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的第二個月。
我在醫院產檢遇到了前夫哥。
葉臣目光冷漠:「生病一個人來醫院,怎麼,跟我離了,沒人管你了?」
我摸著肚子,白了他一眼:「誰說我是一個人?」
他冷笑一聲。
後來寶寶生病,我帶著孩子去醫院的時候,又碰到了葉臣。
他臉色難看,突然氣笑了:「所以你當初說的不是一個人,是這個意思是嗎?」

1
週一的早上。
到了公司之後,我照常把報告交給了葉臣。
他掃了一眼報告,淡淡道:「離了婚,報告品質都變高了?」
是了,葉臣不僅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老公。
嚴謹一點來說,已經是前夫了。
跟葉臣鬧了兩個月,我們三年的婚姻還是走到了盡頭。
他說,我不愛他。
我也覺得,他不愛我。
所以才決定離婚。
但工作還得繼續。
起碼在我找到更好的崗位之前。
畢竟葉臣給我的工資比起其他公司來說,並不算少。

2
傍晚。
下班後,葉臣請我們去了樓下的餐廳聚了餐。
大家興致勃勃地點著酒。
葉臣看了眼菜單,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再要個橙汁。」
「好的,先生。」
他話音剛落,就有新來的同事問:「橙汁?老闆點給誰的啊?」
見葉臣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我默默舉了手:「我不太會喝酒。」
眼看著他們就要起哄,我趕忙又補了句:「我剛剛才告訴老闆的,可能你們沒注意聽吧。」
「這樣啊……」
我打了個哈哈,這一茬才算過去了。
我跟葉臣是夫妻這件事,公司裡沒人知道。
為了不影響工作,我沒同意公開。
他只是沉默著點頭。
菜品小吃慢慢上來了。
旁邊的同事看我中午沒吃飯,剝了個蝦扔進我碗裡。
我夾起來還沒放進嘴裡,胃裡突然一陣翻江倒海。
起身皺著眉頭跑進了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胃裡犯噁心的勁還沒過去。
我摸著胸口往外走,卻在洗手間門口看到了葉臣。
他攥著個藥瓶,看見我來,邁步走了過來:「胃藥。」
他說完,又問:「又沒吃早飯?」
我掃了他一眼:「不用你管。」
葉臣勾勾唇角,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想多了,我是怕你的狀態會影響明天的工作。」
「……」
是啊,我倒是忘了。
他一向公私分明。
當年我在家裡高燒不退,頭暈目眩的時候,給他打了個電話過去。
我想著,他再怎麼樣也是我老公,不會不管我的。
可電話打通,卻只得到了一句:「在忙,待會兒再說。」

3
高強度工作了一周。
只要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浮現出葉臣的臉。
所以我睡得並不安穩。
終於還是病倒了。
週末去醫院檢查才知道,我已經懷孕兩個月了。
我大概知道是哪一次。
想起那荒唐的一夜,我兩眼一黑。
明明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但身體卻比誰都誠實。
所以一邊互損一邊接吻,幾乎是我們的常態。
可最終,還是走到了今天。
拿著報告單出來,到了醫院樓下正準備坐著休息會兒。
迎面,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
葉臣正帶著個穿著長裙的女生往裡走,臉上沒什麼表情。
只是沒走幾步,就注意到了我。
緊接著,他旁邊的女生也注意到了我。
我是想裝沒看見來著。
但那兩人腳尖一轉,竟徑直朝我走了過來。
頭頂,葉臣目光淡漠:「生病一個人來醫院,怎麼,跟我離了,沒人管你了?」
我摸著肚子,動作不大,只是白了他一眼:「誰說我是一個人?」
我沒騙他,我肚子裡還有一個呢。
不過他倒是動作快,這才離婚兩個月,就抱得美人歸了。
好險,還好離了。
既然離婚了,也說好互不打擾。
那孩子的事倒也沒必要告訴他了。
再給孩子賺兩個月奶粉錢,我就辭職走人。
葉臣勾著唇角:「你要是求我一下,我可以考慮陪你。」
「求你快滾。」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只是挑了挑眉,然後轉身走了。

4
我在家休息了兩天后,才感覺好ẗű̂ₔ了點。
午後,因為沒什麼食欲,我坐在工位上忙活。
對面的辦公室的門忽然推開了。
葉臣從裡面走出來。
看著空蕩蕩的工位,他邁步走了過來:「又不吃午飯?」
