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人第四次生下女嬰後,我作為等郎女被買進府,和一隻大公雞拜堂成親。
府中丫鬟都誇我好福氣,從卑賤的獵戶女一躍成了少夫人。
她們笑著望向岑夫人第五次微微隆起的小腹。
「秋水啊,那就是你未來的夫君。」
「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1
我入府那天,是個難得暖洋洋的冬日。
岑夫人剛生產不久,面色白得好似屋外尚未消融的雪。
我和其他純陽命格的姑娘們站在一塊,等著她最後的選擇。
大丫鬟半夏雪亮的目光一一掃過我們。
「都說說吧,你們為什麼要來當等郎女?」
等郎女是近年來民間興起的風俗。
若是哪家遲遲等不到男丁,便先替他娶個媳婦,以此達到招男引丁的目的。
而這媳婦,便是所謂的等郎女。
顧家五代單傳,岑夫人進門後便主動替老爺納了妾。
可說來也怪,明明每日滋補湯好生養著,那姨娘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
倒是夫人自己懷了又懷,接連生下四位小姐。
老夫人在佛堂急得團團轉,六神無主間竟做了一場夢。
夢裡有位鶴髮童顏的老神仙,笑眯眯告訴她:
「岑家到這代本該絕嗣,若想逆天改命,只能送走之前的小姐,溺死剛出生的女嬰,再尋個十二三歲純陽命格的女娃娃做等郎女,方才有一線生機。」
老夫人駭得臉色慘白。
可思索幾息後她又大著膽子問:「這,這便夠了嗎?」
老神仙但笑不語,揮揮衣袖,化作團霧翩然離去。
再之後四小姐便不幸夭折,先前的三位小姐也都被送去了鄉下別莊。
這些秘辛,都是受過我爹恩惠的人牙子崔叔告訴我的。
而我,便是岑府尋來的純陽命格女娃之一。
2
我們大都是人伢子手裡的賤籍,誰都不願錯過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日頭正好的堂屋裡,很快便有人大著膽子表忠心訴苦衷。
我悄悄抬起頭打量。
只見岑夫人出神地望著手邊小衣,從頭到尾什麼話都沒說。
直到她倦怠地閉了閉眼,半夏立刻上前,指揮著婆子把先前出聲的人全帶了下去。
堂屋眨眼就空了一大半。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她究竟想聽個什麼回答。
我正猶豫間,身後穿著桃粉羅裙的女子施施然上前:
「我願助夫人誕下麟兒,助岑府傳宗接代。」
我認得她,隔壁村秀才的女兒劉春香。
她讀書識字,自然也明白等郎女的意思。
岑夫人定定地瞧著她,眼中漆黑如墨,看不出情緒。
春香卻備受鼓舞,大著膽子繼續毛遂自薦:
「夫人,您收下我吧!我是天生的鳳凰命,極貴的命格,保管能替您招來兒子。」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直覺這不是夫人想聽的,甚至是厭惡的答案。
鳳凰命有什麼稀奇?這屋裡如今滿滿當當站著十幾個,任人採擷。
而我雖沒讀過什麼書,卻也明白將心比心的道理。
若我是剛失去四個女兒的岑夫人,此刻會恨不得撕爛春香的嘴。
但春香不知道這些秘辛,被帶下去時滿臉不可置信:
「我是秀才的女兒,讀過書,有學識,比尋常鄉野丫頭不知強了多少倍,夫人您選我一定不會失望……」
她的聲音尖厲急迫,很快被婆子拿破布堵住,只剩下模糊的嗚咽。
剩下的人愈發戰戰兢兢,沒一個能入夫人的眼。
半夏小聲勸著:「小姐,老太太那邊不好交代……」
夫人極輕地歎了口氣,目光從小衣轉到我身上:
「你一直都沒開口。說說吧,你又是為了什麼?」
我無聲握緊衣袖,將頭垂得更低,訥訥道:
「回夫人,我是為了那十兩銀子。」
3
在淪為賤籍前,我叫李二丫。
家住在杏花村村尾,山腳下的那間土屋。
我阿爹是獵戶,阿娘是繡女。
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頭有個叫大丫的阿姊,底下有個剛滿三月的幼弟富貴。
因為爹娘的本事,我家裡的飯菜總能比旁人家多些油水。
而我,既不用像阿姊那樣早早幫爹娘做事,他們給弟弟買東西時也會捎帶上我那一份。
因為這些,村裡同齡的丫頭們總是很羡慕我。
聽到這裡岑夫人笑了聲:
「你這丫頭倒是有趣。若你爹娘真對你那樣好,又怎麼會為了十兩銀子把你賣來做等郎女?你可知我這胎生的若不是兒子,你也是要跟著沉塘的。」
我點點頭:「知道的,夫人。但十兩銀子省著些用,足夠治好阿娘的病,帶著阿姊富貴穩穩當當過個幾年了。」
