一聲:
「不能怪我小心,皇上是有前科的。」
「那是朕疏忽,也缺銀子。」
我環住他的脖子,問他:
「那現在還缺嗎?」
他扶穩我:
「缺,但有你父親幫朕,生財有道,很快就不缺了。」
我滿意地哼哼幾聲,又聽見他問:
「真不去戶部當差?倒是埋沒了你父親這個人才。」
「父親自在慣了,不喜做官。」
「你總給朕難題。」
「?」
「讓朕不知如何賞賜你……」
他不再說話,骨節分明的手把玩著我的髮絲。
一次次摩挲,讓我一次次悸動。
我貼近他,在他耳旁低聲說道:
「那今日,就換皇上侍寢吧。」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掐住我的腰,輕聲罵道:
「放肆。」
……
我突然變成了話本裡說的寵冠六宮的妃子。
一時讓我得意忘形。
日日戴著皇上送我的嵌珠點翠蝶紋簪。
連去皇后那兒,也沒收斂。
皇后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只說望我能早日誕下皇子,為皇上開枝散葉。
好像一點都不在意我得寵。
過會兒,她又替忻貴妃向我道歉:
「忻貴妃,平時不這樣的,她是個愛鬧騰,愛行俠仗義的女子。」
「裡面應該是有什麼誤會。」
讓我不要生忻貴妃的氣。
皇后一直都把後宮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都忘記了,我只是個小小貴人,怎敢與貴妃置氣。
我怕再衝撞忻貴妃,就特意躲著她。
沒想到她卻直接召我去見她。
我看向皇上,他卻說:
「朕與皇后都與忻貴妃談過。她不會再責罰你的。」
見我還是不安,他又說:
「萬事有朕幫你頂著。」
我這才安心,去了長春宮。
作為貴妃的住處,不算大,且地處偏僻,宮牆都有些剝落。
一進殿門,就聞到久久散不去的湯藥味。
忻貴妃正坐在榻上,喝著藥。
打扮得卻比上次見面,還要隆重。
她見我頭上戴的玉簪,輕蔑道:
「不過是區區嵌珠點翠簪,也值得你拿出來顯擺。」
我跪著不敢說話。
她卻自顧自說下去,扶了扶髮髻上的珠釵:
「皇上親手為本宮打制寶石雙龍挑子,豈是你那破簪子能比的?」
心裡突然湧上一陣不悅。
氣皇上見誰都送珠釵。
更氣他送我的珠釵不比貴妃華麗。
我還在氣惱時,突然就被忻貴妃掐住下巴:
「多麼年輕臉啊…」
我吃痛地叫了一聲。
殿外候著的太監叫喚著:
「貴妃娘娘手下留情……」
說完轉身就想跑,卻被忻貴妃喊住:
「站住!」
「本宮又沒對她怎樣,還用不著你去找皇上邀功。」
她鬆開手,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又隨意丟棄在我身旁。
「聽說倩貴人孤傲得很,入宮後就一直刻意避寵,說什麼不想侍寢。」
「原來只是欲擒故縱,爭寵的把戲。」
「聽說你還害死了與你一起同住的麗貴人。」
8
我皺著眉反駁:
「我沒有!」
她聽了,笑得更開心:
「看你最近洋洋得意,想必你也愛上皇上了吧?」
「皇上很好是吧,對外勤政為民,對內溫柔多情,在他身上,誰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後宮之中,又有誰能忍住不愛他。」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本宮今日只是來告誡你,你雖然榮寵不斷,但你不要忘記,他不是你一個人的皇上,他是整個後宮的皇上。」
「本宮陪了皇上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子,專寵的日子比你入宮的日子還長。」
「你現在能專寵,以後呢?後宮可是日日都有新人。」
「退下吧。」
我沉默地行禮,退了出去。
身後傳來忻貴妃暢快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咳——咳咳咳——」
「娘娘!娘娘!快傳太醫!」
……
忻貴妃後面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沒辦法反駁。
進宮前,我就知道,花無百日紅,妃無千日寵。
說好的要斷情絕愛。
可當君王的柔情專寵砸下來時,還是忍不住動了心。
後悔。
實在後悔。
後悔母親帶我見世面時,沒再多看幾個絕色。
「多看幾個絕色會怎樣?」
就不會這麼簡單地被他趁虛而入,越陷越深。
「哦?」
這時才發覺,皇上站在我身後。
我撒腿想跑,卻被他抓住手腕,將我抵在牆面上。
「被朕趁虛而入?」
「讓你越陷越深?」
每說一句,手腕上的力度就緊一分。
我聞到他身上的湯藥味,沒好氣問他:
「皇上怎麼會來這兒?」
「來這兒找朕的愛妃,怕她受委屈,又躲起來哭。」
我胡亂地擦了把臉:
「我才沒哭。」
他眼裡滿是戲謔:
「是啊,不但沒哭,還在想著宮外的絕色。」
我心虛地往後一縮,卻被他拉回懷中。
他彎腰在我耳邊低語:
「現在沒哭,等會兒有你哭的。」
……
皇上是從長春宮那兒過來的。
他說忻貴妃沒事,只是情緒激動導致舊疾復發。
他還說,他知道忻貴妃對我說了什麼。
他沒有解釋,只是抱著我,叫我信他,他不會負我。
我喉嚨乾澀,說不出話。
累得只想睡覺。
嗯嗯兩聲就睡了過去。
只覺得有人彈了彈我的腦門。
罵我是個沒心肝的小東西。
9
清醒後,我思考了一天。
我想開了。
君王妃子,向來如此。
與其每日患得患失,不如享受當下。
等失寵的日子到了再說。
閑得無聊時,我腦海總是會自己演上失寵的戲碼。
提早應對這場遲早會發生的變故。
可當真遇到時,卻還是讓我猝不及防。
那是皇后的壽宴,我被派過去給忻貴妃打下手。
說是打下手,忻貴妃的身子,能幹得了什麼。
她負責的壽宴吃食、禮單都叫我安排了。
累得我瘦了一圈。
壽宴當日又累又餓,只顧著吃食。
等胡樂響了一會兒才發覺不對。
皇后壽宴,算是宮中家宴,怎會有如此輕佻之曲。
我抬頭,就看見一嬌豔女子,身著紅衣,婀娜多姿。
猛地回頭,望著皇上,卻發現,他看得入神。
一曲舞畢,只聽見他說:
「賞。」
我又看了看皇后、忻貴妃和其他妃嬪,她們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只有我,笑不出來了。
熱鬧的壽宴瞬間失去顏色。
皇上到底還是給皇后面子,沒有當場冊封那女子。
宴會散去,只留我呆坐原位。
「這不是遲早的事嗎?怎麼還沒接受?」
是忻貴妃的聲音。
我有氣無力地回她:
「貴妃娘娘,不會安慰人,可以不開口的。」
她氣惱:
「誰安慰你!本宮只是想看你笑話而已。」
說完就揚長而去。
我能接受的,只是要點時間而已。
我得回去休息了。
明兒還要去養心殿給皇上研墨呢。
清晨出門,卻被芙兒攔下:
「小主,你忘記戴這個啦。」
哦,是那嵌珠點翠簪。
既然拿出來,就戴上吧。
我走到養心殿門前,卻看見太監們忙碌地將紅綢、紅燭搬到暖閣。
李公公見我前來,連忙擋住,不讓我再看:
「小主,皇上這幾日政務繁忙,讓您休息幾日。等忙完後,奴才再親自來請您。」
我哦了一聲,轉身就走。
卻突然被李公公喊住:
「小主寬心,皇上心裡還最惦記您。」
我沒理他,安靜地走回頤和宮。
養心殿明明離頤和宮不遠,為何走了那麼久都沒回到呢?
宮牆明明那麼厚,為何我還是聽見皇上冊封那舞女為容答應呢?
明明說不會負我的,為何轉身就可以寵倖新人?
果然男人不可信。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坤甯宮。
頓時驚覺自己可笑。
說到底自己也就是個妾室,怎麼還跑到正妻面前求慰藉了。
正要逃離時,卻被坤甯宮的管事姑姑錦芳喊住:
「倩貴人,娘娘正在殿內等您呢,快進來吧。」
我被帶進坤甯宮裡的佛堂。
皇后說,若是心中煩悶,可以來這裡跟她一起禮佛。
我看了佛堂,透露著一股看淡生死、無欲無求的氣息。
我還年輕,婉拒了。
「娘娘,我煩悶時,更適合看話本、吃零嘴。禮佛不太適合我。」
「哦?是嗎?」
「嗯嗯!」
我點頭如搗蒜,生怕被皇后抓來禮佛。
她笑了一聲:
「那好吧。」
說完就與我一起起身,帶我走出佛堂。
「皇后娘娘,您可以繼續禮佛,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伸了個懶腰,平靜地說道:
「本宮不愛禮佛。」
「?!」
皇后說,每當妃嬪失寵時,總會想到找她。
她又不擅長言語開導。
於是就設了個佛堂,帶著她們禮佛。
我好奇詢問:
「禮佛真有用嗎?」
「總歸是有用的吧。清心寡欲一段日子後,要不想開了,要不都接受現實了。」
難怪後宮如此平和。
這跟遁入空門有何區別?
想到我以後的日子,不禁擔憂,難道我以後也會這樣嗎?