「等會兒就去。」怕他損我,我還不忘補一句,「放心,不會影響工作的,葉總。」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我是怕你餓死在公司,影響公司形象。」
我輕嗤了下:「葉總每天都到淩晨四五點才睡,要死也是你先死。」
「我為什麼那個點才睡,你不比我清楚?」
「你要是嘴別那麼毒,到時候你先死了我還能多給你燒點紙。」
葉臣剛要說話,門口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我倆齊齊閉了嘴,不約而同地聊起了工作。
「檔五點之前發我郵箱。」
「好的,葉總。」
剛進門的同事喊了聲「葉總」後,就一溜煙朝我跑了過來:
「宋錦,還沒吃午飯啊?」
我指了指電腦,笑道:「馬上就去。」
她緊接著從包裡拿出一個三明治:
「給,墊墊肚子。」
葉臣看著我倆,沒再說什麼,轉身準備回辦公室了。
可我撕開三明治的包裝,聞到那股蛋腥味的時候,沒控制住,幹嘔了下。
同事在一旁,露出了關切的目光:
「宋錦,看你最近食欲不太好。」
「不會……是懷孕了吧?」
那邊,就要拉開辦公室門的葉臣身子一頓。
抬頭跟他對上視線,我沒由來地慌了……
清了清嗓子,我趕忙轉身跟同事解釋:「我是電腦看太久了,有點頭暈想吐……」
同事的神情這才緩和下來。
我的那顆心卻還懸著呢,不敢抬頭。
直到聽到葉臣那邊脆生生的關門聲,這才放下了心來。
「小錦,你也別太拼了,看你每天兩點一線的,真不準備找對象了?」同事拍拍我,說道。
為了杜絕這個話題,我說:「我結過婚了。」
「什麼?!」同事傻眼,「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你老公啊?」
「他……」
我看了一眼那邊辦公室裡皺著眉頭的葉臣,心裡隱隱還有火氣,於是回了同事倆字:「死了。」
反正對我來說,離婚跟喪偶沒區別。
正好,這麼一說,就不會有同事再問這種事了。

5
公司又拿下了一個大項目。
葉臣給項目組的同事都發了獎金,也包括我。
今天,又請了專案組的同事去吃飯。
我記得跟葉臣還沒離婚的時候,他也沒那麼愛請公司同事聚餐啊!
我坐在椅子上不緊不慢地吃著飯,同事們在一旁嘮嗑。
「我們之中,是不是除了我、小錦和葉總外,都結婚了啊?」
「是啊,陳哥孩子都三歲了。」
我吃飯的動作慢了下來。
怎麼又聊到這個了……
這茬過不去了是吧?
我沒打算搭話,繼續埋頭乾飯。
就看見坐在葉臣旁邊的同事喝了口酒後,笑著開口了:「誒,不對啊!小錦結過婚啊!」
「什麼?!小錦藏這麼深?!」
正吃飯的我,莫名被嗆了下,後知後覺地開口:「是……是啊。」
「那怎麼沒聽小錦提過?」
「哎,說來可憐。」
一下子,大家的目光就都被說話的同事吸引了過去。
「小錦她老公……英年早逝了,去年走的。」
我僵住了。
想到葉臣還坐在對面,背脊冷不丁一涼。
大家都在紛紛感歎人生無常。
只是不知道葉臣是什麼臉色。
我正心虛地低著頭,對面忽然響起了葉臣含笑的聲音:「宋錦。」
「你跟他們說,你老公去年就死了?」

「……」
突然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扯著唇角乾笑了兩聲,抬頭就對上了葉臣冷笑的目光。
剛想狡辯,旁邊的一個同事又戳了戳我:
「小錦,那正好啊,你看看我怎麼樣!」
「下周請你吃飯啊!」
無語了一陣,我尷尬地擺了擺手。
還沒開口,就聽見坐在對面的葉臣慢慢悠悠地說道:「你是嫌自己工資太多了?」
同事一噎:「我錯了老闆……」
可能是怕影響工作吧。
畢竟在葉臣心裡,什麼都比不上工作。
還好,離了。
吃完飯快走的時候,我在洗手間門口遇到了同事。
她一邊擦手一邊湊過來問:「小錦,我看小周挺不錯的啊,剛剛他說要請你吃飯,怎麼看你對他好像沒什麼意思啊?」
「咋了這是?」
「嗯。」我點著頭,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因為我下月就準備辭職了。」
「辭職?!」
我倆聊著天走出來的時候,在門口看到了攥著胃藥的葉臣。
四目相對,略顯尷尬。
我輕輕叫了他一聲「葉總」,就轉身離開了。
……
吃完飯走出來的時候,外面正下著小雨。
葉臣今天喝了不少。
自從那件事之後,很少見到他喝這麼多酒了。
倒是稀奇。
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雨天。
葉臣應酬完後,喝得酩酊大醉。
我接到電話,匆匆忙忙來接他。
我倆坐在車的後座。
他醉醺醺地靠在我懷裡,像只乖巧的小狗。
信誓旦旦地說簽完這個合同就拿最後一筆錢給我繼父繼母。
從此跟他們一刀兩斷,我就只是他一個人的了。
我低頭看他,說不出話來。
外面的小雨下個不停。
聲音不大,卻滴滴落在我心底。
恍惚了一陣,我才回過神來。
有點不太明白,是什麼讓我們變成了現在這個結局?
