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未來與過去的你告別

死後的三千多年，我的墳墓終於被發現。
我才知道原來後世的人都管我叫紅顏禍水。
直到某天某考古學家破譯了我的日記。
他們才發現我的人生從始至終都不受我的控制。
他們將我的人生拍成一部紀錄片。
紀錄片名是——
《現代人穿越後被吃掉的一生》。

01
我死後意識並沒有消散。
而是被困在了這座為我修建的地宮中。
當地宮再次被打開時，地宮的時間重新開始流轉。
「我們終於找到大殷第一妖後的墳塚了！」
考古學家一群群湧了進來，他們端著攝像機對著地宮進行直播。
我聽到熟悉的鄉音有些恍惚。
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到過普通話了。
「小趙記錄下，西元 3024 年 10 月 27 日，考古隊終於發現了消失三千多年的大殷第一妖後的地宮。這次發現，我們也許可以發掘出歷史上大殷的三大未解之謎！」
我聽到這句話，思緒有些混亂。
西元 3024 年啊！我穿越前是西元 3010 年。
也不知道能不能從他們口中得到一些我父母的消息呢？
想起這些我莫名有些激動。
可激動又瞬間變得冷靜，就算只差十年，那又怎麼樣？
我已經是一個死了三千多年的女鬼了。
我還能做些什麼？
我什麼也做不了。
小趙是個圓乎乎的小姑娘，帶著些剛出校園的稚氣。
她也有些激動。
她帶著攝像頭開始記錄，並且給直播間的人科普。
「大殷有著八百年歷史，是我國最悠久的朝代之一。可有關於大殷朝的歷史記載卻並不多，對於大殷朝的歷史，我們大多從後來的演繹和小說中得知。
「其中最為出名的就是大殷第一妖後。
「據聞這名妖後殘暴異常，據聞，在西元前 110 年，這名妖後曾在麗城活活燒死了十萬手無寸鐵的百姓取樂。」
小趙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得悠長。
這件事，我也記得。
可事情卻並不是這樣的。
並沒有十萬，只有三百。
而且也並不是燒死百姓。
那年麗城暴發瘟疫，死去的人與日俱增，為了防止二次傳播病毒。
我只能讓人將那些死去的遺體拉去統一焚燒。
可那時的人講究事死如生，燒掉遺體，便相當於斷了那些死去人的來世。
那日城中百姓的嘶吼與漫天的火紅似乎還在眼前。
他們罵我：「陸昭，你就是個紅顏禍水，你不得好死，你必要遭天譴！」

02
小趙的聲音將我拉回。
「紅顏禍水？或許是吧！但是我說的這個也只是傳聞，沒有真的史實佐證，只是拿來和直播間的寶子們說著玩的。
不過大殷對這個妖後確實蠻痛恨的，史書上所有有關於她的史料都被抹去了。
只有大殷秘聞這卷野史上對她有一兩句記載，據說妖後姓陸名昭，曾是殷厲帝的第二任王后。
在發現這座地Ṱũ̂⁾宮之前，我們一直以為妖後是往後小說中虛構出來的人物。」
小趙帶著攝像頭蹲在地上邊挖掘邊講解。
而我也蹲在她邊上看見了彈幕。
【真的好想知道妖後到底是怎麼死的，《大殷演義》裡說妖後賣溝子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都說了是小說，怎麼可能是真的，我倒是好奇妖後和殷厲帝第一任王后的關係。不是很多史學家都推測，那個王后是被妖後活活掐死的嗎？】
【大殷三大未解之謎，殷厲帝第一任王后之死，第一妖後陸昭犯了何錯被歷史抹去存在，殷厲帝為何沒有後嗣？你們可別忘了，不管後世怎麼批判陸昭，可她也是讓殷朝再續二百年壽命的狠人。】
【但陸昭也是紅顏禍水吧！不然殷厲帝怎麼可能娶一個大他十五歲的女人啊！而且要不是有她，很多忠臣也不會死，大殷也不會在後面二百年內幾乎無人可用。】
【不僅如此，也有史學家推測，殷厲帝沒有子嗣，也是陸昭害的。據說陸昭不能生育，為了保障自己的地位，她給殷厲帝下了絕嗣藥！】
快速滑動的彈幕，讓我思緒猛地回到三千多年前。
那時，殷厲帝還是個剛出生的嬰孩。
大殷動盪，先帝忽然薨逝沒有子嗣，全部希望都寄存于皇后的腹中。
她將剛出生的嬰孩放入我懷中。
滿眼淚水：「阿昭，大殷的未來，交到你手中了。」
我顫抖著手，將女嬰擁入懷中。
殿外陰雨連綿，大臣們穿著朱紅朝服跪在地磚上。
我走出充滿血腥味的大殿，將女嬰舉起，朗聲道。
「皇后娘娘，誕下小皇子！大殷後續有人！」
