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時,陸行安養了外室。
他跟我說那不過是個瀉火的玩意兒,過兩天就丟開。
但外室衝撞得我早產,他卻擋在女人身前。
「事已發生,你又何必咄咄逼人。玉兒已經夠愧疚了。」
後來,他更偷拿走孩子胞衣,用此作藥引,給那外室配養顏膏。
「反正胞衣留到最後,孩子也不會複生,何必浪費。」
老話說,人賤自有天收。
你倆,就讓我來收。
01
懷龍鳳胎的第八個月,我被陸行安養在外面的小姑娘給氣得早產了。
兒子呼吸微弱,女兒剛落地就沒了。
我心如刀絞,恨不能用自己的命換回女兒。
陸行安也傷心,安慰我:「貞兒,你別難過,咱們將來還會有女兒的。」
我垂眸看向陸行安。
他比我小三歲,生的俊朗挺拔,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前途不可限量,確實討女人喜歡。
他外頭那位,也正是看重這點了吧。
「貞兒,不是我要說你,這事你也有錯。」
陸行安看向我,不住埋怨:「你是做生意的人,經歷了這麼多風浪,按說應該心胸寬敞,和柳弄玉那種糊塗坯子吵什麼?」
「她年紀小不懂事,你也不懂?挺著個大肚子,還跑去外頭瞎逛!」
我幽幽看了眼他。
馬上要生了,我得抓緊時間,把外頭的鋪面生意再巡查一遍。
沒想巡到酒樓的時候,正巧碰到了柳弄玉。
……
我瞪向他,語氣冷漠:「少在這兒混淆視聽,如果你不養外室,會發生這些事?」
陸行安一怔,恨得拳頭砸了下床。
「這小賤人,我今兒非勒死她不可,否則難消我喪女之痛!」
說罷,陸行安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02
我剜了眼他的背影,俯身給兒子餵奶。
一盞茶後,我將王嬤嬤喚了進來。
王嬤嬤是我的乳母,從小看著我長大,和親娘沒什麼兩樣。
「他走了?」我強撐著坐起來。
王嬤嬤趕緊往我身後墊了個軟枕頭:「姑爺叫人套了車,陰沉著臉出去了,只是……他偷偷把姐兒的胞衣拿走了。」
我蹙起眉。
女兒沒了,依著當地風俗,不能入土,要將孩子丟到山林或者河裡。
我捨不得,叫王嬤嬤準備了木盒子,連同胞衣、金銀玉器一起封起來。
這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管什麼風俗,我就要給她選個風水極好的地方安葬!
想起女兒,我又忍不住掉淚。
王嬤嬤摩挲著我的背,哽咽著安撫:「好姑娘,哪怕為了哥兒,你也得撐住了。養好了身子,將來和柳弄玉那賤人算總帳!」
王嬤嬤不叫我哭,自己卻淚如雨下:「姑爺也是個殺千刀的,拿您賺的銀子偷偷養賤人,把那小浪貨縱得不知天高地厚,滿嘴噴糞!」
「他也不想想,當年他只是個家徒四壁的小書生,祖墳冒青煙了,高攀上我家姑娘。這些年你在他身上砸了多少銀子,數都數不清,給他延請名師、幫他修葺老宅祖墳、照拂他兄弟家人……他倒好,不過是中了個舉,就開始拿下巴頦看人,還敢養外室!若明年春闈真讓他登榜了,將來他做了官,還有咱們的活路麼。」
「白眼狼,陳世美!他,他以前不這樣啊。」
我沒言語。
是啊,他從前不這樣,很愛我,對我溫柔體貼。
他從什麼時候變的?
或許從他中了舉,有了身份地位開始;
亦或是從兩年前,他前去衡陽的鐵琴書院讀書開始。
那時他結識了至交好友,亦認識了好友的妹妹–柳弄玉。
小姑娘生的花容月貌,肌膚勝雪,腰肢纖細得一隻手都能握住。
今早,我正在翻酒樓的帳本,忽然進來個美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放肆地從頭到腳打量我,目光輕蔑:「姐姐,你知道我是誰麼?」
03
我當然知道她是誰。
因著我懷雙生子辛苦,家裡人就算聽見了風言風語,怕驚著我,都沒敢跟我說。
我是什麼時候發現陸行安外頭有女人了?
兩個月前吧。
他這些年用功讀書,眼睛熬壞了。
可他卻能拿著銀鑷子,對著蠟燭,熬夜挑燕窩毛。
而那碗燕窩,最後沒到我嘴裡。
有一天吃飯的時候,我隨口問了句:「外頭有人了?」
他愣了下,承認了:「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小玩意兒,泄火用的。等你誕下孩兒,出了月子,我就逐走她。」
現在,這個小玩意兒鬧到我面前了。
她穿著昂貴的妝花緞裙衫,髮髻上斜簪著金鳳釵,耳朵上戴著對龍眼般大的東珠耳環。
這套行頭折成銀子,都能在西市最熱鬧的地段買兩間鋪子了。
拿我辛苦掙來的銀子養女人,陸行安,可真有你的。
我直接問她:「找我做什麼,想要名分?」
柳弄玉嫣然一笑:「我要做平妻。」
這丫頭生了張稚嫩嬌美的臉,偏又做出副深沉穩重的成熟樣子:「且不提我是陸大哥摯友之妹,關係擺在這兒。單單說現實的,陸大哥以後是要為官做宰的,若是叫官場的同僚知道他妻子是個商人,曾經和無數男人觥籌交錯過,會讓人恥笑他的。」
「我出身書香之家,自幼苦讀詩書,他帶出去也有面子。」
我覺得這小孩實在輕狂,甚至有些可笑。
當即就叫人將她打了出去。
柳弄玉臊惱了,笑得挑釁:「姐姐,你快三十了吧?他說你老了,腰部滿是鬆弛肥肉,特別噁心。每次他滅了燈,胡搞一通才能混得過去。姐姐,他說的是真的麼?」