哦。
因為他不愛我了。

6
這兩個月,明顯感覺肚子大了些。
所以去交辭職報告的時候,我又裹了一件外套。
葉臣看著辭職報告,倒並不顯得驚訝。
只是打量了我一番後,皺起了眉頭:「今天很冷嗎?」
我裹緊了外套,沒說話。
葉臣也沒再說話,盯著辭職報告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真要走?」
我有點不耐煩了,抱著手反問了句:「不然你以為我在跟你過家家?」
「走了之後,你準備做什麼?」
「與你無關。」
葉臣收回視線,骨節分明的手在手邊的杯子上摩挲著,勾了勾唇,聲音冷倦:「我是怕你餓死了。」
我們總是這樣。
沒說兩句就開始陰陽怪氣地吵上了。
不過事到如今,我也懶得跟他吵。
瞥見他藏在桌面上那盆綠植後面的石膏小玩偶,我翻了個白眼。
「那東西,你也早點扔了吧。」
「孩子都沒了,你還留著它。」
「裝什麼裝?」
葉臣抬眸看了我一眼,對上視線後,神色淡漠地抓起了綠植後面的石膏小玩偶。
攥了幾秒,就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我只是忘扔了。」
看見靜靜躺在空垃圾桶的石膏玩偶,我心裡還是沒由來地涼了一陣。
但面色依舊像一潭死水:「你最好是。」
快要走出門的時候,葉臣隱隱發顫的聲音背後傳來:
「宋錦,我當初認識你的時候怎麼沒發現,你是個這麼狠心的人?」
「不過一年而已。」
「孩子如果知道她媽媽已經忘了她,拋棄了她,她該有多難過,你想過嗎?」
要是換作以前,我一定會跟他有依有據地大吵一架。
但現在……
我轉過身子,目光陰冷:「如果當初你接了我那個電話,我們的孩子就不會出事。」
「所有人裡,最沒資格這麼說我的,是你葉臣。」
其實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那個石膏小人,是我們一起給孩子準備的玩具。
記得知道我懷孕那天,他高興得一夜無眠。
也提過,讓我在家安心養胎。
但我不願意,他也只能妥協,小心照顧。
後來的每天,他哪怕是做夢都在想孩子的名字。
我也幻想著孩子出生那天。
直到那天。
在給葉臣打了十幾通電話他都沒有接後,我一時著急,在家發生了意外。
等我再醒來,已經躺在了病床上。
葉臣坐在床邊,抓著我的手,紅了眼眶。
我知道。
孩子,沒了。
後來才聽醫生說,是個女孩。
因為月份太小,活不了了。
我心痛如刀絞,強撐著問他:「昨天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我……」他微微垂眸,聲音很輕,「在開會。」
葉臣沒騙我。
他的確在開會。
公司同事的幾十雙眼睛可以證明。
葉臣握著我手的手緊了緊,將頭埋進手腕:「孩子還會有的。」
我說不出話來。
從那時起,我的心底就不動聲色地結了一層霜。
累積到今天。
那厚厚的冰霜,早已堅如磐石。
從公司走出來的時候,我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其實葉臣給我的錢並不少。
只是抱著能多攢些就多攢些的想法,才一直幹到了今天。
那天之後,我都沒再見過葉臣。
只是偶爾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消息。
聽說他身邊多了個女生。
那人說不方便打聽他們的關係。
聽到消息的時候,我心裡已經沒什麼波瀾了。
但我用腳指頭都能想到,大概就是那天我在醫院見到的那個,和他同行的女生。
他早放下了。
我也是。
現在這個結局,挺好。

7
跟葉臣已經離婚很久了。
但我總還會夢到他。
甚至會在恍惚間,在家門口看到他的身影。
大概是出現幻覺了。
臨近預產期,我提前住進了醫院。
孩子出生那天,閨蜜在床前抱著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虛弱地抱著孩子,給她取名為宋緣。
孩子一歲的時候,我就抽身出來,自己開了個公司。
公司不大。
跟了葉臣這麼多年,經營和運作一個小公司對我來說並不是難事。
雖然也遇到了不少困難。
但這個公司總歸是我自己的。
我忽然很慶倖。
還好自己當初沒有因為跟葉臣結婚,就放棄了事業。
晚上喂完孩子,我接到了個電話。
是助理打來的。
剛接起電話就聽見她在電話那頭激動大喊:「宋姐!公司來了個大投資方想談合作!」
聽她這麼一說,我頓時Ṱũ̂⁹兩眼放光:
「消息可靠?」
「是啊!就明天午後,投資方親自來我們公司!」
我看著熟睡的女兒,心中感慨萬分。
拿下這個合作,女兒就不缺奶粉錢了。
……
早上我剛給孩子喂完奶粉,就匆匆趕到了公司。
到的時候,助理告訴我,投資方已經來了。
雖然再大的合同我都簽過,但這次畢竟是為自己的公司。
所以我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緊張。