岑夫人品出些不對:「你爹呢?」
我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死了。」
今年冬天,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壓垮了村裡不少草屋,也壓垮了阿爹的脊骨。
大雪封山,家裡的米缸見了底。
他一咬牙,決定冒險上山打獵。
這一去,便再也沒能回來。
阿娘哭瞎了眼,後來雪停,連刺繡的活也幹不了了。
「家裡沒了頂樑柱,生計便難以維持。我左思右想,覺得自己既沒有阿姊能幹,也不如弟弟重要,索性將自己賣了,至少能讓他們活下去。」
我真心實意給岑夫人磕頭:「若是您瞧不上我,收了我做個粗使丫鬟也好。」
哪怕只有幾吊錢,也能讓家裡渡過這道難關了。
明明是數九寒冬,冷汗卻浸透我的衣衫,我跪俯在地,心跳如擂鼓。
全家性命皆在這一念之間。
若是岑夫人心軟,我家便有一線生機。
幸而,我賭對了。
岑夫人仁慈,允我先回去安頓好,再挑個良辰吉日入府。
我攥著十兩銀子回了家。
病榻上的阿娘睜著雙空茫的眼,阿姊則抱著弟弟泣不成聲:
「二丫,苦了你了。」
我無言地握住她們的手,扭頭望向白雪皚皚的山林。
前路茫茫未可知。
在這一刻我由衷地期望,岑夫人的下一胎定是兒子。
4
五日後的傍晚,積雪消融。
我坐上一頂桃紅色小轎,搖搖晃晃地從角門被抬進岑府。
出乎我意料的是,同行的還有一頂轎子。
對方也發現了我,撩開簾子,露出春香的臉。
她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帶著不屑冷嗤:
「夫人的眼光也不過如此,竟看上你這麼個粗鄙丫頭。等著吧,你鬥不過我,我有的是法子讓她後悔。」
喜轎相交片刻,在後院分道而行。
半夏後來憤憤地告訴我。
原來春香那天被帶下去後,不知使了什麼法子找到府裡的莫姨娘,勸說她也招了自己做等郎女。
左右老夫人抱孫心切,便半推半就地允了。
可那天直到和大公雞拜堂成親,我都想不明白,春香為何要主動跳進這個火坑。
他爹是十裡八鄉頭一個的秀才,怎麼就到了賣女兒的地步?
第二日一早,我被擺弄著換好衣服,先去見了岑老爺和夫人。
夫人一如既往地神色淡淡。
只說我若真幫她生下兒子,便去官府替我脫籍,做府裡真正的少夫人。
倒是老爺看了我幾眼,低呼造孽,匆匆用過早飯便去了軍營。
夫人接著帶我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莫姨娘和春香也在。
老夫人還未醒,我們便生生在院子裡站了小半個時辰才被迎進去。
我跟在夫人身後低眉斂目,心說原來大戶人家的媳婦也不好當,多的是法子叫人磋磨。
化雪的天,朔風吹拂,我只覺渾身都冒著寒氣。
老夫人視夫人和姨娘如無物,倒拉著我和春香的手喜笑顏開。
最後更是拍拍我的屁股,讓人拿了只銀釵給我:
「你是個有福氣的,定能為我招來孫子。」
我在春香針紮似的目光裡訕訕笑著,對這種莫名的示好感到不安。
好在老夫人的偏愛並沒有持續多久。
我和春香入府的第二個月。
莫姨娘院裡傳來消息,她有孕了。
5
這些年夫人一個接一個地懷,莫姨娘有喜還真是頭一遭。
老夫人特意請了名醫相看,都說左脈滑大,定是男胎。
府裡的下人背地裡悄悄討論:「那二少夫人莫不真是個鳳凰命?」
老夫人歡喜得緊,流水般的好東西往莫姨娘院子裡送。老爺嘴上不說,這些天眼角眉梢也都是喜意。
好幾次我在小花園裡遇見春香,她渾身首飾叮噹作響,得意揚揚地撞我的肩膀:
「二丫,早說你比不過我。等著吧,岑府長子一出生,正室的位置遲早要換人來做。」
我沒說什麼,只溫和地糾正:「你該喚我秋水。」
入府後夫人便替我改了名字,替我開蒙,親自將我帶在身邊教養著。
我知道,有時她會將我當成大小姐淑容,對我多有縱容。
府中的風言風語傳到了老夫人耳裡。
她派了身邊最得力的嬤嬤,和春香一起送來一碗湯藥。
黑乎乎的,聞一下嘴巴都泛苦味。
春香拿帕子捂著嘴笑:「這可是姨娘壓箱底的促胎方子,夫人可莫要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
那嬤嬤膀大腰圓,立在門前,親眼見夫人一滴不剩地喝了才滿意離開。
「老夫人說了,正房永遠是正房,夫人還需多努力。」
人都是貪心的。先前明明只求有個孫子能傳宗接代便好。如今真要有了,又在意起嫡庶之分來。
半夏氣得直扯帕子:「狼心狗肺的東西,當年若不是小姐你下嫁,岑府如今什麼光景都尚未可知!」