九聲鐘鳴，體弱的皇后娘娘也在那纏綿的雨絲中轟然離世。

03
忽然小趙像是發現了什麼。
她驚呼一聲，彈幕也熱鬧起來。
我定睛一看。
那是我從前寫的日記。
「教授，我好像發現了大殷第一妖後的手劄！」
小趙異常激動。
彈幕也在飛快滑動：
【這是騙人的吧！我怎麼覺得這本書封面右下角是用簡體字寫的？！】
【樓上的，你沒眼花，我也看見了，確實是簡體字。】
【這該不會是現代仿造的吧，不然怎麼可能出土簡體字啊！殷朝的文字我們幾十年前不就出土過了嗎？】
教授小心翼翼地接過。
他的手有些顫抖，封面處，赫然寫著陸昭二字。
那是我穿越後怕自己被同化，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所寫的。
第一頁寫的便是：
【這是我穿越的第一天，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時代。
【我想回家，這個時代實在是太恐怖了。
【我今天剛看見一個小宮女不小心砸了一個花瓶，就被砍掉了雙手。
【嬤嬤說，這就是毛手毛腳的代價。
【要是不機靈點兒，她的下場，就是我們的下場。
【嗚嗚嗚嗚嗚，我想回家，我想媽媽了。
【要是我一覺睡醒就能回家就好了。
【我再也不惹媽媽生氣了。
【對了，我要不要記錄下，自己的家在哪兒？
【要是我到時候把回家的路忘了就慘了。】
那時的我才剛高中畢業，雖然剛穿越就被嚇了一遭。
但還是很天真。
總認為，會有人從天而降帶我回家。
……
端端正正的簡體字，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不是，這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穿越不都在小說裡面嗎？】
【編得還有鼻子有眼的，竟然還有個真實的地址。】
【難道就我一個人有點毛骨悚然嗎？要是這是真的，那她該有痛苦，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第一妖後啊！】
彈幕刷得很快，我幾乎快看不清了。
【我剛查了下這個位址，這個位址竟然是真的！而且這家人有個女兒，在十年前失蹤了，和這個日記都對得上。】
不過這條彈幕很快就被其他彈幕壓了下去，沒人發現。

04
地宮中出土的這本日記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有的人希望這只是一場惡作劇。
有的人覺得這是考古學上歷史性的發現。
有的人在尋找日記中記載的是否屬實。
小趙顫抖著手翻開了日記的第二頁。
依舊還是簡體字。
……
好幾頁記錄的都是，我穿越後過的日子。
小趙快速翻動著，終於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
這是我穿越的第十天，我發現我竟然穿到了歷史上的大殷！
天呐，我是不是能見到傳聞中的第一妖後陸昭，還有那位死後諡號為「厲」的大暴君。
我要記下來。
我真的要見證歷史進程啦！
我去，我要是回去了，一定要開篇論文。
小小論文，直接拿捏住。
不過，要是用西元紀錄法，現在應該是西元前吧！西元元年都還沒到。
現在應該是西元前 221 年 10 月 21 日。
那時的我完全不知道。
我已經被捲入了歷史的漩渦中。
不可脫離，亦沒有回頭路。
……
彈幕也在小趙翻動日記時，陷入一片沉寂。
【我真希望這只是一個惡作劇，陸昭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那個歷史上，不得好死的妖後啊！】
【太殘忍了吧，我要是陸昭，我肯定立馬崩潰了，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受那麼多苦。】
看到彈幕上那些安慰我的話。
我小聲地說：「其實，我也沒有多苦，我就是有點累。」
可惜這句話並不會有人聽見。
「教授！有人找到Ṭű⁸陸昭的父母了！」
就在我有些難過的時候，小趙忽然站了起來。
我視線餘光處，瞥見了彈幕上快速劃過的文字。
【你好，這本日記中的陸昭，我好像認識。她在十年前就失蹤了，我能聯繫到她的父母，我剛剛將直播的截圖給他們發去了，請問能不能讓陸昭的父母和你們連線一下。】