我抱著電腦走到了會議室門口。
透過玻璃窗,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好像……是葉臣。
原來她說的大投資方,是他們公司。
我服了。
助理還在一旁小聲催促:「宋姐,快,投資方都等你好久了……」
我咬了咬牙,還是推開了門,然後露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笑容。
畢竟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比起面子什麼的,我還是覺得女兒的奶粉錢更重要。
跟著葉臣一起來的,還有幾個之前公司的老同事。
幾個人見到我就開始閒聊。
「還真是你啊宋錦!」
「宋姐牛!居然自己開公司了!」
「還缺人不宋姐?我這就跳槽……」
唯有坐在中間的葉臣一直沒有開口。
他只是淡淡地看著我。
眼神晦暗不明,說不上來是什麼情緒。
整個人看起來消瘦了很多。
「你們如果不是來談合作,而是想來看看我的公司的話,可以隨便逛。」我笑得從容。
「宋姐這話說的,我們當然是來跟你談合作的了!」以前的同事笑著,「還是葉總提議的呢!」
他話音剛落,就被葉臣盯了一眼。
緊接著他臉色微變,訕訕一笑:「開個玩笑,其實是我硬拉著葉總來的。」
是別人叫他來的還是他自己要來的,跟我都沒關係。
我沒搭理他,看向了唯一的空位。
在葉臣旁邊。
離他很近。
我沒猶豫,邁步走了過去。
然後熟練地打開了電腦。
葉臣雙手交疊放在桌前,半晌,掀起眼皮問了句無關緊要的事:「今天沒用香水?」
我到嘴邊的那句「關你屁事」打了個旋,憋了回去。
轉而努力朝他擠出一個笑臉:「有事嗎葉總?」
「你身上,好像有一股……」他抿了下唇,抬眸看我,「奶香味。」
我敲鍵盤的手一頓,但很快便恢復如常:「可能是因為我吃早餐的時候不小心把牛奶撒在身上了。」
「是嗎?」
葉臣似乎還想問點什麼。
可還沒問出口,餘光中,我看見他眉頭驟然擰了一下。
等我再抬頭看他的時候,他的面色又變回了沉冷的樣子。
大概是我看錯了。
這時,另一個助理抱著檔走了過來。
「宋總最近都沒休息好,今天的合作方案就我來說吧。」末了,她露出個無奈的笑,「小宋總也真是怪磨人的……」
捕捉到「小宋總」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瞳孔猛然收縮了一陣。
「小宋總?」
「小宋總是我一個朋友。」我指了指右邊的螢幕,著急開口,「大家還是先聽合作方案吧。」
助理不解地看了看我,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見大家都沒再問,我才松了一口氣。
分開後現在各自生活,對大家都挺好的。
要是讓他知道我有個孩子,還剛一歲。
按他的性子,勢必要深查一番。
被他知道孩子跟他有關係,麻煩可就大了。

8
晚上我回到家,照顧孩子的張嬸才告訴我,孩子著了涼,低燒不止。
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我懊惱萬分。
因為最近工作實在太忙,我幾乎抽不開身來照顧孩子。
即使是有張嬸幫著。
於是我連夜帶著孩子去了醫院。
抱著孩子太著急了,進醫院大門的時候,我還險些撞到個剛從救護車上下來的擔架車。
聽到醫生說孩子沒什麼大事的時候,我懸著的心才放下。
我們直到第二天天剛濛濛亮的時候才離開醫院。
寶寶在我懷裡睡著了。
我抱著她往外走。
一夜沒合眼,感覺腦子昏昏沉沉的。
連迎面撞上了個人都沒看見。
「抱歉,我……」
剛要道歉,頭頂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宋錦?」
我猛地一抬頭,就看見了葉臣那張好看的臉。
頭皮一陣發緊。
完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懷裡的孩子。
愣了兩秒後,他突然氣笑了:
「所以你當初說的不是一個人,是這個意思是嗎?」
「小、宋、總?」
我望著他,咽了咽唾沫,差點沒站穩:「是……是啊。」
移開視線,我說:「不過你放心,你儘管跟你的小女朋友好好在一起,孩子只是我一個人的,不會打擾到你們的。」
怕他不信,我還重重補了句:「真的!」
葉臣沒搭理我,那雙緊盯著我的眼眸似乎在顫抖,唇角卻還掛著一抹沒好氣的笑:「你當初懷孕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們已經離婚了,孩子跟你沒關係。」我頓了頓,「而且你不都和小女朋友雙宿雙飛了嗎?難道我還要去棒打鴛鴦?」
「女朋友?」葉臣側頭笑著歎了口氣,「誰給我造的謠?」
「我當時都看見了。」
