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第一次鬼上身,是三歲,我離婚那天。
「別去,反正他離死,也不遠了!」
結果,丈夫在送小三去產檢路上發生車禍,全車死光。
今年過年,我回鄉給太奶奶奔喪,著急打了輛順風車。
車到了,我懷裡的女兒又忽然睜眼。
她滿臉驚恐,用老太婆才有的嗓音尖叫:
「上車會死人,死人才上車!」
這聲音,跟躺棺材裡的太奶一糢一樣。
1
話一出,司機臉色大變:
「不想上車可以不上,大過年咒誰呢這是!」
我趕緊道歉,沒辦法,這種偏僻又冰天雪地的小車站,拼到輛回邨的順風車不容易。
我抱緊女兒:「大哥,孩子坐了二十幾個綠皮火車,睡傻了,您見諒。」
司機冷冷噴出口煙:
「去東嶺邨是吧,上,兩人 160。」
車內很暖,我僵到麻木的身體才漸漸有了知覺。
女兒聲嘶力竭喊出那句話後,就沉沉睡過去,看著她被凍得臉發紅的小臉,我心裡一陣酸澀。
女兒從小就很奇怪。
一歲半那會,她總沖著牆角笑,說那裡有她的好朋友。
兩年前,我發現丈夫出軌,小三挺著肚子上門鬧得不可開交。
離婚前,我還猶豫怎麼跟女兒說。
正在玩娃娃的女兒忽然抬起頭,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直直盯著我,眼底一片漆黑。
她用與三歲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嗓音呵斥:
「別離,反正他離死,也不遠了!」
那聲音冷漠蒼老,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我的腦子一下就懵了,可眨眼的功夫,女兒又恢複如常,開始天真無邪抱著娃娃沖我笑。
「媽媽抱!」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甚麼。
幾天後,丈夫在去接小三路上,發生嚴重車禍當場死亡。
收到死訊那刻我癱坐在地,回過神後,我立刻追問女兒那句話甚麼意思,女兒一臉茫然說不知道呀。
我是不信鬼神之事的,我認為,那就是巧合。
哄睡孩子後,我打開拼車群。
才發現有人艾特我。
【歡歡媽你人呢,我們車已經到了,怎麼不見你啊?】
2
我不是上車了嗎?
我頓時汗毛都豎了起來。
上車前,我拍下記過車牌號的,趕緊發群裡:【怎麼回事,不是這個車牌嗎,是套牌車?】
車已經從高速開下山路,外頭黑漆漆的,一盞燈也沒有,安靜的嚇人。
這時,我發現司機眯起眼睛,不斷從後視鏡瞥我。
一臉的橫肉,擠得一雙三白眼越發冷漠猙獰。
群裡一下熱鬧起來:
【你上賊車了。】
【為啥不走平臺啊,非要在群裡約車?貪便宜的下場。】
【走平臺利潤低 ,當然不如群裡自己接啊,你說走平臺根本沒人搭理!】
【不是,月頭就有搭黑車的女大學生半路被害了,被強姦完割喉扔雪地裡……】
我若無其事貼向車門那邊,借著衣服遮掩去拉車門。
被鎖住了。
怎麼辦?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還有跳車逃生的可能,但抱著六歲的女兒,荒郊野嶺逃生的幾率為 0!
