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言情

高山仰止

 

我最落魄時,被一個瘸腿少年買回家。
他供我讀書,送我學音樂。
卻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時刻,為了我鋃鐺入獄。
多年後周仰止出獄,我已紅遍大江南北。
有記者堵住他採訪:
「周小姐說她的成名曲《高山仰止》是為一個很重要的人而寫,請問那人是你嗎?」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又落,最後笑著否認。
「當然不是,我只是她的粉絲而已。」

1
十四歲這年,我被拐進大山。
可是。
沒有人肯買我。
年約四十的男人抽著旱煙,撇著嘴打量我,「靠,老李,你賣個小孩給我是甚麼意思?」
被稱作老李的男人憨笑著:「誰說的,這個成年了,就是長的小了點而已。」
「拉倒吧。」
男人眼光毒辣,「這幹巴身材,一看就不能生,買了也是浪費錢。」
轉遍了邨子,也沒人肯買我。
我松了一口氣,本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卻意外聽見老李和他的同夥低聲商量——
既然沒人買,幹脆就將我弄死,埋在後山的無人地。
我慌得不得了,趁他們不註意,偷偷跑了。
可是,還是沒能跑遠。
慌亂中,我躲進一間破屋,屋裡有人。
是一個瘦削清秀的少年,走起路來,一條腿有些跛。
他比我高上許多,擰眉打量著,問我找誰。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房門便被人一腳踹開。
被抓走之際,那男生忽然詢問,「我想留下她,需要給你們多少錢?」
他沒有用「買」那個字眼。
最後。
他用五十塊錢買下了我。
五十塊,是他全身上下所有家當。

2
我本就是孤兒,沒有名字。
周仰止買下了我,給我取名周與樂。
與樂。
周與樂。
我悄悄念著這個名字,在心底裡開出一朵朵花。
周仰止也是個孤兒,他父親進了監獄,母親多年前和人跑了,是爺爺將他帶大。
可是,一月前,爺爺也因病去世。
我和周仰止就這樣成了彼此的家人。
他不念書了。
盡管,家裡的牆上貼滿了他過去得的獎狀。
可他堅持要讓我上學。
這座大山裡沒甚麼營生,他靠那幾畝薄田和上山摘採山珍來養我。
我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放學後做好飯,然後蹲在門口等他——
看著那道瘦削身影緩緩走下山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夕陽。

3
冬日到了。
山路本就難走,再積了雪,滑濘無比。
周仰止上山採山珍時,不慎跌落山腰,腿傷更嚴重了些。
第二天,趁著周仰止沒醒,我背起他的背簍偷偷上了山。
還好。
一天下來,背簍裡幾乎裝滿。
我哼著小曲回家,本想邀功地和周仰止看看我今天的戰果,然而,進門後迎來的卻是周仰止的一巴掌!
「啪!」
我拎著背簍,愣在了原地。
「哥……」
「誰讓你上山的?」
他紅著眼看我,「你知不知道山上很危險?」
他看了我很久,深呼吸。
「去院裡站著,想明白了再進來。」
「好……」
我裹緊外套,默默退去了院子裡。
罰站時,鄰居家的女孩劉多多從隔壁院裡跑來找我。
而我盯著她的腿,怎麼看都覺著奇怪,「多多,你走路的姿勢……怎麼怪怪的?」
聞言,多多臉色驟變。
也分不清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情緒究竟是難過還是難堪,只見她勉強笑了笑,「腳崴了,走路有點不舒服。」
話音剛落,隔壁院牆上忽然冒出了她弟劉之玉那張胖乎的臉。
他笑著,眉梢挑得老高:「姐,該輔導我學習了。」
他故意將「學習」二字咬得極重。
鄰居家祖孫三人,是邨裡首富,但劉老頭子重男輕女,孫子胖的流油,多多卻骨瘦如柴,平日裡身上還總帶著傷。
多多表情一變再變,最後,還是囁嚅著應了一聲。
她將從家裡偷來糕點往我懷裡一塞,轉身慢吞吞地朝院外走,走路時兩腿分的很開,姿勢有些別扭。
不知為何,夕陽籠著她的背影,莫名有種與年齡不相符的落寞。

5
那次之後,周仰止的腿傷更重了,走路時也比過去要更跛了些。
冬月初七那天,周仰止帶我去了一處土墳前。
沒有墓碑,只有一抔黃土。
他蹲下身,拂著墳上落雪,神色溫柔。
我不知裡面埋的是誰,沒敢出聲詢問,直到他主動開口。
他說。
「其實,我有一個妹妹。」
「她很聰明,很黏我,也很好學,在她身上總有一股不服輸的勁,盡管才八歲,可她卻不止一次和我說——」
「哥哥,我一定要努力學習,走出這座大山。」
「可是……」
談到難以啓齒處,他忽然哽咽了起來。
深呼吸過後,他才再次找回自己的聲音。
「有天我感冒,她心疼我,便趁我睡著獨自背著我的背簍上了山,結果,就再沒下來。」
拂了雪,周仰止在墳前席地而坐,掌心在墳土上輕輕拍了拍。
「她被發現時,已葬身狼腹。」
「連個……全屍都沒落下。」
他說得平靜,可細細去聽,每個字的尾音都發著顫。
我也終於明白,那天他發現我獨自上山,為何會氣得厲害。
過了很久,他轉頭看我。
「所以,這也是我為甚麼一定要供你讀書的原因。」
「那天你貿然闖進屋裡,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覺著像是小妹回來了。」
周仰止說,我那雙眼和他疼愛的小妹尤為像。
尤其是眼底那股不服輸的勁。
我紅著眼聽完,然後走上前去,跪坐在墳前,緩緩抱住了他。
「哥。」
「我會替妹妹走出這座大山。」

6
十六歲時,我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
不得不面臨的問題是——
山路難走且遙遠,我不得不住校,可學費,住校費,餐費等,這些都是再現實不過的問題。
我不忍心讓周仰止再為我負擔這一切,決定輟學。
可他早就猜到了我的想法。
趕在開學前,他把學費住宿費都交了。
「哥,你……哪來的錢?」
他笑笑,語氣淡淡,「老屋賣了。」
老屋……
那是爺爺留給他的。
他把老屋賣給了隔壁老劉頭,拿了錢,偷偷給我交了學費和住宿費。
老劉頭收房的前一夜,我和周仰止窩在那方土炕上,望著窗外數了一夜的星星。
我一直在默默掉眼淚。
我是不幸的。
這一生,我被拋棄過,被領養過,被拐賣過。
可我又是幸運的,因為我遇見了周仰止。
……
第二天早上,我們收拾東西,搬出了這座山邨。
周仰止送我去學校。
他穿上了唯一一件白襯衣,用剪刀將頭髮剪短了些,更顯幹淨利落。
他拎著我的行李走在前方,路過的姑娘都會朝他側目觀望。
盡管,他走路時有一條腿微微跛著。
我走得慢,在後面仔細端詳著他的背影。
那天陽光很好,籠著他周身,為他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
我心裡的花似乎開了。
初開的情竇告訴我,我似乎,再沒辦法很認真地把他看作哥哥。

7
周仰止早已提前找好了工作。
他騙我說,是坐辦公室的,包吃住,工作清閑。
可他每次去看我時,掌心磨出的硬繭,指甲縫裡怎麼洗也洗不盡的淡淡黑跡,無一不在告訴我——
他在騙我。
我很擔心他。
於是,當周五他去學校給我送錢時,我在他走後悄悄跟了上去。
他似乎很疲憊,所以並沒有註意到我。
我一路跟著,跟到了一家工地。
工地上灰很大,塵土飛揚,聞的人直嗆。
可他似乎並不覺著甚麼,嫻熟地戴上頭盔,開始幹活。
周仰止腿腳不方便,可他卻半點沒比身邊三四十歲的工友們少幹。
我站在工地的角落,死死攥著拳,指甲深嵌掌心,那尖銳的痛意也半點沒能壓下心頭的苦澀。
周仰止他,本來不用這麼拼命的。
他原本可以自己考出那座大山,端坐學堂,迎接他光明的未來。
可是為了我。
他選擇了最辛苦的一種活法。
今天風很大,工地漫天的風沙沒能迷了我的眼。
可我卻還是淚如雨下。