敢做還不敢當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我有些沒聽清。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他的眼中,似乎劃過了一絲遺憾。
這時,懷裡的女兒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對視一眼,我倆齊齊地閉了嘴。
我哄著孩子,緊接著,眼前就多了一雙手。
「我來抱吧。」葉臣說。
我淡淡瞥了一眼,就繼續哄孩子了:「你憑什麼?」
「憑我是她爸。」
「……」
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下一秒,葉臣就將孩子從我懷裡抱走了。
動作又輕又穩ťŭ̀⁾。
看起來很熟練。
我看愣了。
一直到上了車才回過神來。
「你什麼時候學的?」
葉臣沉默片刻,聲音沙啞:「……兩年前。」
我頓時啞然。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
那邊的葉臣低頭輕聲哄著孩子,眼裡滿是說不出的喜悅。
那樣溫柔的眼神,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9
葉臣把我們送回了我家。
女兒在車上睡著了,我們沉默了一路。
我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處理我們。
倒也不在乎。
有沒有他,我們娘倆的日子都是一樣地過。
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他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一年多沒見,我們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生疏。
「還不回去?」我問。
「想……」
「嗯?」
「再陪陪你們。」
我又是一噎,差點以為葉臣是受什麼刺激了。
因為我們已經很久沒這麼平靜地說過話了。
也是。
人總善變。
聽說跟合適的人在一起,情緒會變得穩定。
我想,他跟他現在的心上人,應該很幸福。
我看著他,隨口問了句:「那你今天為什麼會來醫院?」
葉臣頭都沒抬:「有事。」
「你來醫院能有什麼事?」
「一個朋友病了,我去看看。」葉臣低頭看著手邊相框裡我和女兒的照片,眼裡的愛意融化成一片,慢條斯理地說,「胃癌,活不了幾天了。」
我抽抽嘴角:「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麼個朋友?」
聞言,葉臣這才重新抬頭看我,語氣輕悠悠的:「反正快死了,你知不知道都不重要。」
「多大啊?」
「跟我差不多大。」
我先是怔了怔,隨即搖頭歎息:「那還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葉臣半開玩笑道,「他罪有應得。」
我一聽,忍不住反駁道:「這種事能拿來說笑嗎?要是教壞了孩子,跟你沒完!」
我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一字一句地挑刺然後堵我的。
但他沒有。
而是無奈地笑著:「好。」
「沒有下次了。」
聽著他低柔的聲音,我的心不禁軟了些。
但現在已經天亮了,他該回去了。
我擦著濕漉漉的頭髮,看了一眼門:「回去吧,你女朋友該擔心了。」
葉臣沒有要走的意思,也沒回答我。
只是目光繾綣地看著我:「孩子叫什麼名字?」
「宋緣。」
「小名呢?」
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問這個,我老實說道:「沒起。」
「叫安安吧,一生平安。」
我沒說話。
總覺得他今天挺多愁善感的。
葉臣說完,徑直往女兒的房間裡走進去。
看著他的背影,我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他瘦了許多。
瘦到……曾經日夜睡在他身邊的我都沒認出來。
但我沒來得及多想,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
「你還不走?」
葉臣斜了我一眼:「我是來看女兒的,不是來看你的,你急什麼?」
「……」
對味了。

10
後來的一個月裡,葉臣總會經常來看我們。
守在女兒身邊一抱就是一下午。
每每問到他那個女朋友,他總說:「她都不介意,你還替她介意上了?」
「……」
好大方的妹妹……
不過有他在,我的確是輕鬆了很多。
偶爾看著他忙碌的背影,我還會幻想,如果我們沒有離婚,依然是一家三口,會不會比現在還幸福呢?