【陸昭父母為了找陸昭，這十年來快找遍全世界了，陸昭的媽媽哭得眼睛都快瞎了。陸昭爸爸最近也生了病，身體非常不好。】

05
這時所有人都意識到，陸昭可能真的是一個活生生地生活在現代的人。
小趙和教授在商量，因為這明顯不符合規定。
教授看了看那本日記，一咬牙一跺腳，終於還是同意了。
「連！」
聽到這些話時，我怔愣在原地。
想哭又想笑。
又有些害怕，縱然隔了三千多年，可我依舊還記得。
爸爸是歷史學教授，媽媽是一名小提琴手。
他們很愛很愛我。
還記得在穿越前一晚，我還在和媽媽鬧別Ṭṻ₇扭。
因為媽媽沒給我煮，我想吃的可樂雞翅。
連線很快就通了。
對面出現一個頭髮半白的中年男人。
他問：「你們找到我的昭昭了？她在哪兒，讓她快回家吧！」
見小趙沒有反應。
他接著道：「我的昭昭是不是怎麼了？沒關係，只要人還活著就成，斷手斷腳了都沒關係，我和媽媽會養著她的。」
小趙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翻出一頁無關緊要的日記給他看。
問他是不是我的字跡。
爸爸連連點頭：「對，這就是我家昭昭的字。」
聽到爸爸聲音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哭了起來。
我說：「爸爸對不起，我以前不該惹你們生氣的，我錯了。
「讓你們養我一場，還要讓你們為我奔波半輩子，臨了還要你們白髮人送黑髮人。」
可這些話穿透不到他的耳邊。
他只是期望地看著小趙。
希望能從小趙口中得知一個消息。
……
小趙頂不住這樣的眼神想跑。
可教授早在連線通的那刻就跑路了。
沒辦法，小趙硬著頭皮問：「叔，你知道穿越嗎？陸昭就是穿越了。」
接著，她將手中的日記從第一頁都展現給爸爸看。
爸爸沉默了。
他問：「那昭昭穿越了過得好嗎？」
小趙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問：「叔，你知道大殷第一妖後陸昭嗎？」
我說過，我爸是歷史學教授。
他記憶力很好。
他道：「我知道，大殷第一妖後陸昭，生卒年不詳。正史上沒有具體記錄，只有在野史上有記錄，大殷第一妖後是被鴆殺。死後，以發覆面，以糠塞口，意為讓妖後不得好死，死後也不得入輪回，找不到人訴苦……」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聲音變得有幾分艱澀。
「你該不會是想說，我家昭昭，就是那個殷朝第一妖後吧？」
小趙只是說：「這只是一個猜測，但說不準不是同一個陸昭呢！歷史上同名的人多了去了，不是嗎？」
可誰都知道，這只是小趙的安慰。
能入地宮陪葬的都是本人的東西。
更何況，這本日記被保存得這麼完好。
【這有點太殘忍了吧！父母找了幾十年的孩子，卻沒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是穿越了。】
【把他們隔開的不是天災，也不是人禍，而是時間。】

06
直播間的熱度越來越高，越來越多的人湧了進來。
我隔著螢幕貪婪地看著明顯衰老很多的爸爸。
上頭沒有喊停，小趙就只能繼續直播。
她翻動著日記本，將裡面的內容展現給他們看。
……
西元前 221 年 11 月 25 日。
我今天不小心把吃飯的碗打碎了，嬤嬤罵我既然把自己吃飯的傢伙打碎了，那就別吃了。
餓肚子，好難過哦！
嬤嬤罰我去御花園掃雪。
在御花園，我竟然看見了王后。
那個歷史書上最有名的殷厲的親生母親誒！
史書上說她善妒，手段狠辣，後宮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都會被她毀容然後送出宮去。所以導致殷厲帝父親在位時，只有她一位皇后。
可她真的好溫柔，和史書上的完全不一樣。
她發現我在瞧看她的時候，不但沒罰我，竟然還給了我兩塊桂花糕。
問我幾歲了，說我還是個孩子，怎麼也進了宮。
唉，有點想媽媽了。
不知道，媽媽想沒想我，我真的好想回家啊！
回家了，我一定要宰老爸一頓。
……
西元前 221 年 11 月 28 日。
太可怕了，我今天差點死了。
幸好王后路過救了我。
王后真的好好啊！
歷史書都是騙人的，我要好好記下來。
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和老爸那個老登好好說幾句。