8
我忍著怯,去找了江仰止的老板,把江仰止給我的錢都塞給了他,求他把錢以獎金的名義交給江仰止。
他聽了我的故事,半晌沒說話。
過了會,他笑著問我,「你就不怕,我把這錢私吞了?」
我搖搖頭,誠實回答,「我覺著您不會。」
「而且,您應該也看不上這點錢。」
那個姓楚的老板聞言笑了起來。
他年紀也不算大,應該也就二十出頭,也不知他這個年紀,是怎麼混到這個位置的。
「好,放心吧,錢我一定如數轉達。」
我道謝離開,臨走時又被他叫住。
一張名片遞到了我面前,「以後遇見甚麼麻煩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猶豫兩秒,我收了名片。
「謝謝。」
……
楚老板的確說到做到,第二天,周仰止便又來了我學校。
他給我買了奶茶,又塞給了我一些錢。
校門口的香樟樹下,他將錢卷作一團,塞進了我口袋,
「哥昨晚發獎金了,這些錢你留著,有甚麼想要的就買。」
這錢兜兜轉轉,竟又回到了我這。
我將錢掏出來數了下,五百。
可是,我昨晚塞給楚老板的,只有兩百塊。
抽出四百塞回周仰止口袋裡,我裝作不經意地問,「你發了多少獎金啊?」
「五百。」
楚老板竟還自掏腰包補了三百。
在我的堅持下,周仰止拿回了四百塊,那天他難得放假,帶我去河邊玩。
城東有一條河,名為羌河。
河水很清,也不算深,是人們露營避暑的好地方。
周仰止借了工友的電動車載我過去。
路上顛簸,我便壯著膽子,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
周仰止很瘦。
卻並不顯羸弱,手搭在他腰上,能明顯感受到他腹部緊實的觸感。
他身子驟然僵了幾分,卻沒說話。
他騎的並不快,路上微風拂過,我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汗味與香皂味混合,風再吹,還能聞到一絲極淺的煙味。
工地上幹活很累,周仰止也跟著那些工友學會了抽煙。
但他煙癮似乎並不大,我幾次看見他口袋裡露出的煙盒。
也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那一種。
路上,我們誰都沒說話,我悄悄將臉埋在他背上,心裡不禁想著,希望這條路長一些。
再長一些。
可是,再長的路也終有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電動車停下,我一偏頭就看見了清澈的河水。
下午的太陽沒那麼毒辣,我和周仰止在河邊走著,輕聲聊著天。
不知是哪來的勇氣,我忽然問他,「哥,你上班時……有沒有遇見喜歡的女生?」
他愣了下。
「沒有。」
「怎麼忽然問這個?」
我搖搖頭,沒說話,隔了幾秒,卻又聽見周仰止輕聲問我,「你在學校遇見喜歡的男生了?」
我忽然有些心跳加速。
猶豫再猶豫,我還是緩緩點頭。
可是,不是學校裡的男生,是他。
其實,班裡並不是沒有追我的男生,還很多,可是,周仰止就像是一座大山擋在我面前,讓我眼裡容不下別人。
有他在,我怎麼可能喜歡上學校裡那些正值青春期,心思浮躁的男同學。
我猶豫了很久,卻還是沒敢把那份心思說出口。
直到頭頂一重。
是周仰止落在我發梢的手,他輕輕揉了揉,輕聲說道,
「你長大了,如果喜歡上哪個男同學很正常,但是在考上大學前,還是要把感情Ṭű̂₁放一放,以學業為重,知道嗎?」
我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我喜歡的人並不是哪個男同學。
可躊躇了很久,還是沒能說出口。
最後也只能點點頭,輕聲說好。

9
我脫了鞋襪,在剛沒腳踝的小河邊趟水走著。
不遠處一群孩子潑水玩鬧,時不時的有水濺到我們這邊。
很熱鬧。
我看著站在河邊的周仰止,朝他招招手。
「哥,過來。」
他走到我面前時,我忽然捧起一彎水朝他潑去——
水花濺濕了周仰止的發。
可他並沒有生氣,反倒笑了,也撩起水朝我潑來。
我們頭一次無所顧忌的玩鬧。
直到……
我身上衣服濕了些,夕陽一照,單薄的衣服濕漉漉地貼合著身體的曲線,幾乎快要透明。
周仰止看了一眼,愣住,匆忙上岸拿了他搭在車把上的外套,罩在我肩上。
輕咳一聲,他神色像是有些不太自在。
「回去吧。」
天快黑了。
周仰止騎著車載我回學校。
然而。
走到半路,車忽然壞了。
沒辦法,我們只能推著車走,這邊路偏,一路走去只遇見了一輛出租車,還是滿客的狀態。
一路推回,竟已過了學校的門禁時間。
好在今天是周六,周仰止只能給我班主任打了通電話,尋了個借口請假。
我們沒有住所,他宿舍又是幾個大老爺們混住的,不得已,他只能帶我去了學校附近的小旅店。
周末這裡的住宿費用總是會漲一些,有點貴,為了省錢,我們開了一間。
周仰止從來是個正人君子。
他把衣服鋪在地上,準備席地而睡,被我強行拽上了牀。
「地磚太涼了,上牀睡吧。」
「又不是沒有睡過同一張炕席。」
周仰止拗不過我,只得上來。
關了燈的房間,他緊貼著牀的邊緣,刻意將被子堆在我們中間。
不知為甚麼,明明不是第一次同睡一張牀,但這次,總覺著格外緊張。
也許是,都長大了吧。
這兩年間,我個頭躥了許多,身體也從過去的幹瘦漸漸變的有了曲線。
周仰止瘦了,也高了些,長期的工地生活使得他褪去幾分清秀,更顯成熟。
似乎,我們都再不是當初小山邨裡那對單薄瘦削的兄妹了。
我側著身子,在黑暗中悄悄打量他的側臉。
目光隔空勾勒出他眉眼的輪廓。
好希望,時間能就此停止。

10
「周仰止。」
黑暗中,我輕聲叫他的名字。
這是我第一次對他直呼其名。
他明顯也愣了下,沒惱,反倒笑了,「怎麼了?」
我深吸一口氣,因為緊張,手指不自覺地攥著衣角。
「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你。」
然而,身側卻久久沒有反應。
很久過去,久到我甚至都以為他睡著了時,身側竟真的傳來極輕的酣睡聲。
周仰止真的睡著了。
我失望,卻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借著窗外月光,我湊過去,悄悄看他。
周仰止有一張很好看的臉。
清風霽月,每一處輪廓都恰到好處。
我想用手指描摹他眉眼,隔空觸碰,卻始終沒敢將手落下。
看了不知多久。
我鼓足勇氣,雙手按著牀面,輕輕地湊身過去。
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蜻蜓點水般,我倉惶結束這個吻,回身躺去了牀的另一邊。
他的唇好軟。
心跳久久無法平靜。
我忽然又有些後悔,周仰止曾經說過,他之所以養我,是因為我像極了他妹妹。
他是真的,一直在拿我當妹妹的吧。
可我卻在周仰止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玷污了他。
我可真壞。
那天,我躺回牀的另一邊,輾轉懊悔了好久才睡去。
半睡半醒間,似乎聽見身旁傳來一道極輕的嘆息聲。
停頓片刻。
他又輕聲笑了。

