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青梅竹马

橙色預警

我攻略反派男配十年。
他終於變成了一個好人。
而我功成身退,在他面前自殺。
刀尖插入心臟,我抬手撫摸反派那張好看的臉,近乎機械地念臺詞:
「忘了我……
「江辭,以後會有別人愛你。」
而江辭雙眸赤紅,顫抖著抱住我,徒勞地用手去捂我的傷口:
「你不能死。
「……我一個人活不下去。
「求你……」
後來我拿著任務成功的高額獎金回了現實世界。
本以為從此高枕無憂,走上人生巔峰。
誰料三年後系統抽風,我又被傳送回了書裡。
因為失去我,所以最終還是成了黑化了的反派。
唇角噙著一抹笑,慢條斯理為我ŧúₐ戴上了鎖鏈。
「親愛的,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這一次……就算是做鬼,我也陪著你。」
1
我快要死了。
自己拿刀捅的自己。
十年前,我帶著系統穿越到這本各種狗血元素大亂燉的網文裡。
任務是感化帶有反派屬性的男配江辭。
我成了江辭名義上的哥哥。
江辭小時候,我容忍他的殘忍,偏執,狹隘。
耐心教導他不能胡亂用手術刀解剖可憐的小動物。
江辭長大以後。
我容忍他莫名其妙對我生出的佔有欲,容忍他趁我睡著時偷親我的臉。
容忍他以為我聽不見,在我耳邊輕輕說:「哥哥,你嘴唇真的好軟。」
甚至容忍他後來得寸進尺想睡我。
Ťŭ̀ₔ……
而現在。
十年過去了。
原書裡惡毒陰險的反派江辭,在我的引導下,長成了陽光開朗的三好青年。
除了他竟然對他的養兄我——有某種難以描述的非分之想外。
江辭非常正常。
沒有任何問題。
更沒有任何反社會的傾向。
系統終於通知我。
任務成功。
我可以脫離書中世界了。
房子,車子,票子,還有,我終於可以擺脫系統的束縛,獲得夢寐以求的自由。
我來了!
2
由於活人要脫離書中世界,只能以死亡的方式。
系統出於人道主義。
關懷地問我想怎麼死。
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反手就抄刀子捅了自己。
劇痛湧向四肢百骸。
我靜靜閉眼,等著回到現實世界。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
「哥哥……」
江辭黑髮淩亂,衣衫不整,豁然推開房門。
刀尖此時已經插進心臟。
血一下連著一下,滴滴答答砸到地板上。
我滿眼眩暈。
昏沉回頭。
看見江辭跌跌撞撞地朝我走過來,在離我尚有一步遠的時候,他竟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了,徒勞地跪到了我面前,滿眼的難以置信。
「你怎麼了?我……」
他愈發慌亂,惶急地在自己懷裡摸索著什麼。
我愣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
他在找手機想聯繫 120。
但這不是病急亂投醫麼!
江辭父親這些年來一直對身邊的人嚴密控制。
但凡跨進江家住宅的人,哪怕只是園丁師傅,身上也不被允許攜帶任何電子設備。
江辭連聲線都在顫抖:
「私人醫生呢?我去……」
他起身就想走,卻被我一把抓住了衣角。
我發聲已經有些艱難,於是只能用力搖了搖頭。
沒用了。
不必白費力氣。
還有不要在這種任務完成的關鍵時刻阻攔我回家啊!
讓哥哥安靜地死一死,好嗎!
但江辭的回答顯然是不好。
他甚至還哭了: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很微弱,像是怕驚動了什麼:
「哥哥……
「為什麼?
「連你也要離開我?」
3
平素那麼耀眼的江辭。
現在看起來竟然有點兒可憐。
像暴風雨裡被雨淋濕,無家可歸的流浪小狗。
我伸出手,很想像在他還小的時候一樣摸摸他的頭。
但那只染血的手才剛剛顫顫巍巍地抬起來一點點。
還沒落到江辭頭頂上。
系統尖銳的提示音驟然在我腦中響起:
【警告!警告!】
【明知道江辭對你有那種想法了,宿主你還對他那麼溫柔做什麼,這不是讓他更忘不了你了嗎?你狠心絕情一點啊!】
【支棱起來啊!宿主!別讓他對你還留有念想!】
我咬著牙在腦子裡回它:
【還要怎麼狠心啊?】
他從小沒人疼,沒人愛。
親媽死得早,親爹是個變ŧṻₐ態,很小的時候連家裡的僕人都能隨便欺負他。
好不容易遇上了我。
雖然只是個迫於系統任務非自願來攻略他的苦逼任務者。
但好歹也算是這十年裡為數不多給過他溫暖的人。
是他唯一親近信任的哥哥。
現在就連我,也在他面前手拿尖刀捅自己了。
連我也要拋棄他了。
這特麼還不夠狠?
狗聽了狗都哭了。
我終究還是於心不忍。
於是在江辭小心翼翼地抬起雙手,顫抖著捂上我心口的時候,我自他長大以來,頭一回主動抱住了他。
「好啦,別哭了。」我聲音啞得連自己都害怕,把江辭抱在懷裡。
還騰出一隻手去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是我自己活不下去了,跟你沒有關係,你別怪自己。」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也別怪其他人。」
「小辭,」我緩聲道:
「你忘了我吧,以後不要再想我了。
「還會有別的人愛你的。
「你也還會愛上別人。」
到時候兩個五講四美好青年,認認真真談一場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弘揚主旋律的積極向上的正常戀愛。
那是多光明的走向啊!
比他罔顧倫理綱常愛上他哥哥強多了。
也算是沒有枉費我這十年跟在他身邊,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他長歪了的一片苦心。
我懷著這樣的美好期望,欣慰地閉上了眼。
4
回到現實世界以後。
我拿到任務獎勵,狠狠過上了曾經求而不得的生活。
高額獎金。(稅後。)
一輛柯尼賽克。(配專職司機。)
五套豪宅。(全款無貸。)
就這個五百八十平江景大平層爽!
