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去人間曆情劫後,回來就瘋了。
二姐不信邪,也去了人間,不出一個月,瘋得更厲害。
孟婆找到我的藏身地,問我為什麼不去。
我當然不去了。
因為我知道,人間多貪婪,我會為一男人操勞半生,卻被銼骨揚灰的下場。
只要在忘川熬過百年,我就能成為新的孟婆,不用做上輩子的噩夢。
這日,我照常替孟婆煮湯。
判官帶著天階貴客來奈何橋上尋人。
「青梧,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叫驚春的女子?」
我怔怔地抬頭。
來人是我前世的夫君,也是下凡歷劫的仙尊。
他化名為灼淵,抽我脊髓,把我打入陰蝕穀,只為給他人間的青梅塑仙身。
可我今生,根本沒去過人間……

1
「青梧?」
判官又叫了我一聲。
我慌忙低頭,雙手不停地攪動鍋裡的熱湯,悶悶地回道:「沒看見呢。」
餘光裡,灼淵背著雙手,環顧簡陋的奈何橋。
聽到我出聲,他雙眼如利劍出鞘般望向我。
我佯裝鎮定,往湯鍋里加了少許的白糖,這是人間的物品,孟婆湯大都苦澀,我習慣撒點白糖提味。
「為什麼要放糖?」
灼淵忽然開口。
我嚇得一哆嗦,整個人搖搖欲墜。
仿佛又回到前世的人間,灼淵抽我脊髓時,在我耳邊安撫:「驚春,別怕,你脊髓還能生長。樂悠等不起……」
我疼極了,求他住手,可仍不及樂悠在他心中半分。
甚至他不知道,我只是鬼界陰司,法力本就不濟。一旦抽掉脊髓,根本長不出新的,除非他去天界采下七霞蓮來。
否則,我將成為一個廢物。
後來我也真的成了廢物,只能日日躺在床上苦等灼淵采來七霞蓮,為我生出脊髓。
誰知,樂悠貪玩,誤入北號山,被猲狙追上,傷了四肢。
七霞蓮不僅能長出脊髓,更是能生出新的骨肉。
在天界千年才能生出一根。
說來可笑,同床共枕十年,灼淵依然選擇救樂悠。
他說:「你我不屬人間,擁有不死之身。樂悠不同,我答應過她父母,要帶她回天界做仙侍,還她父母在人間收養我的人情。
「驚春,我知你心最軟,再等等,好嗎?」
他根本不等我說話,人就飄出去了。
我生生嘔出一口血,終於知道,大姐二姐為何來人間Ṭüₓ一趟,就發了瘋。
人間無情。
我決定離開人間,回到地府。
灼淵匆匆趕來,迸發洶湧的怒意,他一手扼住我喉嚨:「驚春,為什麼要在七霞蓮上做手腳?」

2
灼淵的話讓我陷入一陣惶恐。
七霞蓮何其珍貴,我自是知曉,可他的話我聽不懂。
我支不起身子,只能靠在牆角上,掙扎了許久,無法撼動他分毫。
我索性停止掙扎,默默等著他五指收緊,一旦在人間身死,不過是去輪回道走上一世。
比起灼淵帶給我的苦,我情願進入輪回道。
我靜默等著,等到灼淵松了手。
我睜開眼,和他對視。
喉嚨一時失聲,我居然慶倖,灼淵對我有情。
「灼淵,我沒動七霞蓮……」
我心口堵得難受,Ţüₜ忍不住嗆了一聲:「就算我想動,就我這破爛身子,我能動嗎?」
話音剛落,灼淵五指併攏,一拳捶在牆上。
「這麼說?樂悠說得沒錯,你的確想毀了七霞蓮!
「驚春,我說過,七霞蓮我會替你另尋。可樂悠根本等不起,她的四肢會腐爛,我連仙氣都渡不進去!
「為什麼,為什麼你變成了這樣,沒有包容心?
「你根本不是我的驚春!」
我一時不解灼淵的話意,只側過頭看向院外。
樂悠躲在門口,幸災樂禍地看著我和灼淵。
我頓感不妙,果然。
灼淵不顧我傷疼,硬生生箍住我,飛到了陰蝕穀。
「驚春,在你毀掉七霞蓮時,就應該想到,做下錯事的代價。」
陰蝕穀的瘴氣繞著我全身,痛到四肢百骸,我顫著聲問:「你想做什麼?灼淵……你知不知道……
「若是我被打入陰蝕穀,我將灰飛煙滅,我只是一名陰司,沒有法力支撐我。」
灼淵把我拉近了一分。
我以為我說了這麼多,灼淵會心軟。
沒想到,我等來了最絕情的話。
「驚春,我只是利用陰蝕穀的瘴氣把你的法力逼出,給樂悠塑個仙身。你不會灰飛煙滅的,我的法力足以支撐你。但樂悠不同,她現在是凡人,渡不進我的法力!