我承認,我有被這小賤人氣到,當時肚子就一陣疼。
我害怕孩子出事,顧不上對付她,立馬回家,請了大夫來看。
萬幸,大夫說無礙,要我好好休息。
晚上,我正泡腳。
陸行安回來了,他一臉的愧疚。
「貞兒,我真不知道柳弄玉去找你,我已經訓斥過她了。」
我越看這人,就越覺得可恨,叫他滾出去。
誰知陸行安嬉皮笑臉地纏著我,一個勁兒道歉,又是伺候我洗腳,又是給我捏肩。
他端著安胎藥,要喂給我。
我忍無可忍,打了他一耳光。
藥撒了些,倒在了我裙子上。
陸行安跪下了,求我,就算看在孩子的面,也要保重身子。
若我不喝安胎藥,他就不走。
我嫌他煩,喝了安胎藥,叫他立即滾。
接連被氣,沒一會兒我就胎動發作,身下忽然流血了……
兩位大夫全力救治,才保住我的命。
我大出血,竭盡全力生下了兩個孩子,
可我的女兒卻…
04
女兒那麼小,都沒機會吃一口奶,看看這世界,就這麼沒了。
我頭埋進女兒的小衣服裡,怕吵醒兒子,只能壓著聲哭。
王嬤嬤環住我:「姑娘,柳弄玉那賤人氣得您早產,您打算怎麼料理她?哎,就怕姑爺在旁護著。」
我拳頭攥起:「天王老子來了,都護不住她!賤人固然可恨,那陸行安卻是罪魁禍首,他也別想全身而退!」
就在此時,我猛地想起數月前的一事。
那時我剛懷孕,陸行安喜不自勝,開玩笑說了句,可得讓玄明觀的張道長給這倆孩子算算生辰八字,生在哪一天會利他們父親科考做官。
我自幼記憶極好,過目過耳皆不忘。
這話他絕對說過。
陸行安之前考過一次進士,可惜落榜。
他極看重明年的春闈,壓力大到一把一把地掉頭發,每逢初一十五,必去道觀上香祈禱。
柳弄玉那賤人雖氣人,但真不至於把我氣到早產。
我一把抓住王嬤嬤的胳膊,壓低了聲音:「我今兒穿的那身衣裳,還在麼?」
王媽媽一愣:「沾上血了,我收起來了,打算過兩日燒掉。」
我蹙眉道:「今兒傍晚陸行安給我端了安胎藥,我和他爭執了幾句,藥撒在我裙子上了。你偷偷拿著衣裳去劉大夫家一趟,問問他有何不妥。劉大夫欠我人情,必定知無不言。」
王嬤嬤眼裡閃過抹驚恐,手捂住口:「陸行安他,他難道往安胎藥裡摻了東西?」
我點了點頭:「別聲張。你不是說,他方才還偷走了我姑娘的胞衣麼。留心一下,看看他想做什麼。」
05
這幾日,我穩住心神,好好安養身子。
悲痛解決不了任何事。
那些醃臢小人,正盼著我一蹶不振。
我豈能如他們所願?
一方面,我派人去衡陽,仔細查一下柳弄玉身家背景,知己知彼,方能在交手中快人一步,搶佔先機。
另一方面,王嬤嬤拿著我的衣裳去找劉大夫。
劉大夫反復檢驗,確定這碗「安胎藥」裡確實添了東西,裡頭有幾味極重的虎狼藥,雖能催產,可若服用不當,會令產婦下大紅。
一切如我所料。
憤怒之餘,更多的是心涼、心驚,還有後怕。
若我這回難產死了,他既得了兒子,又得了我名下所有生意產業,將來另娶個小嬌妻,為官做宰,日子富裕,快活又恣意!
好,好,好。
陸行安,你讀聖賢書,骨子裡鄙薄商人。
但你要知道。
商人最擅長的,就是算帳!
這筆賬,別急,我會好好跟你算。
……
06
傍晚,我剛喂完奶,王嬤嬤就進來了。
她坐到我跟前,咬牙切齒Ŧū́ₙ道:「查清了,陸行安找了個暗門子密醫,給那小賤貨配了養顏膏,咱們姐兒的胞衣,就是其中一味藥引子!這喪盡天良的畜牲,那可是他親女兒,他,他怎麼做得出來!」
我冷笑了聲:「他今兒去哪兒了?」
王嬤嬤啐道:「去道觀裝模作樣去了,說是悲傷過度,給夭亡的女兒齋戒超度。哼,他滿口仁義道德,私底下卻拿姐兒的胞衣當藥引子,去疼惜討好柳弄玉!抹了這帶血的養顏膏,那賤人也不怕生瘡流膿!」
我扶了下髮髻,語氣平靜:「那就不要辜負陸郎的美意,悄悄往那擦臉膏子裡添點好東西。」
正說著,就聽見外頭丫鬟見禮:「姑爺回來了呀。」
我給王嬤嬤使了個眼色。
王嬤嬤裝作若無其事,去疊小孩的衣裳。
不多時,陸行安進來了。
他穿著素衣,苦著臉,可眼裡卻神采奕奕。
「貞兒,我回來了。」
陸行安快步走過來,坐到床邊,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臉:「瘦了好多,今兒我大哥從鄉下送來了些紅參和土雞,正好給你燉了喝湯。」
我躲開他的髒手,淡淡問:「你那日不是說,要勒殺了柳弄玉,她死了麼?」
陸行安低下頭:「月子裡說這樣的話,忒不吉利了。」
我懶得和他說一個字。
氣氛就這麼冷了下來。
老半天,他還賴著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冷冷問:「有什麼事,直說。」
陸行安猶豫了片刻:「弄玉她身上有了,我,我跟你商量一下怎麼辦。」
他不等我開口,直接決定:「下個月十五,你就出月子了,那天日子也吉利。不用太大排場,你看著辦幾桌酒席就行。」
07
我端起旁邊的湯,小口喝:「女兒屍骨畏寒,你就要辦喜事,你覺得合適麼?」
陸行安如同霜打了的茄子,頭低下,半晌才說:「可日子還得過下去啊。當年我在鐵琴書院讀書的時候,柳義兄沒少幫我。弄玉是他唯一的妹妹,便是看在死人的面兒上,我也得照顧她。」
我斜眼看他:「所以,你就照顧到床上了?」