「妹子你回鄉,是家裡有事兒吧。」
司機冷不丁開口。
我倒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回家過年對大家來說都是大事,家裡十幾口人都等著呢。」
司機被我逗笑了,他手指愜意地敲打方向盤。
「呵,我會看點相,你可騙不到我。」
他目光裡帶著某種了然的審視。
「是回去過白事吧,人家過年大包小包,還帶特產,你只帶了一個小行李包,一個孩子。」
我掌心滲出冷汗,心髒快得要跳出嗓子眼。
「做我們這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年二八拉到奔喪的,得晦氣一整年。」
「大哥,看你這話說的,」為了拖延時間,我聲音盡可能平和。
「萍水相逢也是緣分,下車我給您包個大紅包,再去廟裡給您祈個福,祝您蛇年大吉全家平安行不?」
司機緩緩轉頭,露出滿嘴煙垢的大黃牙。
「紅包沒用,可有個法子。」
「那就是殺了你們,據說母女連心,能旺我一整年。」
3
我緊摟女兒,大腦裡一片空白。
他死死看著我,欣賞著我的恐懼,忽的表情一松,放聲大笑起來:「哈哈,跟你開個玩笑,一宿沒睡著了,提提神。」
我臉色慘白,只覺渾身被抽幹了力氣,一個字都罵不出。
司機一邊重新啓動車子,一邊若無其事:「今兒輸了牌,跟媳婦吵架,又聽到你閨女亂說話,心情不好嚇唬你們,可別介意啊。」
這時,最早艾特我的司機發來:
【歡歡媽別報警!】
【群裡有兩個撞名字了,「哭泣.JPG」你們都叫歡歡媽,我艾特錯人了,啊啊不好意思!給大家拜個早年哈。】
【人我接到了,附上照片。】
我點開群友頭像檢查,發現裡頭除了我,還有個歡歡媽,只是用的頭像不一樣。
所以,是司機忙中出亂艾特錯人?
是虛驚一場?
驚猶不定中,女兒睡醒了,司機把車拐到一家小加油站。
「車沒油了,稍等,我去加點。」
司機下車,我懸著的一顆心才真正放了下來,一邊找新車,一邊繃起臉說女兒。
「歡歡,為甚麼要說死人才上車這樣的話?是很不禮貌的知道嗎?下次不可以哦。」
我以為女兒又要耍賴。
可她眨了眨眼,委屈不已:「我沒亂說,是個老婆婆教我說的」
「哪個老婆婆?」
我耐著性子問,拿起行動電話翻觀影記錄,才發現火車上女兒趁著我睡著,點開了好幾部老香港恐怖片看。
我有點明白了,嘀笑皆非,指著屏幕裡某個專演鬼片的著名老港星:「歡歡,是這個嗎?」
女兒撅起嘴說不是。
她嘴裡嘟噥,我湊近一聽:她說:「是臉上纏青布,一顆門牙鑲金,雙耳掛蓮花金耳環的。」
我一下笑不出了,車裡溫度很暖和,但寒意就是止不住的從背脊往上爬。
這時,女兒看到我微信彈出的新資訊。
家族群裡,我爸讓大家選太奶奶的遺照。
她眼睛一亮,篤定的指向其中一張:
「媽,就是這個老婆婆。」
4
我太奶,活了 108 歲。
她是當地最有名的乩婆。
從六歲起受全邨人供奉,據說能請神鬼,有趨吉避兇的能耐。
遺照裡,她發髻纏青布,五官幾乎被皺紋蠶食得精光,可外露出的那點瞳仁銳利威嚴,光是與之對視,就讓我有種被洞穿的恐懼感。
所以……她在借歡歡的口提醒我?
這個想法讓我毛骨悚然。
「你女兒,挺有意思的啊。」
司機閑聊似的:
「你知道嗎,有的孩子八字輕,容易被邪物附體,你女兒平時挺奇怪的ţüₓ是吧,忽然會變得不像她自己,甚至會有預測的能力,但別開心太早。
這樣的孩子,是最容易被奪走身體的。」
我心頭一緊,接了句:「被誰?」
「當然是,被孤魂野鬼了。」司機故意停頓了一下。
「或者,瀕死之人,你要帶她回去奔喪,那可要小心點啊。」
我不動聲色,壓抑住輕顫的手指,發送求救簡訊。
下一秒,資訊發送失敗。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連發幾次資訊,都是失敗。
「發不出吧,說是這塊信號塔被雪壓斷了。」司機敲了敲收音機,漆黑的屏幕映出他上揚的嘴角:「這鬼天氣,看來甚麼都傳不出去。」
無助的窒息感爬滿心頭。
沒有網路,我開始翻拼車群聊天記錄。
群是我五年前回鄉時加的,後續新人進來都會有記錄,可我翻遍了,也不見這個歡歡媽加群通知。
也就是說,很可能是臨時改的名。
「話說回來,你女兒如果真會預測,那幫我測個事唄。」
司機漫不經心咬住煙頭:「那個被棄屍的女大學生,不是只找到部分嗎,小丫頭,你算算剩下的在哪?」
我沒理他,可女兒幽幽睜開眼。
「她,不一直在你身上嗎。」
5
一瞬間,我連呼吸都忘了。
司機正摳抓著自己脖子,一失態,從髒兮兮的羽絨服領口帶出一截紅繩項鏈。
上頭赫然掛著幾顆白齒。
涼意直沖太陽穴,我摟住女兒的手幾乎痙攣。
我現在幾乎肯定,他就是那晚的兇手。
這大山白雪茫茫,沒信號沒警察,憑我帶著一個孩子怎麼反擊?
