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三年後,我被綁架了,和對面綁匪頭子談生意的正是前男友。
我大叫:「老公,救我!」
前男友冷臉,看也不看我。
「陳哥哥,陳總,陳菩薩……」
見他就是不理我,我氣急:「陳霧你個王八蛋!見死不救!」
前男友紅了眼,終於朝我一字一頓道:
「我、是、江、渡!」
啊!我一個字都沒蒙對啊?
1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我縮著腦袋垂下頭,仍能感覺到江渡咬牙切齒的目光。
綁匪頭子見狀,連忙打圓場:
「既然都是熟人,那江總就趕緊把人帶回去吧。」
他一邊命人給我鬆綁,一邊勸我:
「姑娘,下次可不能再往別人車裡亂跑了。」
我迷路爬進了他們停在路邊的貨車,才被當成小偷綁到了這裡。
老闆懷疑我是商業間諜,一番審問。
沒多久,江渡就來了。
然後就……
我心虛地看向江渡,觸上他冷冽如刀的眼神。
「什麼熟人會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
他冷笑一聲,扭頭丟下一句:
「我跟她,不熟。」
「我都差點是你老婆了,怎麼會不熟?」
眼看江渡一副不管我死活的架勢。
我忙扯住他的西裝袖口,可憐兮兮地哀求:
「江渡,你別丟下我……」
江渡倏地轉身,一雙眼紅得徹底。
「陳棠。」
他繃緊下頜,啞著聲:
「明明是你先把我丟掉的!」
2
我和江渡,是我提的分手。
三年前,江渡預備向我求婚。
因為我是個工作狂,經常加班。
所以他提前半個月,每天向我確認:
「棠棠,20 號晚上七點,你的時間空出來了嗎?」
我一遍遍回復他:
「放心吧!那個時間只屬於你。」
那時候我猜到了他要求婚,甚至猜到了他在求婚儀式上備了什麼樣的戒指。
我推掉了所有工作,專門提前做了個美美的妝造。
然後……
那天夜裡十二點,江渡在市中心的酒吧找到了我。
他一身西裝淩亂,手裡還攥著一捧殘破不堪的玫瑰花,狼狽不堪。
而我精心打扮,正和一群朋友坐在卡座上喝酒聊天,言笑晏晏。
「陳棠,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面對他的質問,我倉皇無措:
「對不起,我忘了……」
我是真的忘了。
江渡慘然一笑,哽咽著無力道:
「陳棠,這是第幾次了?」
數不清是第幾次,我用忘記的「藉口」放他鴿子了。
但那是第一次,江渡氣到搬離我們住的小屋,三天沒來找我。
第四天,他主動發來資訊:
【陳棠,我在等你的解釋。】
而我的回復是:【我們分手吧。】
江渡哪怕再生氣,都從來沒想過分手。
【為什麼……】
他慌亂給我打來電話,聲音喑啞至極:
「忘就忘了,我不生氣……是我不該生氣,我以後都不生你的氣了,陳棠,你別說分手。」
我說他沒用,說他沒錢,說他太Ṭŭ⁽黏人,煩人,說我膩了……
我將最刻薄的詞彙化成一柄柄尖刃,毫不留情戳進江渡的心窩。
是我把江渡丟掉的。
想到此,我拽著江渡衣袖的手仿佛拽住了一根針,疼得下意識一忪。
「陳棠,我不像你。」
江渡忽然牽住我鬆開的手,苦笑著說:
「那麼沒良心。」
3
江渡問我要地址,我下意識要撩起袖口。
下一瞬我生生忍住動作,報出了社區名字。
江渡一邊導航,一邊注意到我在望著他的百萬豪車內飾恍惚。
他眼神暗了暗,壓著聲音問:
「陳棠,你後悔了嗎?」
我反應過來,他是在問我後不後悔分手。
當初的我們都是普通家境,普通大學畢業。
我的交際圈廣泛,畢業就在學姐推薦下進入大廠,一隻腳邁入精英階層。
相反江渡在外孤僻、高冷,工作總是碰壁,創業又拉不到投資。
可這三年,他創業有成,搖身變成總裁老闆。