「驚春,你忍忍。」
我忍?
我怎麼忍?
既然如此。
我卸掉身上所有的力,身體不受控制後,抱著灼淵直直墜入穀中。
瘴氣繚繞,我笑著呢喃:
「灼淵,想要塑樂悠的仙身,就一起下地獄拿吧!」

3
再醒時,我竟在忘川。
二姐從人間回來後,法力全無,整日哭哭啼啼,說人間的郎君負她,尋死覓活的。
孟婆熬了忘憂湯給她,才救回她一條命。
大姐絕情絕愛,在鬼司處供了尊人間的佛,說要修身養性。
「一個個,不倫不類。」
孟婆找到我,歎了口氣。
「青梧,下個月輪到你去人間了。」
記憶猶如鋼針,紮得我千瘡百孔。
「不去了,人間不值得!」
孟婆追問道:「若不去人間應劫,你如何飛升?你不是一直想去天界嗎?
「去不成天界,你如何找你生母……」
生母?
既被拋棄,有何好找?
我搖搖頭。
「不去了,就在忘川吧。」
雖我不知為何沒有灰飛煙滅,但能安穩地待在忘川,我暫不想再求更多。
我沉在回憶中,傷痕累累。
灼淵聲寒如冰:「為什麼要放糖?」
我穩住身形,腦中翻遍了所有藉口,遲遲找不到最合適的。
灼淵又逼近了一步,他盯著我手腕上的胎記。
「這朵黑蓮……」
我慌忙拿袖子遮住,整個人緊緊繃在原地。
「這糖是老身的獨家秘方,不知仙尊有何指教?」
孟婆忽然閃現在我身前,她牢牢擋住灼淵審視我的目光。
此話一出口,周遭暫態掀起一股施壓。
我頭埋得更低了些,遠處判官顫巍巍地跑過來安撫灼淵:「仙尊息怒,仙尊息怒。
「下官查遍了這百年來奈何橋投胎的往生者,查無此人。」
「仙尊,有一個叫樂悠的仙子在地府外尋你。」
話音剛落,施壓瞬間消失。
「罷了。」
灼淵倉促離去。
我憤恨抬頭,看著灼淵的背影,心間滋生的仇恨令手腕上的黑蓮灼熱難耐,如有一股力量源源不斷上湧。
孟婆忽然噴出一口血。
「媽的,這廝仙力無邊,害得老身差點喝孟婆湯了!」
判官搽了搽乾淨的額頭,勸阻道:「孟姑,仙尊還沒走遠呢……」
「仙他娘的尊,老身在四海八荒的時候,沒本事,好不容易熬出名堂來了,還是沒本事。
「仙尊了不起嗎,老身呸!」
驀地,奈何橋忽然地動山搖,我手腕上的黑蓮劃出一道結ŧú₌印罩在上空。
孟婆猛然大驚:「青梧,快停下!」
離去的灼淵又返身折回,他一步一步走向我……

4
「你到底是誰?」
灼淵快、狠、准,一把掐住我喉嚨。
我體內血液亂竄,雙手竟不能活動,結印一層層降落,大有毀天滅地之勢。
判官嚇得跌地。
「魔族黑蓮業火?
「青梧,你!!!」
「灼淵,放開青梧!」
孟婆驟然給了灼淵一掌,卻因力量薄弱,被灼淵法力震開。本就受傷的孟婆再度受創,我仿佛聽到她骨頭盡碎的聲音。
「放開我,灼淵!」我吼道。
「說!你和蒼溟什麼關係?」
「我根本不認識什麼蒼溟!我只是忘川河畔的小小陰司。」
准淵根本不信我的話,我呼吸滯納,整個人開始軟塌下來。
地府上空的結界頓時散開。
但灼淵的手勁卻越發重,生死一刻之時,孟婆用畢生之力給了灼淵重重一擊,判官趁機接住我,把我攬回身後。
灼淵冰冷的雙眸中盡是譏諷:「孟婆、判官,地府窩藏魔族,你們好大的膽子!