這個皇后娘娘怎麼壞了，這個皇后娘娘可真是太好了！
不過我今天還看見了殷厲帝的父親，距離殷厲帝出生還有五年。
感覺還有好久啊！不知道我能不能見到殷厲帝。
還有那名大名鼎鼎的妖後娘娘。
不過現在妖後和我現在一樣還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吧！
也不知道妖後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我找遍了整個迎春殿，都沒看見過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
野史果然是騙人的！
……
【陸昭的日記寫得也太可愛了吧！我歷史不太好，野史上有陸昭的記錄嗎？】
【妖後秘聞中有記載，妖後陸昭在西元前 221 年入的長春殿，所以安孝皇后臨死前才會對她托孤，此後陸昭抱著小皇帝登基，開啟了自己長達二十餘年的統治生涯。】
彈幕說的這些倒是不假。
小皇帝確實是我抱著登基的，也是那時，我才明白。
原來後宮中，沒有第二個陸昭。
而我就是那個歷史上大名鼎鼎，禍國殃民的妖後陸昭。
「確實是這樣的，根據有限的史料記載，陸昭為了阻止殷厲帝親政，賜死了多位忠臣。還曾在陰江口斬殺江南三百官員，使得江南一帶的文化交流斷層，這也是後來大殷陷入十年混亂的重要原因。
「殘害忠良，大興土木，這些都是陸昭後來被稱為妖後的重要判據。」
聽到這些，我差點笑出聲。
原來，我死後，那些史學家都是這樣說我的。
我垂下眼。
這其實也怨不得他人，領先時代半步的是天才。
領先時代太多步的是瘋子。
我做的那些事情，已經觸及了那個時代的利益。
在我活著的時候，我便預料到他們會抹黑我了。
畢竟，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
我還記得那年，殷歲禮十五歲正要親政。
恰逢江南道水患。
那些大臣以此為藉口，讓殷歲禮下罪己詔。
小小的人滿是委屈，問我，憑什麼，明明不是她的錯，為什麼要她下罪己詔。
他們想磋磨小皇帝銳氣，給小皇帝一個下馬威。
我讓殷歲禮別怕，我會幫她的Ṫü₁。
我親自去了江南道，治理水患。
可在那煉獄般的江南道，我看清了大殷水下的渾濁。
江南道的官員們官官相護，盤根錯節。
朝廷中的賑災糧完全到不了百姓手中。
我拿著殷歲禮賜給我劍，在陰江口斬殺了三百江南貪官。
百姓們跪在河兩岸，高呼陸青天來了，我們有救了。
可在滔滔洪水中，我瞥見了自己既定的未來。

07
「但我覺得，陸昭並不會做出這些事來。」
小趙的聲線將我的思緒拉回。
「或許，今天我們都將見證歷史，歷史上有關於陸昭的一切，或許都將被推翻。」
直播另一頭的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掛斷了連線。
但我知道，他現在肯定也還在。
小趙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教授驚喜的聲音忽然傳來。
「小趙快過來，我們找到殷厲帝第一任王后的墓誌銘了！」
彈幕也在此刻刷屏。
【這麼快，墓誌銘是不是能揭開第一任皇后的死因啊！】
【我是真的想知道，陸昭到底有沒有害死第一任皇后，看了陸昭的日記，我對陸昭妖後的這個名頭都有點動搖了。】
我跟著小趙飄到了另一個墓室。
教授摸著墓石的手都在顫抖，老淚橫秋：
「找到了，我們終於找到了，我們研究了一輩子殷朝歷史，現在我們終於找到缺失的歷史了。」
小趙也湊上去看了。
這塊墓誌銘的落款是陸昭。
【我去，這是什麼情況，不是說陸昭和殷厲帝第一任皇后鬥得和烏眼雞一樣嗎？墓誌銘不應該是關係最親密的人給寫的嗎？】
【真的要瘋了，殷朝歷史有關於殷厲帝這一部分的歷史都要被推翻了。】
【有誰能給我解釋下墓誌銘上都寫了點什麼啊。】
【殷朝歷史研究生在這兒，雖然學的都被推翻了很想哭，但還是出來給你們解讀下墓誌銘上面都寫了什麼吧！
【殷厲帝第一任皇后是清河崔氏的嫡長女，姓崔名子鳶。在十五歲及笄時就嫁給了殷厲帝，下面說的就是崔子鳶的家庭背景有多厲害，說她的品行有多麼得好。
【可惜紅顏薄命，在十九歲時就中毒死了。
【注意這是出土所有文獻中，第一次對殷厲帝第一任皇后崔子鳶的死因有正面的描述。