而且還不用再被江辭那個多少沾點變態的親生父親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監視。
簡直連空氣裡都彌漫著自由的氣息。
雖然我還是半夜總在夢裡見到江辭。
他手上沾著從我身上傷口裡流出來的血,一滴淚還掛在睫毛上。
滿目痛色,又似是有些失神地望著我:
「為什麼要這樣。
「哥哥。
「就這麼討厭我嗎?」
我在夢裡慌了神。
著急忙慌地想開口解釋,說我沒有討厭他。
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
眼前的人卻忽然消失了。
一片黑暗裡。
有人伸手從身後用力把我箍進了懷裡。
我倉皇間帶著些許茫然地回過頭。
看見了穿著一身黑衣的江辭。
他氣質冷肅,用力地抬手按住我,整個人沉悶又迫人,目光冰冷得陌生。
和我印象裡那個總是笑得溫柔和煦的小可憐江辭……除了五官長得一模一樣以外,已經完全像是兩個人。
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用力從江辭懷裡掙脫了一隻手,下意識地想伸出去輕輕碰一碰他的臉。
可這個動作落進江辭眼裡,卻不知道令他聯想到了什麼,竟然驟然間刺痛了他。
江辭突然笑起來,怪異地扯著唇角,一把掰過了我的下巴:
「哥哥。」
他略低下頭,湊近了我,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從我耳廓掃過:
「這麼久沒見了。
「想過我嗎?」
想過嗎?
我思索了一下,想點頭。
但江辭又沒有給我回應他的機會。
他輕笑出聲,先我一步,自己替我給出了答案:
「你沒有。
「你真的好狠心啊!哥哥。」
他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低得像是囈語:
「真想親手把你心臟挖出來看看,看那東西到底是不是石頭做的。
「怎麼能對我這麼絕情啊!」
明明是在放狠話,卻因為語調放得太過輕緩,而生出了一絲令人無法忽視的委屈:
「憑什麼要扔下我?」
他抱著我,忽然發狠,一口咬在我肩頭:
「我恨你。」
「江越。」他淡聲重複,手卻在發著抖:
「我恨你。」
5
我在夢裡就像被扼住了聲帶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真的很想跟江辭說你別怪我,不是我絕情,是銀行卡裡可以隨意自由支配的九位數餘額它真的很誘人啊!
我穿進書裡,苦心經營十年,不就是為了有這一天嗎?
可我說不了話。
只能徒勞地被禁錮在江辭懷裡,看他的意識頹喪,對著我又啃又咬地發了半宿瘋。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渾身酸痛。
做個夢比打仗都累,好像昨夜真的和人糾纏了很長時間一樣。
我反手摸到床頭櫃子上,摁掉了鬧鐘。
心裡尋思要不下午還是去醫院心理科掛個號吧,老這麼晚上夢到江辭,我感覺自己的精神健康狀態岌岌可危,遲早要面臨失常。
剛準備起身下床時,腦子裡卻突然白光一閃。
雙腿一沉,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黑暗驟然間淹沒了視線。
再有意識時。
我人已經不在自己的臥室裡了。
腦海中響起久違的,系統那本該冰冷卻又因為聒噪而顯得十分煩人的機械音:
【宿主!你醒醒啊宿主!我需要你!】
【你醒醒啊!】
【醒一醒——】
我剛完成任務才一年,好日子沒過上兩天呢,它就又出現了。
我簡直恨不得把系統從我腦子裡揪出來摔碎了打包扔進垃圾桶。
「醒了!別號了!你煩不煩!」
我緩緩睜開眼,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這竟然似乎是在一個宴會上,四周人影幢幢,衣香鬢影。
「這是在哪兒?」
我一頭霧水:「你把我搞到什麼地方來了?」
【這裡……是江辭的……】
系統咳嗽了兩聲,冷硬的機械音裡竟然透出幾分尷尬:
【是他的訂婚宴。】
「哦。」我隨口應了一聲,從一旁侍者的託盤上拿了杯紅酒。
下一秒,那杯酒差點被我失手摔到了地上。
「你說什麼!」
「江辭,」我稍顯艱難地把他和那兩個字聯繫到一起,「……要訂婚了?」
【對啊!】系統突然激動起來。
【他要訂婚了!問題就他媽的出在訂婚上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我離開之後,書裡的劇情應該是這樣發展的。
江辭失去哥哥,但他很快就走出了悲痛,遇上了陽光明媚的女主,並且在兩家人的安排下和女主訂婚。
江辭會愛上女主,女主會逃婚然後愛上男主。
江辭愛而不得,但好在他已經在我的影響下成長成了一個積極向上的五好青年。
所以即便女主不喜歡他,他也會笑著祝福女主和男主的愛情。
最終整個故事愉快地 happy ending。
【可誰能想到呢,】系統十分惆悵,【劇情卡在了第一步。】
【對於你死了這件事情,他根本就走不出來。】
【不僅走不出來,他爹的!還一副隨時準備黑化的樣子!】
【這一年他像瘋了一樣,每天睜眼是你閉眼還是你,有事沒事就跑到你墳前去小聲地自言自語,有時候說著說著就抱著你的墓碑睡著了。】
【我以為再等等就好了,他總會忘記你的。結果……】
【今天是江辭和女主訂婚的日子,女主逃婚就算了她自己另外有 CP,可是江辭也遲遲沒有出現,你猜為什麼?】
我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猜,就聽系統道。
【他不知道發的什麼神經跑你墳前去割手腕玩兒!幸好他父親及時趕到,不然他跟你那座空墳死在一起了可能都沒人知道。】