「蒼溟自萬年前就被帝姝神女封印在陰蝕穀底,才保三界這萬年的和平,黑蓮業火出世,你們可知三界生靈塗炭,這個責任,你們擔得起嗎?」
相傳萬年前,魔族蒼溟愛上了一位神女,甘願俯首稱臣,可神女憐愛世人,卻對他最無情。
哪是什麼愛戀,分明就是神女帝姝勾搭魔族蒼溟,拯救三界,何其可笑。
哈哈!
我笑出聲來。
這些自詡天界的神族,視其他生靈如無物,與其說魔族是惡鬼,不如說他們是披著偽善的外衣,做最骯髒的事。
灼淵聽到我的笑聲,怒氣又起,直接甩出九節鞭把我甩上半空。
灼淵的九節鞭傳言乃帝姝神女抽取魔族蒼溟脊髓而制,法力無邊,是天界的稀罕物。
而灼淵作為帝姝的愛徒,自然享有最高等待遇。
前世他下界為樂悠塑仙身,不過是為帝姝找尋落在人間的私生女。
一群骯髒的仙人。
九節鞭開始蠶食我的意識,混沌之際,我聽見。
判官大喊:「仙尊,不可傷她呀,青梧從出生起就在忘川長大,怎能與魔族有關係呢?
「此事應當有誤會,黑蓮業火下官也只是聽說過,您也不曾見過,怎能篤定呢?」
灼淵仍舊不聽,他動用九節鞭開始收縮我的身體,五臟六腑翻攪得我痛不欲生。
孟婆再一次爬起,又跌下,再爬起,又跌下……幾次三番,身體疼得蜷縮在地。
我竭力大喊:「孟婆,不要!
「不要為了我去對抗,我不值得的。你和判官回去吧……青梧不怕。」
力量懸殊的對比,孟婆無非以卵擊石。
可她又站了起來。
「呸!老身活了許多年,就見不得你們仙界的假惺惺的臉!
「今日老身就算葬送此地也無妨,我活夠了!」
孟婆飛到半空中,用僅剩的法力劈向九節鞭,絲毫未動一分。」
「好孩子,別哭!」
「婆婆,不要!」
「你叫我一聲婆婆,我就以老賣老了,婆婆救孫女天經地義……你記住,不要去仙界!」
孟婆身子漸漸變成了半透明。
不要!
「灼淵,你要殺要剮,我都隨你,求求你,救救婆婆。
「灼淵,你救救婆婆!你想塑樂悠的仙身,我給你,只要我能給的,都給你!」
「咚!」
九節鞭散了一地,我從空中直直墜下,落進了灼淵的懷抱,他憐惜地看著我的眉眼:「驚春,是你嗎?」

5
我緊閉雙眼,生怕憤恨再次被灼淵發覺。
「驚春……」
我緩慢地睜眼環顧四周,孟婆的身形已然維持不住。
「灼淵,求你救救婆婆。」
灼淵施了點法力穩住孟婆身形,他掏出一個錦囊袋丟給判官:「此丹一日三次,三日後,是死是活,看她自己的造化。」
我心口驀地一痛。
孟婆躺在地上,望著我的雙眸一片死灰。她喃喃自語:「青梧,別去仙界……別去……」
灼淵抱起我飛身來到地府門外,牛頭馬面正在哄著發脾氣的樂悠。
地府外的彼岸花被毀了大半,樂悠踩在上面來回碾壓。
一見到灼淵,樂悠高興地飛奔過來:「灼淵,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母神的生辰宴都要趕不及了?
「灼淵,你拿到地獄之花了嗎、?母神……」
四目相對,我從樂悠眼中再次看到了敵意。哪怕我這張臉與前世的驚春只像了三分。
「灼淵,她是誰?」
我攥緊五指,生怕自己克制不住,一把掐死她。
灼淵看出了我的不耐,把我抱得更緊了些。他身上的香氣熏得我頭昏腦漲,瞬間噁心得不行。
我一口嘔了出來。
「啊啊啊!」
樂悠厭Ṭŭ⁶惡地捂著鼻子後退。
灼淵擰眉看向樂悠:「她身體不適,我要先帶她去療傷,你先行回天界,我隨後就到。」
灼淵抱著我轉身離開,我探出頭沖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齒地追了上來:「灼淵,我還是同你一起吧。你給她療傷的話,我也能幫些忙。」
灼淵沒有任何停頓,他用手掌源源不斷地向我傳送法力,我身上的痛緩解了許多,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一幕幕場景在我腦中浮現,卻怎麼也拼湊不起完整的脈絡。
陰蝕穀底,長年累月瘴氣叢生,皆是因為魔族蒼溟被鎮壓在那裡,四周百里幾乎無一活物,墜落時,周遭黑暗,可我卻感受到有百雙眼睛在看著我。
我落入在穀底,幽冥深淵之下,萬鬼哀嚎。
我的身體被一朵巨大的黑蓮托舉了起來。百雙眼睛盯著我身下的黑蓮,他們歡呼嚎叫,稱我為公主。
喂我苦澀的水,替我接上經脈,為我重塑脊髓。
穀底應有盡有,卻總是灰濛濛的。
再然後,我回到忘川……
我被人篡改了記憶!