皇后像是看出我擔憂,安慰我:
「你不一樣,你鬧騰,可以跟忻貴妃一起。她身子骨雖弱,但還是愛玩,要是覺得煩悶,可以找她解悶。」
提到忻貴妃,我連忙搖頭拒絕。
「本宮還以為你們能合得來呢,畢竟你最近在找的話本,都是忻貴妃寫的。」
「那本《山海妖聞錄》?」
「嗯。」
「我明日就去找她!還有下卷我一直沒找到。」
開心過後,傷感又湧上心頭。
我還是沒忍住問了皇后:
「皇上總是寵倖新人,娘娘真的不在意嗎?」
她沒看我,只是望著遠處的雲朵:
「本宮與你不一樣,本宮是皇后。本宮與皇上是夫妻、是家人、更是君臣。」
10
錦芳姑姑將我送回頤和宮,走前還感謝我:
「今日謝謝倩貴人,有您與娘娘說話,娘娘今日氣色都好了許多。往後,您若有空,可常來坤甯宮。」
我不解地問道:
「皇后娘娘也會煩悶嗎?」
錦芳姑姑笑著沒說話,行禮向我告退。
回到頤和宮,明明什麼都沒有變,卻覺得今日特別冷清。
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我起身點起紅燭。
靠著窗,看著遠處的圓月。
之後他們也會有洞房花燭吧。
幽暗的燭光,將身影照得更加寂寞。
窗外突然飛進一隻飛蛾。
它朝著燭火飛來。
我連忙拿起桌上的玉簪,將它剔開,吹滅紅燭。
本以為救下了它。
卻沒想到,它還是沾上紅蠟,燙得在地上翻滾掙扎。
人啊,果然沾不得一點情愛。
一陣寒風吹過,冷得我打了個哆嗦。
讓我清醒許多。
什麼情情愛愛,還不如躺在被窩睡個好覺呢。
次日清晨,芙兒為我梳妝,驚呼:
「小主恕罪,您最愛的簪子不知為何,染上燭蠟……」
我撇了一眼:
「髒了就收起來吧。」
「您不戴了嗎?」
「不戴了。」
我改回素日簡單的妝容,抱著幾本話本,跑去找忻貴妃。
卻沒想到,長春宮宮門緊閉。
我敲了敲門,喊了許久:
「有人嗎?我來找貴妃娘娘——」
宮內一陣騷動,最後來了個小太監開門,只露出個腦袋:
「原來是倩貴人呀,娘娘問您有何事?」
「我找她玩。」
「……娘娘今日身體有恙,您還是請回吧。」
「那我明日再來找她。」
「……」
最後他歎了口氣,說道:
「倩貴人稍等片刻,奴才這就去回稟娘娘。」
又是一陣騷動,終於讓我進了門。
忻貴妃斜坐在榻上,睡眼惺忪:
「有屁快放!」
好凶,有起床氣。
但我還是舉起話本,一臉崇拜地問道:
「這幾本話本是貴妃娘娘寫的嗎?」
她眯著眼睛,像是看不清。
我連忙遞上前去。
「哦,三年前隨便寫的,沒想到被你翻出來了。」
「娘娘好文采!尤其這篇《山海妖聞錄》!精彩至極!敢問娘娘,下卷在何處呀?我怎麼都找不到。」
她打了個哈欠:
「沒有下卷,坑了。」
我一聽,天都塌了:
「三年了都沒有寫完嗎?」
「《山海妖聞錄》此等佳作,娘娘忍心讓它埋沒?」
「你怎麼能不寫了呢?」
她又打了個哈欠:
「沒靈感、沒思緒、沒時間,你管本宮寫不寫,快滾。本宮還要回去睡覺。」
我不死心地詢問:
「娘娘怎樣才肯動筆續寫?」
她不耐煩地罵我:
「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本宮也不會動筆……」
還未罵完,就看見我掏出一袋金瓜子。
「本宮突然文思泉湧,感覺不日就能寫出下卷……」
說著還伸手朝金瓜子探了過去。
我將金瓜子往後一挪:
「一章 10 粒,不能低於 2000 字。」
她輕蔑地一笑。
隨後伸出兩指:
「20 粒。」
「15 粒。」
「成交。」
忻貴妃叫我坐著等她。
等她回來,就抱著書卷,將書卷遞給我,又向我伸出空手討要:
「這裡大概有 10 章,來,150 粒。」
我看著這些書卷:
「你都有存稿,也不寫完?」
她沒理我,帶著宮女數著金瓜子。
確認無誤後,笑著喊我妹妹,叫我明日再來。
我在後宮的日子變得無比快活。
上午去長春宮看最新的話本,下午去坤甯宮吃新做的糕點。
養心殿研墨這等苦差,我就不去了。
誰愛去誰去。
李公公請了我好幾次,我都沒去,他忍不住勸我:
「小主,莫要與皇上置氣,後宮的榮寵轉瞬即逝。」
見我不搭理,他只能歎了口氣。
之後便再也沒有找我了。
皇上沒叫我研墨,也沒翻我的牌子。
就這樣熬到了冬日。
起初,我深夜還是會傷感,但熬著熬著就習慣了。
我沒有麗貴人的美貌,沒有皇后的家世,也沒有忻貴妃的文采。
頂多有點錢財,確實不值得一個君王為我駐留。
母親,你看,我想得很開,我確實能活得很好。
只是沒想到,最終是皇上沒忍住。
他翻了我的牌子。
12
時隔幾月,我再次來到養心殿暖閣,處處都感到陌生。
忽然有股力道將我環住,讓我慌了神:
「還在跟朕置氣?」
我低著頭:
「臣妾不敢。」
想要掙脫,卻被他抱得更緊。
他冷哼一聲:
「你有什麼不敢的?朕讓李德財請了你幾次,你都敢給他甩臉色了。」
我還是低著頭:
「臣妾沒有。」
他無奈歎了口氣:
「朕是皇上,你不能將朕當成尋常男子看待。朕不會只你一人,但朕心裡,你是有份量的。」
也就是份量多大多小的意思。
但我已經不在意了,敷衍道ŧũ⁽:
「臣妾明白。」
他迫使我抬起頭,憐惜道:
「明白就好,多日未見,你都……」
他愣了一會兒,捏了捏我的臉,把他給氣笑了:
「你的日子過得倒是自在,越發圓潤了……」
我臉色迅速躥紅,只怪坤甯宮裡的糕點太好吃。
這卻取悅了他,又捏了捏我的腰身:
「也罷,另有一番趣味。」
說完他貼著我,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我不似之前那般主動,閉上眼不再動。
看我這神情,他失去了興致,放開了我。
我睜開眼,只見他神色冷峻,陰沉沉地說道:
「你這樣,倒像朕強迫你。」
「既然不想侍寢,那隨你的願,以後都不用侍寢了。」
我穿好衣衫,行禮告退。
卻又聽到他說:
「什麼時候想通,什麼時候再見朕。」
我早就想通了。
也再不會見他了。
我第二次被趕出養心殿,綠頭牌也在當晚撤了下來。
長春宮內,我看著昨日剛出的話本。
忻貴妃喝了一口藥,忍不住問我:
「你不會真想要一雙人?」
我瞪她:
「我豈是如此無知之人?」
「那你幹嘛跟皇上置氣?你跟他好的時候,他也沒忘去寵倖他人。怎麼來了個新人,你就受不了?」
還不是以為自己是特殊的。
以為自己會是最後一個。
到頭來,自己也只是其中一個。
只能把心收回來,不再喜歡。
只要不喜歡,就不會難過。
但我沒說,準備轉移話題:
「那貴妃娘娘呢?為什麼你也不在意?你又不是皇后……」
「本宮與皇上相處十年,孩子都有三個。該有的都有了,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你不喜歡皇上?」
「喜歡呀,你是沒見過皇上年少時,那叫一個俊朗青澀。可惜沒留下畫像,不然倒可以給你看看,解解饞。」
我悶悶地,沒接茬。
她看了我一眼:
「都怪你父母,若是知道你要進宮,就不應將你養成這樣。這麼倔,何苦呢。」
忻貴妃又是一番勸導,果真如皇后所說,是個熱心腸。
就連之前刁難我,也是為了行俠仗義。
第一次是聽說我害死麗貴人,爬上龍床。
第二次是我日日招搖,顯擺到皇后那兒。
最後發現都是謠傳,便跟我道了歉。
還翻出早年寫的話本給我賠罪。
其中有一篇話本,講述了後宮妃嬪爭相鬥豔,互相撕殺,最終全死的悲劇。
看的我一會害怕一會難過,卻又忍不住看下去。
我問忻貴妃,為什麼她寫的後宮那麼可怕?
她說這是藝術加工。
這話本是先帝一個妃子花錢讓她寫的。
只為在話本裡贏過死對頭。
她特意寫得誇張、衝擊、扭曲。
就是為了給當時枯燥乏味的後宮增加一點刺激。
是挺刺激的,讓我做了幾晚的噩夢。
我又問:
「那我們的後宮也會有這樣的宮鬥嗎?」
她拍了拍我腦門:
「想啥呢。就皇上皇后的性子,連後宮裡的一碗水都得端平,能起什麼紛爭?你不知道,你沒進宮前,後宮過的什麼苦日子。妃以下的人一天都沒幾口肉吃,哪有力氣鬥。也就你進宮後,日子好了起來。」
我震驚:
「真那麼慘嗎?」
「已經比外面的女子好很多了,有個溫飽,衣食不愁。」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她眼裡迸發出羡慕:
「誰能有你好命,江南首富之女。」
說完又開始捶桌洩憤:
「世間富人這般多,怎麼就不能多本宮一個!本宮這日子過得,都還要寫話本攢錢買藥!豈有此理!」
說到激動之處,她又咳了起來。
我連忙安撫:
「我已托人將你寫的話本印刷出售,除去成本,盈利皆歸你所有。」
忻貴妃眼含熱淚,抱著我不肯撒手。
非要叫人把她兒女喊來,認我為乾娘。
費了一番功夫才脫身。
回到頤和宮時,才發現搬進了一位新人。
不到三月就晉封成貴人的蓉貴人。
13
明明是冬日,卻還是穿著單薄,露出身段。
見我回來,嫣然一笑。
「姐姐有禮了,皇上特意將我搬至此處,說此處新居最適合我。」
她嘴裡這麼說,但眼裡全是得意。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她見我不接茬,便也回了房。
李公公在旁,有意提到:
「若小主喜清淨,可告訴奴才,皇上必定……」
我打斷他:
「不用了,多個人,也熱鬧些。」
他變了神色:
「倩貴人,奴才知道您求安穩一生,只是在宮裡宮外,都離不開權勢。」
「您雖有錢財,可終究是抵不過權勢。」
「不然您也不會被選進宮,不是嗎?」
「莫再忤逆皇上,徒添煩惱。」
我笑著點頭,李公公無奈離去。
蓉貴人住進來後,日日清晨將我吵醒。
皇上似乎很喜歡她,每日都要叫她去養心殿。
可苦了她,日日研墨。
明明長袖善舞,現在手腕都纏著繃帶。
只是她卻樂在其中,向我炫耀:
「皇上真是纏人,一日也不肯放我離開。」
如果不是沒事總來炫耀她的恩寵。
蓉貴人倒也是個活潑開朗的人。
忍一忍,還是可以住在一起。
……
頤和宮內的桃花開了,讓後宮都多了一絲生機。
我伸手去摘,發現夠不著。
正想跳起來時,有人幫我折下一枝。
他舉著桃枝,又看了我一眼,幽幽開口:
「不是說,多個人,熱鬧些麼?怎麼熱鬧了,人卻消瘦了?」
我忍不住埋怨:
「還不是皇上天天傳召蓉貴人,讓她早出晚歸,也讓我不得安寧。」
我都想搬到忻貴妃那住了。
他挑著唇角,正想開口時,遠處傳來蓉貴人的聲音。
「皇上來了?皇上呢?」
我正要出聲,卻被他按在角落,躲了起來。
我瞪著他。
他低頭凝視著我,手不斷摩挲我的後頸,像蠱惑般地說:
「向朕服個軟?朕就讓蓉貴人搬出去,日日就只見你?」
我腦海裡突然湧現麗貴人、蓉貴人的臉。
她們向我述說著皇上對她們的寵愛。
她們臉上洋溢的幸福。
讓我突然感到悲哀。
這都算什麼?