11
第二天早上,周仰止很早將我叫起牀,趁著路上還沒甚麼行人,將我送去了校門口。
他將熱乎的小籠包塞到我手裡,還有一杯豆漿,「去教室吃,吃完休息一下就上課了。」
我點頭應著,腦中卻驀地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月色朦朧的夜,狹小逼仄的房間,我偷偷親了他。
臉瞬間紅了。
我拎著包子轉身就跑,跑了兩步,又叮囑他給自己也買些包子吃。
他笑著說好。
可我站在校門口看他轉身進了早餐鋪隔壁的饅頭店,再出來時,手裡只拎著幾個饅頭。
……
教室裡,我吃了兩個小籠包,將剩下的藏在書桌抽屜裡,準備留到中午吃。
這樣可以省一頓飯錢。
不想浪費時間休息,我拿出英語書開始背單詞,然而,剛背了三個,便有人坐在了我書桌上。
抬頭。
竟是劉之玉。
他家塞錢,也把他安排進了我們這所高中,他就在我隔壁班,因為有錢,又混不吝,所以成了隔壁班一霸。
劉之玉瘦了些,但那張胖乎的圓臉瘦下來也沒好看到哪去。
抬手在我桌上敲了敲,他笑得不懷好意,「怎麼,和你哥從小旅館出來了?」

12
聽見「小旅館」三字時,我腦中嗡地一聲。
幸好,此刻班級裡只有我們倆。
將他從桌上推開,我故作淡定,「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劉之玉笑的猥瑣極了。
「怎麼,穿上褲子就不認人了?」
「周與樂,我說你哥那個窮小子怎麼成了大善人,非要掙錢供你讀書,原來是為了牀上消遣……」
「啪!」
我再聽不得,一巴掌揮了過去。
人生的前十幾年,我流離失所,一直是順從的,懦弱的,可是自從被周仰止帶回家,我就有了依靠,性子也漸漸堅韌了些。
劉之玉不敢置信的捂著臉,「靠,你敢打我?」
「對。」
我深吸一口氣,「你再不幹不淨的詆毀他,我還打你!」
「他只是我哥,我們甚麼都沒發生過,信不信由你,別以為所有人都像你那麼齷齪。」
劉之玉忽然笑了。
「我齷齪?」
他朝前走了一步,挑著眉笑,「我當然齷齪了,這世界上哪個男的不喜歡這種齷齪事?」
「對了,劉多多不是你的好朋友嗎,你有空可以去和她取取經,問她平時是怎麼伺候我的。」
「你!」
我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瘋了嗎?劉朵朵是你姐!」
「甚麼姐,」他嗤笑,「撿來的,我爺當初撿她回家就是為了給我做媳婦的。」
我忽然想起那個被罰站的雪地裡,多多來給我塞糕點時,走路的異樣。
又想起當初和周仰止說後,他眼底的憤慨與無奈。
原來如此。
這個畜生!
我氣的渾身發顫,再想抬手去扇他巴掌時,手腕卻被他牢牢攥住。
劉之玉的力氣比我大了不知多少,他死死按著我,冷笑著說道,
「別給臉不要臉了,你們這種被拐來的女生,賤命一條,還想做甚麼反抗?」
「今天放學,小旅館 201 房間來找我。」
「不來的話……」
他冷笑,「那你和你哥上牀的事,就等著傳遍全校吧。」
說完,他甩開我的手,轉身出了班級門。
我盯著已空的門口愣了很久。
眼前一閃而過的,是那天雪地裡,多多離開時踉蹌的落寞背影。
我趴在桌上,哭了。
哭多多,也不只是哭多多,哭我們這種女生,身如浮萍,飄零不定,一條性命或許還不如富人家養的一條狗值錢。
如果不是周仰止,我的處境絕不會比多多好到哪去。

13
下課時,劉之玉又來找過我。
說的也無非是提醒我放學記得去 201 之類的話,他是隔壁班出了名的刺頭,忽然來找我,旁邊同學都悄悄朝我這邊看著。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見劉之玉低聲和我說的話。
我沒空理他,翻出書來繼續做數學題。
我在學校的每一分鐘都是周仰止流著汗掙來的,我沒資格浪費。
晚上放學,我當然沒有按著劉之玉所說去那個小旅館。
和往常一樣,我去食堂買了一個滿頭,一包榨菜,然後帶回宿舍就著熱水吃下,點燈學習。
一夜平安無事。
然而。
第二天,我照舊早早去班裡學習,卻再次被劉之玉堵在了班級門口。
我不想和他多接觸,轉身下樓,卻被他搶先堵住。
「昨晚我可是在房間裡等了一夜。」
他伸手按牆,以一個自認為很帥氣的姿勢,可實際上,從我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他那倔強冒出的幾根鼻毛。
好惡心。
我不敢開口,生怕吐出來。
「不給面子?」
我冷冷看他,「劉之玉,我對你沒興趣,也不可能在高中談戀愛,如果你再糾纏我,我會去找年級主任,如果再來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我會報警。」
劉之玉忽然笑了。
「不會在高中談戀愛?說的好像個貞潔烈女,實際上呢?還不是和你哥鑽了小旅館。」
「行啊,我給出你解決辦法了,你不聽,那我就沒辦法替你隱瞞你和你哥那點爛事了……」
不等他說完,我轉身就走。
這種爛人,即便我和他服軟討饒,他也照舊會把謠言傳出去。
反正,清者自清。

14
果然。
謠言瞬間傳開。
短短一上午的時間,班裡同學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戲謔,曖昧,又帶足了嘲諷。
我深吸一口氣,裝作沒看見,繼續低頭學習。
本以為事情會很快平息。
然而。
有著劉之玉的推波助瀾,那些謠言一時間更是甚囂塵上,無論我走到哪,都有人議論紛紛。
我咬牙忍著,盡量讓自己不去聽那些聲音。
反正我在班裡也沒有朋友,都是同學而已,兩年後一畢業,誰還記得誰。
然而,我沒想到,事情會越鬧越大,謠言甚至都傳到了老師耳中。
幾天後,我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盡管竭力解釋,還是被叫了家長。
我不知道周仰止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是甚麼心情。
我只知道,從工地到學校二十分鐘的路程,他十幾分鐘就趕到了。
而且。
為了怕給我丟人,他專門換了白襯衣,還刮了胡子。
進門時,他走得慢,有意掩飾那條腿的缺陷,「劉老師。」

他進去後,我被班主任從辦公室裡趕了出來。
他們說了些甚麼,我不得而知。
周仰止再出來,已經是二十分鐘後。
他推門出來,臉上隱露疲態,卻在看見我時愣了下,「你怎麼沒回去上課?」
「在等你。」
我走上前,咬咬唇,「哥,對不起。」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聲音很輕,「你對不起我甚麼,你又沒做錯甚麼。」
「別亂想了,回去上課。」
他的手在我臉上捏了下。
「放心,有哥呢。」
我回班,落座後,周仰止剛巧從我們班級門口路過。
因為腿傷,他走的很慢,但並沒有朝班裡看過來。
我聽見後座的兩個女生壓低了聲音悄悄議論:「外面那個穿白襯衣的,是我們學校的嗎?好帥!」
「應該不是吧,是挺帥的,就是可惜,走路好像有點跛呀……」
我翻開書,將議論聲拋之腦後。
我要學習。
也只能拼命學習。