我猛然驚醒,迷霧中,有人向我手腕中的黑蓮注入法力,他挑著眉眼,嘲笑我的無能:「空有我魔族血液,竟是個軟蛋……
「罷了,沒爹沒娘愛的小軟蛋,算我欠你的,要不是你的墜落打開了我的封印,老子還不知道要困到幾時!
「小軟蛋,你先回忘川吧,等我把你娘抓回來,我們就可以團聚了!」
我被人運送到了忘川,這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我陷入痛苦回憶中不能自拔。
灼淵一遍遍傳送法力,皆被我吸收掉。
樂悠急得大叫:
「灼淵,你瘋了,她正在吸收你的法力,你再如此下去,將毀掉你半生修為!」
灼淵置之不理,仍舊為我不斷輸入。
直到我睜開眼,他把樂悠趕出門外,設下結界,滿目深情地看著我,好似我是他的珍寶。
「驚春,你還活著,真好。」

6
「我本意從來都不是要傷你,我已找到新的七霞蓮,只要塑好了樂悠的仙身,我就會為你治療……驚春,我帶給你的傷害都是無心的。
「驚春,我們重新來過,好嗎?你不是要帶我去種彼岸花嗎?我們一起住在忘川,做你想做的事。」
我冷眼旁觀他的深情,扯了一個無比諷刺的笑。
灼淵哽住,他了然歎了口氣:「樂悠是帝姝神女流落在人間的女兒,這次下凡,我本意是等她長大,塑仙身,否則她凡體無法承受住仙界之氣。
「遇上你,是我的情不自禁,我也貪圖你的愛,可我又不能違背帝姝神女交代的任務。
「樂悠心思單純,她纏著我,不過是妹妹對哥哥的信任,與你本就是不同。驚春,你莫生氣,好嗎?」
樂悠單純,我看他是真蠢。
我扭過頭,閉目養神,我體內的法力正往胸口凝聚,我得把法力融會貫通,否則經脈也承受不住。
我不再理會灼淵的喃喃自語。
他把我曾經對他的愛意悉數踩在腳底,然後輕描淡寫揭過,企圖和我再續前緣。
真是極大的笑話。
夜幕降臨,灼淵趁我周身還沒有恢復的時候,包下遊船,邀我賞月。
他自顧以自己的方式證明他多愛我。
我渾身使不上力,只能由他擺佈。
樂悠苦悶地夾在我們中間,幾次三番地提起帝姝神女:「灼淵,母神這次的生辰宴,我有點害怕……
「這次四海八荒的仙人都會聚在天界,我一個凡人之身,若是有人看不起我,怎麼辦?」
她話音剛落,我失神地頓在原地。
我聽見灼淵耐心安撫:「你是帝姝的親生女,無人敢置喙你的身份。況且我已在人間為你塑仙身,你可為人間多做善事,有了人間的供奉,你的仙位也無人可撼動。」
樂悠立刻換了張笑臉。
「母神說,等到生辰宴那天,還要送我一個禮物。灼淵,我都迫不及待了……」
帝姝神女。
為母之愛?
我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
「糖糕……糖糕……」
遠處傳來糖糕的叫賣聲,樂悠扯了扯灼淵的袖子,嗓音活潑:「灼淵,你還記得我阿娘做的糖糕嗎?是我人間的阿娘,小時候你寄住在我家,我阿娘逢年過節就會做上正屜,好想念那個時候呀。
「灼淵,我想阿娘了,你可以去幫我買嗎?」
灼淵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飄然離去,剩我和樂悠大眼瞪小眼。
她越發得意,沖我挑釁道:「你一介鬼司,哼什麼哼?