而我,籍籍無名,窮困得從北京逃離到了二線城市。
我用力捏住手腕,笑了笑:
「江渡,你知道的,我做事從不後悔。」
「我知道。」
江渡握著方向盤的手緊到骨節泛白,他自嘲地笑:
「你說完分手的第二天就搬走了,甚至辭了你最愛的工作,走得那麼乾脆。」
「你甚至不記得我的名字了。」
我的手緊了緊,就聽江渡艱澀道:
「陳棠,我這幾年,本來一直在後悔。」
「我後悔不該生你的氣,後悔那三天沒回家,後悔沒能留住你……」
汽車停在ťû₋老舊社區門口,江渡落下最後一句:
「但是,陳棠,我也是有自尊的。」
車門鎖開啟,發出哢嗒一聲。
就像三年前戛然而止的那個頓號。
終於在今日,變成了一個圓滿的句點。
4
我花光了所有力氣爬上五樓。
剛推開門,整個人便軟倒在地。
我把頭埋進膝蓋裡,腦子混沌一片。
全是有關江渡的記憶碎片。
我想起跟江渡的第一次碰面,是在一場學院辯論賽上。
那場比賽的辯題是:愛情更需要理性還是感性。
同為二辯,我站在感性這一方與江渡針鋒相對。
彼時他作為電腦學院的新晉高嶺之花,冷靜、犀利。
全程都像是「理性」二字的最佳代言人。
那場辯論,也確實是他贏了。
但比賽結束後,他在角落攔住了我。
「陳棠同學,冒昧打擾,關於愛情這道辯題,我還有個私人問題想問你。」
他頓了頓,很認真地盯著我的眼睛問:
「陳棠同學,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為理性代言的江渡同學,竟然對我一見鍾情了!
我覺得不可置信,一直對他的喜歡保持懷疑態度。
可後來真的和他交往後,我才發現……
江渡實在是一個很深情很長情的人。
三年前,哪怕我用盡惡毒的語言羞辱他。
江渡都沒有惱羞成怒,反而哽咽著道歉:
「是我做得不好,陳棠,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走得那般決絕,可剛剛重逢的時候。
江渡對我,一句責備都沒有。
這樣的江渡,如果讓他知道……
「咚咚。」
敲門聲打斷我的思緒。
我起身,茫然打開門。
去而複返的江渡站在門口,眼眶泛紅:
「陳棠,你生病了嗎?」
5
咚。
似一柄大錘落下,心臟發出沉悶的巨響。
我僵住身子,聽見江渡急切地問:
「王總說你的藥落在了他那裡,你生了什麼病嗎?你是不是……」
「不是。」
我猛地吸氣,打斷江渡的話:
「那就是瓶魚油軟膠囊,很常見的保健品,聽說能改善視力。」
「江渡,你想多了,生活不是偶像劇,沒那麼多絕症分手的狗血橋段。」
我微微彎唇,用刻薄的語氣:
「當初和你分手就是我膩了,想分手了,沒別的理由。」
「就像我當初追求你一樣……我一直是這麼隨心所欲的人啊。」
江渡抖了抖唇,眼神受傷恍惚,說不出話。
他大概記起了,我們交往的緣由。
那時候,江渡問我相不相信一見鍾情,我說不相信。
「不過……」
我像個女流氓湊到江渡眼前,大膽地調戲他:
「我很想和你試一試,能不能,日久生情。」
江渡對我一見鍾情,我對他卻只是見色起意。
我們本該來場一拍即合的校園豔聞。
但江渡拒絕了我的勾引。
「陳棠同學,你越界了。」
他甩掉我伸向他脖頸的手,丟給我一個冷眼,轉身就走。
明明江渡是告白的那個人,但後來,卻是我追求的他。
我生性熱烈張揚,追他追得轟轟烈烈,旁人都以為我愛慘了他。
只有江渡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我對他的接近,是始於骨子裡的征服欲。
儘管如此。
哪怕如此。
在我有意將這段感情貶得輕飄飄,極力彰顯自己的渣女本質後。
江渡看著我,卻倏忽如釋重負地笑了。
「你沒事就好。」
他很輕很輕地說:
「陳棠,你沒生病,就好。」
6
江渡這個人呐……
要怎麼招架他的一往情深?