15
放學後,我在宿舍啃饅頭時,偶然聽見回來的室友們低聲議論。
「聽說了嗎?隔壁班那個刺頭劉之玉被人打的。」
「真的假的,誰敢打他啊?」
「就在咱們街頭那個小巷裡,聽說,好像對方是一群民工。」
聽見「民工」二字,我抓著饅頭的手瞬間一僵,接著便聽見她們又說——
「也不知道劉之玉怎麼惹著那群人了,帶頭的男生挺年輕的,長的帥,下手又狠,就是好像腿腳有點問題……」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便已經跑出了宿舍。
小巷口圍了些同學。
我推開人群,一眼就看見了周仰止。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那個始終溫潤如玉的男孩子,此刻單手攥著劉之玉衣領,拳拳到肉,狠著聲警告他別再來找我麻煩。
「哥!」
我跑上去攔他,「別打了!」
打壞了,我們沒有錢賠。
被我攔下,周仰止才停了手,而在他身下,劉之玉被砸出了鼻血,衣服也被扯爛,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見周仰止停手,他連忙踉蹌地站起身,連個屁都沒敢再放,轉身跑了。
周仰止淡淡看著他的背影,「別再讓我發現你纏著與樂,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劉之玉逃跑的背影一僵,沒敢說話。
我握住他的手,抬起仔細看了看,手背上一片擦紅。
我心疼的厲害,正想帶他去買些藥膏擦一下,周仰止卻忽然抽回了手。
將手背隨意在工服上擦了擦,他後退一步,與我扯開距離。
他笑笑,「來的匆忙,沒換工服。」
「小巷口圍的人多,讓你同學見了,不好。」
說著,他低聲叮囑我按時吃飯後,便帶著工友離開,一副與我不熟的樣子。
周仰止從來都是這樣。
事事為我考慮,永遠將他自己放在末位。Ŧű⁰
我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走到巷口,我朝著他的背影喊道:「哥,路上註意安全!」
周仰止離開的背影僵了下。
回身,他笑,「好。」

16
劉之玉從小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
自從被周仰止帶人在小巷裡打了一通後,他倒也再沒敢來找我麻煩。
那些關於我的極難聽的傳言,也都被漸漸淡忘。
當然。
偶爾也會有人提起,我都當作沒聽見,繼續認真學習。
反正,我獨來獨往慣了。
而且。
我有周仰止就夠了。
我不需要朋友。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高二,高二開學,班裡轉來了一個女生。
蘇妘。
她走上講臺,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到我身旁的空位,坐下。
我們就這樣成了同桌。
我們性格完全不同。
她熱情,大方,性子活潑,眼裡永遠燃燒著激情。
而我——
沉默,隱忍,無趣,我的世界裡除了學習,就只有學習。
當然。
還有周仰止。
可是這樣的我們,偏偏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蘇妘經常帶我回家,她媽媽是一名音樂老師,很溫柔,也很熱情。
在她家裡,我第一次接觸到了鋼琴,吉他等樂器。
說不出的喜歡。
我們躲在她的房間裡唱歌,蘇媽媽聽見了,還心血來潮糾正了一些我們的發聲技巧。
那是我第一次直觀的真正接觸音樂。
心裡忽然間被種下一顆種子,悄然開花,與周仰止種在我心頭的那顆,並蒂而生。
之後的日子,我依舊努力學習,不敢有絲毫懈怠。
可是。
在學習之餘,我徹底癡迷上了音樂。
蘇媽媽說,我在音樂上很有天分。
可是。
我沒有錢,也沒有時間去學習音樂。
憑著我那三腳貓的功夫,在高二下學期,我悄悄寫下了一首並不成熟的歌曲。
我為它取名《高山仰止》。
希望有一天,能真的將它制作成曲,唱給周仰止聽。

17
很快。
高中生涯接近尾聲,三年苦讀,終於迎來了改變命運的一場考試。
此刻,距離高考還有十三天。
放了學,我在宿舍吃著包子背英語單詞時,忽然有室友回來轉告,說校門口有人等我。
我本以為是周仰止。
然而,出去一看,卻是劉多多。
她穿了條黑灰色的裙子,紮了馬尾,笑著朝我擺擺手,「與樂,快來!」
我和多多很久沒見了。
周仰止的屋子賣了,我們沒處可回,按多多的境遇,劉老頭也不讓她離開那個小山邨。
她拎了兜零食,熱情地塞到了我手裡。
「快吃,這些都是買給你的。」
「你哪裡來的錢?」
多多笑了笑,眼底幾分落寞,「我掙錢買的,現在……我離開了劉家,獨自帶著孩子在縣城打工。」
「孩子?」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字眼,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誰的孩子?」
多多仍舊笑著,「我的孩子。」
那一刻,我無法形容心裡究竟是種甚麼感覺。
兩年前,劉之玉說起多多如何伺候他時的話語瞬間化為利刃,在這一刻重重插在了我心上。
深呼吸,我輕聲問她,「孩子……是劉之玉的嗎?」
多多愣了下,搖頭。
「是……他爺爺的。」
劉老頭?
他……
畜生!
一家子畜生!
我氣的身子發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多多看我一眼,用手背揩了下眼睛,勉強笑道,
「Ṫṻ¹我在租的房子就在你們學校附近,這會孩子正托鄰居帶著,你晚上有事嗎?去我家裡說吧。」
說著,她伸手抱住了我。
「與樂,我好想你……」
我鼻子一酸,回手抱住了她。
我這一生,無父無母,除了周仰止外,就只有兩個朋友。
後來認識的蘇妘,和這個身世比我更加坎坷些的多多。
這兩年,我經常會想她。
想我們曾在一起玩耍的時光,想她每次有了好吃的,舍不得吃,偷偷省下一半留給我時獻寶般的糢樣。
我和多多一路聊著回了她家裡。
我本打算坐一會,看看她生活的環境就回去學習,然而——
房門關上後,我卻看見了牀邊坐著的劉之玉。
「他怎麼在這?」
身旁,多多從牀上抱起幾月大的寶寶,目光躲閃著不敢看我。
她低聲啜泣,「與樂,對不起……」
「他拿寶寶做威脅,我……對不起……」
她抱著寶寶輕輕晃著,一眼不敢看我。
沒時間與她爭執這些,我轉身就跑。
大晚上的,劉之玉讓多多把我騙來,究竟是安的甚麼心思,用腳趾想都知道。
然而。
我還是晚了一步。
明明右手已經按在了門把上,卻還是硬生生被劉之玉拖了回去。

18
巴掌如雨點般落下。
劉之玉明顯是想要先將我打服,斷了我反抗逃跑的心思,可他大概沒想過我會反抗的那麼激烈。
我拼命地掙脫他的桎梏。
手被按住了,就用腳踢,腳也被禁錮,那就用頭去撞。
劉之玉被我弄的很是狼狽。
他將我按倒在地,騰出一只手去扯我衣服時,我就抄起手邊能抓到的一切東西朝他身上砸著。
屋裡亂作一團。
多多懷裡的孩子被打鬥聲驚到,哭聲嘹亮。
可是……
我的力氣終究還是照劉之玉差了太遠。
盡管我拼命反抗,最後還是被他死死按住,他抄起一旁的煙灰缸,毫不猶豫地砸在了我頭上!
頭部傳來劇痛,我瞬間眼前一黑。
好疼。
有甚麼東西流了下來,鮮紅漸漸糢糊了視線。
是血……
「怎麼不狂了?」
頭頂傳來劉之玉的冷笑聲,「不是挺能裝的嗎?」
「呸!」
他朝我臉上吐著口水,「甚麼東西!兩年前我就說過,老子睡定你了。」
說著,他扔了沾血的煙灰缸,伸手來撕我衣服。
頭好暈。
血一直在流。
我伸手想要阻攔,卻更加沒了力道,再怎麼掙紮,衣服還是被他扯下。
旁邊是多多和孩子的哭聲。
她忽然朝著劉之玉跪了下來,「我求你了,放了與樂吧,她馬上就高考了,她……」
「啪!」
劉之玉隨手扇了一巴掌,罵道:
「有你甚麼事?滾!」
「裝甚麼姐妹情深?你的好姐妹可是你親自騙過來的。」
多多抱著孩子,卻還是被他一腳踹開。
頭越來越暈,我拼命咬著舌尖想要保持清醒,可反抗的力道還是越來越弱。
身上的衣衫,越來越少。
到後來……
只剩下一件蔽體的布料。
我顫抖著,徹底絕望。
然而。
在他朝著我最後一件衣物下手時,門外竟嚮起了周仰止的聲音。
是我的錯覺嗎?
我睜大了眼,然後便聽見踹門聲。
一聲。
兩聲。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後,房門被踹開。
周仰止的身影,竟真的出現在了我視線中。
他只看了我一眼,眼睛瞬間紅了。