夫人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對著日光瞧我新抄的《千字文》。
「不錯,字有些長進。」
半夏是隨夫人從小長到大的,急得直跺腳:
「難不成您要任由偏院那倆騎到我們頭上不成?!」
「要我說,若是她們真得了個帶把的,不如就抱到咱院裡養……」
「住口!」
夫人猛地一拍桌子,胸膛劇烈起伏著。
她不解地望著半夏:「你明明知道……為何還要說這種話?!」
半夏噌地跪下,紅著眼眶拉夫人的衣擺:
「小姐,您得早為自己打算啊!」
那是我第一次見夫人動怒。
無論半夏如何勸說求饒,夫人還是打發她做了半月的粗使丫鬟。
半夏走後,夫人問我:「你可覺得我做得過分了?」
我垂眸輕輕道:「不曾。夫人,您將心比心,知道骨肉分離的苦,便也不想讓莫姨娘有那一遭。」
夫人眼中染上些許笑意:「倒真是個聰明伶俐的。」
「那我問你,若莫姨娘真生了長子,你怕不怕?」
我搖搖頭,問出心裡的疑問:
「怕是不怕的。可我總覺得奇怪,莫姨娘多年未孕不假,可誰又能真篤定她這胎就是兒子呢……」
更何況——
若老夫人真在意嫡庶有別,夫人的母家和姨娘的母家孰輕孰重,很容易取捨。
夫人笑了笑,沒有回答。
6
轉眼就入了夏,莫姨娘的月份大了,行事越發刁蠻跋扈。
府裡消暑的冰塊以養胎為由被她要去一多半,剩下的又多半去了老夫人那裡。
夫人生四小姐時落下了病根,忌熱忌冷。
半夏從外院回來後性子沉穩許多,默默給夫人扇風。
我瞧著夫人日漸消瘦的身子卻忍不住了,偷偷去了管事處想要些冰塊回來。
春香卻也在,正頤指氣使地讓小廝將冰塊都送給莫姨娘。
她對上我的視線,輕蔑一笑:「秋水姐姐也來了啊?可惜這冰塊是老祖宗特意批給我家姨娘的,辛苦你白跑一趟了。」
周遭的婆子小廝都沒搭腔,是默認的意思。
我湊上前,在春香耳邊低語:「你把府裡銀錢偷偷給家裡的事,我都知道。」
「春香,我不想鬧得太難看。各退一步,我們都有活路,不好嗎?」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我,憤憤咒駡:
「還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貪圖享受還裝什麼清高?我呸!」
最後,我如願帶了半桶冰回院裡。
春香怕我將事情捅出去,從此對我忌憚許多。
有時被老夫人派出去一起做事祈福,竟也會笑著與我攀談。
她眼睛亮晶晶的,拉著我的衣袖懇求:
「好秋水,你行行好,別把這事告訴別人。我阿爹阿兄讀書趕考都需要銀錢,我總得幫扶一些。」
見我不說話,她又握住我的手:
「這樣,等姨娘日後做了主母,我定不會為難你和夫人,可好?」
我笑了笑,終於開口:「我要是想說早說出去了,你不必這麼緊張。」
眨眼便到了莫姨娘生產的日子。
女人淒厲的號叫,一盆盆猩紅的血水,觸目驚心。
我默默揪緊手帕,也撐住春香搖搖欲墜的身體。
後半程莫姨娘血虛脫力,老夫人急得用珍藏的百年人參為她續命。
一直折騰到半夜,才終於聽見嬰兒嘹亮的哭啼。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可等穩婆抱著孩子出來,老夫人顫巍巍上前一撩繈褓,當場便暈了過去。
仍是個姑娘。
春香的主母夢,碎了。
老夫人斷定一切都是春香的責任,將她打了二十大板,不日就要和五小姐一同沉塘。
說不出是什麼心情,我去探望了她。
春香鮮血淋漓地趴在稻草堆裡,短短幾日就從岑府的功臣變成罪人。
我看著她,好像看見不久後我的未來。
她氣若遊絲,見我來了,還在嘲諷:
「你來幹什麼?落井下石嗎?好歹我爽了一把,不憋屈。」
「我現在才明白,沒有孩子便是最好的結局。秋水啊,你最好祈禱夫人永遠不會有孕。否則我的今天,便是你的明天!」
她癲狂地笑著,眼裡淚光閃閃,塞給我一包皺巴巴的藥粉。
我腳步一頓,默默放下手中藥膏,倉皇離開。
7
莫姨娘拖著剛生產完的身體,在老夫人門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還是沒能改變她的決定。
五小姐被放在木盆裡,木盆系在春香腰上,春香身後還連著塊巨石。
十幾個家丁輕飄飄地一推。
咕嚕嚕幾聲,水面冒出幾串氣泡,小孩和女人就都消失不見。
只留下一片連綿的波蕩,飄了很遠,很遠。
春香口中待她極好的父親兄長,得知消息後什麼都沒說。
他們喜滋滋地收了岑府一百兩封口費,準備舉家搬遷去別的地方。
連替春香立個衣冠塚都不肯。
我看著他們拿著銀子喜滋滋離去的背影,渾身發寒。