指尖紮進掌心,傳來尖銳的痛意。
我壓下眼前彌漫的薄霧,只能提高音量,用更加嘲諷的嘴臉:
「不然呢?難道你以為我會分手,是遭遇了什麼疾病之類的重大事故嗎?」
我拿起玄關櫃子上的一疊檢查報告,遞過去:
「這是我最新的體檢報告,你要看嗎?我好得很。」
江渡怔了怔,竟真的接了過去。
他垂下頭,一張一張翻閱,看得十分認真。
我的心一緊,又一松。
沒關係,五臟六腑各種器官,我的身體生理上很健康。
「你不會真這麼想,然後這幾年一直沒放下我吧?」
我嘴上惡毒加倍:
「江渡,你的自尊呢?」
「是。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江渡倏然抬頭,眼神複雜莫測。
「你走得太倉促太乾淨,刪了所有人的聯繫方式。你不要我了,我可以理解,但你那麼愛熱鬧的一個人,怎麼會連一個朋友都不要了呢?」
而我早在大學期間就沒了家人。
江渡認為,我的離開不是家庭變故,就只能是身體變故。
「陳棠,我從來沒放下過你,我一直在找你。」
但檢查報告乾乾淨淨,各方面都說明我的身體很健康,是他想多了。
他自嘲地笑道:「就當我……犯賤吧。」
我攥緊手指,故作嫌棄地皺眉:
「那是因為……江渡,你實在太難纏了。」
「陳棠,你別再激我了。」
江渡閉了閉眼,將報告單都遞回來,他說:
「如你所願,我明天就回北京。」
7
江渡離開了。
真的,徹底地離開了。
我攥著那疊報告單,腦子裡還回想著江渡剛剛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表情釋然,眼裡閃著慶倖而不舍的光。
他又重複了一遍,說:
「陳棠,你沒事就好。」
我突然覺得站立不穩,手下意識撐在了玄關上。
玄關櫃子上,還躺著一張醫院的單子。
也是唯一一張,我沒有讓江渡看到的單子。
那是一張醫院的診斷書。
我已經淚如雨下,完全看不清上面的字。
可我還記得,牢牢記得……
診斷欄上的前幾個字是——
阿爾茨海默病性癡呆。
8
三年前那個夜晚。
江渡憤而離開後,我突然清楚地意識到——
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我去了醫院,第二天就得到醫生給出的診斷。
當時的第一反應,我是笑著的。
「醫生,是不是搞錯了,我才二十六歲呢。」
「現在只是不排除這個可能,不是確診,你需要做個更詳細的檢查。」
醫生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歎了口氣:
「阿爾茨海默病的病因一直尚未明確,但目前已知的最年輕患者僅有……19 歲。」
我比人家大了七歲,怎麼就不可能呢?
但是,但是……
原來當人生被命運無情碾壓,某個苦難突然降臨到頭上。
你有很多狡辯的理由和問題,但最後都只能變成無力的一句——
為什麼就,偏偏是我呢?
我渾渾噩噩回到出租房。
江渡生氣到離家出走了,但我知道,他就住在旁邊的小賓館。
他不會離我太遠的,他昨晚給我留了醒酒湯,早上還來偷偷給我做了早餐呢。
昨夜那束玫瑰雖有些枯萎,仍被他剪去殘枝,精細地裝進窗臺的花瓶裡。
我看著那束玫瑰,不自覺就哭著笑了。
江渡那個傻瓜,自以為把求婚計畫隱瞞得天衣無縫。
他卻不知道,那幾天晚上他抱著我睡覺,夜裡說的夢話都是:
「棠棠,嫁給我好嗎?」
多遺憾,我沒能看到江渡為我準備的求婚現場。
多遺憾,我們差一點就能結婚了。
不,不對……
應該慶倖的。
我多麼慶倖,在墜入深淵之前。
我正好來得及,推開最愛的人。
9
我沒想過,有生之年會再遇見江渡。比起上一次不告而別的粗糙。這一次,想來我是終於徹底地推開了他。但我依然不放心,在江渡離開後不久,當天就決定再次搬家。
我怕我不立即行動,轉頭就又忘了。
可當我拎著垃圾袋推開門的時候……
「江,江渡?」
江渡倚在過道上,身上換了套休閒的長衣長褲。
聽到聲音,他側頭看過來,眼眸深邃仿佛已經看穿了我的偽裝。
我心裡直打鼓,問:「你不是走了嗎?」
「我來送個東西,送完就走。」
他伸出攥緊的右手,掌心攤開,露出一枚絲絨小方盒。
我霍然一驚,聲音繃緊:「什麼意思?ẗũ̂₄」
「打開看看。」
我咬牙接過盒子,沒出息地緊張到呼吸都停了。
打開,裡面是一枚海棠花形狀的白色耳環。