21
周仰止將我從地上抱起時,手都在發顫,他用外套罩在我身上,保全著我最後的尊嚴。
將我放去牀邊後,他深吸一口氣。
隨即轉身。
許是兩年前被周仰止打怕了,再見到他,劉之玉原本囂張的氣燄竟也瞬間消失。
他愣了兩秒,猛地轉頭看向劉多多——
「臭婊子!你告訴他地址的?」
劉多多抱著孩子,小聲哭著,沒有反駁。
周仰止緩步走向劉之玉,腳雖跛著,氣勢卻駭人。
他是真的動了怒。
這會,他將劉之玉壓在身下,拳拳到肉。
劉之玉臉上都是血。
再打下去,會出事的。
可是這時,多多站在一旁,忽然說道:
「仰止哥,我有個祕密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你。」
「禾禾她……當初是被劉之玉糟蹋了,才會死在山上。」
周仰止的手瞬間僵在了半空。
就連我都震驚的說不出話。
禾禾。
周溫禾。
周仰止當年慘死山上,葬身狼腹的妹妹。

19
一聽這話,劉之玉瞬間崩潰了。
「你個臭婊子!你想讓他弄死老子是吧!」
轉頭對上周仰止通紅的眼,他又瞬間蔫了,解釋時聲音都打著顫:
「我沒有!哥,她瞎說的,你妹明明是被狼吃的,怎麼可能和我……」
「就是他!」
劉多多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指他,
「我從邨裡一個孩子口中知道的,那天她也上山採東西,無意間撞見了劉之玉糟蹋禾禾,但她當時年紀小,膽子也小,怕自己也和禾禾一樣,就沒敢告訴任何人。」
「他和他爺爺都是畜生,禽獸!沒甚麼做不出來的!」
劉之玉徹底慌了。
「我沒有……我真沒有!」
「我……我就是看她長的可愛,在山裡抱著她親了親,我發誓,我就摸了摸,別的甚麼都沒做……她是自己摔下山去被狼吃了的……」
他慌不擇言,全都認了。
看著周仰止瞬間陰沉下來的表情,我心裡一沉。
「哥!」
我想上前去攔他,可剛剛失血過多,剛走兩步便因頭暈被雜物絆倒。
抬頭時,周仰止已抄起一旁的椅子重重砸在了劉之玉頭上……
鮮血四濺。
劉之玉當場就沒了動靜。
周仰止雙眼猩紅,高舉的椅子竟還有再砸下去的意圖。
「哥……」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過去,將他攔下,「別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我死死抱著他,半點不敢松手。
不知過了多久,周仰止扔了椅子,整個人踉蹌地坐在地上。
他沉默很久。
然後將臉埋在掌心。
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周仰止哭。
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那個瘦削的肩膀,總是能替我撐起整個世界。
可是此刻。
他垂著頭,失聲痛哭。
妹妹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那個乖巧懂事的,和他相依為命的妹妹葬身狼腹,本就已經是他邁不過去的坎,如今再得知她去世前還經历過那些不堪的淩辱……
我甚至不敢去想,周仰止此刻的心情。
良久。
他抬起頭,紅著眼撥通了報警電話。
很快。
救護車停在了樓下,醫護人員抬著擔架上來,將劉之玉抬上了救護車。
而我和周仰止,則被隨後趕到的警察帶走。

20
高考倒計時 11 天。
劉之玉經搶救無效,宣告死亡。
周仰止作為殺人兇手,被警方拘捕,劉老爺子整天在警局門口扯著橫幅哭嚎,說他死了孫子,斷了香火,要讓周仰止一命償一命。
劉多多也報了案,她狀告劉之玉和劉老頭對她多年來的侵犯,第一次被那爺孫兩個畜生強迫時,她甚至還不滿十四歲。
調查過後,劉老爺子成功的從警局門口,進到了警局裡。
他也被抓了。
對一個未成年,甚至當時不滿 14 歲的小姑娘做出這種畜生不如的事情,因情節惡劣,按照《刑法》第 236 條規定,劉老爺子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
只可惜。
劉之玉死的太過輕巧。
我一想到周仰止唯一的妹妹在葬身狼腹前還受過劉之玉的猥褻與侮辱,就覺著心裡刀絞般的疼。
我都如此,更何況是周仰止呢。
高考前一天,我見了周仰止一面。
他穿了牢服,神色憔悴,眼底是大片的烏青。
我準備了一堆想說的話,此刻卻盡數堵在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
倒是眼淚,簌簌落下。
「哥……」
周仰止是我見過最好的男孩子,溫柔,堅定,善良。
他不該落得這樣。
他朝我笑笑,在看見我的那一刻,原本一片死寂的眼底才漸漸煥起光彩。
「別哭。」
他看著我笑,語氣平靜而溫柔,卻給我一種像是在交代身後事的錯覺。
他輕聲告訴我,在他宿舍牀下的箱子裡有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我生日,裡面是他存的全部家當。
裡面的錢,是用來讓我學音樂的。
他笑。
「哥這輩子已經這樣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按著自己喜歡的道路去走。」
「如果有一天我能走出監獄,希望能聽見周與樂的歌傳遍大街小巷。」
我哽咽著說會的,他一定會走出去的,我一定會做給他看的。
可是。
這時的我們,誰都沒有信心。
畢竟涉及人命案,如果周仰止被判死刑了呢,如果……
我不敢想。
我哭的快喘不過氣來,相比較,周仰止倒是淡定很多。
他始終紅著一雙眼,輕聲安撫我。
臨走時,他靜靜看著我。
「我沒事,別讓這些事影嚮你。」
「明天,高考加油,別讓哥失望。」
我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好。」
三年寒窗,苦的不是我,是周仰止。
最後這一場考試,我不敢讓他失望。
哪怕。
此刻的他看不到。

21
高考很順利。
我發揮正常,應該能夠考上理想院校。
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我甚麼都沒想,木然地離開,卻不知該回到哪去。
宿舍?
我總不能高考後的假期也賴在宿舍裡。
回家?
為了我上學,周仰止的老宅已經賣了。
我無處可去,便找了一份包吃住的兼職,我每天拼命工作,掙到的每一分錢都存進了周仰止留給我的那張卡。
我四處求人,甚至去找了市裡最著名的律師,想要求他救救周仰止。
可是。
我根本連對方的面都沒見到。
走投無路之下,我想到了周仰止工地上那位領導。
楚總。
名片上,他的姓名那裡赫然寫著:楚時。
我撥通了他的電話。
……
咖啡廳。
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很拘謹,雙手捧著溫熱的咖啡杯,無措地打量對面的男人。
老實來講,楚時很年輕,看樣貌看氣質,也的確不像是個包工頭。
楚時抿了口咖啡,看我。
「說說吧,那天到底發生了甚麼,周仰止不像是個沖動的人。」
我便簡單講述了一遍。
講完。
楚時眉頭便皺了起來,低聲罵著:「畜生!」
這兩字,當然是罵那個已經死了的劉之玉的。
冷靜過後,楚時抿口咖啡,應了下來:「周仰止的事,我管了,律師方面我會去找。」
我連聲道謝。
可是下一秒,那張銀行卡便被他遞了回來。
「卡收回去吧,錢是周仰止留給你的。」
「你回去,該上學上學,該學音樂學音樂,我是周仰止的老板,幫他打場官司天經地義。」
這張卡,無論我怎麼說,楚時都不肯收。
將咖啡一口氣悶了,楚時起身,「你慢慢喝,我結過賬,先走了。」
楚時辦事效率很快。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他說,律師已經請好,對方正是我三顧茅廬卻連面也沒見到的大律師。