可惜,沒有如果。
葉臣往常都會哄完孩子然後睡在客廳。
直到今天。
入夜,他抱著枕頭出現在了我的房間。
我看著他清瘦的身影一愣:「有事嗎?」
「外面太冷,今天,我要睡這兒。」
不容拒絕的語氣。
於是不等我開口,他已經把枕頭一扔,躺了下來,睡在了我旁邊。
「你……」
「騙你的,我就躺會兒,因為外面……真的好冷。」
聞言,我沒再說話。
可外面和明明和屋裡溫度一樣啊!
算了。
隨他吧。
靜默了會兒,葉臣忽然低聲問:「如果Ŧúₓ我那天沒去醫院,孩子的事,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我嗎?」
我沒猶豫:「是。」
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想過他會生氣會咒駡我。
但我唯獨沒有想到,他會笑。
他用手腕枕著頭,轉頭看我,笑得燦爛:「那我的運氣……好像也沒那麼差。」
「你運氣還差?」我輕嗤了下,「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像你一樣白手起家,坐到今天的位置?說不定再過個三五年,你孩子都能踢足球了。」
「那要是我哪天突然死了呢?」
我一頓,忍不住皺起眉頭:「葉臣,你再亂說試試!」
我們雖然離了婚,但他也並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
我希望他永遠活著。
起碼要活到我的公司超過他的公司那天。
「開個玩笑。」葉臣還在笑,那雙灰暗的眼眶裡突然有了亮光,「那你會難過嗎?」
「我……」
跟葉臣分開後,我的心裡就沒法再裝下別人了。
或者說,沒法再裝下任何人了。
我和葉臣相識六年,結婚三年。
哪怕就是塊石頭丟了我都會難過,更不要說是風雨同舟、攜手相伴九年的愛人。
我還記得,他多年前曾經問過我這個問題。
我那時開玩笑說:「我殉情啊,這樣就不會難過了。」
他笑著把我揉進懷裡。
但此刻,我噎住了。
思索片刻,我還是嘴硬道:「不會。」
可我明明說的是不會,但葉臣那雙含笑的雙眸卻告訴我,他聽到了滿意的答案:「那就好。」
我靜靜望著他漆黑的眼。
裡面仿佛閃過了無數個我們相愛的瞬間。
那些深深刻在我骨頭每一寸的瞬間。
我張了張口,鬼使神差地想問他當年離婚的時候,真的就放下了嗎?
但好像……沒必要問了。
他的無數個選擇也已經無數次告訴過我答案了。
葉臣,早就不愛我了。
「你有什麼話想說的嗎?」葉臣說。
「沒有。」
他語氣悠閒:「過了今天,可就沒機會了。」
「怎麼,難不成過了今天,我以後都見不到你了?」
「嗯。」
「那可真是太好了。」
葉臣視線緊盯著我,輕輕笑出了聲。
後半夜我實在太困,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夢中,好像有人吻了吻我的額頭。
那吻順著額頭,到鼻尖,再到唇角和下巴。
又輕又癢。
一覺醒來,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剛剛那一切,原來是夢。
我揉了揉眼睛準備起身,指尖卻先觸碰到了一片冰涼的液體。
是水。
不對。
這好像,是淚。

11
葉臣如自己說的那樣,再也沒來過。
很長的一段日子裡,我都ťû⁷沒再聽到過他的消息。
可能……是妻管嚴了吧。
孩子漸漸長大。
偶爾會問起爸爸的事。
葉臣是她爸,我沒瞞著她。
我能感覺到,葉臣是喜歡這個孩子的。
於是隔三岔五會給葉臣打電話過去。
想著,他不想搭理我,總會搭理自己的親生孩子吧?