陸行安偷偷白了眼我,臉上訕訕的:「不不不,我一直對你忠貞不二。原是那日祭奠柳大哥,我喝醉了,把她當成了你,欺負了她。若是咱們不應允她進門,只怕她母親會告我,我的功名沒了事小,可咱兒子的前程毀了事大。」
我冷笑了聲。
若真喝醉了,哪裡幹得動那事。
如今又拿兒子來要脅我,陸行安,可真有你的。
見我不說話,陸行安側過身,隔著薄被撫摩我的腿,語氣曖昧:「若將來柳氏若生了女兒,就抱給你養,也填補了你……」
我一把將魚湯潑在他頭上:「放你娘的屁!什麼阿貓阿狗,也配往我跟前送,你趁早絕了這念頭!」
陸行安噌地站起,奶白的湯汁從他頭髮往下流,他氣得渾身發抖,惡狠狠地瞪著我,用袖子擦臉。
最後,他深吸了口氣,溫聲笑道:「Ŧú₍不願意就算了,幹嘛發火呢,沒得嚇壞了兒子。」
我手隔空戳著他的臉罵:「若不是為了兒子,我連你都不想要了。我宋有貞是何等要強的人,居然被個小賤人當眾嘲諷,如今雲州城裡多少同行背地裡笑我。她還想進我家的門,做她娘的春秋大夢去!」
陸行安被我罵走了。
我虛弱地靠在軟枕上,眩暈不已。
王嬤嬤端來補血的湯,喂我喝了半碗:「姑娘,不生氣啊,自個兒的身子要緊。」
我嗯了聲,抹掉臉上多餘的淚。
王嬤嬤微皺眉,猶豫了片刻道:「姑娘,你真是被那畜生氣衝動了,方才說那樣的話,豈非讓陸行安拿捏住你的短處,日後用哥兒來裹挾你。」
我拍了下王嬤嬤的胳膊,笑道:「有弱點的人,才好拿捏。我要是不露個短處出來,只怕他們不一條道走到黑。陸行安在我這兒碰了釘子,他就會支使其他人來鬧,瞧著吧,以後可有好戲看呢。」
08
果然不出我所料。
次日一早,陸行安的大哥來「探望」我了。
陸家老大嘴上呵罵了他弟弟酒後胡來,招惹了個麻煩。
緊接著話鋒一轉,十分無奈地勸我,畢竟柳氏肚子裡懷的是陸家骨肉,總不能讓他們母子流落在外吧。
隨後又保證,若是將來陸行安膽敢做出那起寵妾滅妻的事,他這個大哥第一個站出來教訓那小子!
不過是個妾室,絕不會動搖你正妻嫡母的身份。
就在後院給柳氏收拾出間房,她到了你手下,你管著她就是。
我聽了這話,點頭微笑。
大哥說得極對,只是我家屋子少,住不ƭú⁾下多餘的人。
倒是大哥老家的屋子敞亮,莫不如讓給柳氏住罷。
陸家大哥聽了這話,沉默了片刻,笑著讓我好好保養身子,便起身告辭,連夜回了老家。
沒別的因由。
陸家大哥雖不識字,但是個聰明人。
老家的宅子和田地,是我給他出錢置辦的。
他要是再說不順耳的話,我就悉數收回來。
現在陸行安還未考取進士,還未做官,這時候和我撕破臉,不是件划算的買賣。
陸家大哥走後,倒是消停了兩日。
我派去衡陽探查柳家底細的人回來了,好傢伙,讓人大吃一驚呢。
柳弄玉的哥哥去年初因病去世,留下妻子汪氏和一對兒女。
原本,汪氏的爹娘心疼閨女年輕守寡,便好聲好氣地同親家商量,想把女兒接回去。
話還未說完,就被柳弄玉的母親孫氏給罵回去了。
孫氏罵汪家人沒安好心,想再賣一次女兒。
還說兒媳婦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ŧŭ̀ₕ。如今我兒歿了,她合該一輩子守著我兒的靈位。
若你們敢把人帶走,我就吊死在你家門口。
不僅如此,孫氏還暗中下藥迷暈了兒媳,買通了一個無賴,趁夜摸進兒媳的屋子。
當晚,孫氏「捉姦在床」,開了祠堂,喊來宗族耆老審判。
最後,她強行剃光了兒媳的頭,給兒媳戴上貞操帶,把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鎖進家廟裡,不見天日。
安頓好了家裡,孫氏把孫女丟給親家,又將孫子託付給本家長輩來帶,隨後,她就帶柳弄玉來雲州,一門心思要促成女兒和陸行安的婚事。
母親孫氏歹毒,柳弄玉也好不到哪裡去。
09
三年前,柳弄玉到了及笄之年,開始相看人家。
柳弄玉自恃美貌和書香出身,發誓要嫁進官爵之家。
那時皇帝選秀,要求各州郡推舉才貌兼備的女子參選,柳弄玉的哥哥廢了血力氣打點,總算替妹妹爭取到一個名額。
結果到州裡選拔時,負責篩選的官吏只是淡淡地掃了眼柳弄玉,說:「模樣身段還可以,就是皮膚不太白。」
柳弄玉落選。
她受了刺激,也不知道從哪里弄到張偏方,說是抹了這特製的膏子,可令肌膚白中透香。
方子裡其他藥材好弄,惟有一味新鮮紫河車難尋。
那時恰好她嫂子汪氏懷孕七個月,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汪氏從二樓樓梯推下去。
汪氏受傷,當晚早產生下死嬰。
柳弄玉如願以償得到新鮮胞衣,可即便配好了美膚膏子,選秀之期已過,根本來不及了。
汪氏又恨又怒,哭著要告官,定要柳弄玉償命。
誰知婆母攔下了,非說汪氏是自己摔下樓,誣賴她女兒。
柳弄玉非但沒有半點悔恨之心,反而埋怨汪氏,說大嫂若是早兩個月產子,她便能早些配好膏子,養白了皮膚,那便能進宮當皇妃了。
是嫂子誤了她前程。
汪氏萬萬沒想到,柳弄玉小小年紀,居然惡毒至此。
她寄希望于丈夫主持公道,哪料丈夫沉默不語,只說了句:家和萬事興。
去年初丈夫死了,汪氏一滴眼淚都沒流。
既然選秀無望,且家中頂樑柱也歿了,柳弄玉母女只得認清現實。
瞅來瞅去,瞅中個陸行安。
是啊。
陸行安年輕英俊,明年科舉及第後就能當官,他妻子是個身份低微卻很有錢的商人,若是死了,巨萬家產可不落在陸行安手裡了?