22
周仰止的判決出來了——
法院判定他是過失殺人,但因劉之玉的犯罪行為,且周仰止是主動撥打電話報警的,最終,法院判處他有期徒刑十二年。
十二年。
周仰止人生最美好的十二年,需要在監牢中度過。
我不敢去想。
我一想到周仰止那張臉被代入到囚服之上,我就覺著胸口發悶。
悶的喘不過氣來。
劉之玉的事不知哪家媒體得了消息,在走訪過後,將一系列事情加以撰寫,發去了網上。
新聞瞬間爆火。
劉之玉在死後又火了一把,被無數網友戳著脊梁骨罵。
當初在校時受過他欺負的同學們也都紛紛在網上爆料,只可惜,這些罵聲劉之玉都聽不見。
也有網友氣不過。
聽不見?
那可不行。
一位遠在上百公裡外的熱心網友,一路驅車趕往,硬是打聽出了劉之玉的墓地所在,連夜拋墳。
周仰止他們邨子因為過於偏僻,尚還流行土葬,邨裡去世的人都會埋在後山。
第二天早上,有邨民去後山,一眼便看見了劉之玉那已經腐爛的屍骨被人挖出,曝之荒野,旁邊還放了只破行動電話,循環罵著髒話。
劉家的人都死絕了,在世時劉老爺子一家仗著是邨裡首富,欺男霸女之事沒少做,在邨裡也沒甚麼好人緣,是以。劉之玉被拋墳這事也沒人管,就這麼曝屍荒野半個月後,劉之玉連屍骨都不見幾塊了。
倒是熱心網友,因將此事發去網上,消息經發酵後,被人舉報,拘留了十天。
不過。
該熱心網友一夜爆火,人送外號:墳地判官。

23
就在網上消息一團亂時,有人找到了我。
劉多多。
也不知她是怎麼找到我兼職所分的宿舍,門一開,她抱著孩子,驀地跪了下來。
清瘦的一張臉上,滿是淚痕。
「與樂。」
她死死咬唇,聲音哽咽,「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周大哥……」
我冷眼看著她表演。
「你的確是對不起周仰止。」
「你既然早知道了劉之玉對禾禾做的那些事,為甚麼不早些告訴他,偏要在他激動時全盤托出?」
「劉多多,你恨劉之玉爺孫倆,你大可以報警去抓他們,為甚麼要拖周仰止下水?」
我本以為,劉多多那ƭű̂ₐ日私下裡告訴周仰止地址,是心理尚存了些善念,為了讓周仰止去救我,可我沒想到——
她只是想借機除掉劉之玉。
可是。
她被劉家爺孫欺負的那些年,明明周仰止是邨裡唯一會幫她的人。
多少次,她被打的渾身是傷,路過的邨裡人都只念叨一句可憐,只有周仰止,在為數不多的生活費裡省出一些,買了藥給她。
周仰止心善,他一直可憐劉多多,平日裡一牆之隔,沒少對她照拂。
只是沒想到,多年好心喂了一只白眼狼。
我話說完,劉多多很久沒有說話,過了會,才忽然捂著臉哭了起來。
「對不起……」
她不斷重複著這三個字。
許是受她影嚮,懷裡的嬰兒也跟著哭了起來。
她跪坐著,哽咽說道,「這些年,我真的被打怕了,怕到,我甚至從來都不敢再去想著逃跑或報警,甚至,就連得知禾禾去世的真相後,我都沒膽子和仰止哥說……」
「我不是故意害你的,與樂,是劉之玉……他拿孩子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把你騙去,他就摔死孩子……」
像是再壓抑不住,她失聲哭了起來。
「我知道這孩子流著他們劉家的血,邨裡人都罵他孽種,可是,他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我只有他這一個親人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被那畜生給摔死……」
「我沒辦法,只能按著劉之玉的要求把你騙來,可我怕你出事,所以又偷偷通知了仰止哥,可是……」
「當時,我看著仰止哥把他打倒在地,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年被兩個畜生欺負的畫面,我……我也不知怎麼,就說出了那個祕密,我太想讓他死了,真的……我對不起你們……」
她跪在我面前。
一只手抱著懷中嬰兒,另一只手則在臉上不住地扇著。
很嚮。
巴掌聲和哭聲很快引來左鄰右舍,很多人在走廊裡看熱鬧。
我冷眼看她,轉身進了房間。
門重重關上,卻仍舊沒阻隔走廊裡的巴掌與啜泣聲。
我沒辦法原諒劉之玉。
也沒辦法原諒她。
如果她沒有因為私心選擇在那個時候說出真相,周仰止會去報警,會讓劉之玉受到法律制裁,起碼不會因沖動失手殺了他,再用自己最美好的十二年去做補償。
不知過了多久。
門外漸漸安靜下來。
夜深,我開門看了眼,門外已經空空如也。
外面甚麼都沒有。
只有地上放著一只蝴蝶結發卡。
那是當年劉多多生日時,我用積攢的零花錢給她買的禮物。
一晃眼,數年過去。
那枚質量並不算好的發卡,卻仍舊如新。

24
高考成績出來了。
我沒有考砸,甚至,還發揮超常,考了全市第三。
我報考了 A 大。
周仰止最喜歡的大學。
他始終是遺憾的吧,那麼優秀的人,卻沒能將學業這條路走完。
他沒走完的路。
我來替他走。
一個月後,我帶著錄取通知書去見了他。
只是,我們之間隔了一張玻璃窗。
拿起電話時,我手抖的厲害。
我明明是來報喜的,可是。
怎麼一見他忽然就哭了。
隔著玻璃窗,我緊緊盯著他的臉,一開口就泣不成聲,「周仰止,你瘦了。」
他靜靜看我,眼裡也帶了點紅。
「你也是。」
周仰止穿著牢服,剃了短寸頭,輪廓更顯分明。
他瘦了很多。
下巴尖了些,眼瞼處帶著淡淡青黑,看的我心疼的厲害。
我將通知書貼在窗上給他看,「哥,你看。」
「我考上 A 大了。」
周仰止看著,笑了。
他說。
「哥替你驕傲。」

25
大學的日子,對於別人來說,既新奇又快活。
可是於我而言。
和過去沒甚麼不同。
唯一的區別是,我更加忙了。
忙著學習,忙著學音樂,忙著兼職攢錢。
我辦了助學貸來教學費,想要等工作後再慢慢還,生活費用的是我兼職掙的錢。
周仰止給我的那張卡。
我一分沒動,還不停的攢錢存進去。
十二年。
他出來時,已三十來歲。
我做過很多份兼職,不敢說了解這社會ťùₐ險惡,但也明白一切不易,等他三十歲出獄,沒有學历,還有一個不太光彩的簡历,找工作一定很難。
可是。
我希望自己能攢夠很多錢,在他出獄時可以把銀行卡塞給他,告訴他——
哥。
我也可以養你了。
偶爾閑暇,我也會自學音樂,蘇妘與我一起考來了 A 大,蘇媽媽為了陪讀,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並開了一家鋼琴館,教人鋼琴與聲樂。
蘇媽媽常誇我在唱歌方面有天賦。
所以,在我大二那年,蘇媽媽和蘇妘一起勸我在一檔音樂選秀類節目報了名。
我本只打算試試,反正沒過也沒甚麼損失。
然而。
我過了。
並且,我這個非科班出身的選手,最後卻一路過五關,斬六將,走到了總決賽。
承蒙網友青睞,網路投票時,我竟是排名第一。
誰也沒有想到,當年那個被拐賣到偏僻小山邨的女孩子,不止遇見了她心軟的神,還在多年後有了屬於她的粉絲們。
粉絲們自發為我投票,甚至還開始建群,建話題……
總決賽那天。
比賽現場,人山人海。
只是可惜,少了我最想要見到的那個人。
其實,我並不在意最後的決賽究竟是輸還是贏,我更在意的,是我在決賽這天選唱的這首歌。
這是我自己作詞,作曲,在高二那年就寫下,經過幾年時間,不斷修改,斟酌,最終呈現的一首歌。
我一直想要唱給那個人聽。
只可惜。
他一直沒能聽到。
這首歌名為,《高山仰止》。