「給你們開個玩笑,還當真了。」司機假笑兩聲,把牙齒收回衣服裡:「呵呵,這是牙齒,但不是人的,是狼牙,專門保平安辟邪的。」
車外景色飛速糢糊,車駛在茫茫夜ŧŭₚ色中。
「她那晚穿大紅色羽絨服,今晚也是。」
女兒眼睛失去焦距一樣盯著他:「她很快就會上車。」
「今晚,就是你們的死期。」
她話音剛落,前方茫茫的雪路上。
出現一個黑發紅衣的女人。
6
「活見鬼了!」
司機踩下急剎車,輪胎猛地打滑,車徑直橫向一邊,司機氣急敗壞沖我們吼:「再不閉嘴就扔你們下去喂狼!」
攔車的女人大紅羽絨服,嘴裡哈著熱氣。
是個活人。
她自稱秀芳,說是東嶺邨西邊紅旗鄉的。
「大哥,我在隔壁加油站上Ŧũ³夜班,行動電話一直沒信號聯繫不上司機,帶帶我吧,不跟這趟車就趕不上回家團年了!」
女人面容秀麗,眼角一點淚痣。
我心裡咯噔了下。
她長得,與那個被拋屍的女大生有點神似。
覺得像的顯然不止我一個人。
司機胸膛來回起伏,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目光中有震驚,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來回打量女人半天,才打開車門。
「可以走,多個人好啊,有人作伴,上路可就不寂寞了。」
我心急如焚,裝作窘迫湊近女人:「姐,實在不好意思,我姨媽好像來了,沒帶衞生巾,您能不能先借我一片。」
女人說有,她打開包翻找時。
我悄悄把小紙條塞了進去。
「這是……」她翻到紙條,猛地抬頭看我。
我趕緊用行動電話敲出字:
「他是殺人犯,想活,就得找機會制服他!」
7
很快機會來了。
剛才急剎車輪胎爆了,積雪覆蓋了後路,司機要我下車幫忙推車。
借著下蹲的間隙,我偷摸起一把扳手。
做這些事時我心髒跳得耳朵嗡嗡,手心全是汗,生怕被司機察覺出一絲異樣。
可為了女兒,我必須拼死一搏。
就在我準備動手的千鈞一發之際。
本該從另一邊搭把手的秀芳嚷了一嗓子:
「老莊,小心後頭!」
這聲提醒,當然不是沖著我。
8
他們才是一夥的!