做陸行安的二房,那絕對是不賠本的好買賣。
瞧瞧,這些人比我還會做生意呢。
兩日後,柳弄玉的母親孫氏來訪。
10
「夫人身子可好?」
孫氏端坐在圓凳上,揮手讓丫頭把禮盒拿來,笑道:「女人家生孩子,如同在鬼門關走一圈。我帶來了頂好的田七和黨參,回頭燉湯或者泡水喝,最能補氣血了。」
我掃了眼這孫氏。
這婦人衣著華貴,人至中年有些發福,眼角溢出來精明算計,鮮紅的手指甲修的又尖又長,就像毒蛇藏在嘴裡的牙,冷不丁就要咬你一口。
我淡淡道:「請饒恕我精神不濟,不能陪您長久說話。」
孫氏忙笑道:「呦,還沒說兩句,夫人怎就趕人了呢。論起來,我也算你的長輩了,夫人這點面子都不給麼?」
我眉一挑:「那長輩您想說什麼。」
孫氏的眼淚說來就來:「我閨女年輕糊塗,做下這丟臉的事,我真是無顏見夫人了。只是一個巴掌它拍不響,你家陸舉人也不是全無錯處。」
我莞爾道:「那您找犯錯的人去,找我做什麼。」
孫氏抹著淚:「玉兒進門,到底還得夫人你點頭。」
我嗤笑了聲:「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孫氏眼珠兒一轉,看樣子早都準備好了對付我的說辭:「孩子,你是個有本事的人, 年紀輕輕就掙下這巨萬家資,想來這些年經歷了不少風浪。」
「咱們女人,到底還是得以家為重。老話說,夫為妻綱,你還是得顧一顧夫君的顏面不是?」
「不說旁的,行安他明年春闈中了進士,眼瞅著就要封官,到時候你可就是官夫人了,多體面風光。將來他去外地上任,你肯定得隨他去。屆時把這些生意丟開,再不用辛苦與那些郎君交際逢迎了。」
「家和才能萬事興,你和玉兒和睦相處,侍奉好夫君,行安才能放手在官場上拼搏,將來說不準還能給你掙個誥命呢。」
我極力憋笑。
瞧瞧哎,這陸行安還沒考進士呢,他丈母娘就做起加官進爵的夢了。
甚至還替我做起主,勸我放棄做生意回家伺候男人。
我斜眼看向孫氏:「您是長輩,好吧,我宋有貞就叫您一聲姨娘。姨娘,你應該知道先前我難產大出血,現在休養著,連床都下不了。家裡丫鬟尚且心疼我,外頭掃地都不敢大聲兒,您卻湊到我跟前,拿出長輩的款兒,勸我忍著噁心,喝了你女兒這碗二房茶。你和我有什麼仇?」
孫氏兩隻眉登時豎起來:「你這話就有點過分了,都是做母親的,你也該體諒我。」
我語氣平靜:「我體諒你,你體諒我了麼?」
「姨娘,我權當柳弄玉年紀小不懂事,也給你們母女一個機會。我最後退一步,也可以給你們一筆錢,你帶著你女兒回衡陽去,好好找個郎君當正頭娘子去,」
我話還未說完,就被孫氏打斷。
「玉兒身子都給了陸行安,她怎麼再嫁人?」
孫氏氣勢洶洶:「你們家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可不依,別叫我做出難看的事來。」
我冷笑了聲:「告官還是當街撒潑,隨你們的便。」
我看向王嬤嬤:「送客。」
11
在我這邊接連碰了釘子,孫氏可急得不行。
可她又不敢大鬧,將來榮華富貴還得倚靠陸行安,萬不能做出半點有損女婿名聲的事。
所以,她還是認准了吃我。
這幾日,天天上門來求見,要麼哭訴、要麼撒潑。
我一概不見。
反正我的肚子裡又沒貨,我不急。
八月初七,是兒子的滿月酒。
我沒有大辦,只是邀請了幾位長輩和有頭臉的郎君、夫人們。
其中就有縣令家的馬夫人。
陸行安在前廳招呼客人,我在內室和馬夫人說私房話。
馬夫人摩挲著我的手,柔聲哽咽道:「上月我母親亡故了,我回老家奔喪。今早回來才聽說你的事,好妹妹,你有什麼委屈,只管和姐說。」
我淌著淚:「姐,有您這句話,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正說著話,忽然聽見外頭一陣吵嚷。
孫氏往開推搡阻攔她的丫鬟,悶頭沖進來,看見我就嚷:「宋有貞,這些天你躲在家裡不見人,你以為你能躲過去?」
我手指向外頭:「誰放你進來的?今天是我兒子滿月宴,不許鬧,出去!」
孫氏雙手叉在腰間:「要是今天不給老娘一個交代,我就不走了。」
發現我跟前坐著馬夫人,孫氏蹙眉問:「這位夫人是?」
我揮著手:「這是我姐,你別鬧了,回頭咱們再細說。」
孫氏眼睛一瞪:「回頭說?只怕你又躲著不見人了。」
她沖過來,沖馬夫人略頷首見禮:「這位夫人既是宋有貞的姐姐,想必能說上話的。他們夫妻糟踐了我女兒,如今翻臉不認人了,這不明擺著欺負人麼。」
我冷笑了聲:「姨娘可別胡說,我從來不認識你女兒,幾時欺負她了?難道是我剝了她的衣裳,把她塞進陸行安被窩裡的?」
孫氏下巴高昂起:「夫妻一體,他做下的混帳事,你也跑不了!今兒你們要若不給我女兒名分,我就跑到前廳去鬧一鬧!叫場面上的郎君們都知道,陸行安酒後玷污了我女兒,看他這個功名還能不能保住!他倒了,名聲臭了,他兒子也會沒了前程,再也不能考科舉入仕!」
馬夫人坐直了身子:「這位姨娘不要急,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我妹夫真做了對不起你女兒的事?」
孫氏捂住臉哭:「千真萬確。我別的不求,只求給我女兒一個名分,僅此而已啊。」
馬夫人厭惡地剜了眼她,扭頭朝旁邊的屏風看去。
「師爺,寫好了麼?」
12
這時,兩個丫鬟將屏風抬走。
在西窗前,赫然坐著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正運筆如飛,他將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捧起來,沖馬夫人見禮:「回夫人,老朽已經替這位孫夫人寫好了狀子,她要告陸舉人酒後強姦她女兒。」
孫氏愣住了,慌得眼睛都不知往哪兒看,急得直跺腳:「誰要告了!我,我只是嚇唬嚇唬宋有貞!你們到底是誰啊!」
馬夫人義正言辭:「我是縣令夫人,寫狀子的是衙門裡的師爺。這位姨娘你放心,方才我們這多眼睛耳朵都看清楚了,聽明白了,你和你女兒可真真是有天大的委屈呢。」