【我就搞不明白了!】耳邊的機械音暴跳如雷。
【訂個婚是影響他為你守身如玉了嗎?他這麼激動!】
【我那麼大一個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的男配!沒有了!都是因為你走了。】
我清了清嗓子:「所以你把我拉回了書裡?」
【江辭這邊出了問題,按照規定,作為任務者,宿主你得負責善後。】
……很奇怪。
依照我這副萬事只求利己又怕麻煩的性格。
這麼突然地被拉回了書裡,又被要求「善後」。
我卻根本沒有一絲不耐煩或者不願意的情緒。
只是眼前放電影一樣閃過江辭低垂著眉眼跪坐在我墓碑前,固執而又偏執地不肯離去的樣子。心尖兒上莫名地被什麼東西拉起一絲尖銳的疼痛。
我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想問問系統江辭現在在哪兒。
人群卻突然一陣騷動。
無數人默契且八卦地幾乎同時抬眼看向了同一個地方。
我聽見有人聲音很小地低呼了一句。
「江辭來了!」
很快有人附和他:
「誒,還真是。我還以為今天訂婚的兩位主角是一位也不會到場呢,畢竟現在年輕人不都嚮往自由戀愛嗎?哈哈哈,不過到底還是來了一個啊!」
我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沒來由地有些緊張。
頓了兩秒,才緩緩轉過頭,向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
可視線還沒捕捉到江辭所在的位置。
我就突然感到眼前一暗,陌生的暈眩和黑暗一齊湧了上來。
像是快要暈倒的前奏。
我身形不穩,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蹌一步,抬手扶住了桌角。
腦子裡系統的機械音愉快裡透著一絲幸災樂禍:
【手裡的那杯酒你剛才喝了,對嗎?忘記告訴你了,酒裡有迷藥,是本系統使用了特權特意為你安排的。】
我扶著桌子咬牙:「你大爺……」
系統四平八穩:【我是為你好。】
【久別重逢。破冰最好的方法是先製造一些肢體接觸。】
「你……」我氣得腦子更暈了,還扶在桌角上的手用力得連骨頭都在響。張口又想罵人,膝蓋卻先一步軟了下去。
眾目睽睽之下。
眼看著就要很沒形象地跪倒在地上。
但那很丟人的一幕終歸沒有到來。
有人搶先一步,在我栽倒之前,眼疾手快地一把把我摟進了懷裡。
「江……」
我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但眼前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可那個懷抱冰冷又熟悉。
我不用眼睛也能確定,現在抱著我的人是誰。
6
系統不愧是系統。
連給我下的迷藥也這麼奇怪。
我倒進江辭懷裡後,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出來,沒過幾秒鐘就徹底陷入了幾乎完全看不見也動不了的狀態。
但意識竟然還是清醒的。
於是我清晰地感覺到江辭把我打橫抱起來,讓我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然後就轉過了身,一言不發地邁步往外走去。
仿佛他此刻突然出現。
就是專程為了要帶走我這麼個人。
四周開始不斷傳來儘管被刻意壓低了但還是無法忽視的竊竊私語的聲音:
「自己的訂婚宴來遲了這麼久,都不解釋兩句就這麼走了嗎?江家到底還有沒有規矩?」
「沒規矩的可不止江家,他的那個訂婚對象,孟家的大小姐不也沒來嗎?就連這兩家的長輩也沒一個到場的,我看現在逃婚都快成豪門的時尚單品了。」
孟家大小姐——孟枕月——原書女主角。
她當然是不會來的。
按照劇情軌跡,她現在應該已經遇上了原書男主,兩人正一拍即合合計著怎麼搞事業,順便談個不分手的戀愛呢,哪有空來敷衍這邊的包辦婚姻。
我在江辭懷裡,安靜地聽著旁邊賓客的議論聲。
沒想到下一秒他們卻注意力一轉,話題拐到了我身上:
「不是……等等,江少爺這……懷裡抱著的那個人是誰啊?」
「不知道,不太看得清長相啊……」
「貴圈也太亂了吧!江孟兩家的訂婚宴,女主角不出現,男主來了,然後抱著個男的走了?」
聽到這句話的江辭腳步略一停頓,騰出一隻手把我的腦袋用力往下按了按。
我的臉立刻嚴絲合縫地貼緊了他胸口。
這下別人更看不清我長什麼樣了。
但是他爹的我也快要喘不上氣了!
……
幸好儘管闊別已久,江辭身上的氣息並不令我感到陌生。
縈繞在鼻端的柑橘調香水味反而催生出某種沉靜又安心的情緒。
行走間衣料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我鬼使神差地費勁抬了抬已經沒什麼力氣的手,稍微提腕,抓住了江辭的領口。
他呼吸似乎在那一瞬間停滯了一下。
下一秒,略帶遲疑的聲音響起:
「你……是醒了嗎?
「要是沒事了,就自己下來走,行不行?」
我沒動靜。
他回以一聲輕笑:
「我放手了?」
這小子,故意試探我是不是真的暈了?
我有事!
系統剛現場給我下的迷藥那勁兒還沒過去呢。
天知道我剛才光抬手那一下就費了我多大的力氣。
由於生怕江辭真的一個不順心就把我撂地上不管了。
我沒再敢亂動彈,專注地在他懷裡裝死,沒過多久,竟然就真的睡了過去。
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
我有些跑偏地想。
十幾年前剛被我撿到的時候,那麼弱小脆弱可憐的江辭。
這些年磕磕絆絆的,竟然也被我拉扯到這麼大了。
都能把我抱在懷裡走路連氣兒都不帶喘一下的了。
我可真特麼牛逼啊!我!