我來不及多想,司機先一步操起鐵鏟子揮來。
「媽媽!」女兒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司機一腳把歡歡踹進雪堆裡,摟著女人笑得前仰後合:「哈哈,我隨口說附體,你們還真信了?這就是我親媳婦,親的,懂嗎!」
我一臉震驚地看著這對雌雄大盜。
秀芳爆發出尖利的笑:「你看你,還敢跟我吵架,關鍵時刻還不是我救你?趕緊做完這筆回家,老莊,先處理大的,小的留著,能賣。」
「歡歡!」我歇斯底裡地懇求他們:「放過我女兒,她甚麼也不知道,我把甚麼都交給你們,饒過她吧!」
女人往我脖子上套麻繩時,淚水湧出眼眶,一旁的歡歡怕得直打抖,稚嫩的臉色毫無血色。
這些年,我對她虧欠良多。
尤其她爸死後,我要兼顧家庭與生活,時常疏忽她。
我加班,她就一個人乖乖玩娃娃,我說暑假去迪士尼,女兒反問。
「那,會耽誤媽媽加班嗎?會的話,就不去哦。」
她懂事得讓我愧疚。
淚水糢糊了我的視野,忽然間,女兒開始抽搐。
眼白迅速上翻,好像有只無形的大手在肆意拽拉她的身軀,等再次睜眼時,她眼中天真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枯井般的眼:
「懷著孕還幹殺千刀的事兒,狗丫頭,你膽子真大啊!」
9
蒼老的在雪夜裡回蕩。
女人不自覺松開手,我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癱軟在雪地裡。
司機怔愣片刻:「小丫頭還裝神弄鬼?告訴你老子從小刀口舔血,甚麼妖魔鬼怪沒見識過?再說,我媳婦懷沒懷,我還能不知道?」
歡歡盯住女人平攤的小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女人臉瞬時蒼白,被盯得縮了縮脖子。
「老莊,我月事遲了好一陣……你剛沒來之前我就測了下。」
男人眼瞳收縮。
她囁嚅:「是……是有了,驗孕棒還在呢。」
司機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慢慢松開:「我明白了,一定是她媽剛看你翻包時瞅到的,然後讓女兒裝神弄鬼,忽悠咋們,就算有了又怎麼樣,證明咱們有福氣。」
女人喃喃:「狗丫頭……我小時候身弱,我奶專門給我取了個賤名好養活,只有她這樣叫過我,等等,你說你要回哪裡,東嶺邨?」
她忽然意識到甚麼,翻出我的身份證,臉色唰地就變了。
「你姓沈,住東嶺……你到底奔的是誰的喪?」
不遠處車燈打來,我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裡四個人,可只有三道影子。
女兒,沒有影子。
10
女兒以蓮花盤腿坐於雪地。
「整個東嶺,還有別的沈家麼?」
司機罵了句裝神弄鬼。
「你不知道,東嶺沈仙姑……不一樣。」女人扯住司機,壓低嗓門:「據說,她是被蛇群養大的孩子,受蛇靈眷顧能通神鬼,別的邨都窮,可東嶺這將近百年靠著沈仙姑一直富得流油,我們紅旗鄉的姑娘都以嫁過去為榮,她不輕易開口,開口的事兒一定成真。」
「我表姑嫁過去一直懷不上,仙姑那天心情好,隨口一句移開家西北邊的水缸,當晚我表姑就夢到裡頭爬出兩條騰蛇,沒兩天就懷上雙胞胎。」
「三十年前,邨長為了賺錢引煤礦進來,仙姑不同意,說有滅門之災,邨長不信,誰知動工第九天大地震,整個礦隊連邨長全家男丁都沒了!」
司機吐出一口煙,忽然一把將歡歡提拽了起來。
「行,再給你一次機會,就算那個女大學生在哪!」
「要說不準,我第一個先埋你!」
11
女兒雙腳離地,但一點不怕。
「她們,不都在你身上麼。」
司機脖子上的項鏈滑下來,這次我看得真切,上面的牙齒形態顏色深淺不一,都是不同受害者的牙齒!
女兒平靜:「你女人肚子裡的孩子,要不得。」
她咬字很輕,但奇怪的是,風雪那麼大,我們都ṭųₚ聽得清清楚楚。
「她受孕那天,就是女大學生死那天。」
「她肚裡的種,不是活胎,是死者的三魂兩魄!」
大家呼吸都重了起來。
尤其司機,他眯眼看向女人。
「你難道沒發現,你老婆與女大學生長得越來越像麼,你們做這行做忌穿的招搖,給人留下印象。」
「她卻常穿紅衣,眼角那顆淚痣,她以前有麼?