但他只接過一個。
電話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可能是又熬夜加班了吧。
懷裡的女兒聽見他的聲音,咯咯笑個不停。
電話那頭,葉臣的語氣帶著暖意:「安安,叫爸爸。」
於是女兒脆生生地叫了句:「爸爸!」
葉臣笑了:「乖……」
不過再後來,就打不通了。
剛Ṭŭ̀₇開始只是關機,後來聯手機號都沒了。
發微信也不回。
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總覺得有些奇怪,於是打給他的朋友問了問。
但他們都像是被統一了臺詞,告訴我,葉臣工作忙,沒時間。
又是這句話。
聽得人心煩。
女兒說:「媽媽,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我抱著女兒低聲安慰:「沒事,媽媽在呢。」
有了葉臣的投資,我的公司也越做越大了。
我賺了很多錢,獨自把女兒拉扯長大。
女兒十八歲生日當晚,我收到了一個陌生禮盒。
粉色的,很精巧。
就是看著有些幼稚,像是一兩歲小娃娃會喜歡的那種。
打開禮盒,一張寫著字的紙條映入眼簾。
【我現在應該在帶著女兒環游世界了,用不了這麼多錢,都給你算了。】
【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落款是葉臣。
字歪歪扭扭的,看起來不像葉臣的字。
可橫豎撇點,卻又都是他的寫法。
也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字有些變化也正常。
拿開紙條,底下還放著個存摺。
打開看到數額的時候,我差點以為是惡作劇。
這數額幾乎能買下一個公司了。
起碼在當年,能把葉臣那個公司買下。
不過聽起來,他的新家庭也很幸福。
其實這麼多年,也有很多人跟我示愛。
但我都拒絕了。
不得不承認,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也已經沒法再愛上別人了。
我忍不住感慨。
就這樣一輩子走下去。
挺好。

番外
我叫宋緣,我媽給我起的。
小名安安,我爸給我起的。
不過……我好像不記得爸爸的樣子了。
聽媽媽說,爸爸長得很好看。
本來還不信。
結果我一照鏡子。
嗯,難怪從小到大有這麼多的男生追我。
我雖然沒有爸爸,但媽媽很關心我。
所以從小到大,我從沒因為沒有爸爸這件事而被欺負。
二十五歲那年,我就接管了媽媽的公司。
從「小宋總」變成了「宋總」。
媽媽環游世界去了。
還總往家裡買石膏娃娃自己畫。
果然是少女會老,但少女心不會。
她說,她要過得比爸爸還好。
我也是醉了。
……
三十歲那年。
我結婚了。
我跟老公說:「我媽養我這麼大不容易,平時要多孝敬她。」
他點頭應著。
三年後,我們就有了個女兒。
我媽感慨:「好,我們宋家有後了!」
我:「……」
……
三十五歲那年。
我們家的公司更大了。
我媽感慨:「這才是我們大女人該做的事。」
我:「……」
……
我五十二歲那年,媽媽的身體就漸漸不行了。
我們夫妻倆都很上心。
但媽媽卻總逞強說:「我沒事,你爸還沒死呢,我還能活不過他?」ŧũ⁺
直到那天,家門口突然多了一個舊舊的箱子。
細問下來才知道,是住在不遠處的鄰居拿來的。
他說:「那家的房子我買了好久了,最近才有時間搬來住,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這些還沒拿走,我看上面有個位址,就送來了,這些是你家的東西嗎?」
看見上面寫著「葉臣」兩個字,我連連點頭。
那些好像……是我爸的東西。
拿回家後,我仔細翻了翻。
裡面有幾本滿是灰的《孕婦注意事項》。
一堆小石膏娃娃。
一枚戒指。
以及一個厚厚的本子。
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只是頂上的日期已經被水打濕,日期糊成了一團。
媽媽知道後,拿起來看了半天。
但她的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了。
於是轉手又把本子遞給了我:「媽還挺好奇的,念給媽聽聽。」
「哦。」
我翻開第一頁,開始念:
「今天查出了胃癌。我求醫生,無論花多少錢都可以,能不能讓我多活一段時間。醫生說,會盡力醫治。我也不敢告訴小錦,因為……小錦有了我們的孩子,我不想她再受什麼刺激。不知道小錦要是離開了我,會怎麼樣?」