造型簡單,卻是某大牌的定制款。
「這是你以前說過的牌子,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
從前我很喜歡這個牌子的花形耳環,江渡省吃儉用半個月,偷偷給我買了一副。
我感動又心疼他省錢吃苦,就跟他說:
「我還是最喜歡海棠花,下次等它出了海棠款的耳環,再給我買吧。」
他說:「好。等我以後賺了錢,就讓它給你設計一款獨一無二的海棠花。」
我只當那是哄人的甜言蜜語,卻沒料到經年之後,真的會收到這麼一朵海棠花。
喉嚨乾澀發癢,我幾度想拒收,最後還是捨不得。
「謝謝。」
我收下絲絨盒,為掩飾心中波濤,倉促轉移話題:
「你明天幾點的機票?」
江渡看我收下禮物,剛松了口氣。
聽到我問他,他怔了怔:「明天?」
「是啊,你明天不是要回北京……」
我的話還沒說完,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我下意識接起,一道聲音隨之響徹樓道:
「老婆,你現在在家嗎?」
10
我迅速掛斷電話。
但江渡已經聽到了。
他瞳孔驟縮,表情因震驚而顯出幾分遲鈍的呆滯:
「你結婚了?」
我愣住,江渡又啞聲吐出一個名字:「陳霧?」
「是啊。」
我捏緊手裡的盒子,笑著承認:
「我已經結婚了,所以江渡,都三年了,你……」
江渡的臉瞬間慘白,他不敢置信地望著我,一字一頓:
「你說什麼?」
他的表情隱隱絕望,仿佛只要我一句話Ţű⁸,有什麼東西就會瞬間崩塌。
我垂眸避開他的目光,狠心繼續開口:
「我們分開三年了,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也不要困在過去……」
我停住,什麼話都說不下去了。
因為江渡哭了。
他捂住臉,靠著牆緩慢蹲下,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甚至壓制不住嗚咽聲。
他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我的心刹那間四分五裂,下意識就伸手靠近他:
「江渡……」
猝不及防,江渡抬手將我擁進了懷裡。
「陳棠……」
我的脖頸立馬濕了一片。
江渡哭著一遍又一遍喚我的名字:「陳棠……」
心臟滿是酸脹,我輕拍他的背,正後悔不該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就撒這樣的謊。
江渡忽然微微鬆開手,看著我:
「一起吃頓飯吧。」
他扯出一個破碎勉強的笑,邀請道:
「我請你……和你老公一起來。」
「?」
11
陳霧是我買的智能 AI。
我每天非必要不出門,但有時候犯起病來我會無意識跑出門。
所以我設定 AI 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給我打電話,確認我的地址。
日常的時候,AI 也能陪我聊天解悶。
它喊我老婆,是因為阿爾茨海默病患者記憶混沌時,需要一個最親密的人喚醒她的理智。
而我將 AI 的聲音,調成了江渡大學時期的聲音。
剛剛我立馬掛斷電話,就是生怕江渡聽出蹊蹺。
好在他似乎沒有察覺,只是堅持邀請:
「就當是老朋友重逢,讓我請你吃頓飯吧,好嗎?」
我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最後只能答應。
我藉口回屋收拾,將 AI 關了,手腕上的定位手環拆了,順便把診斷單和藥都藏起來。
去餐廳的路上,江渡一直在問我老公的事。
「你老公都不回家嗎?」
我瞎編亂扯:「他工作忙,出差了。」
不知道這句話怎麼就惹江渡生氣了,他語氣明顯憤怒:
「他出差了,就留你一個人在家?!」
「嗯,怎麼了?」
江渡胸口幾度起伏,眼圈莫名又紅了。
「陳棠,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他握住我的手,聲音微哽,卑微哀求:
「陳棠,你再考慮考慮我吧……備胎也行。」
我震驚得頭往後仰了一仰,背部抵上沙發。
江渡這個幾度拒絕我的勾引的道德標兵,竟然幹出了挖牆腳的活?
我驚得啞口無言,忽然覺得不對。
江渡剛剛不是還在開車嗎,怎麼就握住我的手了?