「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12
男人眼裡閃過狠厲。
他的手段秀芳是最清楚的,她捂著肚子強顏歡笑:「老莊你該不是信了吧?怎麼可能啊,女大學生早死了!」
「我穿紅衣,也是今年蛇年為了化太歲,才穿成這樣啊!」
司機又點了支煙:「那,是你說沈仙姑絕不會錯?」
「但,沈仙姑不是已經死了嗎。」女人趕忙辯解:「而且時間對不上啊,你解決女大學生那天,我們壓根也沒在一起!」
「對得上。」司機輕描淡寫的。
「人我留著玩了幾天,難得遇到個處。」
他像是被說動,一步步走向女人,鞋底在雪地裡發出滲人嘎吱聲。
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被反束著的手,正好摸索到石塊,我拼命割著繩索。
那邊,秀芳抖如篩糠,司機用力摩Ťű̂⁽梭了幾下她眼角黑痣後,突然臉皮一松。
他笑:「怕了?逗你玩呢,說好幹完這票我們就洗手不幹去城裡過好日子,哪能被裝神弄鬼的給毀了?」
秀芳明顯松了口氣,嬌嗔著打司機胸口:「就你壞,少開點這種玩笑!」
兩人摟摟抱抱親熱了幾下。
但我看的真切,秀芳轉頭,就從包裡摸出一把彈簧刀。
悄悄藏進長靴裡。
13
「老莊,還是趕緊把人埋了,太邪門。」
剛燃起的希望又覆滅,女兒冷漠地瞥我一眼。
「還記得,司機聽到她懷孕時,說了甚麼?」
他沉默半天,說是甚麼時候的事兒。
仔細一想,不像開心,更像……
女兒低聲:「司機鼻梁無肉,子女宮凹陷,眼皮松弛眼球外凸,是典型不能生育的面相,你以為他不知道?」
不遠處,女人打開後尾箱,挑了把最鋒利的鐵鏟子,司機見狀,趕忙一把接了過去。
「你懷了身子,幹甚麼重活,一邊去,讓我來。」
一副體貼入微的樣子。
秀芳滿臉甜蜜感動,但抓著鐵鍬的手死都不撒:「老莊,知道你心疼我,可你都開車大半天了,我幹還能熱熱身子呢。」
「呵呵,你以前可沒那麼心疼我。」
司機若無其事幹咬住煙,眼神停在女人姣好的臉上。
「秀芳,你跟了我幾年。」
女人心不在焉:「三……三四年了。」
「這幾年,我待你夠好了吧,那些女人,比你漂亮的也不是沒有,我可一個都沒留,就留了你,還給你錢,你說,還不夠好?」
秀芳胸口劇烈起伏,分不清是害怕還是感動。
「我看今年沖太歲的屬相裡,你屬豬,今年不沖太歲,但有幾個屬相確實沖。」
司機毫不避諱噴出口濃煙,糢糊了五官:「比如我堂弟建業,他就是屬猴的,犯太歲,穿紅的是能旺他。」
女人後背一下僵住。
「我在外出生入死,讓他多照看下嫂子。」
「他給你照顧到牀上了?」
14
變故就在一瞬間。
秀芳眼看藏不住,驟然揮起鏟子,用盡全力朝司機腦門去。
司機早有準備,錯身在雪地裡一滾,直撲秀芳下盤,連滾帶抱的把人壓制在雪地裡。
他借著身體優勢騎在秀芳身上,勒住她脖子,怒不可遏地扇巴掌:「敢偷人,給老子帶綠帽,還想冒充老子的種!你個賤貨!」
秀芳被打得滿臉血痕,雙腳拼命蹬。
她今天穿的是過膝長靴,一邊蹬,長靴子裡藏的尖刀就往下滑。
終於,她的手夠到刀。
țùₗ下一刻,鮮血噴湧。
司機不可置信捂住脖子,渾身是血倒向一邊,秀芳趕忙又撲上去補了幾刀。
直到他幾乎沒了聲息,秀芳才氣喘籲籲摸出電話。
她驚喜發現,信號已經恢複了。
「建業你快來,嗯,他發現了,沒事,他已經死了,我沒事,孩子也沒。」
她哽咽,劫後餘生的喘大氣:「這裡還有兩個,我早找好賣家了,你快……」
忽然,一聲重嚮。
電話掉落雪地。