「今天和小錦一起給ẗūₙ沒出生的孩子畫了石膏娃娃,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喜歡的。」
「今天我的病情惡化了,我明明有好好吃藥的。醫生說,必須手術。可等我手術完打開手機一看,小錦竟然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我慌慌張張跑回家,卻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她……」
念完這句,我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了我媽。
她坐在我對面,面無表情,說話的聲音卻顫得不行:「繼續念。」
我點點頭,又看向日記本:「很多天都沒有寫日記了,因為我們的孩子……好難過,哪怕是在日記裡,我也沒法說出那兩個字,小錦在怪我。好幾次我都想把我的病告訴她。可是不行……她失去了孩子已經很難過了,等她好起來我再告訴她吧。」
「自從失去孩子之後,小錦總悶悶不樂的,她好像也不怨我了。但我最近跟她說話,她總氣衝衝的,好吧,她好像還在怨我。」
「小錦已經悶悶不樂很長時間了,我問了醫生,醫生說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長時間悶著, 心裡一定不會好受。所以……我開始嘴欠地還嘴了。」
「最近小錦的脾氣見長,但是身體也好了不少, 對我脾氣暴點就暴點吧,只要她不憋在心裡就好。但我的病,我沒敢跟她提, 因為我可能……活不長了。我怕她知道我的死訊, 會難過一輩子。」
「今天小錦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那會兒我在開會,剛抬頭跟參會的同事們說我在忙,待會兒再說,她就掛斷了電話。等我晚上回家一看, 她已經沒事了。我問她今天為什麼給我打電話,她卻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唉!好吧。」
「今天,小錦跟我提了離婚。她好像一直沒那麼愛我。因為結婚那天,我興高采烈地想把我們結婚的事告訴公司的同事,她卻不願意。可能是……嫌我丟人吧。」
我剛念完這句, 手心忽然一黏。
抬頭一看。
我媽竟然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
媽媽病倒了。
說什麼都要找到爸爸。
卻只找到了一座墳墓。
我知道媽媽在思念爸爸。
她總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墓碑前念叨:「說好了, 多給你燒點紙。」
「你說你瞞我做什麼?」
「後半輩子錦衣玉食的, 沒人給你燒紙錢, 你在下面就沒錢用, 住得習慣嗎?」
我以為媽媽會哭的。
可是她沒有。
每天對著那墓碑,都是笑吟吟的。
媽媽身子不好了,我們常勸著, 叫她回去。
可她睜眼就要來找爸爸,大把大把的紙錢往裡燒。
常常要坐到太陽全落了山,才肯離開。
只不過半個月,媽媽就病得連路都走不了了。
卻還要去找爸爸。
好在,我們用爸爸留下的日記把媽媽攔住了。
媽媽想聽爸爸寫的剩下的日記。
我說:「媽, 你好好在醫院養病, 我就念給你聽。」
她這才答應了。
外面的太陽快落山了。
我掏出日記本,接著往下念了起來:「今天是我們離婚的第二個月,我在國外待了十幾年的親妹妹回來了, 說什麼也要陪我去醫院。我答應了。卻在醫院門口碰到了小錦。我好慌, 但……我還是想跟她說話。」
「今天她辭職了。還逼我扔掉我們給孩子畫的石膏娃娃,還好, 我悄悄撿回來了。死的那天帶著它,說不定能找到我們的女兒呢。」
「聽說她開了個公司,正缺資金,正好, 我有。」
「今天突然病倒, 我被送到了醫院, 在擔架車上好像聽見了她的聲音。我醒來之後去找了她,原來,不是夢。知道我們竟然還有一個女兒的時候, 我高興得寫字都在抖……看來老天爺待我還不錯。」
「最近好像連拿筆都困難了, 我好像,不能再寫日記了。」
我念著念著,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媽媽。
她輕輕閉著眼。
像是睡著了。
日記的末尾, 歪歪扭扭還寫著兩行字。
我強忍著眼淚,哽咽地念著:
「宋錦,歲歲平安。」
「我、愛、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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