【也就是說，崔子鳶不是陸昭殺的，而是被毒死的。】
【可這個墓誌銘是陸昭寫的啊！怎麼知道是不是陸昭為了掩飾故意寫假的墓誌銘。】
他們的發掘行動還在繼續。
小趙也不急著看日記了，開始在這個墓室找尋有關於崔子鳶的文字記載。
我蹲在地上，隔空撫摸墓誌銘上的文字。
崔子鳶叫我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
她道：「阿昭姐姐，你什麼時候，帶我出去玩啊！」
崔子鳶是殷歲禮親政那年，朝廷百官給他選的皇后。
出自清河崔氏，是崔丞相的嫡女。
其實我也不明白，崔丞相那樣爛到根裡的人，是怎麼生出崔子鳶這樣赤忱的女兒的。
她愛笑，愛玩，但也明事理。
她剛入宮時，我和殷歲禮都防備著她。
一是怕她是崔丞相派來盯著殷歲禮的奸細。
二是怕她發現殷歲禮其實是女兒身的真相。
可千防萬防，我們終究還是沒防住。
那時，我下江南道怒斬三百貪官的事蹟傳入京都。
那些人怕了，怕我回宮與他們算帳。
於是他們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給殷歲禮下了毒。
崔子鳶得知後求崔丞相為殷歲禮找來解藥。
可崔丞相又怎會真心盼望殷歲禮好起來。
於是，崔子鳶也喝下毒藥，她道：「父親，若是你還要女兒，那你便替女兒找解藥吧！」
崔丞相雖爛透了心肝，可卻最疼愛這個女兒。
殷歲禮也因此沒死。
為了防止他人再下毒手，崔子鳶貼身照顧著殷歲禮。
也是在那時她發現了事情的真相。
她對我說：「阿昭姐姐，這件事，我沒有告訴父親，我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我都知道。
「我嫁給了歲禮，那我便是歲禮的皇后，無關她的性別，我愛護她，便像愛護我的生命一般。
「若他們要害歲禮，那便先殺死我吧！」
或許是一語成讖。
崔子鳶最後真的為了保護歲禮死了。
她帶著崔丞相和我們的恩怨一同埋進了幽深的地下。

08
「快看這裡，這裡有個木匣！」
小趙忽然找到了什麼突然興奮起來：「經常看直播的人都知道，殷朝是個極為注重鬼神之說的朝代，他們覺得事死如生。
「這種木匣子，一般都是存放主人身前最重要的事物。
「或許在這裡面，我們能找到我們想知道的！」
小趙小心揭開盒子。
裡面只有三件物品。
一把沾血的匕首——崔子鳶自殺時用的。
一枚鳳凰佩——那是殷朝歷代王后的信物。
一封被保存很好的信——崔子鳶留給我們遺言。
看到早就乾涸的血跡，我的思緒仿佛飄回了三千多年的那個雪夜。
茫茫大雪壓的屋外翠竹，劈啪作響，油燈炸開一簇燈花。
我正在處理以崔丞相為首的奏摺。
他們要求清君側，斬佞臣。
也就是他們想殺了我。
我摩挲著有些粗糲的紙張。
其實我並不怕死，我怕的是，在我死前，我沒完成自己想做的一切。
沒有改變這個時代的悲慘。
江南道的貪污讓我意識到了底層百姓的苦難。
我想改變這一切，可我的所作所為無疑是觸及世家大族的利益。
到了半夜，宮中忽而傳來一個消息。
太醫說，皇后娘娘快不行了。
我感到一陣荒謬，好好的人怎麼就不行了？
歷史上明明記載的是，崔皇后是被陸昭害死的。
而我什麼都沒有做，還在她身邊安插了許多人保護她。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在夜色中入宮，剛踏入迎春殿的那刻，我便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崔子鳶面若金湯，裹著紗布的脖子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出血液。
她看見我，眼淚止不住地落。
她道：「阿昭姐姐，我沒想到，是我爹爹害了你們啊！」
殿中極靜，她的手幾乎沒了溫度。
地上染著血的匕首悄然躺著。
她吃力地握緊我的手：「阿昭姐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爹爹害了你們，真的對不起。」
在生命的盡頭，她仍滿心愧疚。
殷歲禮來時，崔子鳶已經失去了氣息。
以溫婉著稱的慧敏皇后終於還是死在了西元前 197 年的那個隆冬。
崔子鳶死前曾留下遺詔，讓殷歲禮在她死後，封我為繼後。
她用她的死，換來了我的平安還有殷歲禮皇位的穩固。