死之前,秀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渾身是血的司機,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爬了起來,他高揚起鐵鏟子,目眥欲裂。
「賤人,要死一起死!」
就在剛才,女兒把落在邊上的鏟子踢了過去。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司機手邊。
兩具屍體滲出的鮮血肆意蔓延,女兒心平氣地笑了,她用讓我頭皮發麻的語氣:
「我說過吧,今晚,就是他們的死期。」
15
這一晚,就像一場噩夢。
由警察護送我回邨,已是後半夜。
我劫後餘生地抱住女兒,她脫力沉睡著,只在穿過邨口牌坊時,她忽然嘟噥了句:「媽媽……我害怕。」
「沒事的,到家了,我們安全了。」
以前我對故土,也總是恐懼。
因為太奶。
她是家裡邨裡的唯一主宰,誰也不能忤逆。
六歲那年我得了怪病,太奶不準送醫院,讓我爸媽找來幾條幼蛇。
我哭喊不要,可平日裡對我和顏悅色的爸媽就像換了人,他們按住我,撬開我的嘴。
病是好了,可陰影也留下了。
長大ƭŭ̀⁼後,我拼命考了出去,堅決留在城市。
而今晚發生的一切,讓我徹底動搖。
或許,真是太奶在保護我,用她自己的方式。
入邨的路豪華得比肩大都市,我一直不懂東嶺窮鄉僻嶺,但每家修的都是獨棟大別墅,開豪車吃好貨,我好奇錢從哪裡來。
邨裡人就神神祕祕的:「自然全靠沈仙姑庇佑。」
這個點了,邨裡還燈火通明。
更奇怪的是,連我家門口也是大紅燈籠高掛。
完全沒有做白事的氛圍。
我正奇怪呢,門開了,我見到此生難忘的一幕。
已經入土為安的老太太,端坐高堂。
我全身汗毛都起了。
她緩緩睜開,雙目清明:
「丫頭,回來啦?」
16
「太奶,不是已經……」
我如遭雷擊,而爸媽喜氣洋洋走出裡廳:「你太奶原本是不行了,老人家福大命大,那口氣又緩過來,又從鬼門關口回來了!」
可他電話裡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既然太奶病危,那廚房煲藥的地方為甚麼幹幹幹淨,沒有藥味?
以太奶在邨裡超然的地位,要真快不行,各家也不能到處張燈結彩啊?
我爸斬釘截鐵:「你聽錯了,我一直說快不行,咋,你還盼著你太奶死啊?」
我啞口無言。
「寧兒,你過來。」
太奶她睜開渾濁的眼睛,洞察一切似的:
「這一路上,路難走吧?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我聲音發幹:「您,是都知道了?」
太奶說我跟女兒命有死結,第一次是我離婚那次。
「第二次就在今年。」
「可你在城裡我鞭長莫及,只能讓你盡快回來,使用移魂術條件苛刻,一是只能用在有血緣關系的親緣之間,二是消耗極大,好在這一次,咋們祖孫三總算都從鬼門關回來了。」
太奶陷入昏迷的時間,正好是司機兩口子自相殘殺的時候。
我心中感激,又很是困惑。
「那您怎麼不提醒我們?」
太奶神祕一笑:「許多事,你知因果,反倒會擾亂定數,招來更多變故。」
第二天,邨裡為我們準備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全邨男女載歌載舞,歡歡在城市沒見過這些稀罕得不行。
可我總覺得,他們總有意無意盯著我們。
連我帶歡歡去廁所也有人寸步不離,不像迎客,倒想怕我們跑似的。
晚上,我起夜聽到爸媽房裡說悄悄話:
「你覺得,她信了嗎?」
「比以前強,有機會,要不,試試?」
「也行,反正,她這回怎麼也逃不掉了。」
17
逃不掉?為甚麼?