馬夫人揮了下手:「來呀,請孫夫人在狀子上按手印,我這就帶她回衙門敲鳴冤鼓,定要將陸行安的罪名坐實了!」
說罷這話,馬夫人就讓幾個心腹婆子捂住孫氏的嘴,抓住她的手在狀子上按了手印,把人捆起來帶走了。
馬夫人轉身看我,眉梢一挑:「有貞,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我蹲身行了個禮,笑而不語。
馬夫人拍了拍我的胳膊,莞爾道:「有事只管找我。」
我望著馬夫人遠去的背影,唇角上揚。
四年前馬夫人的母親病重,要人參吊命。
我聽聞消息後,立即將珍藏的那兩枝千年人參送了她。
前年烏孫國使臣進京朝聖,偏偏在雲州地界兒被江洋大盜劫掠,貢品下落不明。
當時縣令大人急得都要上吊。
我這些年做生意,倒也認識些道上行走的綠林,沒幾日就查到貢品行蹤,及時追了回來。
縣令對我感激不盡,馬夫人更是與我拜了姐妹。
只要我開口,他們無有不依。
我整理好衣衫釵環,笑著出去。
今兒是我兒子和亡女的滿月酒,這場面,我這個做娘的必得撐住了。
熱鬧了一番,晌午宴席就散了。
半個時辰後,陸行安被衙門的人拘走了。
他被准丈母娘孫氏給告了。
姦污良家女子,罪大惡極。
傍晚我正在看帳本,陸行安怒氣衝衝地摔簾子進來了。
「宋有貞!你幹的好事!」
13
我眼皮都懶得抬:「我做什麼了?」
陸行安臉都氣白了,抓起只茶盞摔地上:「少在這裡裝蒜,難道不是你請馬夫人來家裡?不是你授意馬夫人和師爺寫下那個告人狀子?你分明是在故意陷害!」
我淡淡一笑:「呦,這可賴不著我,是你那位好丈母娘親口說的,那麼多雙耳朵都聽見了。」
陸行安氣急敗壞:「她不過是想給女兒掙個名分,胡說嚇唬人罷了。如今孫夫人被拘在縣衙,滿城的人都在議論我、罵我,我的名聲毀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別忘了,我可是你兒子的親爹!」
他食指隔空,連連戳我:「你現在就去縣衙,叫你幹姐姐立馬放人。」
我放下帳本,平靜地看他:「你手在指誰。」
陸行安的手無力垂下,他顯然在極力隱忍,長歎了口氣,眼睛紅了:「貞兒,我寒窗苦讀十年,勝敗就在明年春闈一舉。咱們夫妻一場,你真忍心看我被剝奪功名?兒子有個犯人父親,他長大後臉上也無光啊。求你了,去找馬夫人說句好話,撤了官司吧。」
我莞爾點頭:「對,這才是談事情態度嘛。」
陸行安眼前一亮:「那你會去麼?」
我手指點著帳本:「去可以,不過咱們得算算帳。」
陸行安厚著臉皮過來,又是一副好夫君的樣子,半跪在我腿邊,替我捏腿。
「我知道,你惱我酒後失德。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碰柳弄玉一根指頭,就讓她當外室算了,咱倆一心一意過日子。你還有什麼要求,儘管說!」
我輕輕摩挲著陸行安的頭髮:「陸郎,你拿我賺的銀子養女人,不合適吧。」
陸行安怔住:「你什麼意思?」
我湊近他,輕輕拍著他的臉:「你金屋藏嬌的那個宅院,是我名下的,明兒晌午前搬走,裡裡外外打掃乾淨了。 」
陸行安顯然在憋火氣:「她就算沒名分,肚子裡還著懷我的孩子,你這時候趕人走,讓她住哪兒?」
我笑道:「這是你的事,和我沒關係。」
陸行安站起來:「行,我這就去辦。」
「等等。」
我斯條慢理的用帕子擦手:「你花銀子給她買的衣裳、首飾、吃食,全都留下,待會兒我會讓帳房去收。」
陸行安咬牙:「好!」
說罷,他悶頭往外走。
「慢著!」我再次叫住他。
他背對著我:「還有什麼吩咐?」
我上下打量這男人:「那對母女住了我房子那麼久,我得收租,一千兩,謝絕還價。」
陸行安噌地轉身,瞪著我:「一千兩?!你心未免太黑了!你,你分明在敲詐。」
我淡淡一笑。
陸行安這些年手裡攢了多少錢,我心裡明鏡兒似的,撐死了也就七八百。
「夫君難道不知道有句話叫無奸不商麼?難道你陸舉人的前程不值這一千兩?」
陸行安氣得拂袖而去。
走之前,他冷笑了聲:「有貞,你實在不必把事做這麼絕。難道你就清白了?你跟我成婚的時候,可非處子之身哪。這些年我說什麼了?柳弄玉再不濟,也是個清白的小姑娘,滿心滿眼只有我一個男人。」
我沒有生氣,相反,我還要多謝他。
陸行安,得虧有你這句話,我的心可是更堅決了呢。
14
當晚,我就派王嬤嬤和幾個心腹管事前去葫蘆巷的宅子清點財物,將柳氏母女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
柳弄玉何曾受過這樣的氣,一會兒說要撞死在門上,一會兒又說她肚子疼,倚在陸行安懷裡,哭著說我心狠手辣,非要逼死她們母女。
陸行安心裡恨得要命,可也不敢發作。
他害怕衙門過兩日真受理這樁「姦污案」,為了自己的前程,只能忍下這口氣,黑著臉將柳弄玉身上戴的釵環首飾全都擼下來,扔到王嬤嬤懷裡。
他叫人套了車,剛準備帶柳弄玉離開,卻被王嬤嬤攔下了。
王嬤嬤直接把柳弄玉扣住:「姑爺若不把租子錢交付清楚了,老身就扣留住這小賤人,那位告您的孫氏可就出不了衙門了。」
陸行安沒法子,只得把多年攢下的八百兩全拿出來,又哄柳弄玉把她從娘家帶來的體己錢供獻出來些,這才勉強湊夠一千兩。
鬧哄哄了一晚。
次日天不亮,陸行安就趕緊將柳弄玉安頓到了城外的玄明觀。
一則,他手裡確實沒多餘銀子,短時間租賃不到好宅院;
二則,觀裡的張道士與他甚是相熟,也能幫著照看小嬌妻。
三則,他正好需要一個清靜的環境來讀書備考。
他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了明年ţüₛ春闈,
既然陸行安做的乾脆,那我也松了鬆手。
衙門那邊打了孫氏板子,念在她年老糊塗,就網開一面,關了十來天就放了。
孫氏受了這遭難,非但沒有生出退卻之心,反而看到了當官掌權的重要性,愈發攛掇著女兒柳弄玉,一定要巴結住了陸行安。
先忍下這口氣,等將來陸女婿當官後,自然會給那天殺的宋有貞和馬夫人好果子吃。
我沒再理會這些人,思忖著剛到手的這一千兩,該幹點什麼好?