崔子鳶替我們鋪好了路，她在遺書中交代清楚了一切。
說她是在替父還罪。
可後妃自戕是重罪，為了讓崔子鳶死後能夠安穩，那夜的事，沒有人敢傳出去。
那封遺書也被我藏在了匣子中，當成了崔子鳶的陪葬品。
次年，我將以崔丞相為首的三十名貪官處死。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原來歷史上妖後殘殺忠臣的名聲是這樣來的。
我被歷史裹挾著，成了推動歷史發展的一部分。
……
【不是吧，崔子鳶竟然是自殺，而且崔丞相竟然是奸臣，那我之前學的崔丞相是忠臣被殘害的歷史算什麼？？？】
【上面的算你努力。】
【所以，崔子鳶和陸昭其實關係很好，而且崔子鳶很支持陸昭。】
小趙看清遺書後，手也是在一直顫抖。
她說：「這簡直是歷史性的一刻，你們看，這封遺書分明是崔子鳶的親筆。前幾年，我們挖掘出的Ŧṻ₇殷朝墓穴中，裡面也有一幅崔皇后的親筆字畫，這封遺書上面還有當時皇后的後印，別人偽造不了。」
【不行了，我想哭，這該有多痛苦啊！在一個陌生的朝代，聽不懂當地的語言，一直在努力生活，想要改變一切，卻發現原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沒辦法改變，而且自己還是歷史齒輪上的一環。】
【所以陸昭知曉所有人的結局包括自己的結局，知道結局，還要一直往自己的死期走去，這該有多痛苦，明明剛開始她也還是個小姑娘啊！】
【我不敢想，在直播前看著的陸昭父母會有多痛苦。他們看著已經發生的歷史，試圖尋找自己女兒的未來。】
看到彈幕再次提及我的父母，我的心臟也莫名地抽動。
小趙收拾好激蕩的情緒後，準備開始翻手中的日記本。
她說：「大家不要急，歷史上關於陸昭的結局沒有明確的記載，說不定歷史上陸昭死亡其實是假死呢？說不定陸昭本人早就去遊山玩水了也說不定，畢竟她這麼聰明。」
彈幕在此刻也活躍了起來。
可我卻是哀求小趙不要再繼續直播了。
「求求你了，不要看了，至少不要在直播面前看了。」
要是爸爸媽媽知道，我那幾年吃了多少的苦，他們該有多難受。
小時候我摔破了手，媽媽就心疼得不行。
她怪地為啥要絆倒她的昭昭。
爸爸狠狠踩幾腳害我絆倒的地，說都怪地不平，不然昭昭怎麼會摔倒。
他們要是看見，我在陌生的地方被那麼多人欺負。
他們該會有多難受啊。
可惜小趙沒有陰陽眼，也沒有神通。
她聽不見我的聲音，也看不見我的哀求。
她慢慢地在鏡頭面前翻開了那本日記。

09
西元前 216 年 1 月 1 日
來到這個世界五年了，我咋還沒回家啊？
今年歷史上的大暴君都要出生了，我還是沒在迎春殿看到陸昭。
難道陸昭在當丫鬟的時候不叫陸昭？
野史是真害人啊！
果然，野史就是不包真，但包野啊～
我還發現了個小秘密，原來皇上是個妻管嚴，皇后娘娘一個眼神他就怕了。
皇后娘娘還和我說，等過了明年春天就放我出宮。
她可真好。
……
3 月 21 日
皇后娘娘竟然懷孕了誒！
太醫說已經快三個月了。
皇后娘娘看我好奇，還讓我趴在她肚子上聽聽。
真神奇。
那我回去後是不是能和老陸吹牛了。
姐也是摸過殷厲帝的女人了。
姐可真牛！
……
陛下不知道怎麼了，突然不行了。
太醫說，陛下可能撐不住了。
唉，要是我讀書的時候，多背點殷朝歷史就好了。
現在好了，我連皇帝啥時候死的都不知道。
……
6 月 3 號
皇帝死了。
皇后娘娘都快哭暈過去了。
好討厭，為什麼皇后那麼好的人要經歷這些啊！
……
皇后娘娘早產了。
大名鼎鼎的殷厲帝出生了。
家人們誰懂啊，殷厲帝竟然是個女孩子！！！
這老師也沒教過啊！
……
皇后娘娘也死了，她把殷厲帝丟給我了。
她說她要和陛下在地底下重逢了。
啊啊啊啊啊啊，不是？
她怎麼敢的啊，我一十五歲小姑娘，我真的能帶好孩子嗎？
他們一個兩個是瀟灑了，去地底下了。
就留我一個，苦逼地給他們帶孩子。
……
8 月 15 號
我抱著小皇帝登基了。
我真的要瘋了，雖然說我很努力。
但我也不想頂替妖後的位置啊。
……
碼垛，殷歲禮，她又尿了！！！
她還笑得挺得意。
我真的是一天都等不了了。
我早晚要把那個妖後陸昭找出來，讓她來帶孩子。
頂不住了要。
也不知道為啥老陸以前咋帶大我的。
……
8 月 18 號
殷歲禮又雙叒地尿了。
心情不好，不記了。
……
西元前 215 年 2 月 11 號
今天殷歲禮竟然會說話了誒。