沒幾天,瘋瘋癲癲的莫姨娘也懸樑自盡。
消息傳出時,老夫人正和夫人一塊誦經祈福。
聞言老夫人眉心微蹙:「沒福氣的東西,真是晦氣。」
夫人則握著一串佛珠。
燭火照在她臉上,影影綽綽,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春香的死成了我的噩夢。
幾次午夜夢回,我總會看見她虛白腫脹。
掙扎著想從河裡出來索命。
可等她真爬了上來,又茫然地站在岸邊,不知道該去找誰尋仇。
便只好咧著嘴朝我笑:「二丫,我等你下來陪我。」
很奇怪。
明明入府前我就有過預想。
可當死亡真將來臨時,我仍然感到恐慌。
我跪在蒲團上,在心中卑劣又虔誠地許下和死去的春香一樣的願望。
我希望——夫人別那麼快有孕。
這樣,我們才能是安全的。
可命運好像總愛同我過不去。
我第一次許願要和家人永不分離,一場白皚皚的大雪便摧垮了我的家。
第二次許願夫人ẗũ³別那麼快懷孕,隔日她便被診出了喜脈。
滿院喜氣洋洋中,唯有我默默捏緊那包藥粉,如墜冰窟。
那會是個男孩嗎?
如果不是,我和夫人會變成莫姨娘和春香那樣嗎?
夫人親眼看著四小姐沉入河底時,又在想些什麼呢?
8
自打夫人懷孕後,府中所有人都狂熱地望著她平坦的小腹。
仿佛裡面的不是個尚未成形的胎兒,而是個會生錢的金疙瘩。
連帶著我在府裡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秋水啊,你可真是好福氣。」
「等小少爺生下來,你可就是府裡正兒八經的少夫人了。」
府裡的丫鬟們豔羨地望著我,就連半夏也一臉揶揄:
「那可是你未來的夫君,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夫君嗎?
可我怎麼覺得那只是一團會吞噬我靈魂的血肉?
我想起五小姐在木盆裡的哭啼,春香死前癲狂驚恐țŭ̀⁴的眼神,她父兄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
以及——夫人日日貼身放著的小衣。
從前我道聼塗説時,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當我親眼見過,旁觀過,即將經歷時。
我忍不住開始懷疑。
這樣真的值得嗎?
我拿著藥粉站在夫人的午膳前,心中天人交戰。
直到半夏雀躍地沖進來:
「秋水,你怎麼還在這裡?快回去看看誰來了。」
我猝不及防被她拉出去。
遠遠就看見阿娘和阿姐站在院子裡,正欣喜地望著我。
她們身上有局促,更多的是激動。
「夫人特意接了我們來看你,還找人治好了阿娘的眼睛。」
「二丫可真有福氣,碰上這麼一個好相與的婆母。」
岑夫人輕柔撫著自己的小腹:「哪裡,秋水幫我招來了兒子,是我該感謝她才是。」
她的眼睛依舊平和溫柔。
我捏著袖子裡的藥粉勉強笑著,有些驚疑不定。
夫人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送走泣淚漣漣的阿娘和阿姐,我默默將那包藥粉放進櫃子的最深處。
爾後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天,還沒來得及鬆口氣。
三月之期一到。
老夫人就請了城中看男女最准的術士來替夫人診脈。
9
甫一搭上脈,那術士的表情立刻凝重起來。
他連連搖頭,不停歎氣。
老夫人趕忙讓人往他手裡塞銀子。
「仙人,這一胎可是有什麼閃失?」
術士掂了掂分量,滿意地收起來。
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拋下一道驚雷:
「老夫人,岑府這代命中無子,您還是認命吧!」
「早日選個識趣的人家,過繼一個回來也好。」
老夫人驚疑不定,失聲道:
「這怎麼可能?!」
「那神仙分明說過,只要招來等郎女,便可讓我抱孫子。」
術士歎口氣,看了眼面色如雪、靜默不語的夫人。
她手邊還有為四小姐準備的玩具與小衣。
「夫人太過思念小姐,憂思過重,才導致男娃遲遲不肯投生。」
「而今,除了那個法子……其他只怕是不行了。」
老夫人敏銳地抓住關鍵:「什麼法子?」
她渾濁的眼珠裡迸發出強烈的光,急切道:「仙人,只要能讓岑府有後,我們什麼都願意做!」
眼看著婆子端上來整整一盤梅花銀錠。
術士故作為難道:「我師傅雲遊四海時,曾得到過一方轉胎藥,有改陰為陽的奇效。」
「只是這法子太耗母體氣血,有損陰德,還是罷了吧……」
老夫人怎麼可能就這樣算了?