除了給我幹姐姐馬夫人送兩匣子首飾外,剩餘的銀子便開個酒樓吧。
15
我和陸行安分居了。
我住家裡,他同柳弄玉母女住在道觀裡。
聽聞他愈發勤奮苦讀了,經常熬整夜看書,而柳弄玉在旁紅袖添燈,二人耳鬢廝磨,好不恩愛。
挺好的。
男人有夢想和心愛的姑娘,是好事。
私下裡,我叫心腹假扮成富商,將玄明觀的張道士請到家裡看看風水。
張道士剛上馬車,立馬被打暈。
他頭上被套了麻袋,雙臂用粗繩子反綁了,醒來後整個人癱坐到地上,看起來害怕極了。
不住地問我們是哪條道上的,還說他認識很多達官貴人,若是再不放了他,就要我們好看。
被踹了幾腳後,張道士老實多了,跪下不住地禱告求饒,說他可以拿出來很多銀子,只求我們放他老頭子一條生路。
我讓王嬤嬤掀開麻袋。
張道士一見是我,立馬松了口氣,緊接著無奈地說:「真不幹貧道的事啊,原是陸舉人沒處安頓外室,暫時借住在玄明觀。若是夫人不喜,那,那貧道請他們離開便是。」
我也沒繞彎子,問他:「當初是不是你給陸行安批了一卦,告訴他七月初七是好日子,我若在這天誕下孩子,將有利他科舉做官。」
張道士起初還否認,挨了頓打後,承認了。
他說自己當時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夫人您還真提前在這日生產了,更沒想到姐兒夭折了,心裡隱隱有了個猜測,但沒敢說。
我叫王嬤嬤給他鬆綁了,又給他端了碗茶。
我告訴張道士,你猜對了,我就是著了陸行安的算計,喝了他端來的催產藥,下了大紅,差點就死了。
但是我不怪你,我只怪陸行安。
張道士你最近也看在眼中,我略施小計就把孫氏弄進牢裡,我也有這個本事讓陸行安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我知道這幾年你巴結陸行安,是因為他有錢,更是看好了他有才華,將來興許能當官。
但科舉的事誰能說准,你能保證他明年一定能考上?
我告訴張道士,現在擺在你面前就兩條路。
一,為我所用,我會給你數不清的錢,後半輩子讓你衣食無憂。
二,你繼續巴結陸行安,那你就是跟我作對。我宋有貞黑白兩道有的是人脈關係,保證會讓你張道士活的生不如死。
張道士想都沒想,選擇了第一條。
我也爽快,當場給了他一百兩,另外給了他一包藥。
接下來,我就等著看好戲了。
16
如今大家同住在玄明觀,倒方便張道士下藥了。
那柳弄玉雖說有了身孕,可舊習慣未改,每日早晚都要搽養顏膏。
沒幾日,她臉上身上就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紅疙瘩。
陸行安趕緊帶他的小姑娘去看大夫,大夫也瞧不出什麼,說可能是孕期的不良反應,也可能是皮膚接觸到不乾淨的東西了。
柳弄玉第一反應就是那養顏膏,可這膏子她都擦了兩三ẗŭ₊年了,從沒有過這種情況。
眼看臉上身上的紅疙瘩越長越多,而且一碰就破,還流膿水。
柳弄玉最愛惜那張如花面容,急得食不下嚥,好幾次動了胎氣。
陸行安起初也懷疑過是不是被人報復投毒了,問題肯定出在養顏膏上,他曾拿用過的膏子找大夫查看。
只是張道士早都把毒膏子替換掉了。
陸行安查不到什麼,怒氣衝衝地找到我,質問是不是我幹的。
我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告訴他不是,我宋有貞從沒把那種上不得檯面的小玩意兒放在眼裡。
陸行安雖疑心,可著實沒證據,只得悻悻離去。
最後沒法子了,他只能請信任的張道士幫著看看,是不是撞了邪祟。
張道士問了柳弄玉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算,驚恐地對女人說:「小夫人身上怨氣極重,兩邊肩頭各趴了個女嬰。」
這話一出,柳弄玉母女和陸行安都慌了。
他們做過孽,心裡有鬼,急得請張道士幫忙化解。
張道士收了銀子,裝模作樣做了場法事。
還真靈,法事過後,柳弄玉不再起紅疙瘩了。
精心醫治了兩個月,病雖好了,可臉上身上留下一堆深淺不一的疤,就像麻雀蛋。
陸行安嘴上安撫她,說絕不會嫌棄她。
可身體卻老實得很,不再碰她,甚至以靜心讀書為由,搬到另一間房住。
柳弄玉哭哭啼啼地撒嬌訴苦,問陸大哥是不是不愛她了?忘記以前的山盟海誓了?