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喊姐姐。
老母親真的落淚了。
……
隨著殷歲禮年紀的增長，這本日記的時間相隔的就越大。
西元前 201 年 3 月 1 日
歲禮今年十五歲了，按照先帝遺詔，她今年應該親政了。
可惡的崔老頭，竟然以歲禮還沒成婚為由，不讓她親政。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氣得我好想畫個圈圈詛咒他！
……
3 月 4 號
我就說崔老頭沒啥好心思吧！他今早上還說自己年紀大了，該乞骸骨了。
下一秒就說，陛下該成婚了。
要把自己的女兒塞給歲禮當皇后。
真想長矛沾屎，戳進他嘚吧嘚吧的嘴裡。
淦！！！
……
8 月 12 號
我是真沒想到啊，崔老頭那個歹竹還能出好筍。
崔子鳶和她爹是一點都不像啊！
真的太可愛了。
想一屁股把她坐死。
嘿嘿嘿嘿嘿嘿。
……
9 月 3 號
江南道水災，死了好多人。
心情不好，不想記了。
……
10 月 3 號
我殺了好多人啊。
要是我回家了，老陸和老媽會不會嫌棄我啊。
想回家了。
10 月 4 號
原來，我就是那個陸昭啊！
大名鼎鼎的妖後陸昭。
10 月 15 號
崔子鳶問我什麼時候帶她出去玩。
我告訴她明年的花朝節我就帶她去宮外看花燈。
她還挺高興的。
多好一孩子。
我覺得，歷史一定能改變，我才不會讓她十九歲就死呢！
誰讓姐們兒無限樂觀呢！
西元前 200 年 3 月 3 號
崔老頭這個老不死的，今天早朝又為難我。
女的上朝咋啦？我吃他家大米了？
一天天地就盯著我作對！
早晚有一天，我踹死這老頭。
5 月 6 號
我上奏疏給殷歲禮，建議開運河，修大壩。
殷歲禮同意了。
可崔老頭竟然說我大興土木，說我紅顏禍水。
我都氣笑了，我咋紅顏禍水了。
……
北方又發生旱災了，崔老頭竟然說是因為我。
我幹啥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在日記中可以窺探出，我和殷歲禮與以崔丞相為首的關係日益緊張。
殷歲禮想真正掌握皇權，但崔丞相不想放權。
長達三年的鬥爭終於在西元前 197 年的隆冬結束。
那年冬天，我建議皇帝推行科舉制。
這一建議徹底動搖了世家的根基。
他們威脅皇帝要處死我，不然他們便都罷官。
那時，殷歲禮根基不穩，還不能和世家對抗。
這一抗爭的終局是。
崔子鳶的死亡。
西元前 197 年隆冬
崔子鳶死了。
我成了殷歲禮的繼後。
這一切仿佛和歷史發展得一模一樣。
我真的能改變歷史嗎？

10
看到這裡，小趙抬起頭，深吸一口氣。
彈幕也變得沉寂。
他們沒有催促。
因為他們都知曉，他們即將看到，我的最後結局。
距離我的死亡即將進入五年倒計時。
崔子鳶死後，殷歲禮變得更像是一個帝王了。
我和他共治天下。
可惜啊，領先時代半步的是天才，領先時代太多的是瘋子。
殷歲禮也逐漸不理解我。
她說，我做的事情太激進了。
我和她逐漸走向陌路。
她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徐徐圖之。
而我則主張要快速完成變革。
因為我知曉，在西元前 192 年，殷朝將迎來最艱難的時刻，小冰川時期。
可我又不能直接跟她說。
因為我知道，就算是我說了，她也不會相信。
殷歲禮已經成了一個成熟的帝王。
她多疑敏感自負。
皇位好像就是這麼一個有魔力的東西。
或許坐上皇位的人註定將會是孤家寡人。
五年光陰轉瞬即逝。
在這年，全國陷入饑荒，春天遲遲不來。
沒有一個地方能種下糧食。
殷歲禮下了一道一道又一道的罪己詔。
可惜並沒有什麼用。
逐漸地，民間傳出一個謠言。
那便是，宮中的陸昭皇后其實是天上禍星轉世，禍星不除，社稷難安。
朝臣們終於有了藉口，將我這個一直淩駕在他們頭上的女人除去。
他們跪在宮門口，脅迫殷歲禮將我賜死。
朱紅色的朝服跪在雨中，就像是多年前，他們跪在迎春殿外，等著我抱出大殷的太子。
殷歲Ţūₛ禮站在城門上，有些迷茫。
她問我：「昭昭姐姐，是ŧųₖ我錯了嗎？難道因為我是個女子，當上了帝王，天地知曉了，所以要降災在百姓身上嗎？」
我握住她微涼的指尖。
就像是抱住剛出生時的她一般。
我說：「並不是這樣的，這不是天罰，我亦不是災星，這都是他們的藉口，他們見不得女子掌權，容忍不了自己的權力被分割。