26
我高考過後的第六年。
周仰止出獄了。
因為服刑期間表現良好,並在獄中救過兩名獄友,立過功,所以最終減刑六年。
周仰止出獄這年,剛好二十六歲。
我提前一小時等在監獄門口。
我很緊張。
比我大二那年第一次站上舞臺,尚還緊張一萬倍。
我在腦中設想過無數次見到周仰止時的場景,可是,當他真的穿了件簡單的白 T 恤,邁出監獄的大門時,我還是選擇了最沒出息的一種——
撲進他懷裡,哭了。
真沒出息。
可是。
我為了這沒出息的一刻,等了六年。
這六年裡,我從未有過半點懈怠,我努力學習,拼命惡補樂理知識,參加比賽,發行唱片……
只要一想到周仰止還在裡面受罪,我就不敢停下。
「都是大明星了,怎麼還哭鼻子?」
頭頂,他笑聲輕淺。
將我從懷裡拽出,他把我衣後的帽子扯起戴上,遮住了我大半張臉,「先上車吧。」
他飛快地捏了下我的臉,複又收回,「讓人看見了不好。」
「有甚麼不好的?」
說著,我主動牽起他的手,卻又被他輕輕推開。
周仰止與我隔了兩步遠,走到了房車前。
看著他站在車前,不知該怎麼打開隱藏車把手時略顯局促的糢樣,我忽然有點鼻酸。
我拉開了車門。
上車。
周仰止似乎松了口氣,轉頭看我。
含著笑打量我的目光,比窗外日光更炙熱。
他又捏了下我的臉。
「和哥哥想象中的周與樂一樣。」
「哥哥替你高興。」
他手指輕輕捏著我的臉,指腹一層薄繭。
我壯著膽子握住他的手,憋了多年的情愫似乎在這一刻不吐不快,「我才不想做你妹妹。」
這是我敢說出口的,最不算隱晦的表白。
可周仰止愣了下,反倒收回手去,他垂下眼,輕聲笑著。
「沒事,做鄰居,做朋友,做家人,做甚麼都行,只要你如今方便。」
他似乎,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急著解釋,可這會十字路口忽然飆出一輛闖黃燈的 SUV,司機為了避讓,緊急打了方向盤。
由於慣性,我瞬間被甩進了周仰止懷裡。
他慌著手腳護住我,掌心的溫度,和六年前如出一轍。
車停。
我仰頭看他。
他離我好近,近到,我似乎再抬起頭,就能親到他。
「周仰止……」
我輕聲念他的名字,卻沒想到這短短三字,卻讓他瞬間清醒。
他推開了我。
毫不猶豫。
「去哪?」
他偏頭看向窗外,「先回家吧。」

27
我將周仰止帶回了家。
是我買來精心裝修,但從未住過的房子。
我一直在等周仰止回來。
有他在,那棟冷冰冰的房子,才能稱之為家。
進門。
周仰止環視一圈,第一件事卻是彎身換鞋。
六年的監獄生活,磨去了他身上的少年氣,磨平了他的稜角,他再出現在我面前,已經變得Ṫũₕ成熟內斂,而更多的——
是不自在。
他的局促,他的不安,他的沒一點細微的反應,都讓我心疼的厲害。
我壯著膽子去握他的手,輕聲告訴他。
「周仰止,我如今掙到的每一分錢,都有你的一半。」
「如果沒有你,周與樂早就死在了十四歲那年的冬天。」
十年前。
我在人生最黑暗的時期遇見周仰止。
有了真正屬於我的名字。
有了家,有了未來。
周仰止眼睛漸漸紅了,可是,他還是輕輕抽出了手。
他半彎著身子替我擦眼淚,聲音很輕,「其實,當年我留下你時,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那個一臉怯生生的小姑娘,會走到如今的位置。」
「哥哥替你高興,真的。」
「從監獄出來,大街小巷都放著你的歌,證明與樂現在很有名氣,被很多人喜歡。」
「哥哥與有榮焉。」
指腹的薄繭蹭過眼角,觸感粗糲。
「可是。」
「你可以有一個並不太光彩的鄰居,或者曾收養你的大哥哥,但是,你不能有一個不光彩的另一半。」
「出身山邨,沒有文化,右腿微瘸,還是一個坐過牢的殺人犯。」
他輕聲笑著,語氣卻很堅定。
「那些喜歡你的粉絲們沒辦法接受,我也是。」
我一急,抬起的手拽住他衣角,「可是……」
「好了。」
他拍拍我肩膀,「哥甚麼都能答應你,這件事上,聽我的。」
說完。
他禮貌地詢問了他的房間,然後穿著拖鞋回了房間。
關門的聲音很輕。

28
我已經安排好了時間,要在家裡好好陪陪周仰止。
可是。
第二天,卻被經紀人電話轟炸,說有一場臨時的演出,需要飛去某沿海城市。
我不肯去。
可是,在我第五次摁斷電話時,周仰止走到了我面前。
「去吧,工作重要。」
我反駁,「周仰止最重要。」
他怔了下,笑了,「但是周仰止希望你現在先去處理工作,別讓她著急。」
「我在家等你。」
猶豫過後,我抬頭看他,「那……你最近就在附近逛逛,我兩三天就趕回來。」
「好。」
那天。
上飛機前,周仰止親自下廚,做了我最愛吃的糖醋荷包蛋。
很好吃。
我一口氣吃了三個。
……
下飛機後,我在去酒店的路上給周仰止撥了一通視頻。
他過了好一會才接通。
當時家裡窮,周仰止不舍得錢買行動電話,後來又入獄六年,他現在根本不會用微信,但好在他學的很快,我在家裡教了一遍,他就都會用了。
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視頻中國,我忽然覺著心裡一暖。
「周仰止。」
「嗯。」
「周仰止?」
「嗯。」
其實我沒甚麼事,就是忽然想叫叫他。
過去六年,連有所回應的叫他名字,對我而言都是一種奢望。
我盯著鏡頭傻笑了會,然後說道,「你在家乖乖等我好不好?我明天參加完活動,趕最早一班飛機回去。」
他笑,「好。」
鏡頭裡,周仰止留著短發,穿了件白色襯衣。
眉眼依舊清雋。
即便沒了少年感,他也還是我記憶中那個少年。

29
演出結束。
我連妝都沒卸,就趕著去機場。
然而,在路上刷行動電話時,我忽然發現一條熱搜:#高山仰止是寫給誰的歌#
心頭一緊。
點進去。
卻發現有一條採訪視頻在網上迅速躥紅。
採訪對象,是周仰止。
有消息靈通的狗仔在我家小區蹲點,卻意外蹲到了我帶周仰止回家。
消息小範圍放出,有膽大的記者在我家樓下堵到了周仰止,話筒懟到他臉前,話題犀利:
「周小姐說她的成名曲《高山仰止》是為了一個很重要的人而寫,請問,那人是你嗎?」
鏡頭裡。
他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松,最後笑著否認:
「當然不是,我只是她的粉絲而已。」
「粉絲?」
那名記者當然不肯放過這到手的爆料,繼續追問,「請問粉絲的話……你為甚麼會從周小姐家出來?」
周仰止仍舊笑著。
「我是她哥哥,也是她的粉絲。」
記者還想再說些甚麼,周仰止卻已低聲說了句抱歉,轉身出了小區。
鏡頭還刻意錄下了周仰止離開時,微跛的腿腳。
下方幾萬條評論,褒貶不一。
「啊啊啊啊哥哥好帥!不愧是我女神的哥哥!」
「這是甚麼神仙基因啊!和姐姐長的一點都不像,但共同點就是好看!好看的要命!」
也有高贊評論說——
「長相出眾,舉止有禮,就是可惜腿瘸了。」
我沒再往下看。
心一亂,退出了微博。
我連忙給周仰止打電話,可是……無人接聽。