7
我本名叫江殷,打小就是個孤兒。
我沒有來處,沒被愛過,也不會愛人。
長大以後。
我就把人民幣視作我的此生摯愛。
於是後來為了錢,我綁定了現在這個神神道道的系統,接下它給的感化反派任務,進入了江辭所在的世界。
穿進書裡以後。
為了避免我和書裡的更多人物產生牽扯和聯繫,系統給我安排的仍然是一個孤兒的身份。
連名字也沒改,還是叫江殷。
第一次見到江辭那天。
天空灰濛濛的,在下小雨。
花草傾斜,路面也被浸濕。
一輛跟低調毫不沾邊的黑色布加迪碾碎了水面倒影,停在了離我不遠的地方。
接著後座車門被人打開,一個什麼東西被人從車裡扔了出來。
我又偷偷走近了些,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麼東西。
是一個人。
一個瘦弱的小男孩。
被人從車裡扔出來以後,就可憐兮兮地蜷縮在地上,把自己團成很小的一團。
雨水淅淅瀝瀝,很快把他全身都打濕了。
系統在這時叮了一聲,在我腦子裡補充人物介紹:
【那小孩兒就是反派他小時候。你的任務物件,江辭。】
它話音剛落。布加迪的車門第二次被人打開。
一個穿著很考究的男人從車上下來,幾步走到江辭跟前,抬腳就照著他心口的位置一腳踹了過去,江辭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了一下,我似乎都能聽到一聲沉悶的骨頭斷裂聲。
江辭那張剛剛在泥地裡摔得髒兮兮的小臉瞬間變得煞白。
而男人只是冷笑了一聲,緩緩在江辭面前蹲下,然後單手掰過了他的下巴:
「你這張臉,長得實在太像你的母親了。
「真是令人……見之生厭啊!」
「滾得越遠越好,聽到了嗎?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否則……」漫天雨幕裡,年輕的男人笑得甚至有些瘮人:
「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對你做出些什麼事情。」
放完狠話,他收回手,轉身便上了車一把甩上了車門。
黑色布加迪踏過滿地積水,揚長而去。
系統又叮了一聲:
【他就是江斯遠,遠ẗü⁷安集團總裁,江辭的生父。】
【作為本書反派黑化的主要原因之一,他的親爹江斯遠,喜怒無常,精神失常,發火從來不需要理由。江辭小時候被他囚禁、虐待、打罵、羞辱,那都是家常便飯了。】
【宿主,你以後遇到他也小心點兒,就算任務失敗,也比丟了小命強啊。】
的確狠心。
這麼冷的天,江辭身上就只穿了件單衣,渾身是傷,孤零零的,被人扔在了路邊。
如此冷漠的上位者。
死一個孩子。
于江父而言,和死了一隻螻蟻,不會有什麼區別。
哪怕那渺小可憐的螻蟻其實是他的骨血。
我看著江辭,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孤立無援地站在福利院門口,被迫一次次地聽「拒絕領養」的回復的自己。
於是我走過去,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他摟進了懷裡。
那具小小的身軀在我的臂彎裡顫抖。
我摸了摸他的頭髮,放輕了聲音,跟他說:「我是哥哥,你跟哥哥走好不好,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
江辭抬起眼睛,像剛出生不久的小貓一樣抬手在空中亂抓了幾下,最後攥住了我的衣領,仰頭看向我。
他眸光混亂,意識也不似很清醒,可過了很久之後,還是聲音很小地叫了我一聲:
「哥哥。」
……
我把江辭帶回了家。
出於完成任務的現實需要。
我對他好得簡直不是親爹,勝似親爹。
對待他時的絮叨程度偶爾連我自己都覺得牙酸:
「別總站在門外吹風,會頭疼。
「下雨了,晚上不要自己回家,等著我來接你。
「不許沒大沒小的,沒人的時候也得叫哥。
「把牛奶喝了,再睡不著就叫我……給你唱歌。」
……
我都沒想到我對人還能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連系統偶爾冒出來都要稱讚我一句盡職盡責。
而江辭也的確是個很乖巧的小孩。
他面對我時一向既聽話又順從。
完全看不出一點以後會長成反派的苗頭。
攻略任務比我想像中要順利得多。
日子一天天平穩滑過。
一直到江辭十八歲那年。
江父人到中年,突然開始思念起自己早亡的妻子。
他近乎瘋狂,替身找了一籮筐。
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別人再像她……也都不是她。
人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兜兜轉轉繞了好大一個圈子,他想起自己還有一個被自己扔掉了好多年的兒子。
那是她唯一的血脈。
他於是把江辭接回了江家。由於江辭的堅持,還把我一起捎上了。
江父常年居於高位,疑心重,又熱衷於施壓於人。
從住進江家別墅的那一刻起。
我和江辭就一直生活在江父無孔不入的嚴密監視之下。
出入都有限制、去向要提前告知、回到別墅以後,除去必要的工作和學習,不允許使用任何電子產品。
我和系統偶爾湊一塊兒閒聊。
還擔心過好不容易給養好了的江辭,會不會被他親爹給鬧出什麼心理問題。
但好在是沒有。
他只是比以前更黏我了而已。
要不是還得出門上學。
這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我待在一起。
他甚至還要求晚上要和我一起睡覺。
當然……江辭第一次半夜跑到我房間,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
我十分果斷,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房間裡只留了一盞床頭燈,光線很暗,江辭半蹲在我床邊,眼神充滿希冀。而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很容易就能注意到他俐落的下頜線條和凸起的喉結。
不合適了。
我抱著枕頭往後退了退,不太自在地移開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色厲內荏地反問他:
「你都多大人了還要跟我睡在一起?
「趕緊回去。」
可江辭不僅沒有回去,反而湊得更近了一些。
他抓過我的手,毛茸茸的腦袋在我的手心裡緩緩地蹭了蹭。
「以前我們不是一直睡一起的嗎,為什麼現在就不行?」
「以前是以前,以前那是你還小,再說那會兒家裡地方也不大啊……你給我回去!」
江辭動作愈發過界,甚至有那麼一秒,他觸感溫潤的嘴唇輕輕擦過了我的指尖。
明明只是極其微小的動作,我卻驟然間感受到了頭皮發麻的感覺,於是連嗓門都瞬間大了點,絲毫沒留情面地趕他走。
江辭愣了一秒,慢慢退開了:
「對不起。」
但他還是沒有轉身出門:
「可是我怕黑。」
窗外應景地劃過一道閃電,隨即驚雷炸響。
要下雨了。
我清了清嗓子,莫名其妙地問了他一句:
「現在晚上還會睡不著嗎?」
「會。」
「那你跟我一起,」我停頓了一下,「就能睡得著了?」
江辭點了點頭:
「嗯。
「……好吧。」
我歎了聲氣,最終妥協:
「你上來。
「安靜點睡覺,不許動手動腳。」
然後江辭就很高興地爬上床,輕輕地躺到了我旁邊。
一夜風平浪靜。
天亮以後。
我和他默契地誰也沒有提——為什麼第二天清晨,我醒來的時候,會發現自己正躺在他的懷裡。
8
數不清第幾次。
我嘴裡念著小辭兩個字猛地從夢裡驚醒過來。
伸手一摸,旁邊還是冰冷的被褥。
沒有人,沒有江辭。
緩了一會兒,我抬手按亮了床頭燈。
記憶很遲鈍地進入了腦海。
任務出了問題,我被系統從現實世界第二次拉回了書裡。
然後剛來就讓它給下了藥。
最後是……江辭把我給抱走的。
那他人呢。
這裡又是哪兒?