我眼眶發熱,一字一句說道:
「我不要。」
他捏著我的下巴,臉色陰沉:
「好。你好得很。」
說完他鬆開我,轉身走向蓉貴人,柔情似水:
「朕在這裡。」
「皇上怎麼突然來了?」
「突然想見愛妃。」
「皇上——」
剛折下的桃枝被踩進泥裡。
她們算什麼?
我又算什麼?
……
從那天起,蓉貴人就再也沒來我面前炫耀。
再也沒跟我說過話。
清晨我被吵醒,外頭叫駡著。
「你們在幹什麼!這間屋子是我們小主的!裡面的東西你們都不許碰!」
我披上袍子,問怎麼回事。
蓉貴人見我便沒好氣說道:
「姐姐起來了?皇上賞賜的東西太多了,我屋裡放不下。看著這屋子裡空著,就想搬進去。誰知你這不長眼的婢女非要阻攔。」
我將芙兒護下:
「這間屋子,一開始就是我的,裡面放滿了我的隨身物品。蓉貴人的東西,可以找皇后,皇后庫裡一直都可以幫我們代管……」
她直接打斷我的話:
「你的東西怎麼比得上御賜之物?皇上說了,頤和宮本是我跟你一起住,你我同為貴人,房屋自然也要平分。」
我看一眼她身後的李公公。
李公公全程沒有說話,帶著往日的笑容看著我。
像是在等我低頭。
我朝他笑了笑,越過她,走向坤甯宮。
後宮裡,可不是只有皇上一個主子。
14
我跪在殿內,皇后扶額不語。
錦芳姑姑連忙扶我起來,給我一個暖爐。
皇后歎了口氣:
「還沒跟皇上和好?」
我小聲嘀咕:
「都沒真好過……哪裡來的和好……」
皇后又歎了口氣:
「此事本宮會跟皇上商討,若是不行,你可願搬至長春宮?」
「願意的。」
接著皇后將我打發走,我又不想回頤和宮。
便躲在忻貴妃那兒,她聽完後,皺眉:
「怎麼沒人問我願不願意?」
我委屈地看著她:
「貴妃娘娘不願與我同住?」
她連忙擺手:
「只是隨口一問,你來也好,幫本宮帶帶老三的功課。」
「可我功課也不好……」
「那你就跟老三一起做功課!」
忻貴妃居然討厭功課偷懶之人。
可我也不喜歡做功課啊。
那我還是不住長春宮了吧。
上天像是聽到我的祈求,蓉貴人的東西都被搬到皇后的庫房裡。
皇上也再沒叫她去養心殿了。
蓉貴人失寵了。
忻貴妃問我,有沒有那種痛快的感覺。
我說沒有。
現在的蓉貴人,就像之前的麗貴人一樣。
她日日趴在窗前,望著殿外。
她在窗前看完了春雨、夏日、秋風、冬雪。
突然有一天,她跑到我面前。
跪著求我,自扇耳光:
「姐姐,我錯了。之前都是我的錯!我小人得志,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要房間了,我的房間也讓給你!我跟宮女們一起住就行。」
「求你,求你讓皇上來見我吧!」
「我求你!」
「求求你了!」
她一直磕著頭,將額頭磕出血跡。
而她的宮女太監卻熟視無睹,任由她磕頭。
我生氣呵斥:
「還愣著幹嘛!扶蓉貴人起來!」
她卻推開眾人,抱著我的腿不放:
「不要,不要,讓我跪著,姐姐!讓我跪著贖罪!讓你消氣!等你氣消了,就讓皇上見我吧——」
我想推開她,碰到她時,才發現她消瘦得快不成人形:
「你起來!我有什麼能力讓皇上去見你?我跟你一樣失寵一年了!」
她像是聽到笑話一樣,討好道:
「姐姐,別再騙我了,我都知道了。我只不過是皇上拿過來跟你置氣的玩意兒。皇上就想要你低頭,你去低頭啊。你們拌嘴,不要折騰我呀。姐姐,求你!」
我用力推開她,將她推倒在地:
「你再胡說什麼!」
我看了一眼芙兒:
「快去請皇后過來!」
我又去扶蓉貴人起來:
「你要見皇上,你得找皇后,找我沒用。」
她掩面而泣,哭得淒慘。
讓我看得心酸,忍不住勸道:
「沒有恩寵又不是活不下去,我們可以換個活法……」
誰知她卻甩開我的手,憤恨瞪著我:
「你在說什麼風涼話!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後宮從來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爭寵向上爬的路!」
「你可以隨心所欲活在這後宮。」
「我不行!我沒錢沒家世,我在這後宮,唯一能靠的就是恩寵!」
「失寵的時候,就是後宮裡的一條狗都可以在我面前吠幾聲。」
「沒有恩寵,我在這後宮就會活不下去!」
「我的姨娘在外面就沒有好日子過!」
她趴在地上痛哭,再抬頭,雙眼佈滿血絲:
「是你……都是你,都是你的錯!」
說完竟要衝上來咬我,卻被太監們攔住。
我氣憤道:
「你以為我真能左右他的想法嗎?你罵我恨我有什麼用!」
她滿臉痛苦:
「可我能怎麼辦?我除了恨你我還能做什麼?」
我眼眶發酸:
「你別去愛他啊!」
她聽完笑了:
「我做不到,做不到……」
……
皇后是帶著太醫來的,蓉貴人喝下一副藥就睡了過去。
夜裡下起了雪,簌簌直響。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女子吟唱。
她說她想家,想回到母親懷抱。
讓我在夢裡不禁潸然淚下。
清晨蘇醒,眼裡卻還含淚花。
我推窗一看,雪白的宮殿有一抹鮮豔的紅。
蓉貴人穿著那天獻舞的紅衣,張開雙臂,沖向遠方。
那是回家的方向。
15
蓉貴人的死,像是戳穿了後宮偽裝的平和。
頤和宮兩年內死了兩個貴人。
是真的不祥了。
皇后問我要不要換個住處。
我說住習慣了,就不搬了。
也許是冬天太冷了。
讓我都懶得串門去看話本、吃糕點了。
我也翹掉每日給皇后的請安。
終日呆在頤和宮,甚至連床榻都不想下。
就這樣度過這個難熬的冬日。
聽到外面有腳步聲。
我裹著被子:
「芙兒,就讓我躺著吧,我今日不起床了。」
「那就躺著吧。」
皇上溫潤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不想見他,鑽進被窩。
他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朕聽聞你終日不出房門,怕你出事。」
「沒事就好。」
我沒理他。
沉默一會兒後,他又開口。
「蓉貴人的事……」
我鑽出被窩,冷漠地打斷他:
「你是不是又想說,不知,她對你用情至深?」
他眉頭微皺:
「朕只想跟你好好解釋。心平氣和地把往日誤會說開……」
我冷笑一聲:
「解釋什麼?不就是因為我不肯臣服於你,所以你用蓉貴人激我,好讓我吃味服軟?」
他一時語塞。
我接著問:
「這是你慣用的把戲嗎?」
「在每個妃子面前裝得溫柔多情?」
「欺騙她們的感情?玩弄她們的愛意?肆意擺弄她們的命運?」
他大聲回道:
「朕沒有!」
我更大聲質問:
「那麗貴人、蓉貴人是怎麼回事?」
「你把這些她們都當什麼了?」
「你征服別人的工具嗎?」
「用完就丟?」
他死死盯著我,近乎咬牙切齒:
「你因為她們怪朕?你以為朕是為了誰才這麼做?」
他抓著我的肩膀,雙眼漸漸泛紅:
「朕是因為你!」
我沒說話,眼眶發熱。
他抬手擦掉我的眼淚,眉間凝著一抹倦意:
「朕承認,朕輸了。」
「朕的皇嗣已夠,後宮不會再有新人。」
「你是朕最後一個妃子,我們不吵了,好不好?」
說到最後,竟然還有一絲乞求。
我甩開他的手,抹掉眼淚:
「你是想說,你愛上我了?」
「但我不會愛你,我永遠不會愛你。」
他用力抓住我,迫使我抬起頭。
就這樣看了許久,他突然笑了一聲:
「若是不愛朕,那恨朕也好……」
他放開我,再次開口,又是初見的語調:
「你怪朕可以,但你以為你一點錯都沒有?」
「若是你早日服軟,就不會變成這樣。」
「她們的死,也有你一分因果。」
我愣了一會兒,隨即罵道:
「所有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別想把你造的孽按在我身上!」
「你自詡明君,怎麼現在不裝下去了?」
他閉上眼:
「對你,還用得了裝嗎?」
他慢慢退到暗處,讓我看不清他的臉:
「這樣也好,就這樣糾纏一輩子也好。」
隨後便消失在雪夜裡。
16
我跟皇上算正式撕破臉。
再也沒見過面。
冬天結束了,我便又開始往長春宮、坤甯宮裡跑。
忻貴妃交給我的稿件越來越少了。
慢慢地我就不再追著她續寫了。
「咳咳咳咳——」
忻貴妃又開始咳嗽了。
「不是到春天了嗎?怎麼還咳得更厲害了?」
我擔憂地繼續問:
「是藥不夠了嗎?我派人去宮外買……」
她擺擺手:
「夠……夠夠的,老毛病,好不了的。」
她說這是早年宮裡過的苦,又生了三個孩子導致的。
治不了的。
我不信,總是托人去宮外尋藥求醫。
她罵我敗家,還不如把錢給她,她能當場痊癒。
她又提到:
「皇上找了新太醫,據說是在西洋留學過的,配了個新藥方。」
我沒說話。
她嘖一聲:
「每次提到皇上,你就不說話。」
我撅起嘴撒嬌:
「不想提他,不要提他嘛——」
她恨鐵不成鋼地罵我:
「你腦子怎麼那麼軸呢!跟你說了多少遍了。」
「麗貴人、蓉貴人她們的死,罪魁禍首肯定不是你,也不是皇上。」
「是後宮,是這個制度。」
「它把一群鮮活的女人,丟進後宮,卻只給一個皇上。」
「逼著她們去爭、去搶一丁點的寵愛。」
「寵愛是什麼?是地位,是權力,也是衣食住行。」
「大家不過都是想要過上更好的日子。」
「本宮爬上貴妃之位,也不過是為了多吃幾口肉。」
「你之所以感覺不到,是因為你有錢,太有錢了。」
「有錢到什麼都不缺,就缺點情愛,把所謂的愛看得太重。」
「一絲污點都不能接受。」
「你還小,現在只看到妃嬪,等你站到高處去看,會看到更多人。」
「終身困在後宮的人,可不只有妃嬪,還有宮女、有太監、有侍衛。他們可比妃子慘多了。」
「若是以後,想開了,就別壓抑自己的感情了。」
「壓抑久了,人都會壞。」
我聽完,吸了吸鼻子:
「太深奧了,聽不懂。」
氣得她用力拍了下我的腦袋:
「叫你平時多讀正經書,就是不讀!沒文化!滾去跟老三做功課!」
我跟說話不利索的三皇子面面相覷。
「罷了,等你再大點,就懂了。」
我丟掉三皇子的功課,討好地挽著忻貴妃:
「那就等我大了,貴妃娘娘再跟我說不就行了。等那時候,我肯定能聽懂了。」
她笑了一聲,之後卻憂愁起來:
「怕是沒機會了。」
「本宮要是不在了,你多陪陪皇后。」
「皇后一人扛著後宮大小事宜。」
「她身子骨可沒比本宮好多少。」
我立馬起身,埋怨道:
「貴妃娘娘又在說胡話了。再說我就告訴皇后,你又嚇我。」
說完我便跑出長春宮,去找皇后。
皇后見我眼角微紅,提筆的手一頓:
「忻貴妃,還是不見好?」
「嗯,太監們說,貴妃娘娘夜裡總是咳。但怕我擔心,白天都強忍著。我不敢多待,就跑出來了。」
皇后聽完,眼睛也紅了起來。
隨後皇后也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皇后娘娘!」
錦芳姑姑連忙遞上湯藥。
「貴妃娘娘說您身子也不好,是真的嗎?」
皇后喝完後,過會兒才好:
「她騙你的,好趕你到本宮這兒,小風寒而已。」
見我還擔心,她便扯了其他話題。
跟我講起了忻貴妃的過往:
「本宮與忻貴妃是一起參加選秀的。一起被選上,賜給了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
「本宮是早知道自己會被選上,可她不是,她跟你一樣,早就做好落選的準備。」
「沒想到,先皇看她活潑、身子健壯,就又定了她。」
「聽說她在家時,是閒不住的性子,每日都要在外閒逛幾個時辰才肯回家。」
「在後宅時,差點悶出病來。」
「你看她寫的話本,是不是以為她是書香門第?」
「其實她是將門之後,當時大字不識一個。」
「後來是因太過無聊,想看話本解悶,才開始跟著本宮識字。」
「知道她為什麼會開始寫話本嗎?」
「她說,她的身子出不去,但她的故事可以。」
「她寫出了一個又一個自由恣意的主人公,上天、入地、下海的,好不快活。」
17
換了新藥方後,忻貴妃的身子好了一點。
夏日都可以跟我去遊園了。
我熱得出了一身汗:
「貴妃娘娘,好熱哦,我們回去吧。」
「熱?哪裡熱了?本宮一點都不熱。看你身體弱的,看來得多學幾套拳,強健體魄。」
這才發現,炎炎夏日她卻一滴汗都沒出。
我摸了摸她的手,驚歎:
「哇,貴妃娘娘的手好涼爽!抱著好舒服——」
說完,幾個皇子、公主也跟著我沖了上去,要抱忻貴妃。
「住手!不許碰本宮!皇后救我!」
皇后在涼亭喝茶,笑而不語。
我跟皇子、公主們將忻貴妃追至一處破舊偏殿。
看起來陰森森的,正要離開時。
殿門打開Ţų₋,探出來一位六十多歲的白髮老婦。
她看見我們,嗚嗚呀呀。
最後才聽清,她在問我們:
「今夕是何年?仁聖帝可健在?」
仁聖帝是太祖皇帝,已駕崩五十年。
當知道仁聖帝駕崩五十年後,她哭了。
哭得像個孩子。
我以為她是思念太祖,她卻搖了搖頭。
她說她是恨,恨他寵倖了她,卻又忘記了她,留她一人在這裡活到現在。
她哭的聲音,引來了更多老婦。
她們有的問太祖,有的問先皇。
還有人問,那個掃地的太監怎麼沒有來了。
卻都不敢踏出殿門,只敢在殿內向外張望。
忻貴妃說,這是關押舊宮人宮殿,有的是宮女,有的是罪妃,有的是被寵倖一次的官女子。
她回去後,跟皇后商討了一夜。
一起向皇上奏請,將她們揀放出宮。
我跟著太監,一起去詢問她們的意願。
可以自行選擇。
有的選出宮,有的只想繼續待在這裡。
留下來的人說,她在外面已經沒有家了。
最後定下兩百多人。
都給足了銀兩。
出宮那日,皇后帶我們偷偷去了最高的宮殿。
那裡能看到她們出宮。
我看到她們,有的穿著先皇時期的衣服,有的穿著先祖時期的衣服。
一個個白髮老婦,身形單薄像片枯葉,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她們吹走。
卻還是步履不停地向前,走出宮門。
我不禁問:
「外面還有她們的家嗎?」
沒人回我。
我又抬頭看了四周。
原以為後宮很大,這麼一看居然這麼小。
這麼小,卻困住了這麼多人的一生。
18
又是一年冬。
我不喜歡冬天。
進宮以來的冬天,已經死了兩個妃子。
京城的冬天太冷了。
我之前都是窩在被窩裡,等著春天再出門。
但今年的冬天不一樣。
忻貴妃病得更厲害了。
我越來越害怕。
就是再冷的天,我都會早起去長春宮見她。
本來我搬到長春宮。
但忻貴妃不同意。
說會將病氣傳染給我。
我只好每天早上去見她。
然後跟著老三他們一起撒嬌要住下。
今天天還沒亮,我就醒來了。
想著醒來了,就去找忻貴妃吧。
反正頂多挨一頓罵。
我戴好斗篷,穿好護膝,揣上暖爐,踏出頤和宮,朝長春宮走去。
昨晚下了場大雪。
太監還沒來得及掃去積雪。
我一腳一腳地踩著積雪。
突然覺得有點好玩。
跳了幾步。
卻不小心將暖爐打翻。
哦,貴妃娘娘又要怪我毛毛躁躁了。
撿起暖爐,繼續走。
雪太厚,走了好久。
走得滿頭大汗。
心也跟著跳得好快。
終於到長春宮了。
怎麼沒人開門?
平時不是不關門嗎?
又要我喊嗎?
喊了不會吵醒忻貴妃吧。
看來又得挨揍了。
還是喊吧。
「有人嗎?我來找貴妃娘娘——」
喊了許久,還是沒人開門。
我用力一推。
啪嗒一聲。
原來只是用木棍抵住了呀。
我推開門。
裡面都是哭聲。
怎麼都哭了?
哭什麼?
怎麼不給我開門?
我喊得那麼大聲。
忻貴妃是不是又在裝睡?