我們不是要出門吃飯嗎,怎麼就……
我環顧四周,茫然發現自己正坐在房間的沙發上。
屋外夕陽將墜未墜,江渡半蹲在我身前。
我又失去了一段記憶。
12
都說阿爾茨海默病,是記憶的橡皮擦。
它會一點一點將患者的記憶擦掉。
抹除別人的痕跡,也抹除自己這一生存在過的痕跡。
當所有記憶都被清除的那一刻,我們將活著走到死亡的終點。
我曾經對此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當江渡就在眼前,而我卻遺失了和他有關的片段時。
恐懼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我像溺水的人無處可躲。
「江渡。」
我顫著聲音,艱難地問他: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江渡抿唇,他握著我的手也在抖。
「什麼時候?」
我重複著問了一遍:「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對不起。」
江渡抱住我,啞著聲音:
「陳棠,對不起……」
他說:「我們分開,整整五年了啊。」
13
難怪。
江渡剛剛哭得那麼可憐。
我的心顫了顫,又想到江渡在門口送禮物的那一刻。
原來,從那時候我就露出破綻了。
今天,已經是江渡要回北京的日子。
「江渡,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呢?」
我冷靜地推開江渡,幾乎用審問的口吻:
「你不回北京了嗎?」
江渡避而不答:「你需要人陪。」
「所以呢?難道你能賠上一輩子嗎?」
「能。」
江渡毫不猶豫地回答:「陳棠,我能。」
心臟被這一句話撞出巨大的豁口。
我的理智在搖搖欲墜。
江渡要我跟他回北京。
我又笑了,問:「江渡,你是要做小三嗎?」
他還不知道陳霧是 AI。
但他不為所動,仍說:
「我不需要名分,但你需要人陪。」
「你真的知道我是什麼病嗎?你真的瞭解什麼是阿爾茨海默病嗎?」
我忽然感到生氣。
「總有一天我會忘記你,忘記自己,忘記所有的一切。」
「我們曾經在一起八年的記憶,我只需要一個瞬間就會忘記,而我甚至不知道那個瞬間什麼時候會來。」
我氣江渡的天真,氣他的不理性,氣他的執著。
氣他那麼一個正直的人,竟然要為我違背原則。
「而遺忘只是阿爾茨海默病最輕微的症狀。」
「我的大腦會萎縮,會長滿黴斑,中樞神經退化、喪失行動能力、人格逐漸改變…ƭűₚ…」
「到最後,我會變成一個沒有自我的軀殼。」
我看著江渡,扯了扯唇,落下眼淚:
「江渡,你知道嗎,最殘忍的是……」
「我將對此一無所知,而你對此無能為力。」
阿爾茨海默病也許是世間最令人悲觀的絕症。
生老病死是人類的常態,生離或死別都是極大的悲哀。
而阿爾茨海默病的殘忍在於,它要人經歷生別離——
活著死別。
我將這個疾病的惡劣一遍遍剖析,試圖以此勸退江渡。
「我知道。」
江渡哽咽,音不成調:
「我知道你又想騙我,激我,嚇退我。」
「你所謂的老公大概也是假的,你就是想丟掉我……我都知道。」
在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時刻,我聽見江渡篤定的告白。
他說:
「但是陳棠,我更知道的是。」
「我愛你,我需要你,我要陪著你。」
14
網上都說:不要找一個只是對你好的人,要找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
江渡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的責任心,他的安全感,他的忠貞不貳……
我瞭解他,所以才會每一次都毫不猶豫地試圖丟下他。
不丟下,他是真的很難纏啊。