「只要我想的,灼淵都會第一時間向著我。」
我冷然看著她,大概猜測到她支走灼淵的目的。
無非是傷害自己陷害我。
果不其然。
樂悠看到灼淵飛身上船時,忽然一把抓住我,她拔下頭上的發簪朝自己頸上劃出一道血跡,然後攥住我,營造我把她推搡在船邊險要的位置。
「灼淵……救我!」
這個小伎倆她運用得爐火純青。
可這次,我不會再配合了,我撥開她的五指,與她同時墜落。
灼淵目露驚恐,他借助樂悠墜下的身體反手接住我。
「咚!」
樂悠墜入湖底。
她眸中透出絕望,和湧著不甘。

7
此次遊船因樂悠墜湖而結束,她仙身塑得尚早,與凡體並無區別,發了三天高熱。
她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撲在灼淵懷中,一定要找到我,為我辯解:「灼淵,我知道青țű̂²梧姐姐不是故意的……你別怪她。
「我只是想讓你去幫我買糖糕,青梧姐姐定是誤會了我們的關係。我想解釋的,但是姐姐情緒不太好,灼淵,你一定要勸勸她……」
她越發聒噪,鬧得我耳中不靜。
「閉嘴!」我吼道。
我從沒有這麼討厭一個女子,簡直令我窒息!
樂悠被我吼到戛然而止。
她哭啼啼地拉著灼淵的手,小聲問道:「灼淵,青梧姐姐好像很不喜歡我,母神生辰就在今日,你還是把我送到天界吧。」
我翻了白眼,喘了口氣坐在一邊。
身體還無法恢復到從前,經脈停滯,哪哪都痛。
好不容易停息一會兒,窗外忽然朝霞滿天,一隻幻彩鳳凰化成人形倒掛在樹上,他雙手抱臂,沖著我的方向問道:「灼淵,這就是樂悠仙子嗎?
「嗯,的確挺像的。」
樂悠一聽急了,她忙嚷著自我介紹:「我才是樂悠,帝姝神女的女兒!
「她只是一介鬼司,怎麼會和女神長得像?」
來人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她。
「怪哉,這女子分明與帝姝神女像了八分,竟只是鬼司?」
灼淵順著他的話也盯著我看了一眼,深不可見的眼底晦澀難懂。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黑蓮印記,或許我該去一趟陰蝕穀印證下。
樂悠厭惡地抿住嘴:「像母神又如何……母神可只有一個女兒,就是我樂悠,對吧,灼淵?」
那只鳳凰淺淺笑了一聲,遂催促灼淵:「仙尊,吉時已到,請攜樂悠仙子與我同去吧。」
灼淵立刻牽上我的手。
「煩請長離先行帶樂悠仙子去帝姝宮,我隨後就到。」
長離挑眉,疑惑地又看看我。
我緊繃著臉,對他投了一個求救的眼神。
「灼淵,你還是先行帶樂悠仙子即刻啟程吧。至於這鬼司,我幫你送到天界,保證萬無一失,絕對少不了她一根毫毛,可好?」
「長離,不可!
「她是我的妻,去天界,自然是我帶在身邊。」
樂悠臉瞬間煞白,她不可置信地質問灼淵:「你何時成的親?
「灼淵,你的妻,分明三月前死在了陰蝕穀!你不是說……不是說,會和我在一起嗎?」
聽到樂悠的話,灼淵蹙了蹙,無奈緩了語氣:
「樂悠,我與你從來都是兄妹之情,何曾說過在一起?
「我的妻從來只有一個,那就是驚春。」
樂悠一時怔住,然後瞪大雙眼,指著我驚恐萬分。
長離越發疑惑。
我矢口否認:「我不是他的妻,是灼淵仙尊不經我同意,就擅自把我掬在身邊。」
隨即我掙開灼淵禁錮的雙手,卻又被他一把抓回。
他卸掉我身上的力,我迫不得已,癱軟在他懷中。
此時,一道急促的傳音迴響在我們頭頂。
「帝姝神女生辰宴開始。」

8
我還是被灼淵帶上了天界,不知為何,我體內亂竄的法力忽然得到緩解,四肢百骸暢通無阻。
我試著運了下氣,沒有任何停滯。
等到了帝姝宮時,我周身開始變得輕盈,手腕上的黑蓮開始變深。
樂悠飛奔撲向帝姝,她嬌嬌柔柔地喚了聲「母神」。帝姝愛憐地撫摸著她的臉,然後向眾人介紹:「當年與魔族一戰,我丟失了寶貴的女兒,令她入輪回道在人間孤苦無依。好在,如今失而復得。
「她叫樂悠,我希望她一世無憂。」
眾仙人觥籌交錯,好不樂哉,紛紛恭祝帝姝神女找回親生女。
我心口突然難以言喻地悶痛。
仿佛回到萬年前,我被人丟在忘川,孟婆問那人:「兩個都是親生女,為何獨獨要扔下她?