她就是想賴床。
以前就是裝睡騙我。
「貴妃娘娘——起床了。」
「我知道你在裝睡。」
「別裝了,快起來吧。」
「你手怎麼這麼涼?」
我生氣地罵服侍忻貴妃的太監、宮女:
「你們怎麼照顧貴妃娘娘的!」
「為什麼不好好生炭!」
「把我給的金絲炭都給我生上!」
「不能冷到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最怕冷了!」
只是無論我怎麼罵,他們都是跪著哭。
哭聲吵Ţű̂₉得我腦子嗡嗡的。
我一直搖著她的手,她卻還是不理我。
我生氣道:
「貴妃娘娘,你再不醒來,我就撓你癢癢肉了!」
「我撓了哦!」
「真撓了哦!」
我剛要伸手去撓,卻被人一把抱住。
「聞倩!清醒一點,忻貴妃走了……」
是討厭的皇上。
「你走開,你騙我。」
「貴妃娘娘才沒走,她就在這。」
「放開我,我要撓她的癢癢肉。」
「她最怕癢了。」
「我一撓她肯定醒。」
「你放開我!」
氣得我咬上了抱住我的手。
可無論我怎麼咬,他就是不鬆手。
討厭。
真討厭。
「貴妃娘娘,你怎麼能走?」
「你不是說要寫上幾萬章,賺光我的家產嗎?」
「我的家產還有那麼多。」
「你不要走……」
好難受。
胸口好痛。
「聞倩!」
「聞倩!張嘴!」
「快張嘴呼吸!聞倩……」
好暈。
好困。
我聽到皇上的聲音。
他讓我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我問:
「醒來後,貴妃娘娘就會回來嗎?」
他沒說話。
「那就好不了。」
迷迷糊糊又聽到他在我耳邊嘀嘀咕咕。
「會好的。」
「你還有皇后。」
「還有…朕…」
我不要他,把他換成貴妃娘娘吧。
19
我睡了兩天。
醒來時皇后守在我身旁。
平時注重儀容的皇后娘娘,憔悴得不成樣子。
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
她見我醒來,又哭又笑: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說完像是放下重擔,暈了過去。
「現在輪到我守著皇后了。」
期間皇上來了,見我醒了,又沒敢進來。
「進來吧。」
我喚他進來,一起守著皇后。
我手裡拿著的是忻貴妃前些日子寫的信。
上面還有一絲血跡。
我遞給他看:
「信上說,她想葬回家鄉福州。」
貴妃死後只能葬在皇陵,所以要問皇上。
他仔細看著信:
「朕會安排。皇陵就放她的一些陪葬品吧。」
「謝皇上。」
他遲疑了一會:
「不必…言謝…」
我與他之間,變得十分客氣。
「信上還提到話本的收益。」
「她說分兩份,一份給我,一份平均分給三個兒女。」
「我那份不要,一起交給內庫打理吧。」
「反正這書局也是你開的,之前也抽了利了吧?」
能那麼順利將稿件送出去印刷出售,肯定有他的手筆。
他點頭。
我問:
「兩成?」
他搖頭:
「四成。」
「奸商。」
他苦笑一聲後,說:
「你去休息吧,換朕來守著。」
我看他眼睛充滿血絲,怕他再熬下去,離駕崩不遠了。
就將他送了回去。
忻貴妃死後,皇后的身子也開始變差。
我想要搬進坤甯宮,卻發現四妃早ƭŭ̀⁽已占好位置,要給皇后侍疾。
終日禮佛,神出鬼沒的四妃居然都聚在了坤甯宮。
她們護著皇后。
不許我靠近。
像是我會搶走她們的皇后。
讓皇后哭笑不得。
最後,我還是沒搶過四妃。
還得每日早起,去跟四妃搶侍疾的位置。
皇后太累了,叫我們幫她協理六宮。
我被分到審閱後宮帳目。
這是我擅長的,翻出塵封已久的金算盤,劈裡啪啦算得飛起。
被四妃娘娘嫌吵,趕我去偏殿。
她們有什麼資格嫌棄我?
一個個,明明有分配的活,卻只想著黏皇后,活都丟給我。
我跑到皇后那告狀,一向英明的皇后,卻偏向她們。
讓我多擔待些。
好吧,要不是為了皇后。
看到坤甯宮Ťű̂⁾絡繹不絕的訪客,我才發覺,皇后娘娘才是後宮妃嬪的最愛。
大家都在關心著皇后。
都主動把綠頭牌給撤了。
兩個月都沒人侍寢了。
這也就算了,為什麼敬事房的人要來問我怎麼辦?
問皇后啊!
我帶著敬事房管事,去找皇后娘娘。
卻被四妃攔住。
「各位姐姐,有事需要皇后娘娘定奪,勞煩讓讓?」
不管我怎麼說,她們就是不讓。
我正打算沖進去時,李公公喊住了我:
「小主,皇上正陪著皇后娘娘呢。」
原來如此。
我正要告退,就接到四妃的謾駡。
惠妃:「沒眼力!」
淑妃:「笨蛋!」
賢妃:「狐媚!」
德妃:「哼!」
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我忍你們。
「小主,那這事怎麼辦呀?」
「等唄。」
我拉著敬事房管事,走到一旁等著。
惠妃:「一邊去!」
淑妃:「遠一點!」
賢妃:「離開坤甯宮!」
德妃:「對!」
我生氣罵道:
「你們再說我,我就不管後宮這些破事了!」
四妃齊哼一聲,不再說話。
20
皇上陪皇后的次數變多了。
每次他找皇后,我就被四妃攔下。
這也導致我見皇后的次數越來越少。
讓我的心不安起來。
一個月才見皇后一次。
再次見面,皇后娘娘的氣色好了很多。
只是這次見面還只是聊公事。
聊到請安的時辰,我覺得太早了。
妃嬪們肯定起不來,要是晚一點就好了。
皇后笑我懶。
又說,等我當上皇后,就可以自己改時間了。
嚇得我連忙求饒:
「我才不要,皇后娘娘永遠是皇后娘娘。」
她輕點我的額頭:
「你要是能把哄本宮的精力,用在皇上身上,你早就是貴妃了。」
「我才不要什麼妃位。」
「說到妃位,你入宮已經四年多了,如今已把你升為嬪位了。」
「不升也行,對我沒有區別。」
她輕笑一聲,喚來錦芳姑姑。
遞給我一摞手劄。
「這是本宮記的手劄,若遇到什麼問題,翻翻手劄就行。」
「若手劄上沒寫,你可以問錦芳,或找皇上商量。」
我一把推開,害怕地問道:「
「皇后娘娘這是做什麼?」
「今天天氣那麼好,就不要講這樣的話了。」
「我不要這些手劄,到時候我不懂就直接問您就好。」
「不,到時候皇后娘娘就痊癒了,用不著我協理了。」
「是不是?」
沒人理我,我又扯著錦芳姑姑的袖子:「
「錦芳姑姑,你說是不是?」
錦芳姑姑沒說話,低著頭,抹著眼淚。
皇后拉過我的手,低聲說道:「
「我要是不在了,這宮裡,就得辛苦你了。」
我眼淚止不住地流: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我不要聽。」
「我也不想幹。」
「皇后娘娘,你找別人去吧。」
她伸手擦去我的眼淚:
「你是本宮和忻貴妃最中意的人選了。」
我吸了吸鼻子:
「後宮那麼多人,為什麼要選我?」
「我明明還那麼小,進宮也沒有幾年。」
她無奈:
「你也看到了,四妃不管事,就你最厲害了。」
「嬪位裡不是還有幾個姐姐嗎?」
「別忘了,你也是嬪位了,剛升的。」
我聽了,哭得更大聲了:
「皇后娘娘,你變壞了,你跟皇上都騙我,一個騙我錢,一個騙我幹活。」
皇后聽完忍不住笑了,笑了一會兒,眼淚卻出來了:
「本宮還真捨不得你們。」
我抱住皇后,哭嚎著:
「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再丟下我了!你要再走了,就只剩我一人了。」
她摸了摸我的頭:
「你還有皇上。」
我連忙搖頭:
「我不要皇上,我要皇后娘娘。」
皇后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還有後宮的姐妹們,她們都是好姑娘,本宮不在了,你要好好善待她們。」
「不要再帶著皇子、公主們淘氣了,功課還是要做的。」
「還有皇上,你要幫本宮好好照顧皇上。」
「不要再跟皇上置氣了。」
「貴妃和本宮走了,她的悲痛不比你少。」
「答應本宮好不好?」
我難過:
「為什麼你考慮到了所有人,就是沒有為我考慮過?」
「那我呢?我怎麼辦?」
「皇后娘娘是討厭我嗎?」
皇后的手一頓,淡淡地說了一句:
「也許是嫉妒吧。」
……
皇后娘娘走了。
走在夏至的那天。
整理她遺物時,我在她的桌案上,看到一個錦盒。
錦芳姑姑說這是皇后最愛,平時不讓旁人碰。
我正要放回時,搭扣居然鬆開了。
掉落出來一隻精美的鳳釵。
皇后娘娘真會騙人。
若真不愛,為何還珍藏著他送的鳳釵呢。
我帶著鳳釵找到皇上。
他拿在手上,輕輕轉動。
鳳釵上的寶石灼灼生輝。
他抬頭,閉上眼:
「下雨了。」
我也抬頭,望著萬里無雲的晴空,輕聲應了一聲。
「是啊,雨真大。」
21
皇后離世後,我暫時接手了後宮事宜。
一開始,確實有幾位妃嬪不服。
卻都被四妃打壓下去。
在四妃的幫助下,半年內我就站穩腳跟了。
之後,四妃就一起吵著要去守皇陵,去陪皇后娘娘。
此事我不敢定奪。
便叫錦芳姑姑去請奏皇上。
李公公帶來皇上的旨意。
意思就是隨她們去,反正她們在後宮跟在皇陵沒什麼區別。
四妃走的時候,還叮囑我。
惠妃:「好好打理後宮。」
淑妃:「莫要丟了皇后的臉面。」
賢妃:「否則我們饒不了你。」
德妃:「對!」
送走四妃後,後宮就更加冷清了。
宮裡現在就剩 3 位嬪,4 個貴人,6 個常在,8 個答應,若跟先皇的 75 位妃嬪比,少得可憐。
也許是皇后之死,讓他備受打擊。
他就再也沒有寵倖任何人,一味地醉心朝堂之事。
只是天下安定,朝堂也沒有什麼大事。
他便出兵,隨便尋了個「伐不臣」的由頭,去開疆拓土了。
朝堂甩手丟給了才 13 歲的太子。