「好吧,江渡,我們做一個試驗。」
終究是我敗下陣來,往後退了一步:
「我跟你回北京,我們在一起三個月。」
「三個月後,你再決定要不要陪我。」
照顧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和身患阿爾茨海默病,幾乎算是同等的絕望。
我希望江渡現在的不肯放手,只是久別重逢後一時上頭,是責任心作祟,是多年感情的餘威……
我希望用三個月的時間,讓江渡清醒冷卻,再知難而退。
懷著這樣的心理,我溫順地跟著他回到了北京。
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層,剛一踏進門,我便怔在原地。
玄關上搞怪的小熊鑰匙架,毛茸茸的米色貓系地毯,沙發上排排蹲的玩偶……
所有裝飾佈局,都是我理想中的樣子。
我恍惚想起大學剛畢業那會兒。
北京房租高到離譜,我和江渡兩個人,住在郊區不到二十平的小房間。
小到江渡給我抓了個玩偶,都沒地方安置。
我忍痛把玩偶塞進櫃子裡,一邊放出豪言壯語:
「哼!總有一天我要住大平層,給每個玩偶寶寶一個家!」
江渡摸著我的頭,笑著哄我:
「好,我努力給你買。」
「我自己買!」
我不領情地拍掉江渡的手,反踮起腳去摸他的頭:
「江渡同學是最大的寶寶,我當然也會給你一個家啦。」
「到時候,江渡寶寶你就努力給我抓娃娃吧哈哈!」
……
眼前霧氣彌漫,江渡自身後擁住我。
他俯身,聲音溫柔至極,他說:
「棠棠,歡迎回家。」
15
我真的很想記得,江渡帶我到北京的第一天,後來都發生了什麼。
但我忘了。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沒有江渡,只多了個陌生阿姨。
她說她姓方,是江渡找來專門照顧我的護工。
我的理智明白江渡當然是要上班的,但下意識還是覺得恐慌害怕。
正失落,手機響起。
「棠棠,吃飯了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心情舒緩下來,扭頭問:
「方姨,我吃過了嗎?」
得到方姨肯定的答覆,我才笑著回復電話那頭:
「我吃過了,對啦。」
「陳霧陳霧,我搬家了,你的定位以後不要搞錯了哦。」
電話那頭頓了頓,才溫柔應道:
「好,我知道了。」
我又絮絮叨叨同他說起江渡,說我們從前的故事,說得斷斷續續,亂七八糟。
電話那頭一直聽著,時不時應和。
直到方姨來提醒我,該做今日的大腦訓練了,我才和陳霧不舍地道別。
電話掛斷,一看介面才發現,通話人一直是江渡。
我怔然,心臟像浸入了酸梅汁裡。
我時常對著江渡喊陳霧,又對著陳霧喊江渡。
他們的回答總是如出一轍:
「嗯,是我。」
我每天都在做阿爾茨海默病的認知訓練。
記憶卡片、拼圖、畫畫……
江渡回來的時候,便會陪著我出門散步。
他應該很忙,但他幾乎總是準時下班。
他用溫柔為我鑄造了一座堅固的城堡,贈我一片歲月靜好。
我差點忘了三個月的試驗這件事。
直到江渡出差後的某天。
有個女孩,敲響了家門。
16
「哇,您就是我們的老闆娘吧?」
門口的女孩剛大學畢業的年紀,青春靚麗,一雙鹿眼亮晶晶。
「不好意思打擾了,江總讓我來拿樣東西……他應該和您說了?」
她笑得燦爛討喜。
不知為何,我卻忽然有點無所適從的困窘。
江渡也許和我說過,但我不記得了。
我怔在原地,方姨正好聞聲而來幫我解了圍:
「請進請進,江總交代過了,東西在書房桌上打了藍色標記,您進去看看吧?」
女孩疑惑了一瞬,還是跟著指引進了書房。
我也跟了進去。
書房桌上滿滿當當擺著我和江渡的合照,有大學時期的,也有後來拍的寫真。
女孩一眼看到,沒忍住驚歎:
「江總真的是炫照狂魔欸!」
我困惑:「炫照狂魔?」
「是啊,您不知道江總在公司擺了好多你們的合照,他的辦公桌簡直都沒法辦公啦!」