我掀開被子,正準備下床。
房間門在這時被人拉開,更多明亮的光線跑了進來。
江辭站在門口,手裡端了杯水。
視線相對,兩邊沉默。
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固了。
我忽然想起,因為這是我第二次穿進書裡,之前的那具身體已經被燒得只剩灰放進墓裡了。
所以系統這回給我另外捏造了個身份——某英年早逝暴發戶的獨子。
這次雖然還是個孤兒,但是好歹有錢了。
同時長相也有了很大變化。
為了省時省力,系統直接讓我保持了我在現實世界裡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江辭為什麼會出現在宴會上帶走我。
但他應該不會那麼快就把我和他那個早死的哥對上號吧?
反正暫時也沒想好該怎麼面對江辭。
不如索性先裝不熟。
思及此,緊張感倒還暫時消失了一些,我抬起頭,目光堪稱坦蕩地看向江辭。
他也沒在門口杵太久,走到我旁邊,把那杯水放到了床頭櫃上。
同時偏頭問了我一句廢話:「你醒了?」
我微笑點頭。
他把剛下的杯子又遞到我跟前:「那先喝杯水吧。」
我接過水杯,又對他笑了一下,算是道謝,腦子裡瘋狂思考了一會兒第一句話應該和他說些什麼:
【你是誰?】
【我是不是在宴會上暈倒了?】
【謝謝你剛才幫我?】
好刻意啊……
挑來挑去,沒有哪一句話適合用來開口。
空氣一下子更安靜了。
反倒是江辭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屋裡沒有椅子,他頓了頓,抬手給我掖了下被角坐到了我身邊,聲音和緩:「我剛才回了宴會上,去送走那些賓客。訂婚宴上兩方人都沒來,我只出現了一下就走了,總得給客人一個解釋。」
「哦,」我點點頭,把疑惑順嘴就說了出來,「訂婚宴,為什麼除了賓客沒人來?」
「江孟兩家的商業聯姻,我和她都不願意。所以商量好了,訂婚當天由一個人出面當眾宣佈訂婚取消的消息。先斬後奏,長輩那邊也不好再出爾反爾。」
「這樣啊……」
我又點了一下頭,打算繼續把我剛剛敲定的暫時先裝不熟方針貫徹落實到位。
於是語氣客氣又疏離地笑道:
「我還以為你和孟小姐是兩情相悅呢,看來是我誤會了。對了,剛才謝謝你幫我,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就先……」
初春多雷雨天,窗外忽有一聲驚雷炸響。
我還沒出口的話猝不及防地把一道雷聲給嚇了回去。
然而前面的話已經有不知道哪句觸怒了江辭。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他唇邊最後一絲笑意也消失殆盡,眸色陰沉得一如外面的天氣,單手抬起,攥住了我的手腕,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好懸!沒把手裡那杯水灑了一床。
等終於回過神的時候,江辭的呼吸已經近在咫尺。
手腕被他抓緊了按在床上,一陣生疼。
我氣息不穩:「你幹什麼?」
江辭緩緩低眸,離我更近了一些。
忽而嗤笑了一聲:
「還演什麼呢?哥哥。」
我心頭一顫,瞬間卸了力道。
他認出我了。
9
這根本就不科學!
我兩次身穿,第二次是用自己原本的相貌,但第一次的樣子是系統生成的。
雖然外形上仍然不可避免有些相似,但也僅僅只是相似而已,離一模一樣還得差了有十萬八千里。
他到底是怎麼認出我的?
我這頭還在疑惑。
江辭已經用另一隻尚有空當的手一把掰過了我的下巴:
「哥哥。
「你以為,換了副皮囊,我就不認識你了嗎?
「我那麼愛你啊……」
那個字頭一回如此直白且毫不避諱地從他嘴裡說出來。
他分明雙眸已微微有些泛紅,目光死死地盯著我,狀若癲狂。可我竟從那眼神裡讀到了一絲隱痛。
「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年,整整十年!
「你皺一下眉頭,我都能立刻知道你是不高興還是哪裡難受……現在你回來了,好端端地就站在那裡。
「從我走進宴會廳那一刻起你就在看我,你覺得我看不到?我注意不到你?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認不出來你是誰?」
「啊?」
一句接連一句,聽起來像是在詰問。
可他的聲音卻越來越弱了,到後來甚至都有些發顫。
剛才在我面前還能維持住溫和理智的那個江辭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
「我每天都在想你,你憑什麼覺得我再見到你會不認識?你知道我等了你有多久嗎?
「別說你是換了副樣子……」
他抬起眼睛,眼眶裡盈滿水光,在黑夜裡像有光點在其間閃爍。
但終究還是沒有掉下淚來:
「你就是化成了灰。
「我也能認得出你。
「我還以為我只能在夢裡見到你了。
「哥哥。」
……
我有些怔然地看著江辭。
系統真是一句假話也沒有。
我不在的這一年,他過得很不好。
不管因為什麼。
當初是我先離開,是我離他而去,是我不對。
「江……小辭?」
我歎了歎氣,柔下聲音,有心安撫。
於是試探著把頭放到他腦袋上輕輕揉了一把。
「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嗯。」江辭點頭,「那你別走了。」
他忽然鬆開我,站起了身。
然後拿過我手裡那杯水,把我的手重新塞回了被子裡,走到了門口。
也不過就一秒的時間。
門被打開又關上。
然後我聽到了門被反鎖的聲音。

瘋了?
反鎖什麼意思,他這是要把我給關起來?
我愣住一瞬,隨即掀開被子下床。
結果發現自己雙腿根本沒有力氣,一站到地上,就撲通一聲跪下了。
可是江辭給我那杯水我根本就沒有喝。
剛想張口罵爹,系統從我腦海裡冒了出來:
【對不起啊!宿主!滑跪道歉,給你下的迷藥ẗŭ⁹的藥效比我想像中要強那麼一點點。】
【你放心,不會有特別大的副作用。就是可能你醒過來以後,渾身無力的症狀還會持續大概一周。】
我:「?」
我腦子一陣抽疼,開口近乎咬牙切齒:「你爹的!這是什麼系統啊!克我的吧!」
江辭要囚禁我,然後你在這頭給他的囚禁事業添磚加瓦是嗎!