我垂眸立在夫人身旁,眼睜睜看著老夫人的大丫鬟端上一盤金錠,放在桌前。
她殷殷切切道:「要損就損老身的吧,否則百年之後,我也沒臉見列祖列宗了。」
術士摸著自己的鬍子,踟躕片刻。
最後他一咬牙:「好,那我就將這秘方交給您。」
老夫人歡喜地接過。
送走術士後,老夫人便不顧夫人的阻攔,叫人將院裡有關小姐們的東西都收了出去。
她冷冷地望著夫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也不想我斷了莊子裡那些人的活路吧?」
打那之後,夫人喝的藥裡便加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有時是香灰或者扯碎的黃符,形狀詭異的青色活蟲。
更多的,則是未經處理、滿是腥臊味的鹿鞭、鹿茸。
院裡的小廚房日日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怪味。
夫人懷孕的第五個月,肚子已經像快臨產的婦人一般大了。
與之相對的是,她本人日漸消瘦下去。
遠遠看著形銷骨立,很像一具肚子充了氣的骷髏。
夫人愈發沉默,有時在屋裡一坐就是一整天,誰勸也不願意岀來。
直到京城傳來家書,說她阿爹阿娘要來省親。
她這才打起些精神,翹首以盼。
盼來的卻是父親在離京途中病逝的消息。
夫人呆坐了一天一夜。
老夫人怕影響到她肚子裡的孩子,偷偷給她下了些安神的藥。
她這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來,她發了瘋似的想要回京城奔喪。
老夫人惡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你想都別想,要是死人的晦氣衝撞了我的乖孫,我跟你沒完!」
一向溫柔體貼的老爺也像變了個人似的,毫不猶豫地扯開夫人朝他求救的手:
「德儀,你別胡鬧了,人死都死了,你大著肚子回去又能做些什麼ƭú₍呢?」
夫人愣愣地望著他,好一會兒,又癡癡地笑了起來。
笑聲絕望又癲狂,聽得我直起雞皮疙瘩。
那之後,老爺便再沒來過夫人院裡。
有次我路過佛堂,聽見老夫人和老爺毫不避諱地交談。
「她看著像是快瘋了,反正也生不出兒子,要不我做主,你再娶一個吧。」
老爺的臉隱匿在深沉的夜色裡,沒有回答。
10
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夫人有孕的第七個月,岑老爺敲鑼打鼓,新抬了一房姨娘回來。
說是姨娘,可用的都是平妻的規格。
八抬大轎,十裡紅妝。
我和半夏悄悄去看了一眼,她氣得直哆嗦:
「不要臉的賤人,見我們小姐落魄了,便又娶了老相好回來!」
原來,那新姨娘不僅是老爺的舊情人,更是老夫人的外甥女。
兩人自小青梅竹馬,原本有婚約在身。偏偏岑府當年落魄,夫人隨阿爹南巡時對老爺一見鍾情。
老爺立即退了同表妹的婚約,借著老丈的東風,在官場風光無限。
夫人嫁進來才知道還有這番隱情,當即有些後悔。
老爺溫柔地親吻她的鬢髮:
「不關你的事,我同表妹原本也沒什麼感情。」
「你對我Ṫů⁰一見鍾情,我對你更是一顧傾心,此生唯願與你結為夫妻,恩愛兩不誤。」
而今新姨娘入府不到一月,便診出兩月餘的身孕,更是板上釘釘ṭüₛ的男胎。
恍若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夫人臉上。
所有人都等著瞧她的笑話。
夫人卻出乎大家預料地恢復了精神,日日準時喝著那些苦澀怪異的湯藥。
人也不似之前那般孱弱,氣血漸漸好了起來。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她摒退眾人,精心打扮後抱著一個木匣,敲開老爺書房的門。
從此老爺待她一如從前,甚至隱隱有更好的趨勢。
新姨娘看在眼裡,恨在心裡。
借著每半月一次診平安脈的機會,作起了妖。
依然是那個熟悉的術士,這次他說的話更加令人不寒而慄:
「先前的小姐們占了府中少爺的位置,若想確保生下男孩,得將她們逐出族譜。」
這是想讓小姐們在府中徹底沒了地位。
半夏忍不住勸:「夫人已經喝了小半年的轉胎藥,何至於此?」
新姨娘捧著肚子嬌喝:「放肆,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她摟著老爺的胳膊柔柔撒嬌:
「表哥,可不能讓她們影響到我肚子裡的孩子啊!」
「大不了多給她們些金銀,好生養著便是。」
岑老爺為難地望向夫人。
她卻淡淡笑了,撫著高聳的小腹,神色溫柔:
「的確,這是我們好不容易盼來的男胎,不能讓姐姐們影響到弟弟。」
「老爺,我沒事的。只要是對你好的事情,我都願意做。」
老爺大為感動。