太子抱著我痛哭:
「母后走了,父皇也不要我了嗎?」
太子這一哭,其他皇子公主也一起哭嚎起來。
頤和宮哭聲一片。
經歷戰事,我才真正瞭解父親說的,錢不夠是真的不夠。
就是一出征,國庫的銀子就快燒光了。
家裡補貼的錢財也燒了一半了。
後宮也縮衣節食,也是體會到了忻貴妃說的苦日子。
那是真的苦啊。
常在、答應都快開始穿粗布了。
一晃就是兩年,好在戰事告捷。
皇上不日就將班師回朝。
我是越來越討厭他了。
討厭他丟下爛攤子。
討厭他一去就是兩年。
討厭他書信只有政務。
帶著對他的憤恨,昏昏睡去。
忽然的聲響,讓我驚醒。
這兩年擔驚受怕,讓我睡得越來越淺。
正想睜眼時,卻聞到塵土味,我下意識閉上眼。
黑暗中,迎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等到溫熱的吐息離得遠了,再無聲響後,我才敢睜眼。
翻身蹭了蹭眼睛。
果然,我還是討厭他。
清晨,錦芳姑姑跟我說:
「皇上回宮了,特意快馬加鞭提前三日趕了回來。」
我嗯了一聲,繼續看著帳本。
「小主不去見見皇上嗎?」
我搖頭。
錦芳姑姑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我與皇上還是沒有見面。
由錦芳姑姑和李公公傳達旨意。
聽聞朝堂有人提議冊封皇后,說後位懸空多年,該是立後了。
支持我的人不多。
只因我名聲不好。
外頭還用我的原型,寫了個話本,還打著貼合事實的噱頭,暢銷得很。
裡面寫我自小工于心計,賄賂官員進了宮。
心狠手辣,在後宮大殺特殺。
接連殺了 2 個貴人、1 個貴妃,就連皇后都不是我的對手。
威逼利誘,強迫四妃為我站穩後宮。
利用完四妃後,就將她們流放皇陵。
皇上出征時,又趁機挾持皇子,意圖把持朝政。
實屬奸妃!不堪為後。
我將話本摔在一個太監臉上。
最可恨的,寫這話本的還是自己的書局。
他求饒道:
「娘娘恕罪,可外頭就愛這出,您看在這月收成上,消消氣吧。」
我看了一眼帳本。
好吧,這氣我受了。
我歎了口氣,再抬頭就看到一群皇子。
卸下重擔哼小曲的太子。
皺著小臉寫大字的老二。
打著哈欠揉眼睛的老三。
吃著手指喊餓餓的老四。
還有在繈褓之中的老五。
皇上既然回來了,就全打包送去養心殿吧。
後宮中,我也挑了幾位伶俐的妃子,慢慢將後宮事務分散出去。
我不幹了。
22
那也只是想想。
這後位只能我坐了。
不然就是新上位的文妃了。
當下最受人擁護的後位選手。
她可怕得很。
最守禮制,每次見面都說這不合規矩,那不合祖制。
說先皇后定的請安時間,還是太晚,要求提前。
不行。
並且,她真愛皇上。
太愛可不行。
時隔多年,我再次來到養心殿。
李公公見到我,臉上開花了一樣:
「娘娘來了,奴才這就請奏皇上,娘娘稍等。」
說完還給身後的兩個太監使眼色,讓他們看著我。
生怕我跑了。
我有兩年沒見皇上了吧。
再次見面,恍如初見。
他看我一眼便轉開眼神,喝著茶:
「何事?」
我沒扭捏,直白道:
「我要當皇后。」
啪嗒一聲過後,他放下茶杯,平靜地開價:
「一千萬兩白銀。」
旁邊的李公公抽氣,皺著眉望向皇上。
獅子大開口。
我現在哪裡有那麼多現錢。
就因他非要出去幹架。
我咬咬牙,忍痛答應了。
大不了分月付給他。
誰知他卻說,還有個附加要求。
沉默大半天,他才說:
「再給朕生個孩子。」
我瞪著他。
他卻不看我。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早起就早起吧。
大不了,用些手段敲打下文妃。
轉身正要走時,衣袖卻被他扯住。
李公公輕笑一聲,關上門,退了出去。
殿內只剩我跟他。
我看向他的手。
他慌忙鬆開。
我再次轉身時,他又扯住我的衣袖。
這次卻不再鬆開。
甚至往上探了過去。
將我拉向他。
他向前一步,我便後退一步。
直至後無可退。
他伸手將我散落的髮絲挽到耳後。
開口盡是眷念:
「好久不見。」
裝,繼續裝。
昨夜偷跑到頤和宮,杵在我床前遲遲不肯走的是誰?
讓我一晚上不敢翻身。
我瞪著他,他轉過頭不看我,卻還是不肯放開我。
我們都沒說話。
耳邊只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我想起了故人說的話。
說感情壓迫久了,人會壞的。
也許是壓迫久了。
也許是太久沒見了。
在他悵然鬆手時,我抓住了他的手。
他猛地將我拉進懷裡,不斷喚著我的名字。
讓我想起了,這人慣會趁虛而入。
我緊閉雙眼。
他卻一直問我:
「為什麼不睜眼?」
「是不想看朕?」
「還是不敢看朕?」
問得我煩了,罵道:
「你不知道男人不能話多嗎?」
他輕笑一聲,帶著喘,在我耳邊喃喃:
「喚朕的名字……」
23
我如願以償地成為皇后。
冊封那天,李公公跪在我面前。
將那枚滿綠翡翠扳指還給了我。
父親當初打點的珍寶都有人陸陸續續退了回來。
其他無所謂,但扳指我得拿回來。
我問李公公要什麼補償。
他跪著說:
「奴才哪能要皇后娘娘的補償呢?這是折煞奴才了。」
這就是李公公說的權勢了。
我不打算搬到坤甯宮,而是繼續待在頤和宮。
自掏腰包將頤和宮擴建到皇后標準。
我開始推行新規。
改的第一條宮規就是將早上請安推到辰時。
而皇上也開始寵倖後宮。
畢竟後宮的女人還是需要恩寵。
養心殿我是再也沒去了。
換成他偷偷跑到我的頤和宮。
他說他只是跟妃嬪談心,沒有真寵倖。
說出來誰信?
說得像個冷宮妃子死前的幻想。
帝王為了她遣散後宮,只跟她一人睡。
況且我也不在意。
他看我不在意,覺得我侮辱了他。
氣得一天都沒找我。
沒想到半夜還是摸上床,手腳冰涼還非要貼過來。
我還以為他能有點骨氣。
而他要的孩子,要到了。
有兩個。
我一個,林答應一個。
我喝了一口茶,笑了一聲。
他惱羞成怒,將林答應抓到我面前問罪。
原來他是著了林答應的道。
她用上了迷情香,事後又處理得乾淨。
沒讓人發覺。
他說他被辱了清白。
要我懲治林答應,將她打入冷宮。
而我卻覺得,這孩子又不是林答應一人能生出來的。
沒有他,怎麼生?
他咬牙切齒,說自己又不是不行。
迷情香用上能有什麼辦法。
我沒理會,問林答應為什麼要這麼做。
平時也沒見她有爭寵意向。
她平靜地說:
「我想要個孩子。」
嗯,你倆都想要個孩子,你倆生就行了。
早知道我不懷了。
他日日在我面前鬧著要處置林答應。
他說只要我的孩子。
我沒理會他說的瘋話。
皇嗣本來就稀薄,能安然活到成年的少之又少。
我保下了林答應。
而他怕後宮學林答應,再也沒去過誰的宮裡。
都白天召妃子去養心殿。
輪流給他研墨。
累計十天就給一個賞賜。
一開始後宮都挺開心的。
過了段時間手酸胳膊痛的。
再去養心殿,就都垮著一張臉,生無可戀。
我與林答應是同一天生產。
她的孩子比我兒早兩個時辰,排行第六。
我兒排行第七。
我生產不是很順利。
昏死了過去。
我看見了忻貴妃、皇后,又看見了麗貴人、蓉貴人。
她們聚在一起,喝茶賞花。
我想加入,卻被忻貴妃推開。
我又聽見有人傷心地喚我。
叫我不要丟下他。
哭的聲音都快蓋過孩啼。
罷了,還是回去陪著他吧。
只是我睜開眼,卻被他捂住。
「別看……」
24
林答應將孩子送到頤和園。
自請進了冷宮。
我去見她的時候,她叫我告知她父母:
「養育之恩我已償還。就當我死了吧。」
便不再說話,低頭轉動著一支木簪。
錦芳姑姑說,林答應進宮前有過婚約,只是對方家道中落後,落水而亡。
這才入了宮。
算了,養一個和養兩個沒啥差別。
只是孩子實在黏人。
尤其是老七,離不開人。
見不到我就會拼了命地哭。
好幾次都快哭斷氣。
只能日日陪著。
有人卻不開心了。
想爬床卻被我踹了下去。
「朕睡邊上也不行?」
床就這麼大,哪能擠下四個人。
就這麼熬到了孩子五歲。
只是,這兩小孩好像總能撞到我與他溫存。
每次我只能將他推出窗外。
他咬牙切齒:
「朕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那是當然。
他在外形像是只愛先皇后。
這樣太子的位置才能穩,少些儲位之爭。
孩子大了,想法就多了。
老三時不時向我打探皇上的心思。
我笑著打哈哈:
「本宮豈知皇上的心思。」
老三也跟著我笑:
「皇額娘說笑了,皇額娘心思不就是父皇的心思嗎?」
走之前還說:
「皇額娘用的香,是宮裡獨一份,兒臣只在父皇身上聞到過。」
哎,老三小時候多可愛。
現在都開始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今晚就換香!
我以為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
直到太子不幸病逝。
那個日日兢兢業業幫他父皇處理政務的太子病逝了。
有一絲證據指向老三。
他想懲治老三。
被我攔住,我說沒有確切的證據。
「你不能因為老三是忻貴妃的孩子,你就偏袒!太子可是先皇后的孩子!」
「但現在又沒有確鑿證據……」
手心手背都是肉。
最後還是攔下處罰。
只是給老三一個封地,等於斷了他的太子路。
我好像懂了忻貴妃跟我說的話。
皇上只有一個。
皇位也只有一個。
有些地方,不是後宮,勝似後宮。
25
十年了,我又跟皇上冷戰了。
只是這人越老越偏執。
跟我冷戰,竟把氣撒在孩子身上。
我兒才九歲。
寫字歪扭怎麼了?