陸行安嫌棄地挪開眼,不耐煩地訓斥:「能不能別鬧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春闈,我若是落榜,都是你帶累的!」
柳弄玉氣得五內俱焚,可她如今容貌毀了,再不可能找到比陸郎更好的男人,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如今洗衣做飯,用盡一切法子討好、巴結這個男人。
我知道陸行安曾回過好幾次家。
但他一回來,我就走。
家裡的僕人們也都對他冷嘲熱諷。
「既有了書香門第出身的小嬌嬌,何苦再來尋我們身份低微的商人婦。」
「我們東家漂亮溫柔又頂有本事,但凡是個有腦子的,抱住她的腿就能扶搖直上,偏有那起狗眼不識泰山的東西,香噴噴的肉不吃,非要去吃路邊的屎。」
……
陸行安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如何受得了這種挖苦,氣得摔了茶碗,擰身就走。
有一回我們在街上碰見了。
不知是偶然,還是他故意尋我的。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眼淚模糊了那張俊臉:「有貞,我錯了。發生了這麼多事後,我方才知道誰才是真心待我的。」
「我現在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柳弄玉那賤人連你一根指頭都比不上。」
「有貞,我日日夜夜想你,想咱們兒子。再過兩個月我就要去京城趕考了,你能不能陪我去?」
我靜靜地聽著他道歉,不愧是讀書人,說的話真動聽。
餓極了的狼跟人乞討的時候,會搖著尾巴裝狗,一副可憐兮兮的慘模樣。
可狼就是狼,一旦等他吃飽喝足後,立馬翻臉不認人。
陪他去京城?原諒他?
怎麼可能。
嫁給他、向下扶貧他是我犯的第一個錯。
相同的錯,我不會犯第二次。
心裡這麼想,但面上我還是得裝一裝,沒拒絕也沒同意,只是推開他的手說:「兒子離不開我,年底各個鋪子還要盤點,很忙的,你安心上京考試去。原不原諒你,等你考中再說。」
陸行安聽見這話,含淚深情地望著我:「你放心有貞,此番我定蟾宮折桂,必讓你當上個官夫人。」
瞧瞧,真會畫餅哪。
什麼是官夫人?先有官,才有夫人。
你的首要利益永遠是自己。
17
陸行安自見過我後,愈發苦讀。
這一用功,眼睛就熬壞了,近日總是酸痛,視線模糊看不清東西。
柳弄玉母女變著法兒的給他弄清心明目的茶,又買了決明子、柏子仁等降火藥材,熬夜做了個枕頭。
可也不管用啊。
陸行安的眼疾是舊症,我過去請了名醫給他扎針、藥敷,花了大價錢治療方才見效。
春闈就在三個月之後,陸行安著急,柳弄玉母女更著急。
玄明觀的張道士把一切看在眼裡。
他私下找到孫氏,給了她幾道符和一張方子。
讓她按照方子抓藥,說把符燒了,將藥材泡進灰水裡,以此擦眼,保管醫好陸舉人的眼睛。
孫氏仔細思忖了半日。
因著之前女兒Ṭū⁽柳弄玉生了紅痘,張道士掐算女兒肩上趴了小鬼,做法事超度後,女兒的病果然就好了。
孫氏信張道士。
她私下找女兒合計了番,她們怕陸行安藉口眼疾回家,更怕我這個正房夫人動用巨金治好他。
於是,這對母女決定搶佔先機,忙不迭拿著方子去買藥了。
她們前腳剛走,張道士後腳就拾掇了金銀細軟。
張道士混了這麼多年,是個人精,早都品咂出來我要做什麼,他不敢拒絕我,可也害怕日後連累到他。
替我做完事後,趁早跑路才是正經。
他藉口去外地給人看墳,跟陸行安告了辭,忙不迭離開道觀。
誰知剛走了五十裡,就被半路等著的官差拿了個正著。
理由嘛,縣令大人清查陳年舊案,這些年一直有人狀告張道士騙錢。
騙幾個錢倒罷了,早年他還做過迷奸女香客的事。
只是那女香客早已自盡,且張道士和當時的縣令有幾分交情,關了幾日,就以證據不足放了。
如今的縣令可不吃這套,定要承辦這惡道人。
拘捕是秘密進行的,玄明觀的人還都不知情。
孫氏和柳弄玉母女配好了藥,忙不迭端著藥水給陸行安洗眼睛。
好傢伙。
陸行安先前只是視線模糊,這麼一洗,兩日後徹底看不見了。
18
陸行安慌了、怕了,跌跌撞撞跑院子裡,隨手抓住個小道士,求趕緊把他送回家。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我。
我嘛,是最賢的妻。
雖然之前吵過,在這種要緊關頭,我肯定得管他呀。
連忙給他請了大夫醫治,把他安頓在舒適溫暖的屋子裡。
柳弄玉母女數次上門來探望,都被我打了出去。
你們是誰,是我家人麼,憑什麼踏進我家門。
我這邊替陸行安治眼睛,衙門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幾道刑具加身後,張道士連上輩子做的孽都交代了。
其中最近的一樁罪,就是他為了騙孫氏母女銀子,胡亂謅了個治眼睛方子。
據說張道士實在惡貫滿盈,半夜在牢裡睡著的時候,忽然看見多年前被他玷污過的女香客鬼魂,來索他的命。
張道士嚇破了膽,咬舌自盡。
挺好,多嘴多舌的害人精,就得這個下場。
我的幹姐姐馬夫人高興的將此事告訴了我。
我又一五一十地轉述給了陸行安。
陸行安大怒,當即就讓下人攙扶他去玄明觀,要去質問孫氏和柳弄玉。
那對母女當然不可能承認,反稱陸行安本就有眼疾,何苦誣賴她們。
只是當日孫氏拿著藥方去配藥,又在道觀燃燒符紙,這可是許多雙眼睛都看見的。
後來我將道觀的符紙和那張方子拿給相熟的神醫劉大夫瞧瞧。
劉大夫當時就氣得大罵,說這偏方是狗屁不通的虎狼藥,而符紙是用朱砂寫的,二者碰到一起就是劇毒。
陸舉人的眼疾復發,只是因近日勞累所致,多休息即可。
用這毒水擦眼睛,華佗再世也治不好陸舉人的眼睛了。
陸行安聽後,氣急攻心,當時就吐了口血暈死過去。
醒後胡亂在屋子裡尋摸筆墨紙硯,他一定要狀告孫氏,讓這惡婆子付出代價。
夫君失明了,這事我來處理。
因有張道士死前的供詞,以及多家生藥鋪和小道士的口供,孫氏失手毒瞎了陸行安被捕,被判了五年。
今年冬天太冷,她能不能在獄中熬過去,還是未知之數。
我會找人好好照料她的。
母親入獄,女兒肯定得急。
柳弄玉是個孝順姑娘,幾次三番跑來找我,跪下扇自己耳光,給我道歉,希望我能放她母親一馬。
我笑著對她說,現在不放過你娘的人,可是最愛你的陸郎,你去求他。
柳弄玉聽後,立馬跑到陸行安跟前求情,誰知剛說了一句,就被她的陸郎狠狠打了一耳光。
此時的陸行安就像個瘋子,胡亂摸起把椅子,拼命往柳弄玉身上砸,咒駡他的小寶貝是害人精,禍水賤人,毀了他的一切。
柳弄玉也惱了,罵陸行安就是個衣冠禽獸,當初愛她的時候,用親女兒的胞衣做成養顏膏來討好她,如今見她毀了容,翻臉就不認人了。
好嘛。
這對曾經相愛繾綣的神仙璧人,相互廝打,揪頭髮扇耳光,真是難看。
也真是一場賞心悅目的大戲。
柳弄玉豁出去了,站在門口挺起胸膛,義正言辭地沖我喊,說她肚子裡懷的是陸家的種,是我兒子的親弟弟,我不能不管她。
反正她沒地方去了 ,就賴在我家不走了。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沖出來的陸行安推了一把。
陸行安瞎了,看不見外頭什麼情況,竟把柳弄玉從臺階上推了下去。
柳弄玉小產了。
這確實是我意料之外的事。
我讓大夫醫治了她半個月,等她好些了後,就派人把她送回了衡陽老家。
忘了說。
當初我從陸行安那裡訛了一千兩,用這銀子開了個酒樓,就開在了衡陽。
同是被人害死過孩子的傷心人,我使了點手段,將被困在柳家家祠的汪氏解救了出來。
我和汪氏見過面,我告訴了她,她的婆母和小姑子在我這裡做的惡事。
我問她,可願意為自己尋條生路?將來靠自己活?