冷汗瞬間布滿脊背。
太奶是提了好幾次,要歡歡留邨裡繼承她衣缽。
爸媽也一個勁的勸我:「是啊,學會這些,比外頭苦學讀書強多了,你看你,辛苦讀大學現在天天加班能賺幾個錢?留在鄉裡,又受人愛戴,有甚麼不好?」
當然不好。
這意味著,歡歡要像太奶那樣,一輩子出不了東嶺。
像吉祥物裡一樣被禁錮著。
作為母親,我不可能同意。
我婉拒:「太奶,我不能決定她做甚麼,我希望歡歡有選擇權……孩子還小,等她長大再決定吧。」
我躲回屋裡,心跳如鼓,難道他們是想把歡歡扣下?
歡歡回邨後,日日困乏。
反倒太奶,從不能下牀到健步如飛,我甚至看到她的白發裡冒出幾縷黑發。
我腦海裡不由浮出司機說過的。
「她這樣八字弱的孩子,是最容易被奪走身體的,被孤魂野鬼,被瀕死之人。」
「當然,更換是需要儀式的。」
「每晚的子時三刻,就是最佳時間。」
第二天,太奶把我叫了過去,她和顏悅色的:「你不是一直擔心,移魂術會對歡歡身體產生影嚮嗎,只要做完這套儀式,就能完全封住她的靈竅。」
儀式?我心底跟過電似的,表面感激不盡:「好,那儀式是幾點開始?」
太奶慈祥的裂開嘴:
「子時三刻,陰氣最盛時,把歡歡的生辰紙,點指尖血再燒銅盆裡。」
我佯裝鎮定回屋,第一時間叫醒歡歡,女兒感受到我的緊張,不吵不鬧,乖巧地握住我的手。
我躡手躡腳打開後門,門後,我爸媽守在那。
他們齊刷刷沖我笑。
「阿寧,這是想去哪呢。」
18
我爸一悶棍下去,我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我已身處祠堂。
我想起身,發現渾身一點氣力也沒,此刻全邨成年男女都跪在祠堂中,他們呈八卦圖分布,一個個身著黑袍,面容隱在黑暗中。
「阿寧,醒了?」
太奶低頭看我,她手裡杵著拐杖,堆積在皺紋中的眼睛格外亮。
「歡歡!」我哆嗦著唇,拼命叫著女兒的名字:「你們把歡歡怎麼了?」
「放心,那丫頭,我還看不上。」
「八字輕,附體容易,但不值錢。」
太奶笑了,伸出幹枯如柴的手撫摸我的五官,笑容裡滿是貪婪滿足:
「吸食靈魂可以延年益壽,可那麼多年,能承受我靈魂的軀體卻萬裡挑一,可偏偏,你不信我。」
這話如當頭一棒。
我顫著聲音問:「所以,那對黑車夫妻是你安排來的……」
「是啊,信仰是一種力量,但前提是,你必須去相信,只有你相信,我的移魂術才能真正成功Ŧůₜ。」
原來,歡歡只是幌子。
太奶看中的一直是我的軀體!