我現在的字也歪扭啊!
怎麼能罵老七呢。
明知道他愛哭。
小小的身板,嚎得那麼大聲。
宮牆都擋不住他的哭聲。
聽得我難過。
忍不住地抹眼淚。
偏偏還要騙我。
說什麼父皇誇他功課了。
就他那功課?
老六能把帝師氣死,他就是能把帝師氣活。
狗皇帝已經十幾天沒來爬床了。
有本事一輩子不要來!
我與他一直慪著氣。
誰也沒低頭。
卻沒想到又來了個噩耗。
老二雷擊身亡。
太子的死有蹊蹺。
老二卻真是意外了。
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再醒來,就看到皇上守在我身旁。
神情悲慟不已。
我伸手將他抱在懷中。
我與他一起開始禮佛。
並開始對剩下的皇子嚴加管教。
各個都當作儲君培養。
有人說,是後宮怨念過深,導致天災人禍。
我寧可信其有,便制定了新宮規。
宮女 25 歲即可出宮。
我問身邊的宮女,誰想出宮可以提出來,我絕不阻攔。
芙兒含淚跪謝了我。
錦芳姑姑卻留下來了。
我問她為什麼不回家。
她說她早就沒有家了。
我去冷宮,找到老六的生母林答應,問她想不想出宮。
她點了點頭。
我將她加在第一批出宮名單裡。
又怕出意外,叫人定時看看她。
等第二次再看望她時,發現她跳河了。
撈上來時,她穿著嫁衣,手裡還緊緊攥著一枚木簪。
後來我將此事告訴老六。
他沉默了一會兒。
只道:
「她終於解脫了。」
26
只是無論我做什麼。
上天好像就是要懲罰我一樣。
接下來的六年,皇子接二連三去世。
死法一個比一個離譜。
老三飲食嗆死。
老四溺水而亡。
老五熬夜猝死。
我覺得是因我前半生太過順遂。
所以後半生要讓我苦一點。
而他則覺得是自己手上殺孽過重。
兩人都老了許多。
尤其是他,每天批奏摺批到深夜。
身體越發地差了。
我們都感覺到了歲月。
越發地珍惜之後的日子。
本來還以為不會再吵架。
結果立儲時意見不合。
又吵了起來。
我想立老六。
他要立老七。
我不滿:
「老六年長!」
他反駁:
「老七才是嫡子!」
我不服:
「兩個都是我的孩子!老六好歹有點文采,會作詩!」
他一聽就來氣,摔給我一本詩集:
「你看他作的什麼狗屁詩!」
我打開一看,上面寫著:
詠柳。
兩人在河邊,楊柳垂前面。
小河穿橋過,流水在面前。
「這……這不是挺押韻的嘛……」
他指著我:
「你的心虛不虛?」
我甩開他的手:
「那你看老七的字!以後能用來批奏摺嗎?醜成這樣!你就不怕被後人恥笑!」
「有你這樣說自己兒子的嗎!」
走之前還指著我罵:
「都是你溺愛!」
直到他要駕崩時,我們都還沒統一意見。
我抓著他的手,沒說話。
一直抓著,不敢放手。
生怕一放手,他就不回來了。
他叫我去休息。
我不肯。
「好好好,你就在這裡陪著朕。」
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卻還是一直跟我說話:
「你看,你要的,朕是不是都做到了。」
「朕說過讓你信朕,朕不會負你。」
「現在是不是,又忍不住愛上朕了?」
我瞪他:
「幾歲了,說什麼愛不愛。」
他笑著:
「嘴硬。」
像是想到什麼,他問我:
「要葬在一起嗎?」
我沉默了一會:
「算了,三個人太擠了。」
他不開心:
「你總是這樣。」
接著他報復性地笑道:
「你就等著你兒子繼位吧。」
「你……」
還想罵他時,卻發現他的手再也沒動過了。
他嘴角帶著笑。
他笑著走。
卻要我哭著送。
這人還是那樣討人厭。
27
他駕崩後,我翻出遺詔。
想將老七的名字換成老六。
一翻開,卻發現他寫的就是老六。
這人,走前還要戲弄我一番。
難怪笑得那麼開心。
老六喜得皇位。
非常不開心。
氣鼓鼓地瞪我。
我能有什麼辦法。
只能勸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將他推上皇位。
只是孩子大了。
會報復人了。
故意天沒亮地向我請安。
拉我早起!
明知道我最討厭早起!
逆子!
拉我早起是吧!
我拉老六去生孩子!
最後他向我認輸。
哼!
他父皇都贏不了我,何況他!
只是看著他一天天走上他父皇的路。
心裡不免地心酸。
皇城也好,後宮也罷。
什麼時候才能消失呢?
我想看到它消失的那天。
可我沒等到。
我就要走了。
老六和老七一把年紀了,哭得鼻涕都出來了。
老七還將鼻涕擦到老六龍袍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子都不怕被哥哥揍。
好啦。
我要去見故人了。
不知道忻貴妃、皇后會不會在等我。
要是他還在,那也一起見見吧。
怪想他的。
明明都快記不清他的樣子了。
卻還是想他。
(完)
番外
1
朕懂事以來,就立志成為一位千古明君。
事事都要爭第一。
禮、樂、射、禦、書、數,朕放學後拼命練習。
只為一鳴驚人,贏過所有人。
不敢停歇片刻。
十六歲時,父皇將兩個女子許配給朕。
一個封為太子妃。
一個封為側妃。
太子妃賢良淑德,側妃活潑開朗。
都是好女子。
母后教導,要對女子溫柔體貼。
朕做到了。
朕登基後,就將太子妃冊封為皇后,側妃冊封為忻貴妃。
其他人都按平日表現、功勞給了對應位份。
朕深知後宮日子難熬,所以對每一位妃子都一樣體貼。
可朕太過體貼,總是被妃子愛上。
她們總是想獨佔朕。
讓朕困擾。
朕是後宮的皇上,不是一個人的皇上。
但朕又不好出面傷她們的心。
只能冷落她們一會兒。
再叫皇后好好安撫。
可皇后好像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
她帶著妃子們禮佛。
朕不信佛,有些擔憂。
沒想到,意外的好用。
只是這些妃子,怎麼看起來像出家了呢?
朕的後宮看起來有人。
實際上沒活人了。
能侍寢的人沒有幾個。
正好皇后提議選秀。
這是朕登基以來第一次選秀。
拖了好幾年。
不是朕不想辦。
是實在沒銀子了。
國庫空虛。
先祖尋歡作樂燒了三ṱũ̂₍座宮殿。
修建這些宮殿拖到先皇,再到朕,都沒修好。
再加上戰事吃緊。
後宮過了好幾年的苦日子。
現在才好起來。
才想起選秀。
這次,朕打算就選 3 人。
太多朕養不起。
朕一開始是沒有看上倩貴人的。
直接賜了花。
畢竟她直接排在麗貴人後面。
麗貴人實在美麗。
讓倩貴人看起來遜色許多。
還是李德財提醒朕。
倩貴人富甲一方。
朕真的是窮怕了。
想在她身上撈點錢財。
她父親上下打點錢都進了朕的口袋。
富,實在太富了。
朕都想賜她為富貴人。
雖然朕圖她錢,但朕還是會好好待她的。
可沒想到,進宮第一天她就惹事了。
她怎麼連基本禮制都不懂?
已成貴人,以後只可跪朕,怎能跪他人?
罷了罷了,朕體諒她與父母分別。
下次不許了。
誰想她又直接跟朕討要房子。
粗俗!
粗俗不堪!
但實在有錢。
2
還好李德財解圍了。
只是沒想到,倩貴人居然夥同麗貴人一起避寵?
朕是什麼人?
後宮女人都求著朕寵倖。
朕會稀罕她?
最後還是皇后安排好了。
朕先寵倖了麗貴人。
麗貴人那身金縷衣閃到了朕的眼睛。
等她走時,朕忍不住私藏了下來。
輪到倩貴人侍寢了。
按習慣,朕都叫人安排給她們一次洞房花燭的體驗。
算是給她們的補償。
朕再次見到倩貴人。
許是花燭夜的氛圍,倩貴人都看起來順眼許多。
朕跟往常一樣,憐惜她。
一夜溫柔。
可倩貴人是什麼表情?
朕怎會不行?
朕可是後宮人人都愛的皇上!
朕叫她滾!
朕不想再見到她!
生氣地撤了她的綠頭牌。
待冷宮去吧!
誰知那件金縷衣居然是她的。
朕叫人把金片、金絲都扣下來。
哼!
朕還特意多次寵倖麗貴人。
朕要讓她看看,恩寵是什麼!
麗貴人真的很美。
可她也犯了個錯。
她愛上朕了。
想獨佔的那種。
哎,朕的錯。
朕跟往常一樣,開始冷落她。
叫皇后去安撫。
之後便將心思放在朝堂上。
缺銀子啊。
要想想怎麼搞點銀子。
再次見到麗貴人,已是冬日。
快一年了吧,朕都快忘記麗貴人的名字了。
她愛朕,愛到死。
讓朕惋惜又愧疚。
朕配不上這樣的愛。
後宮也不能有這樣的愛。
倩貴人的眼神刺痛了朕。
朕將對麗貴人的補償轉到倩貴人身上。
朕怕她也跟麗貴人一樣香消玉殞。
朕召她來養心殿研墨。
開心嗎?
這可是後宮求不到的榮寵。
可為何她面無表情。
甚至還有點厭煩呢?