汪氏激動不已,當時就跪下給我磕頭,說一輩子感謝我的恩情。
我派了熟悉生意的管事去衡陽,教汪氏如何打理酒樓。
汪氏是個聰明細心的女人,生意很快上手。
不久之後,我送了她一份大禮,把她的小姑子柳弄玉送到她手裡。
汪氏再一次深謝了我。
殺女之仇不共戴天,她會好好照顧這位小姑子的。
19
兩年後。
今兒是七月初七,是我兒子閨女兩歲生辰。
早起後,我照舊去墳地給女兒上香,給她燒了漂亮的小衣服,又給她擺了好克化的牛乳糕,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蘆。
如果女兒還活著,該多好。
和女兒說了好久的話,我坐馬車回家,親手熬了藥,去了東南角的那個偏僻院子。
這兩年,我沒有拋棄陸行安,一直照顧他,並且找了個聾啞老奴伺候他。
剛走到院子,我就聽見陣急促的咳嗽聲。
推門而入,一股難聞的騷臭味迎面而來。
朝前看去,陸行安此時虛弱地躺在床上,他都瘦脫相了,眼底烏黑,活像個骷髏。
「誰,是誰?」陸行安大口喘著粗氣問,他胡亂打著手語:「是趙伯麼?快給我喂口水,渴死我了。」
我走過去,攙扶他坐起來。
「貞兒?」陸行安鼻子亂聞,他抓住我的胳膊,淚如雨下:「你好久都沒來了。」
我從食盒中端出藥,喂給他:「最近忙嘛。」
陸行安狼吞虎嚥地喝藥,喝了一半,忽然停下。
他一把推開我,慌亂地往後退,滿臉的驚恐。
我看他這樣子,搖頭笑笑。
兩年前,他在春闈前被毒害失明,急火攻心,一下子給氣癱了。
是啊,近在眼前的改命機會,錯失了,無法再考了,能不氣麼。
這兩年,我陸陸續續告訴他,他昔日的同窗們如何功成名就,如何為官做宰,又如何的威風。
他聽了後,又悔又氣,鬱結於心,就一病不起了。
起初天天咒駡柳弄玉母女,後面就不罵了。
「貞兒。」
陸行安摸索著挪過來,試圖抓我的手,「我的病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我笑了笑。
其實當年整柳弄玉的時候,他就起過疑心,只是當時沒證據,加上確實被張道士那番女嬰鬼孩的話嚇到了,便沒細查下去。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真相重要麼?」
陸行安重重點頭:「我就算是死,也不想稀裡糊塗的死。」
我攙扶他躺下,就像給兒子講睡前故事般,溫柔地對他說:「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爹被人算計,欠下巨萬銀子。他扛不住事,一根繩子尋了無常,扔下一屋子女人。債主們把我家搬空了, 還要賣掉我年幼的弟妹和姨娘們。」
「曾經,我想一走了之, 可我撂不下弟妹們, 他們還不到十歲, 誰知將來會被人怎麼羞辱虐待。」
「當時的我一無所有, 惟一能變賣的, 就是我這張漂亮的臉。」
「我的第一個男人, 是個被貶到雲州的大官, 他當時仕途不順,又經歷了喪妻之痛。我跟了他三年,成了他的解語花,Ṱŭ₋ 從他那裡學到了很多。後來新天子登基,他被調回京城, 他想帶我走,我拒絕了。」
「他現在吏部當大官, 這不, 聽說這些年縣令大人很照拂我,順手將縣令提拔到京城了。」
我輕輕拍著陸行安的胸口:「若是你能科舉及第, 我去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定會照拂你的。可是你不爭氣,心又狹隘, 我就算有十雙鐵手,都扶不起你。」
陸行安懊喪得都說不出話, 豆大的血淚流出來。
我歎了口氣:「我吃過很多苦, 受過無數羞辱,一步一步還清了債,又有了自己的生意, 總算把彎下的腰杆挺起來了。我以為遇到了你,就有了家, 有了依靠, 可你還是靠不住。」
陸行安身子發抖:「對不起有貞,是我負了你。」
我噗嗤一笑,斜眼看向男人:「不過說真的,陸郎哪, 你是我跟過的男人中,最差的一個。」
陸行安聽見這話,一口氣沒上來,掙扎了幾下, 再也沒動靜了。
我抬手,合上他的眼。
陸郎,去地下和女兒賠罪吧。
今日前廳開了席面,很是熱鬧, 你就別出來掃興了。
好好睡吧, 等過些天再公佈你的死訊。
我微笑著起身,大步離開了屋子。
一個女人的一生中,心裡總會藏著很多秘密。
陸郎, 從此後你就是我的秘密之一了。
天氣真好啊,微風拂面,讓人舒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