「聽公司的前輩們說,江總當初創業的時候忙得累得倒頭就睡,他倒下去前還要先抱著你們的合照呢!」
女孩嘰嘰喳喳,同我分享江渡的八卦。
我的心堵得慌。
她無意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提醒著我,我缺席了江渡人生中最重要的五年。
更可悲的是,從他人口中聽到的關於他的這五年……
我根本記不住。
「唉,可惜江總要走了,以後我們都看不到姐姐的漂亮照片了。」
我倏然抬頭:「他要走了?」
「是啊,聽說江總要把公司賣了,這次出差就是去談這件事。」
女孩嘀咕:
「前段時間公司都在籌備上市了,不知道江總怎麼去了趟南方回來就突然要賣了……啊,不好意思,我話太多了。」
一瞬間,世界天旋地轉。
我往後退了一步,蒼白著臉朝前看,卻不期然看Ţṻ⁽見——
江渡被我拽進了深淵。
17
女孩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思緒紛亂。
腦海裡響起江渡的聲音,是他在說:
「愛上一個人不受理性控制,但愛下去必定需要理性。」
「我們需要理性判斷一段感情是否健康,需要理性才能及時止損,更需要理性保持住愛自己的底線。」
大一那場辯論賽上,江渡是「愛情更需要理性」的辯方。
他發表觀點的時候,曾遙遙望著我,引用了梅瑞列絲的一句詩句:
「我將遠遠地愛你,隔著冷靜的距離。」
辯論賽場上的發言充滿技巧,通常不能作為本人的真實觀點。
就如同那道辯題,其實我和江渡一樣,都是感情的「理性派」。
我也認為,當一段感情發展不健康的時候,就需要理性地及時止損。
一如五年前,也如現在。
在江渡回來的那一天,他航班落地剛發來消息。
我就將提前準備好的短信發送了出去:
【江渡,試驗終止。】
【不需要你決定要不要陪我了,因為我也有選擇權——】
【我不要你陪我。】
18
這一次,我沒有不告而別。
我等了二十多分鐘,江渡就滿身倉促地回到了家。
一進門,他就像安撫小孩似的摸了摸我的頭,溫聲問:
「棠棠,怎麼了?」
他的表情都像在表達:「你有什麼委屈,都可以和我說。」
提前攢足的氣勢瞬間消散,我開門見山:
「江渡,你是不是要把公司賣了?」
「不算賣了,我只是退居幕後。」
江渡沒有遲疑,笑著向我解釋:
「總裁就是個打工人,我讓出經營權,退居董事位,以後不用幹活,只用拿錢,不是很好嗎?」
哪有他說得這般輕鬆。
公司是他一手創建,那是他好幾年的心血。
股權變動又向來是件充滿算計的事,他退出那個位置,就是讓出了公司的未來。
我捏緊手指,澀聲問:「是為了我嗎?」
一段健康的關係,應該是托舉著對方向上,或者是同他並肩,而絕不該是將對方拽落。
我不願成為江渡的累贅。
「棠棠,你從來不是累贅。」
江渡突然肅著臉,認真同我說:
「確實是因為,我認為需要用更多的時間來陪你,才做出這個決定。」
「但是,做決定的是我,愛你的是我,要陪你的是我,需要你的也是我。」
「我是為了自己,這和為了你,並不衝突,你明白嗎?」
他握著我的手放到唇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棠棠,你留下來,成全的是我。」
我不明白,不明白江渡為什麼這麼傻。
可不知道是不是疾病的緣故,我總是能因為江渡的三言兩語,就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狠不下心,我……我也愛著他啊。
我總不信愛能灼熱又綿長,但又總被他打敗。
淚眼蒙矓裡,我看見江渡從懷中掏出一枚戒指。
他仰著頭看我,眼裡似藏著整個宇宙的光:
「棠棠,嫁給我,好嗎?」
「留下來,成全我的一輩子,好嗎?」
沒有熱烈盛大的儀式,紛繁迷眼的裝飾,驚心動魄的曲折……
只是一個平凡的愛人,捧出了一顆十年如一日的真心。
如何不動容?