10
回想之前在宴會上。
系統一定也早就知道江辭已經注意到並且認出我了。
所以它果斷立刻給我下了藥。
好方便江辭把昏迷的我給帶走。
它覺得我的回歸能阻止江辭繼續消沉。
於是坑我坑得不遺餘力。
……
最初兩天,江辭很擔心我的狀態,連續兩天,找了好幾個醫生上門,但每個人檢查過後都說我沒什麼問題,只是缺乏休息。
江辭還是不放心,很小聲地在旁邊問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說是被他給氣的,江辭就更小聲地跟我說一聲對不起,叮囑我好好吃飯,然後轉身出門。
晚上他仍然習慣性地每晚都來看一看我。
這裡就在江家別墅裡,是我以前住過的那一間房間。
他說我之前不在的時候,他也每晚都會來:
「對不起。」
夜晚安靜又昏沉。
江辭眉眼被並不明亮的燈光渲染出幾絲溫柔的意味。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一遍遍地道歉,聲音哽咽澀啞:
「我也不想這樣對你,哥。
「但我怕你再消失。
「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他那副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可憐。
我最初還好聲好氣安慰他兩下,說我既然回來了就不會再走了。
但他顯然不信,抓著我的那只手總還是很用力。
我在藥效影響下有些嗜睡,很快意識就不太清楚了,半睡半醒間,努力掙扎著,反手緊緊握了一下他的手心。
江辭受寵若驚般地動作一滯,很快,我感覺到有什麼冰涼又柔軟的東西很輕地在我唇邊輕輕碰了碰。
飛速靠近又撤離。
那是一個吻。
11
到第三天我就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白天江辭不在的時候。
系統冒出來給我轉述江辭現在正在幹什麼。
【打擊違法犯罪。】
它的聲音平穩,平鋪直述:
【江斯遠作為一個萬惡的特權階級,這些年來幹的破事兒一堆,罄竹難書,還有好幾回都鬧出了人命。】
【不過你離開的這三年,江辭很快就脫離了江斯遠的掌控,正好江斯遠這兩年也越來越瘋,每天不是懷戀亡妻就是尋找替身,根本無心事業。】
【讓江辭進入公司的時候,他也沒想到吧……不過才這些日子,他在遠安集團的權力就已經幾乎被江辭聯合幾位高層一起架空了。】
【這幾天應該是到了最後清算的時候了。就憑江斯遠做的那些事情,不死也是個無期。】
【這段劇情倒是和原書裡面大差不差,除了……他因為想著你所以原本單戀女主的那條感情線消失了。】
……
晚上江辭照例到我的房間來看我。
大概生意場上往來運作也不容易,免不了有些應酬,不得不喝點酒。
他來的時候身上有些輕微的酒氣,眸光也不甚清明。
在離我還有好幾步遠的時候就站定了,躊躇著,沒有再靠近。
我今天已經能稍微走動幾步,站起身想去給他倒杯水過來。
沒想到剛走出去沒兩步,就被他一把拽住了胳膊。
江辭本來自己也站不太穩,這下還用力拽了我一下。兩個人都沒反應過來,最後一起摔到了地上。
腦袋撞到地板那一秒,江辭下意識把手放到我腦後擋了擋。
「咚」的一聲悶響,聽著我都覺得疼。
我趕緊撐著地坐起來,抓著他的手,問他疼不疼。
江辭看著我,輕輕搖了搖頭。
我後知後覺地打算生氣——沒事兒亂拽我幹什麼?
結果一想到兩個成年人連站都站不穩,加起來都一把年紀了還能抱著摔成一團,就不小心地笑出了聲。
江辭大概不能理解我在笑什麼,但他還是配合地跟著也笑了一下。
然後他忽然拉過我的手,垂眸認真看了看,突兀地感慨了一句:「你手腕好漂亮。」
「就是太空了,」他語氣似有點苦惱,「應該戴點什麼東西。」
「戴什麼?」
我順著問完一句,馬上聯想到他現在把我關在這裡,於是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但語氣和情緒都前所未有地平靜。
「你大爺的!江辭。」我看著他,再次笑出了聲,但這回是冷笑:
「把我鎖起來了還不夠?
「你是不是還要再給我上副手銬啊!」
要是正常狀態下的江辭,這會兒肯定已經慌著道歉了。
別的先不說,態度要有。
可他現在偏偏不太清醒。
所以他不僅沒說對不起,反而還微微頷首,幅度很輕地笑了笑:
「好啊!如果這樣你就能不走的話。
「哥哥。
「那你願意被銬起來,永遠待在我身邊嗎?」
「你覺得我願意嗎?」
我氣不打一處來,抬手使勁捏他的臉:
「你上輩子要揮刀自盡的時候,是我在一邊兒給你磨好的刀,是吧?你這輩子這麼恨我。啊?」
養了這麼多年,現在竟敢給我上手銬了!
他沒再開口說話,任由我用力捏著頰邊的軟肉,白皙的臉上都泛起了紅。
好半晌,才低聲道:
「我不恨你。」
他又握住我的手腕,使了些力道,迫我放開他的臉。
最後他把腦袋埋到了我肩上。
聲音悶在衣料間,微微有些發顫:
「我愛你。」
12
悶在房間裡的第六天。
迷藥終於徹底失效了。
我重新獲得了自己身體的掌控權,能夠行動自如。
系統在我腦子裡嘰嘰喳喳地再三跟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給我亂下藥了。
我走到門邊,開始思考該怎麼出去。
老被這麼鎖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
我和江辭之間需要一個更正常的相處方式。
想起江辭,我歎了聲氣,沒抱什麼希望地嘗試著按下了門把手。
結果……門竟然就這麼打開了。
出了門,整棟別墅裡一應陳設還和我離開之前一模一樣,就是以前的管家、傭人全都被遣散了,看不見一個人影。
不,還有一個人影。
江辭站在走廊盡頭,手裡拿著什麼東西。
看見我之後愣了愣,隨即一笑,緩步朝我走過來:
「你果然一好點了就想走。」
當場被抓包,我感到略有些心虛,慌亂地:ṱű⁺「我……」
「不用解釋。」
他走到了我跟前站定,臉上笑意不減,神情愈發柔和起來:
「你恢復好了,想走的話,就走吧。
「那個房間,只有第一天是被反鎖起來的。」
「我本來真的想過要買手銬……或者鐵鍊。」他頓了頓,「可是我捨不得。
「那樣你會不高興的。
「我愛你愛到恨不得拿一根鐵鍊把你捆起來,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最好一輩子隻跟我待在一起,到死也離不開我。」
「但是我,」他聲音愈發低了下去,「怎麼捨得真的那麼對你呢!」
江辭此時組織的語言未免也太過直白。
我一時當真哽住了,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他再次停頓了一下。
像是給我反應消化的時間。
然後垂下眸子,拉過我的手腕,把他手裡拿著的東西慢慢戴到了我手上。
我低下頭,看見那是一個鐲子。
「很少有男性戴玉鐲吧?但我覺得它很襯你。
「哥哥戴什麼都好看。」
江辭抬起頭,笑了笑:
「我是喜歡你,但我希望你也喜歡我。
「你實在不想留,那就算了。
「你好好的就好。
「之前是我不對。」
他往後退了一步:
「走吧。」
13
並沒有什麼黑化強制的情節。
我最初來到書裡的任務,就是阻止江辭這個未來的反派黑化。
現在看來。
我的任務的確值得一句成功。
他和黑化哪有半點關係。
三年的朝思暮想,好不容易才失而復得,他最後給我戴上的卻根本不是手銬,也不是鎖鏈。
而是一個玉鐲。
我還是轉身走出了別墅,倒不是因為急於擺脫,只是想先冷靜冷靜。
我並不算遲鈍,當然早就知道江辭對我是什麼心思。
但以前從來不敢有半分回應。
因為不應該,不可以,不合適。
因為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回應了對他也不公平。
可是不敢回應,代表我不喜歡他嗎?