「帶著魔族標誌的親生女,怎能做我女兒?孟婆,不要再說了,把她丟在忘川自生自滅,是天道。
「我帝姝,只生了一個孩子,那就是樂悠。
「至於帶著蒼溟血液的她,是不夠格的。」
我頭疼欲裂,險些站不穩,長離見狀,用手托了我一把。
一下引得眾仙側目,他們紛紛開玩笑:「長離,莫不是喜事將近?」
他白了對方一眼,默不作聲地收回雙手。
樂悠看好戲般,高聲道:「母神,此女乃地府鬼司,在人間歷劫時,被人傷到了經脈,還是灼淵仙尊路過解救,才得以救回性命,日日纏著要做灼淵的妻,你說可笑不可笑?」
樂悠顛倒黑白,不停地捏造:「母神,樂悠原本要提前回來,可是此女見不得灼淵對我好,竟下死手把我推入湖中,要不是樂悠命大,這次母神的生辰宴,女兒定是趕不到了。」
眾仙譁然,紛紛鄙夷不屑。
灼淵取完生辰禮回來時,我正被樂悠奚落:「我在人間的時候學得最多的是禮義廉恥,女子要矜持,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ţū́ₚ纏著人,惹人厭煩,大約這女子做鬼做久了,沒了臉皮。」
我頭痛難耐,對著喋喋不休的樂悠,反手打出一掌。
帝姝神女眼鋒一轉,反手給擋了回來。
我胸口一窒,血腥味彌漫在我口齒間,瞬間噴出。
「放肆!
「小小鬼司竟敢在我帝姝宮逞兇,來人,給我押到南門門,打下去!」
我抬手擦過嘴角,托帝姝這一掌,我胸口最後的一絲鬱氣終於散了。
灼淵跪地為我求情,說願為我承受雷霆之火。
我哼笑一聲,真是惺惺作態。
這天界都是偽人嗎?
悲憫蒼生?
我呸!

9
天兵把我押往南天門之前,樂悠問我可害怕。
「青梧,你若跪地求我,我會讓母神放了你的。」
我閉上眼,開始蓄力。
「當然,放你可以,留下一樣東西即可。你這雙被灼淵牽過的手,讓我倍感生氣。
「不如砍了把!」
她停頓住,想欣賞我的恐慌,但失望了,我面無表情。
天兵得令,當真把我按倒在地,用神仙鎖把我吊起。
說時遲那時快,忽有兩人飛身躍起,一人持大刀砍斷神仙鎖,一人手腕一翻,一條白綾直接捆住天兵重重朝地上一甩。
「敢砍我妹妹的手,找死!」
二姐眼鋒淩厲一掃,精准捕捉到樂悠,她持大刀又是一砍。
被帝姝輕而易舉地擋掉。
大姐使出白綾,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招魂符咒,這符咒對修仙之人無用,但對付樂悠卻是綽綽有餘。
帝姝又輕輕一擋,樂悠洋溢著譏諷。
「自不量力!」
大姐見狀,立刻用白綾卷起我:「撤!」
我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姐妹三人抱成一團,準備從南天門跳下。
帝姝怒火沖天,眾仙見眼色後紛紛開始使出法術困住我們。
大姐二姐節節敗退,她們把我擋在身後。
灼淵想都沒想,使出法術揮開擒拿我們的天兵。
帝姝不知何故,異常生氣,她揮揮袖擺,輕而易舉地把灼淵掀翻在地。
「灼淵,你今日一而再三地忤逆我,是為這傷我樂悠的賤人嗎?」
帝姝又揮了袖擺,隔空給了我一巴掌,打得我頭昏眼花。
我極力穩住身形,調整呼吸,隔空回了她一巴掌,正中帝姝面頰。
帝姝怒氣爆發,她眼中閃過一抹狠厲,手中幻出一把長劍,直刺我面中,我垂下眼眸,雙手結印,一朵黑蓮罩在上空,隨著我口中陣語,黑蓮開始無限放大,整個天庭被籠罩在黑暗中。
眾仙驚愣。
「黑蓮業火???」
「是魔族,她是魔族!!!」
帝姝怔在當場,手中利劍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愧疚。
她緩緩輕問:「你是誰?」
「我是誰,重要嗎?」
「帝姝!
「或者說,母神?」
哼。
我發出嘲笑。

10
帝姝眉目微皺。
我捏動法訣,業火凝聚在掌心,灼淵攔住我:「青梧,不可!
「黑蓮業火重現,馬上天兵天將就會過來,到時候又是魔族與天庭大戰,引生靈塗炭。
「況且……」
他好意思說,若不是他的逼迫,我何至於此?