姨娘則死死攥著手裡的帕子,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誰都沒注意到夫人眼中一閃而過的鋒芒。
我窺見其中冷意,不受控地顫了顫。
她似有所感,抬頭沖著我笑,一如初見。
11
說來也怪。
自從將小姐們逐出族譜後,府裡接連傳來好消息。
先是老爺得到貴人賞識步步高升,成了軍中炙手可熱的小將領。
再是夫人懷胎十月,順利生下一個健全的男胎。
也就是,我的夫君。
嫡子嫡孫,血脈正統。
老爺和老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翻遍字文,珍而重之地為他取名「天祈」。
取自「天祁有命兮,霄安不動」。
期盼他擁有神祇般從容不迫的力量,對他的重視可見一斑。
可惜,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夫人生產前胎象不穩,半夏親手從我房裡搜出了那包帶著春香血跡的墮胎藥。
她們眼中是濃濃的失望,將我打了十大板丟進柴房。
屁股火辣辣地疼。
我盯著黑黢黢的屋頂,釋懷地笑出聲。
沒想到兜兜轉轉,我還是走了春香的老路。
但至少,夫人得償所願了。
感受著身體熱度的流失,我閉上眼,坦然接受死亡的來臨。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老夫人那求情,救了我。
「姨媽,秋水可是保佑姐姐生下兒子的大功臣,若是就這麼死了,那孩子那會不會有什麼壞事?」
想起夢裡老神仙的話,老夫人最終同意放我出來。
「你……為什麼要救我?」
這個從入府就開始和夫人作對的姨娘,撫摸著自己的小腹。
臉上是一種我很熟悉的母性的光輝:
「我救的不是你,是我肚子裡的孩子。」
「術士說我這胎金貴,受不得血腥,你要是死了,我的孩子也會被影響。」
原來如此。
我跪俯在地:「多謝!」
自此,我在府上成了一個透明人。
夫人絕口不提要將我認作兒媳婦的事。
將我趕了出來,不再允許我出入她的院子。
老夫人顧慮我與小少爺之間是否有某種特殊的聯繫,也不輕易放我離開。
我被趕到偏僻單獨的小小院子裡,成了大家絕口不提的存在。
有從前關係好的小丫鬟找到我,私下裡為我鳴不平:
「我那天瞧見,半夏進你屋後直直朝櫃子那裡去,定是早就商量好的。」
「我看夫人就是生了兒子,又不想認我們這種身份低微的女子做兒媳婦,才有了這一出。」
我笑了笑,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覺得現在的日子挺好的。
出了柴房後,夫人讓半夏去官府脫了我的奴籍。
現如今,我既不是任人宰割的奴婢,也不是一個孩童的妻子。
不僅沒被沉塘,還在夫人教導下開了蒙,讀書識字。
甚至連阿娘、阿姐和小弟也都還好好活著。
這對我來說,是從前連做夢都想不出的好日子。
我很知足。
12
半年後,姨娘足月生下第二個男娃,徹底打破岑家五代單傳的歷史。
老爺和老夫人高興得恨不得昭告天下——
岑家將在他們手中發揚光大。
他們漸漸忘了「等郎女」的存在,將所有「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
府裡放鬆了對我的管控,我得以用攢下的錢,悄悄和阿娘她們在外面做了些小生意。
我想,總有一天老夫人會對我嗤之以鼻。
等到那時,我就真正自由了。
這天我從外面回來,在後門拐角處撞見半夏和那個術士。
他正喜滋滋地收下半夏遞來的金錠。
兩人姿態熟稔,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我驚訝之餘,不慎發出了聲音。
術士立刻溜走,半夏則警惕地朝我這邊走來。
看見是我,她放下棍子,竟然就那麼走了。
我膽戰心驚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夜裡做夢都是被殺人滅口的恐懼。
可什麼都沒發生。
倒是外面傳來消息,說是那術士醉酒後不慎跌落湖中,溺水而亡。
四小姐、五小姐和春香,也都死在那裡。
老夫人得知後唏噓不已,親自在佛堂為他點了一盞長明燈,還抄了一則《往生經》。
我卻汗毛倒豎。
聯想到夫人一年來的變化,我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在她院子門口徘徊不定。
這段時間我出門行商,又加之讀書識字,視野見識都比從前開闊了許多。
我知道老爺如今倚靠的貴人,是京城中親王的勢力。
而老爺在京中的人脈,除了夫人的娘家,再無其他。
也知道那湖水遠在城外,醉酒的術士難以獨自一人前去,也沒有理由深夜前去。
術士已經淹死在冰冷刺骨的河水裡,那老爺呢?