「女子孕育生命，生命是從女子身上開始的，天命本身就該在女子身上。」
我的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是開到糜爛的山茶。
她跪坐在望著我。
我拔出藏在身後劍，吻上自己的脖頸。
走向了屬於自己的終局。
我說：「歲禮，我死後，不要安葬我，你得仇視我, 這樣你的皇位才能穩固。」
我讓她對外說，我是死於鴆殺。
讓她在我死後，以發覆面，以糠塞口。這樣，那些不服歲禮管治的大臣才會聽她的話。
我還讓她不要在歷史上留下我的資訊。
我怕, 我的父母會在歷史中找到我的蹤跡。
怕他們會因為我哭泣。
我讓她在我死後，不要收殮我的遺體。
勿思勿念勿悼。

11
西元 192 年 10 月 21 日
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記日記了。
姐今天要去幹一件大事。
殷歲禮啊, 姐待你可不薄。
姐死後, 你可千萬別當暴君了，當個明君吧！
……
其實, 我還是蠻怕死的。
我想我爸和我媽了。
老陸, 你知不知道, 我穿越後，好多人欺負我啊！
他們都欺負我，沒人給我撐腰。
要是你們都在, 你們肯定不會讓那些人罵我的。
明明我也沒做錯事, 可他們就是要罵我。
就因為我是個女的, 做了比他們厲害的事, 他們就罵我。
要是能再吃一個老媽給我做的可樂雞翅就好了。
肯定很好吃！
……
求復活卷軸一張。
……
沒有就算了。
……
沒有關係, 姐不怕他們罵。
因為姐，無限樂觀！
……
日記翻到這裡就算是沒了。
彈幕都是哽咽。
小趙已經泣不成聲。
「這本日記本, 將會作為文物收藏起來，不過我們會將拓本送回陸家去。」
在直播的最後, 考古隊也在周圍發現了殷歲禮殷厲帝的地宮。
殷歲禮沒有後代, 她是從旁支過繼了個孩子。
在她死後, 她被收斂的人發現了女兒身。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淩駕他們頭上幾十年的帝王竟然是個女子。
他們抹去殷歲禮的功績，在她身上潑髒水。
在各種野史中抹黑我和她的形象。
但，歷史，總歸是有記憶的。
在我地宮被挖掘出來後。
所有被塵封在歲月長河中的真相都顯露出來。
不斷有人, 還原歷史真相。
為我們洗白。
我以為我會隨著地宮的挖掘成功消散。
可並沒有。
而是隨著日記本到了博物館中。
清明節那天, 博物館閉館。
可卻迎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
一個拄著導盲拐杖，一個抱著一盒做好的可樂雞翅。
爸爸顫顫巍巍地走到日記前。
他道：「昭昭，爸爸媽媽來看你了……媽媽還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可樂雞翅, 你嘗一下啊？」
媽媽雖然看不見了，可這八個可樂雞翅，一個都沒燒糊。
她顫抖著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日記。
仿佛想要在上面攝取到一絲千年前的溫度。
媽媽將日記死死抱在懷中, 聲音哽咽。
「昭昭啊，我的昭昭啊！媽媽終於找到你了, 媽媽帶你回家好不好？再也不會有人欺負我們家昭昭了。」
我虛空環抱住他們。
爸爸媽媽抽泣著。
他們的女兒早就死在了三千多年前，他們找不到墳墓替他們的女兒上墳。
他們只能到博物館中看看他們的女兒。
他們站在歷史的盡頭, 回望過去, 試圖尋找女兒的未來。
小趙將日記本取出來放到爸爸媽媽懷中。
又將拓本放進了玻璃箱中。
小趙說, 這不符合規定啊！
教授說,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這是人家閨女最後一點遺物，而不是冷冰冰的文物。
媽媽珍惜地將日記本抱在懷中。
就像是抱起剛出生時的我一般，慢慢地往家中去。
她說：「昭昭別怕, 媽媽帶你回家了。」
博物館外是大好的天氣，萬里無雲。
我說：「今天的天氣可真好Ṱúₕ啊！」
媽媽潰散的眼眸忽然出現了神采。
她仿佛看見了我一般。
她說：「是啊，今天的天氣可真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