我抬起手,無數黑蓮在我掌心旋轉,最後彙聚成一條黑色龍首,直撲灼淵而去。
一時間,天旋地轉。
我趁著亂,來到樂悠身後,五指死死扼住她喉嚨。
刹那間,帝姝對我起了殺心,她淩空畫符,一道彩光符咒爆炸開來,如同金鐘罩在我頭頂。
其餘眾仙開始捏訣,令我身體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大姐二姐企圖衝破阻礙,分別被天兵押在地上。
黑蓮業火逐漸熄滅。
「青梧,我不想傷你。」帝姝眼眸悲憫。
話語間,她雙手一揮,大姐二姐被打出南天門。
我對她的憎恨如同毒藥在心中蔓延開來。
「帝姝,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她神色從容,嘴角勾勒一抹淡笑:「罷了,我放你回忘川,永生永世不得出地府。」
「神女,怎可輕易饒恕這魔族餘孽。」
「誰說她是魔族餘孽?我既已懲罰,諸位休得造次!」帝姝隱含不悅,警告道。
「可她隻身上天庭挑釁,這目中無人的樣子與當年的魔族蒼溟如出一轍……」
țùₚ「若留她性命,豈不是縱容魔族?」
「人間有話,斬草要除根,若放過她,哪天她心魔又起,該當如何?」
「神女,蒼生為重!」
面對眾仙的質問,帝姝猶豫了。
她緩緩走近我,抬手描摹我的五官,點到我眉頭時,發出低沉的笑來:「你和他真像……」
我錯開頭,拉開她的觸碰。
「魔族與天界有不共戴天之仇,青梧,萬年前我留你性命,是我之過。而今,卻是留不得了。」
她食指點上我額頭。
「放心,我不會讓你痛苦的。」
帝姝一邊抽取我的神力,一邊傳送給樂悠,自始至終,她只在乎一個女兒。
可她抽取得很吃力。
不一會兒就遭了反噬,想收回手已然來不及了。
她目露驚詫:「為何?」
黑蓮業火除了能毀天滅地之外,是惡之本源,但它同樣有淨化的力量。
帝姝抽走我的是惡之本源,相同地,我會吸收她的法力回到自己身上。
帝姝周身全是黑壓壓的瘴氣,她抽取的黑蓮業火與她自身法術不相容。
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而樂悠只接收到一成黑蓮業火,整個人變成了火紅,經脈爆破,連求救都來不及,就一命嗚呼。
我嘴角上揚,騰飛在空中。
天庭之上,一朵巨大的水晶紫蓮含苞欲放,我釋放開來,水晶紫蓮逐漸變大,靈光四濺。
帝姝不可思議地睜大眼。
「九紫離火。
「怎麼會?」

11
我張開雙手,九紫離火以神女姿態在空中舞步,隨著它的步伐,無數冰晶在四周凝聚,化成鋒利的冰刃,牢牢鎖定在場的眾人。
相傳九紫離火是萬萬年前,蓮華神女之法術,她愛蒼生勝過她的族人,在魔族之戰中,帶領全族抗魔而殞命。
她魂魄變成紫晶石散落在四海八荒。
帝姝僥倖得到一塊,成了神女,蒼溟僥倖得了一塊,成了魔。
是神是魔,只在一念間。
我過往人生一幕幕重現,從牙牙學語在忘川孤寂萬年,到被派往人間遇到灼淵,樁樁件件,在我心中成了揮之不去的痛。
蒼生與我何干?