3
朕開始在意倩貴人。
批奏摺的時候,有時候都會看著她。
一次她睡著了。
大叫:
「妖孽哪裡跑!」
「大聖!大聖!」
嚇得朕奏摺都多寫了一點。
朕還得多寫個批註解釋,怕臣子多想。
等她醒來時,朕沒忍住逗了她一下。
突然發現,倩貴人雖粗俗,但也不失率真。
看她愛看鬼神話本。
便叫李德財把忻貴妃寫的話本給她。
一個愛寫,一個愛看。
以後沒准是個伴。
只是沒想到,忻貴妃居然讓倩貴人罰跪。
朕的後宮一直和平安寧。
從未出現過爭鬥。
這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
等朕趕過去時。
倩貴人在雨中嚎嚎大哭。
委屈得不行。
像只慘兮兮的小貓。
朕將她抱了回去。
本想就這樣離開。
倩貴人卻攔下了朕。
讓朕心跳一瞬。
朕忍住,再次問她:
「可以嗎?」
朕怕再見到她之前那表情了。
她握緊了朕的手。
這一夜讓朕忍不住地沉淪。
接下來的日子。
朕越發覺得倩貴人甚是可愛。
倩貴人的父親亦如此。
她們都是朕的財神。
朕親自設計了一個發簪送給她。
其他人有的,她也要有。
看她在找她的家徽。
讓朕有點懊惱。
之前怎麼就拿了她嫁妝呢。
敗壞了朕的形象。
忻貴妃又來找她了。
她害怕。
哎,這兩人,明明很適合做朋友。
怎麼就針鋒相對呢?
忻貴妃說的那些話。
太現實了。
朕怕倩貴人接受不了。
又躲起來哭。
讓人心疼。
等朕找到她時,她卻喃喃自語。
說要多見幾個絕色小倌?
朕不開心。
朕今天想讓她哭。
4
朕以為倩貴人會低落一陣子。
沒想到她想得很開。
朕內心又有點失落。
是不是太快想開了。
是朕還不夠重要嗎?
皇后的壽宴被人插了一個節目。
塞了一個舞姬。
:番邦進貢。
那就給他個面子,朕收下了。
當收下時,突然想到了倩貴人。
去看她時,她低著頭。
失落得很。
像只被拋棄的小貓。
後悔了。
當朕發現有這個念頭時。
朕驚恐萬分。
朕是皇上。
朕是後宮所有人的。
不能只她一個。
朕開始冷落倩貴人了。
朕希望倩貴人這次也能想開。
倩貴人想開了。
想得太開了。
她不愛朕了。
她怎麼能不愛朕?
朕忍了幾個月。
倩貴人始終不肯來見我。
朕煩躁。
最後是皇后勸朕。
勸朕要雨露均沾。
對,要雨露均沾。
怎麼能故意不翻倩貴人的牌子呢。
朕今日都在等翻她的牌子。
朕還以為她會傷心消瘦。
怎麼還變圓潤了?
但朕甚是喜歡。
可她怎麼又變成最初那樣。
像是朕強迫她。
煩躁,生氣。
她不想侍寢,有的是人想。
可等她要走,又忍不住留了個臺階。
5
朕故意寵倖蓉答應。
將她封為貴人,又將她搬到頤和宮。
朕想讓倩貴人看看。
她不愛朕。
有的人愛。
可她怎麼就不回頭看看朕呢?
那麼久了, 真的一點不想朕?
果然是沒心肝的壞東西。
朕低頭,去找她。
可她就是不肯。
朕轉身就找了蓉貴人。
沒想到因此讓蓉貴人記恨上了她。
蓉貴人總是找她茬。
朕本來想敲打一下蓉貴人。
但突然想看看,倩貴人會不會生氣。
會不會在意朕。
或者她會想通,來求朕。
那時朕就勉為其難幫她吧。
倩貴人怎麼還沒找朕?
她去找皇后了。
生氣。
皇后叫朕不要胡鬧了。
再這樣下去, 倩貴人會離朕越來越遠。
朕問皇后, 要怎樣才能讓倩貴人回到朕身邊。
皇后轉過身不看朕,只說讓朕等。
這一等, 就等到了蓉貴人的死訊。
6
朕是明君,皇后是賢後。
為何珍貴人、蓉貴人都會死?
朕對她們不好嗎?
倩貴人窩在頤和宮不肯見人。
聽說連床都下不來。
朕擔心她,就去看她。
卻被她罵了一頓。
指著朕的心窩子罵。
朕氣瘋了。
口不擇言,想拉她下水。
若是不愛朕,那就恨朕吧。
恨比愛長久。
清醒後,卻又後悔了。
還是愛朕吧。
朕失落,但還是得回去批奏摺。
朕開始更加忙碌去接見大臣, 處理政務。
忙到每天回去只想睡覺就好了。
忻貴妃難得找朕。
她給朕一堆話本。
讓朕別失落了,說她寫了十個話本。
後宮裡的情愛沒有一個好結果。
除非後宮消失了。
然後給朕講沒有皇權的世界。
朕覺得她想造反。
只是沒證據。
7
朕忙於政務。
對情貴人的事, 也快放下了。
只是忻貴妃身體越來越差了。
讓朕有點擔憂。
朕尋了新太醫, 開了個新藥方。
朕不放心, 讓多個太醫檢查藥方。
才知道,這藥重。
短時間內會好一些。
治不了本。
朕不讓忻貴妃用。
她卻非要用,她說不想一直躺床上。
朕拗不過她。
她還不讓朕說出去。
連皇后不讓說。
說會讓她們擔心。
吃了新藥後她看起來好很多。
都能跟皇后、倩貴人她們玩鬧了一整個夏日。
也不帶朕一起玩。
到了秋日後, 忻貴妃就下不了床了。
但太醫說,虧空太久,無力回天。
忻貴妃死在雪夜。
朕趕過去時,倩貴人哭得已經快喘不上氣。
而皇后聽聞噩耗時,吐血暈死過去。
朕害怕倩貴人也走了。
朕只能一直抱著她。
等她醒來時, 她很平靜地跟朕交代忻貴妃後事。
像是一夜長大了。
朕的胸口悶得慌。
8
皇后身體也不好。
她瞞不了朕。
她也叫朕不要說出去。
她們怎麼能這樣,總讓朕承擔那麼多。
忻貴妃死了,讓朕害怕。
害怕皇后也離朕而去。
在這後宮, 她是朕僅剩的故人了。
朕不再寵倖後宮。
天天陪著皇后。
皇后嘴裡說著讓朕雨露均沾。
但朕陪她的時候,朕發現。
她很開心。
朕好像一直忽視了皇后。
皇后一直為朕打理後宮。
朕將她視為臣子、家人。
就是從未將她看作妻子。
等朕想再瞭解她時。
她卻永遠不在了。
那個鳳釵。
是皇后冊封時,朕賞賜的。
她保存得很好。
原來朕一直辜負了她。
9
朕開始正視後宮。
想起了忻貴妃往日的言語。
朕負了太多人了。
朕跑了。
朕找了個藉口, 出去揍了下邊疆小國。
揍完一個又一個。
江山版圖不知不覺擴大了許多。
最後被將軍攔住, 說再打就編不出理由了。
兩年了。
朕想通了很多事情。
後宮制度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只能一代一代地改。
朕準備班師回朝。
一旦有了想回去的念頭。
思念就瘋狂滋長……
朕一路換馬,提前三日回了宮。
朕想見她。
但見到她, 卻不敢碰她。
最終還是忍不住,親了一口,便逃了。
回宮後,也沒敢找她。
有什麼事, 都叫李德才去傳。
連李德才都看不下去了。
終於朕等到她了。
10
她說要做朕的皇后耶!
朕開心得差點打翻茶水。
但朕要鎮定。
朕說:
「一千萬兩白銀。」
這嘴。
該死。
朕都看到李德財的白眼了。
但她答應了!
她答應了!
她是不是對朕, 還有情?
那朕是不是可以得寸進尺一下?
「再給朕生個孩子。」
朕不敢看她。
心砰砰砰砰砰地跳。
她不肯。
她要走。
朕的心就只剩砰砰跳了。
朕沒忍住, 扯住了她的衣袖。
李德財給朕舉了個大拇指, 退了出去。
她看朕一眼。
朕就嚇得鬆手。
是不是有點慫了些。
她還想走。
這次朕不鬆手了。
朕壯著膽子,慢慢逼近她。
但又不敢靠太近。
朕怕她聽到朕的心跳聲。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跳得太快。
朕有許多話想對她說。
但脫口就是:
「好久不見。」
但朕打死也不會說, 朕天天去偷看她。
可她沒理朕。
朕不能強迫她。
朕想放手時。
她卻回應朕了。
朕抱著她。
想讓她知道。
朕想她, 想她,好想她。
11
朕的皇子已經夠了。
除了她的孩子。
其他人也不需要再生了。
朕開始為她守清白。
但後宮還是要寵倖。
朕就給其他恩寵。
每天換著妃子,跟她們聊天。
聊一個時辰。
聊滿十個時辰就賞賜一次。
可朕居然栽在一個小小答應手裡。
難怪那次朕醒來後就四肢無力。
朕還以為是中邪了。
朕的清白就這麼毀了。
朕都想砍了林答應。
但後宮都是皇后做主。
朕不能干涉。
只能在旁慫恿她,讓她將林答應打入冷宮。
可她沒有。
她一點都不在乎朕的清白。
看在她有孩子的份上。
朕就不生氣了。
女子生子向來九死一生。
朕開始後悔要孩子了。
還好她回來了。
沒有丟下朕一人。
只是朕好狼狽。
只好捂住她的眼睛。
不給她看。
12
有了孩子後, 朕非常後悔。
這孩子太煩了。
為什麼要黏著朕的皇后?
去黏你們的奶娘啊!
朕有多久沒有抱過皇后了!
逆子!
逆子!
好不容易熬到他們長大。
可為什麼還要朕爬窗?
朕已不復年輕。
也是到了需要愛護身體的年齡了!
朕不想爬窗!
朕要從大門走!
13
老三怎麼變成這樣?
怎麼又被忻貴妃說中了。
朕又跟皇后吵架了。
14
和好了。
孩子都沒了五個。
已經沒有吵架的心情了。
朕都開始求佛了。
15
又吵架了。
朕真看不上老六。
也看不上老七。
如此優秀的朕。
怎麼有文采如此差的兒子!
16
朕要駕崩了。
她居然還沒有愛上朕。
太累了。
若是有來世,朕希望不要再與她相見。
17
剛剛說的不算。
來世,朕還是想見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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