30
下機,回家。
家裡卻已空蕩蕩。
打給周仰止的電話,卻始終沒有信號。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情急之下,連夜開車回了當初的邨子。
老屋裡……
終於見到了周仰止。
當初為了供我讀書,周仰止將房子賣給了劉老頭,後來,劉家爺孫相繼去世,房子就被劉家的親戚占下。
而我後來掙到第一筆金,就是去找劉家人將房子買了回來。
我將房子稍作翻新,卻保留了原本的房子外觀,就怕周仰止回來覺著陌生。
我去時,天色將亮。
周仰止就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抽煙。
聽見腳步聲高,他抬頭來看。
愣了幾秒,他第一反應是將煙掐滅,因為經紀人讓我保護嗓子,不準抽煙。
「周仰止。」
我快步走了過去。
那顆因他的消失而惶惶不安的心,在看見他的這一刻終於漸漸安穩。
我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
「你喜歡我嗎?」
這話問的過於直白,他愣了兩秒,眼底有著極明顯的躲閃。
躲閃過後,他嘆了口氣,「我是你哥。」
「我知道了。」
說完。
我按著他的肩,壯著膽,墊腳吻了上去。
躲閃的眼神,眼底的掙紮,以及那聲嘆息,都是他沒有宣之於口的回答。
周仰止的唇和想象中一樣柔軟。
我不敢看他,緊緊閉著眼。
我近乎笨拙的親著他,一秒,兩秒。
然後被他推開。
周仰止擰著眉,「周與樂,我……」
我打斷他,掏出行動電話遞到他面前。
「對不起,我先斬後奏了。」
他目光落在屏幕上,停留片刻,先是擰眉,然後悄然紅了眼眶。
在連夜趕回來時,我發了一條微博。
一篇很長很長的小作文,描述概括了我的前半生。
前 14 年顛沛流離,居無定所。
然後,在 14 歲那年,遇見了我心軟的神。
我的人生,是從遇見周仰止那一年開始的。
他從人販子手中買下我這個沒人要的小可憐,省下一半口糧勻給我,工地打工供我讀書。
在我高考前夕,有畜生想要猥褻我時,他為了救我,過失殺人,進了監獄。
如今,他期滿出獄。
他是我哥。
也不只是我哥。
因為我暗戀他很多年了。
小作文的每一個字都是我在車上時一字字敲下的。
最後一段,是我下車前寫的。
「現在,我要去找他表白了。」
「祝我成功。」
周仰止看著我,眼底神色複雜,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良久。
他嘆了口氣,「我不想耽誤你。」
「可是,為甚麼我就可以耽誤你?」
「周仰止,你除了腿上的傷與我無關,其餘哪點不是與我有關?為了供我上學,你放棄了學業,你說自己是男人,憑借自己的雙腳也能走出那座大山,可我明明很多次半夜醒來,都見你看著牆上的獎狀發獃。」
「如果當初你繼續讀書,只會考的比我更好,絕不會差。」
「你工地掙了的每一分錢都留給了我。」
「你進監獄,也是為了我。」
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
而這次,他沒有推開我。
「周仰止,沒有人ṭû¹會說你耽誤我。」
他張了張嘴,想說甚麼,最後卻還是欲言又止。
我將行動電話舉到他面前,「我的粉絲都是一路陪我走來,從籍籍無名走到現在,我相信她們。」
「她們會喜歡你的。」
話落。
我點開了評論區。
評論已過五萬,並在持續上漲。
往下一滑,滿屏的祝福聲。
「嗚嗚嗚嗚哭死我算了,原來世上真的有這種感情。」
「姐姐加油!我支持你們。」
「求求了,我願意用我前男友十年壽命換哥哥同意表白!」
「……」
偶爾有些罵聲,也都是在罵文中的畜生劉之玉。
翻看過很多評論,我摁滅了行動電話,小心翼翼地等著周仰止的回應。
空蕩蕩的院落長滿雜草,風一吹,滿院青草香。
一秒。
兩秒。
時間漸漸過去。
我心裡愈發的沒底。
在我沉不住氣想要開口時,手腕忽然被他攥緊。
周仰止略一用力,我便跌進了他懷裡。
掌心扣在我腦後,熟悉的溫度,力道卻比以往重了幾分。
「周仰……唔……」
我的話沒能問出口。
被他用吻堵住。
算起來,這應該是我們之間第三次接吻了,可是,我心跳如雷,卻是緊張的要命。
雙手不知該往哪裡放,只得緊張的悄悄攥緊他的衣角。
而這次。
也不再是淺嘗輒止的吻。
周仰止的手扣在我腦後,將吻一再加深。
這些年間,那些無法說出口的心事,六年間的思念,都化為這繾綣一吻。
誰都不再需要回答。
直到我快喘不過氣來,周仰止才松了手。
可我雙手還不自覺地揪著他衣角。
仰頭看他,我忍不住問,「我以為,你又會拒絕我……」
「不會。」
周仰止揉了揉我的頭髮, 「你這麼勇敢,我沒有一直往後退的道理。」
「我不想拖累你, 因為我不用想都知道,一個女孩子靠著自己一步步把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我不允許任何人毀掉你。」
「但是你賭上一切選擇公開, 我不能讓你失望。」
「在監獄的這六年裡, 我會在空閑時間裡學著寫作,也嘗試著寫了一本書,雖不敢保證能寫成功,但我會努力, 一本不行就兩本, 總要努力追上個你的步伐。」
他將我圈進懷裡, 「哥哥不想做你的累贅。」
我伸手敲他肩膀,「親都親了, 還說是哥哥!」
頭頂嚮起周仰止的輕笑聲。
「是哥哥。」
下一刻, 手被他握住。
掌心的溫度, 和遇見他那年如出一轍。
「也是另一半。」
番外
我推掉最近的檔期,和周仰止在老屋住了一周。
在此期間,我從邨民們口中得知一個消息:
多多死了。
劉多多, 早在周仰止入獄那年就死了。
她抱著幾月大的嬰兒,跳河自殺, 死在了去我宿舍下跪道歉的第二天。
湍急的河水淹沒了她和懷中的嬰兒,她沒有親人, 沒有朋友,連屍體都沒人替她去撈。
提起她, 也有邨民們咂著煙嘆息:「可惜了,好端端的女娃,讓那爺孫倆禍害了。」
「就是, 也是個苦命人哦……」
邨民們仍在議論,我卻沒再聽下去。
劉多多抱著孩子自殺的那條小河, 是我們小時候最愛去玩的地方。
猶記那年,在我發現劉多多走路姿勢不對勁的第二年夏天,我們手牽著手在河邊散步, 她曾經感慨——
「如果哪天活不下去了,我就跳進這條小河裡, 變成一條自由自在的小魚, 與樂,到時你就帶著魚食來看我,把我喂的飽飽的。」
那時年紀小, 尚且不覺這話有甚麼含義, 只隨口呸她不許亂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現在想想。
卻是一語成讖。
在她自殺的幾年後,我再次去了那條小河邊,朝河裡扔了很多魚食。
有魚兒爭相來吃,可我不知道哪條魚才是她。
……
後來。
周仰止真的成功了。
他出版的第一本書, 取名《為樂》。
出自白居易的一句詩:仰名同舊識, 為樂即新知。
周仰止的仰, 周與樂的樂。
後來,我也給他聽了我的所謂成名曲:《高山仰止》。
曲名摘自詩經中的一句: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我仍記得, 初次聽見他的名字時,腦中第一時間所浮現,就是這兩句詩。
周仰止。
他永遠配得上這名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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