帝姝生我而棄,人間於我無情。
不如毀掉,重建便是。
我稍一動惡念,九紫離火立刻呈現暗紫色,帝姝大為震撼。
她低聲哀求我:「青梧,蓮華神女是救世菩薩,蓮華一族從來都與世無爭,你怎可用她的九紫離火危害三界?」
「因為她傻!」
犧牲自己,救的都是這些自私自利的修仙者。
高人一等的臭蟲。
「說得好!」
霎時,一抹寒光乍現,蒼溟背著雙手走在萬鴉鋪就的道上。
他信步而來,如同在自己的後院。
他的上空一朵黑蓮隱隱綻放,隨著他的情緒逐大逐小。
帝姝大喘一口氣,又是一驚:「蒼溟,你怎?」
蒼溟攤著雙手,咧開嘴笑道:「多虧青梧解開了我的封印,果然女兒就是好。」
帝姝氣得生生慪了一口血。
蒼溟裝模作樣地撫著胸口:「帝姝,萬年不見,可想我?」
我……
帝姝同樣無語,她搖搖晃晃支起身體,用餘力化出最後一支劍指向蒼溟:「蒼溟,萬年前我能封印你,萬年後,我同樣可以!」
蒼溟聞言輕蔑地笑了。
「萬年前,你以為你真能封印我?」
他隨手化了張石凳,悠然坐下,一揮手,帝姝宮恢復得七七八八。
被定住的眾仙身體一得到解放,紛紛看著帝姝的臉色。
蒼溟又一揮手,眾仙齊齊跪地,脊背彎曲、俯首稱臣的模樣。
天帝攜戰神姍姍來遲,兩人望著上空的水晶蓮和黑蓮,紛紛皺緊眉頭。
天帝大喝:「蒼溟,你竟敢衝破封印上天界!」
「我有何不敢?」
「你等乳臭小兒,當年我未入魔道打天下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個肚子裡發育呢?如今到口口聲聲,直呼我名諱?你算哪根蔥!」
隨即蒼溟化出一把羽扇,對著天帝一掃,隔空把他打趴在地。
眾仙顫巍巍地扶起天帝,齊齊跪好,並偷偷耳語:「天帝,莫得罪他這個瘋子。開天闢地時,他是四海八荒有名的戰神,入魔道後,喜好弑殺,他如今的法力,已然更甚從前,咱們先跪著,看神女怎麼說。」
帝姝聽完,氣血翻湧,指著眾仙愣是噎住。
蒼溟拍手稱快,直往帝姝心口紮刀子。
「帝姝,你護住的天界也不咋地嘛!」

12
蒼溟的到來,讓我頓時醒悟。
我差點……毀了天庭。
一旦天庭毀滅,人間供奉的仙廟瓦解,三界將進入混沌世界,妖魔再現,生靈塗炭。
我低垂著頭沉思。
灼淵欣喜萬分,他匍匐到我腳邊:「青梧,你能回頭,真好。
「我就知……不論是驚春還是青梧,你都是最良善的。」
我俯首凝視他。
一股無名火再起。
我抬手扼住他的喉嚨,一寸寸收攏,消失的冰刃如萬針刺穿他的身體。
灼淵甚至來不及說話, 就成了一座冰雕。
蒼溟擲了一團業火在冰雕四周散開,「嘭」的一聲,灼淵灰飛煙滅。
我回頭,看了眼臥倒在地的帝姝。
蒼溟叫住我:「帝姝的賬,我來算。」
我停住, 回頭。
「怎麼算?」
蒼溟咳嗽了一聲,疾風驟起,他卷起帝Ťüₗ姝跳下南天門。
「當然是, 以牙還牙!」
哼。
戀愛腦,沒救了。
他不過是怕我,傷害他心愛的女人。
一念之惡入地獄。
一念之善上青天。
醜陋的善,和剛直的惡, 有因必有果。
生我是因,棄我是果。
帝姝,咎由自取。

13
「死判官,花都不會種!」
孟婆嗑了把瓜子, 撣了撣衣擺的灰塵,指揮判官澆水。
「第一次根要澆透。嗯?你這水怎麼是透明的?
「我讓你取忘川的水, 你從哪裡取來的水?你是官做久了,這活就不會了,是吧?」
「孟姑,我這取的就是忘川的水呀!青梧說水太渾了,她幫我淨化了一下。
「你不總說紅色太妖豔, 能開出白色彼岸花來才新鮮嘛!」
兩人你爭我鬥的。
奈何橋上。
二姐一身黑衣, 手持大刀逼迫一書生跳忘川河:「你個爛渣, 你有資格喝孟婆湯嗎?你在人間為非作歹,害死無辜少女,犯下十八樁罪狀,按地府律法, 你得先下忘川受腐爛剔骨之罪,再押入十八層地獄!」
書生嚇得「嗷嗷」大叫。
大姐一襲白衣,正規勸一毀容女子, 那人懷中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大約是被大火燒死的, 她的皮膚潰爛得不成樣子,卻不肯飲孟婆湯。
「阿彌陀佛, 姑娘, 前程已過,飲下這湯, 入輪回吧!」
女子懷中嬰兒發出鬼一樣的啼哭。
「姑娘,冤冤相報何時了?你用生命換來了他的後悔,你爹娘泉下有知,也定然會諒解你。
「你不妨抬頭看看奈何橋上有誰?」
奈何橋上, 一對善良的老夫妻正在抹淚張望。
女子瞬間淚流滿面,她一口喝掉孟婆湯,丟掉鬼嬰,去了輪回道。
二姐嗤鼻:「大姐, 你徇私了!」
我搖搖頭,朝孟婆湯中多撒了一把糖。
待到人飲湯,前塵皆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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