我不在意老爺的生死。
可夫人做完想做的一切後,會不會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我和阿娘她們的小生意做得還算不錯。
多養上夫人、小少爺和一個半夏,日子緊巴些,也過得下去。
我想來問一問,她們願不願意。
13
半夏發現了在門口踟躕的我。
她猶豫再三,還是通報後將我領了進去。
我先前打的所有腹稿,在看見夫人的那刻蕩然無存,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似乎並不意外我會來,將小少爺交給半夏抱走,示意我跟著她在小院裡坐下。
月色如水,照在夫人未施粉黛的臉上。
我有小半年沒近過她的身,現在才發現,她的眼角爬上了些許皺紋。
臉色比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還要不好,青白青白的。
我張了張口,想說夫人至少也要為少爺和小姐們多考慮考慮。
她擺手打斷,語氣溫柔:
「二丫,陪我看看月亮吧。」
我第一次從她眼裡望見濃厚得化不開的悲涼,舌尖發麻。
她卻看著我笑了,拉著我的手意有所指:
「好孩子,別怕,你不會有事的。」
「再等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明明是盛夏,她的掌心依然一片冰涼。
那一天,我無聲地陪夫人坐了很久很久。
安靜、祥和到我多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此刻。
可第二天天一亮。
我依然是府上那個不受待見的等郎女。
夫人也還是那個為了老爺、子嗣和姨娘爭風吃醋,受婆母磋磨的當家主母。
日復一日遭受相同的折磨,漫長且沒有盡頭。
我和夫人一樣,沉默地等待著。
變故發生在一個尋常的早晨。
一封密信自京城傳出,八百里加急,到了老爺手上。
他看完信後,紅光滿面,渾身都是即將幹一番大事業的意氣風發。
交代過這兩個月都不會回家之後,他便急匆匆地帶兵走了。
望著他昂揚離去的背影,老夫人對夫人態度愈發輕蔑。
「從前你總說我兒是借了你爹的東風,可你如今瞧瞧,自打你爹去了,我兒才叫真正地平步青雲!」
夫人乖順垂頭,笑而不語。
我躲在人群後,瞧見她微彎的嘴角。
便知道,她一直等的機會來了。
14
半個月後,老夫人口中平步青雲的老爺,被抄家的官兵提著腦袋撞開了府上的大門。
「聖旨到——岑文殊帶兵謀反,已然伏誅!」
清晨朦朧的霧氣中,所有人都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馬背上金戈鐵馬的統領長槍一指:「搜!府上所有的東西一律充公,女眷即刻押往教坊司,等候發落!」
數不清的官兵蜂擁進府,前院砸東西聲、哀號聲響成一片。
我一路飛奔到了夫人的院子,和正要出門的夫人和半夏撞個正著。
夫人笑吟吟地拉住我:
「二丫,你來得正好。」
她不由分說把小少爺塞進我的懷裡:
「你脫了賤籍,也不是岑府的人,這場禍事不會牽連到你。」
「我把他託付給你,安心帶著他走吧!」
我急切地回握住她:
「您和半夏也一起走吧,我能養活你們!就當是為了小少爺,他還這麼小,不能沒有娘親啊!」
夫人溫柔地搖頭,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
「好孩子,他是我從慈幼堂抱回來的孤兒。」
「我的孩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早已入土為安了。」
「我的身子被那些湯藥耗空,沒多少日子可活了,就讓我做一直想做的事,死得其所,為她們報仇,好嗎?」
她摸摸懵懂的小少爺的腦袋,又慈愛地望著我。
我被這個驟然得知的真相砸得頭暈目眩。
愣愣地接過她手裡的孩子。
明白自己勸不住她,我倉皇地騰出一隻手去拽半夏。
我近乎哀求道:「你呢,你總要和我一起走的吧?」
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都死掉啊!