真的不喜歡。
那為什麼他偷偷親我的時候,我從來不會躲開。
為什麼明明已經察覺了他的心思,卻不願意主動拉開距離。
為什麼默許,為什麼放任?
為什麼從不阻止他的喜歡。
為什麼離開這裡以後會每夜都夢到他。
為什麼以為自己被囚禁的時候也沒有生氣。
真的不喜歡嗎?
我猛地彎下腰,手撐在膝蓋上,好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喜歡他嗎?
我分明……給不出否定的答案。
天色還是陰沉,烏雲罩頂,仿佛隨時準備下雨。
路邊綠化帶裡的花草被風吹得歪歪斜斜。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沒猶豫太久,調轉了腳步回頭。
還冷靜什麼冷靜!
有什麼可冷靜的。
我打算現在就回去找江辭。
然後隨便他要親,要抱,還是要摸。
……
可身後突然有人叫住了我。
那聲音我太熟悉了。
是江辭的生父,江斯遠:
「江殷?是你吧。」
是他大爺啊……
明明相貌都變了,江辭能認出我就算了,為什麼他也認出了我。
這本書裡是只要有戲份的角色都有光環嗎?
一個神經病忽然出現,能有什麼好事兒。
我不情不願地頓住腳步,但沒想要回頭。
那人就緩步繞到了我前面:
「果然是你啊。」
他笑意盈盈,笑得我毛骨悚然:
「能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冒著非議也要帶走的人,除了你,還會有誰?
「三年不見了,小殷。」
「你還是特別好看。也難怪……」江父偏頭怪異地一笑,才慢吞吞補齊了後半句話:
「他會喜歡你。
「跟我走一趟吧,喝杯茶,怎麼樣?」
14
事實證明。
半路遇上江斯遠這個神經病。
果然沒有好事兒。
我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用一根粗糙麻繩捆起來了。四周鋼筋水泥遍佈,看起來是個廢棄工地。
系統在我腦子裡著急忙慌:
【宿主,你被綁架了!】
【這個……屬於主線劇情之外的突發狀況,按照規定我可以出手幫忙,但是要先跟上級打申請,然後等領導審批,宿主,你等我!我馬上發申請!】
我:「……
「謝謝你啊。」
照系統之前說的,江辭等人對江斯遠的打擊已經到了最後的清算階段,江斯遠這個原書前期的反面角色很快就要倒臺了。
窮途末路的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等它領導審批通過,我怕連骨灰都不剩了。
我目光在附近的地面上搜尋了一圈,想看看能不能夠到什麼尖銳的東西。
腳步聲在這時響了起來:
「我奉勸你,老實點,不要打什麼別的主意。」
一把短刀架到了我脖頸下。
寒光熠熠,映著天上幾朵沉雲。
玩兒真的啊!
我收回了視線,江斯遠笑了一聲,盤腿在我面前坐下:
「能猜到我要做什麼嗎?小殷。
「猜不到吧。
「不過知子莫若父。我猜你對小辭來說,一定很重要。
「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那三年,他簡直就跟瘋了一樣。」
「那麼,第二個問題來了,」他自顧自地笑了笑,「知道你哪裡做錯了嗎?」
沒等我開口,他率先自問自答:
「你錯在不該回來。
「我愛的人,這輩子也找不回來了。
「憑什麼他可以?