我哭著撲進江渡的懷裡,泣不成聲地答應他。
我不知道。
這是江渡第七次向我求婚。
(正文完)
番外
1
陳棠回北京的第一天。
江渡帶她出門吃飯,去了陳棠曾經最喜歡的那家餐廳。
一路都是鋪滿的鮮花,暖黃的燈光,浪漫的小提琴曲……
他將現場佈置得和五年前的求婚現場一模一樣。
那是江渡第一次向陳棠求婚。
但她不記得了。
2
陳棠又走丟了。
江渡在警察局接到渾身傷痕累累的陳棠。
「她摔進了灌木叢裡,我們要拉她起來,她還不肯起來,非說那裡是她的家。」
員警哭笑不得地說:
「她好像在灌木叢裡撿到了什麼東西,就一直在喊江渡陳霧這兩個名字……你是江渡,還是陳霧?」
江渡把陳棠帶回家,攤開她的掌心。
裡面是一枚,半瓣海棠花形狀的徽章。
是江渡公司的標識,是曾經陳棠親手為他畫的。
陳棠眼睛亮亮地指著那枚徽章,說:
「江渡,我家。」
江渡忽然就懂了。
和陳棠重逢的那天,她迷路會爬進王總停在路邊的貨車裡。
是因為那天貨車裡裝的是江渡公司的產品。
那些產品的箱子上,印著海棠花的標識。
陳棠忘記了江渡。
但她記得,江渡就是她的家。
3
江渡早就把陳棠的那個 AI 連接到了他的手機上。
陳棠每次給陳霧打電話,都是江渡在接聽。
江渡是他,陳霧也是他。
4
江渡帶陳棠去醫院。
「阿爾茨海默病發展到後面,病人大概率會出現幻覺、被害妄想……生活不能自理。」
避開陳棠,醫生語重心長地對他說:
「幸運的是,她現在還年輕,大腦在體征上還算健康,她的症狀也比普通患者輕很多,悉心照顧訓練,能夠極大程度延緩病情的發展。」
「但同時,這也是一件不幸的事。年輕的病例太少,這意味著她的病情沒有前例可循,也意味著她的看顧治療,都將是一段極其漫長的過程。」
醫生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歎了口氣:
「照護病人需要承受很大的壓力,作為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我知道。」
江渡澀然地笑了一笑,他說:
「我做好了為她放棄一切的準備。」
5
江渡讓出了公司的經營權。
他不再過問公司的具體管理事務,只做一個普通的董事。
業內人士得知這個消息,大多都在笑話他。
有人說他戀愛腦,有Ţűₙ人說他年輕不知輕重放棄大好前程,也有人在感歎科技圈少了個人才……
江渡對外界的看法付之一笑。
這世間不缺一個富人、商Ţū́ₘ人、科技大佬、資本家……
但陳棠缺他不可。
這世界上有人追名,有人逐利,有人看重事業, 有人看重聲名,有人看重財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 每個人的人生重要序列不同, 哪裡有什麼高低之分?
江渡不是愛情至上主義。
他是陳棠至上主義。
6
照顧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真的,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臨近過年, 江渡帶陳棠回老家。
小鎮集市,他牽著陳棠的手閒逛。
路過棉花糖小攤, 陳棠要吃。
就只是江渡走過去的那一邁步,恰逢人潮擁擠撞來,他們相牽的手鬆動。
一不留神, 江渡轉頭, 就看見陳棠忽而朝遠處跑去。
她又犯病了。
江渡心急如焚地撥開人群, 滿頭大汗地在一座橋邊追上了陳棠。
他跑過去,還沒靠近, 陳棠突然回過頭。
夜風下她的長髮飛起,月色襯著她的臉明媚生輝, 她的眼睛亮得自帶光芒。
「江渡, 你看, 煙花。」
她高興地指著遠處的夜空, 笑容燦若春華。
江渡怔住,才注意到她身後夜空正綻開團團煙火。
他走過去, 緩緩平復急速跳動的心臟。
直走到陳棠眼前, 她忽然不看煙花,只看著他。
江渡困惑,就見她的笑容消散,眉毛皺了起來。
「棠棠, 怎麼了……」
陳棠抬手用掌心,輕輕擦掉了他額頭上的汗。
「江渡, 你看起來好辛苦。」
她滿臉心疼地捧住他的臉, 又踮起腳用側臉輕輕蹭了蹭他的。
「我們回家吧, 好不好?」
江渡就覺得一點也不苦了。
7
陳棠每天要做認知訓練。
有一天,她開始記錄自己和江渡的故事。
「江渡, 我想把這些都記下來, 用文字的形式做成日記。」
江渡笑著鼓勵:「好,老了我讀給你聽。」
陳棠把日記翻到空白的第一頁。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把我們的故事出版給更多人看, 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瞭解阿爾茨海默病,我希望……」
「世界上任何一座牢籠,愛都能破門而入。」
陳棠把筆遞給江渡, 眨了眨眼:
「現在這篇故事還缺一個名字, 江渡,你幫我取,好不好?」
「好。」
江渡接過筆, 想了想, 在扉頁寫下了這篇故事的名字——千百渡。
陳棠困惑:「什麼意思啊?」
江渡捧著她的臉, 笑著親了親她的嘴角:
「這是我的願望。」
陳棠是被困在時間長河裡的人。
她的世界大霧彌漫,不辨方向。
他願化作她的舟,她的槳, 她的風帆,她的燈塔。
千千萬萬次,渡她過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