可半夏只是抹了把眼淚,紅著眼眶搖頭:
「我也不了,我從小和小姐一塊長大,她在哪兒我就要在哪兒。」
她推著我出去:「你也快走吧,晚了帶著孩子可就不好脫身了。」
我無力地看著她們決絕離開的背影,咬牙抱著孩子跑向自己小院牆角的狗洞。
這是我先前為了方便外出,一點點鑿開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官兵們現下都集中在主院裡,這兒又破又偏,倒方便我逃之夭夭。
我抱著孩子鑽出狗洞,在小巷中大步奔逃,將那些哭聲、哀號聲都遠遠拋到身後。
直到在某個臨界點,陰冷的小巷化作寬闊的街道,沖天的哭聲變成街道熱鬧的喧囂。
溫暖的朝陽灑在身上,我終於停下來,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著。
喧鬧聲陡然一靜,我順著人群驚愕的目光扭頭望去。
滾滾黑煙拔地而起,幾乎要遮蓋半邊天空。
那是,岑府佛堂的位置。
15.岑夫人視角
小四死的那天,我被勒令在岸邊看著。
婆母一臉鄙夷地指責我:「都怪你,若不是你生不出兒子,至於我費這麼大勁求孫子嗎?!」
「我就是要讓你親眼看著,就是因為你沒本事生兒子,你的女兒才會死掉!」
在此之前,我極力阻撓小四的死亡。
求助夫君、強硬搶人,可都無濟於事。
我遠嫁而來,身邊除了半夏,都是岑府的家僕,他們只聽婆母的。
而夫君。
呵,我那愚孝的夫君居然對我說:
「算了吧,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娘她也是徹底急了,才會做出這種傻事。」
「反正我們已經有了三個女兒了,小四才剛出生,就隨娘去吧……」
我不明白。
不明白一向疼愛女兒的夫君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正如我不明白婆母為了向上天表達自己一心求孫的決心,而要讓小四去死。
半夏被打暈丟進柴房,麻繩捆住我的手腳,絹布塞進嘴裡。
從所謂的岑府主母變成任人宰割的魚肉,好像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我絕望地看著小四被抱出轎子,被放進木盆。
凜冽的寒風一吹,她小臉凍得烏紫烏紫,就那樣沉入水中,什麼都沒留下。
我無聲流淚,哭到暈厥,害了一場大病。
再醒來後,我明白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從前我以為只要忍讓些,日子總會好過起來。
可現在,我想替小四報仇,我想讓他們償命。
謀劃這個計畫耗費了我許多的心血。
離京多年,也不願意讓父親憂心,撿起曾經的人脈費了很大功夫。
在府裡安插只屬於我的勢力,也需要時間。
在這期間,婆母找的等郎女來了。
作為我失去女兒的獎勵,婆母大發慈悲地允許我,挑選一個合眼緣的姑娘當兒媳婦。
我本就不信等郎女的功效,也不想平白讓一個姑娘送命。
興致缺缺時,我看見了二丫。
小小的一個Ŧũ̂₎,站在人群邊邊,不說話, 眼裡卻閃著機靈的光。
左顧右盼時,很像我愛調皮搗蛋的大女兒淑容。
二丫說她不怕死,她更想救她的爹娘。
我心軟地答應了。
其實我大可以讓半夏私下裡塞些銀子給她。
可我, 實在是太孤單了。
如果卑劣地留下她, 是不是就能假裝女兒們還在我身邊?
我親自替她開了蒙,教她讀書識字。
她學得很快,也懂得感恩。
她和春香周旋,為我在酷暑中,送來半桶清涼。
有時我會覺得,她真的是我的女兒。
淑容她們在外面過得也還算不錯,常常給我遞來書信。
原來離了這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 廣闊天地中,她們大有可為。
可我始終忘不了小四,夫君和婆母也沒打算讓我忘記。
轉胎藥,舊情人帶孕入府,父親的死, 出生即夭折的孩子……
我耐心蟄伏, 終於等到機會。
將孩子們剝離在外後。
替我的好夫君牽線搭橋,送他上了一條賊船。
然後, 親自揭發了他。
送走二丫,我從領頭官兵那拿到了夫君的頭。
他眼睛睜得大大的, 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我提起來饒有興趣看了會兒, 帶著他去拜見婆母。
婆母被我的踹門聲驚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看清她兒子的腦袋後, 差點當場暈了過去。
半夏眼疾手快地騎在她身上,狂掐人中。
婆母幽幽轉醒,哆嗦著咒駡我:
「毒婦……你對我兒做了什麼?!」
我沒回答,和半夏一塊將她綁了起來。
就像她當初對我做的那樣。
麻繩捆住她的手腳,絹布堵住她的嘴巴。
不,還不夠。
我盯著被綁成粽子滿眼驚恐的婆母,突然沖上去惡狠狠地給了她幾巴掌。
等我喘著氣停下時,她滿臉是血,臉也腫成了豬頭。
我扯下絹布,想聽聽她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可她說:「我不該讓你喝那些藥, 都是我的錯,反正岑府已經Ţŭ₁有了兩個小輩, 我既往不咎, 往後我們倆和平共處, 放過我好不好?」
無趣。
原來對婆母來說, 有了孫子後, 連兒子都是能夠捨棄的存在。
我拔出發間的簪子。
手起簪落, 溫熱的血濺到我臉上。
我笑了。
原來這麼簡單。
原來只需要這麼簡單。
曾經壓在我身上重若千鈞, 讓我難以喘息的山,輕而易舉地崩塌了。
我環顧這間佛堂。
瑩瑩燭火中, 佛像慈悲, 檀香嫋嫋。
婆母每年都會向寺廟捐贈百兩香火,實在是很虔誠的信徒。
可她抄了那麼多經,怎麼還是學不會慈悲?
我踹翻佛台,燭火滾落, 火苗呲地蔓延。
明亮溫暖的火焰中,我和半夏相互依偎,靜靜閉上了眼。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