「你死就死了,還回來幹什麼。」
「真的,」他低低地笑起來,「好不公平啊。
「不過沒關係。
「我又不是不能讓你再死一次。」
他眼中閃過一絲戾色,驟然發狠,握著刀站起了身。
眼看著刀尖離我脖子的距離越來越近,可我偏偏手腳都被捆著,怎麼也掙不開。
千鈞一髮一際,有道迅疾的影子沖過來把他撲開,刀刃閃著森森寒光,堪堪避過我的脖子滑了出去。
「錚」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江斯遠,強弩之末,困獸之鬥,本來就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很快有幾個保鏢模樣的人上前來把他架住了。
江辭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來,沉著臉冷聲吩咐他們把人移交給警局。
然後他走到我面前蹲下,動作很小心地給我解開了繩子,目光裡裡外外把我打量了個遍,最後才問了一句:「沒事吧?有哪裡受傷嗎?」
「對不起,」他緩聲道,「是我疏忽了,沒保護好你。」
我搖了搖頭,剛想說沒事。
視線無意間下移,瞥到江辭的小腿,像被什麼銳器割破了,正在不斷往外滲血。
「腿怎麼了?」
江辭目光這才從我身上短暫移開,低頭飛速地掃了一眼,不大在意的樣子:「沒事。」
「怎麼沒事,」我皺眉,「流血了。」
「去醫院。」我回頭看向那幾個保鏢離開的方向,「讓他們送你去,我扶你過去。」
「不要,我不去。」江辭輕輕地拉住了我的袖子。
這很像他小時候跟我撒嬌的時候會有的動作:
「挺淺的一道口子,我也沒什麼事。
「不想去醫院,哥哥。
「我會害怕。」
我眉頭擰得更緊:「那……」
「回家好不好。
「車停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你背我走一段。
「求你了,哥。」
15
我從別墅裡出來的時候本就已經是傍晚了。
折騰了這麼一通。
現在天也早就黑下來了。
從工地到停車的位置尚有一段距離,我背著江辭,儘量讓自己步伐平穩一些。
江辭起初很安靜,一言不發地乖乖趴在我背上。
但後來就像閒不住一樣,開始絮絮叨叨地跟我說話。
「哥。」他叫了我一聲,手環在我脖子上,不安分地摸了摸我的下巴。
被我狠狠拍了一下胳膊,他又把手收了回去:
「兩年前我畢業,剛進公司那會兒,江斯遠問我想要什麼。
「我說要以前住過的那棟房子。
「他說我念舊,學不會朝前看。
「可我就是想你而已。
「哥哥。因為我們一起在這裡生活了四年。
「你最後也是在這裡……走的。」
我腳步一頓,「嗯」了一聲,又繼續往前走。
沒等走出幾步,天色越來越黑了。
江辭從自己身上把手機摸索出來,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
路兩邊的牆上出現我和他的影子。
「你知道嗎,」他忽然ťūₗ小聲說,「這樣的畫面,以前,我在夢裡也見不到。」
我還是只輕輕「嗯」了一下。
既然我於他而言如此重要。
那我「死去」的那三年,對他來說又該有多麼痛苦。
我其實不敢深想。
這麼殘忍地離開,是我不對。
喉間一哽,很想說點什麼,又覺得言語太過蒼白,說什麼都不合適。
最後,只能又拍了拍他的手臂,說:「你小心點,別掉下去,腿別碰到了。」
江辭說「好」,安靜了一小會兒,又湊上來叫我:「哥哥。
「你記不記得,你以前跟我說,人死了以後,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我點點頭:「記得。」
「可是我抬頭的時候,很少能看到星星。」
現在城市光污染那麼嚴重,當然看不到啊。
我低頭往前走,小心翼翼避開了一塊凸起的石頭。
就聽江辭又道:
「那些星星……只是很遙遠的天體。」他腦袋埋在我頸間,聲音越來越模糊:
「你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你不要我了……
「你知道這三年,我有多想你嗎?
「我有時候甚至都在想,要是哪天你真的回來了,我就把你綁在床上每天睡你,就算你嗓子喊啞了也不放你下去。」

不是!這畫風怎麼越來越歪了,剛剛還挺煽情的。
我險而又險地又避開兩個障礙物,想威脅江辭,他要是再胡說八道,我現在就先把他給扔下去。
結果狠話還沒放得出來,我就突然感覺到頸間一涼。
連呼吸都在那一瞬間停滯了,我怔了怔,猛地反應過來。
江辭哭了。
他很小的時候, 被江斯遠打完一頓又從車裡扔到了大街上都沒哭。
上天, 我再次開始自我檢討,我怎麼能那麼對他。
這回真的愣了很久很久。
我才緩緩歎了聲氣。
手摸到他的大腿上,輕輕拍了兩下,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
「別害怕了。
「我不會不要你的。
「哥哥會一直在的。」
「可我不想你只是哥哥。」
江辭也不知道哭沒哭完, 反正聲音還有一些哽咽,ţůₚ 儘管如此,也難掩偏執:
「我在你睡覺的時候偷偷親過你, 你知道嗎?
「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喜歡你, 我不想你只是哥哥。
「你明明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早就知道我是什麼心思的……你一直都明白,對嗎?
「我對你和對普通的親人根本就不一樣。
「你其實也……知道的。
「……對不起。」
可話到了這裡,江辭忽然又開始道歉, 他把手往下探,摸到了我手臂的位置, 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對不起……哥哥, 我以後不會再說這些了。
「這是最後一次。
「你當沒聽到,好不好?」
人總是情緒一上頭,就容易把什麼話都說出來。
何況這些話在我和江辭之間也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他大概也沒想著能立刻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確切的回應,接受,或是拒絕。
天上還是看不到星星。
一輪明月掛中天, 風吹得樹影在搖晃。
臨安市多梅雨天。
但是那晚,好不容易沒有下雨。
最後我背著江辭回到了車上。
擋板放下那一刻, 我湊過去用唇邊輕輕挨了挨江辭的唇角。
那觸感太輕了,甚至算不得一個吻。
但可以算作一個回應。
江辭猛地抬眼看向我,眼睛裡頭一回竟然寫滿了無措,以及難以置信的驚喜。
接著, 我聽見自己說:「我知道的, 你不用道歉。
「哥哥也喜歡你。」
尾聲
【現在播報本市天氣情況:今天是 6 月 15 號,臨安市錦城區,暴雨橙色預警,請廣大市民出行帶好雨具……】
我看了眼窗外陰沉的天色, 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
系統在腦子裡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你確定要留在這裡嗎?真的沒有反悔機會哦。】
【說實話, 我的任務就到這裡了, 只要故事整體氛圍正能量, 積極向上,江辭不抑鬱, 不黑化,他別說喜歡同性了, 就算喜歡小貓、小狗、小花、小草也行啊!】
【但你要想好啊!宿主!和我解綁以後, 你就永遠也不能再回去了。】
「嗯。」
儘管現在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在,我還是不自然地把衣領往上拉了拉,企圖遮掩住鎖骨和脖子上那幾道顯眼的吻痕。
然後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才緩緩點頭道:「我想好了。
「這段時間謝謝你。」
【好吧。】
系統應了一聲,沒過多久, 「解綁成功」的提示音響起。
窗外狂風大作,醞釀了許久的一場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手機螢幕上方彈出來兩條資訊。
是江辭發過來的。
【還有大概五分鐘到家。】
【想你。】
我笑了笑,熄屏,拿著水杯走回了房間。
外面風雨大作, 室內卻安靜溫暖。
我仍沒有來處。
但似乎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途。
這場大雨以後,我的生命裡——
無論風雨淒淒,或是火傘高張。
都只與他有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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