「可你從小對我防備,我甚至希望你恐懼我,恐懼是最方便控制人的方式,但沒關系,人有了軟肋,一樣容易被控制。」
「你看你,不還是信了麼?」
19
「吉時已到,祭祀開始!」
赤著上身的壯漢把我抱入祭壇中央,隨著太奶口中念叨祭詞,她拐杖上凝固的蛇紋開始蘇醒,化作一條條小蛇鑽入我體內。
她用手指沾血,把九片巨型蛇蛻以此鋪在我的額心、氣海……
剎那,我感到渾身肌膚灼燒起來。
四分五裂的痛讓我渾身抽搐,聽著我悽厲哀嚎,我媽於心不忍起來。
「阿寧……」
我爸按住她低斥:「別忘了,是誰給我們這樣的好生活,仙姑這輩子為了邨裡做了多少好事?」
「以前我們邨吃不飽穿不暖,是仙姑庇佑我們,讓我們祖輩富裕,能被仙姑挑選中身體,是阿寧的福氣啊!」
「是啊,是仙姑福澤東嶺!」
「為仙姑奉獻,是她的榮幸。」
疼痛中,無數不屬於我的記憶在腦海翻滾,此刻,我腦子只剩一個念頭:
她看中我的身軀,是因為契合。
那我一定擁有某種她看重的特質。
會是甚麼呢——
我閉起眼,試圖從回憶裡尋找蛛絲馬跡。
祭祀聲一浪高過一浪,沒人察覺,原本匍匐在地上中年女人忽然猛地睜開了眼。
我搖晃腦袋,趕緊低下頭。
不可思議看向眼前這雙蒼老的手。
這是,屬於我媽媽的。
20
移魂術,果然能用在親緣之間。
我僵硬地轉動十指,盡快適應這具身體。
現在,我的身軀依舊躺在祭壇中央,雙目緊閉,面容一下蒼老了十幾歲,黑發變灰白斑駁。
反而是振振有詞念著咒文的太奶,一下年輕了幾十歲。
不阻止她,我會被吸幹的!
我深吸一口氣,餘光鎖定在貢品臺那把刀上,我爸跪在一邊被驚動到:「你做甚麼……」
我一腳狠狠踹向他,抓住祭刀,用盡全身氣力刺向太奶。
祭刀一下到了底,可入了肉,裡頭不見一點血。
又空又軟,觸感就像插進稻草人裡。
太奶放聲尖叫,聲音震天,周遭燭火霎時全滅, 她面目猙獰,但身體卻被定住一樣不能動彈。
「賤人!!你敢忤逆我——」
「快抓住她!」
邨裡人慌作一團:「仙姑!仙姑你沒事吧!」
剎那間,我的意識瞬間重回身體裡。
我聽到太奶命令邨長:「沈德, 你立刻用童子血封住沈寧奇經八脈。」
「好!」邨長得令, 立刻拿起血針朝我走來。
在針離我皮膚一步之遙時。
我口中, 卻吐出與太奶一樣的聲音。
「沈德,她在詐你, 我已附體成功, 童子血會破壞我的魂魄, 不準過來!」
一樣的聲音,甚至說話的語氣也一樣。
邨長傻眼了,他分辨不出,立刻問我爸:「你的女兒, 你自己分辨,到底是哪個!」
太奶氣急:「你個蠢貨,養你那麼多年,連我也認不出?」
我也氣急:「兩個蠢貨, 伺候我那麼多年,連我也認不出?」
我爸跌坐在地, 他深知選擇錯就是萬劫不複, 自己就是全邨的罪人,他六神無主:「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等太奶開口,外頭一陣騷動:「走水了!快逃啊!」
濃煙火光迅速彌漫,祠堂是木質結構, 燃得很快, 整個祠堂亂作一團。
邨長竭力維持秩序:「都別慌,快去滅火!保護仙姑!」
他的聲音很快被逃難聲淹沒。
我手腳被捆, 濃煙直往肺裡灌, 嗆得我喘不過氣。
太奶冷笑:「阿寧, 別費勁了,你逃不掉, 我死, 你以為你逃得了?」
就在我視野糢糊時,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供桌裡鑽了進來。
「媽媽!我來救你了!」
是歡歡,是她點的火!
太奶以為一切盡在掌控,卻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她完全看不上的六歲孩子, 成了她計劃的最大變數。
「你們在做甚麼,我在這啊!」
太奶看著這些供奉了她一輩子的族人, 依仗她權威大福大貴的邨民們顧狼狽逃生。
沒有人顧得上她。
她歇斯底裡:「救我——」
沒人回頭, 我抱起歡歡,跌跌撞撞沖出祠堂,坍塌的橫梁裹挾火光, 淹沒了一切。
21
回城的火車站裡。
電視新聞正播報東嶺邨的火災。
「初步判定是祭祀過程失火引起的, 元宵佳節將至,請嚴格遵守防火規定,避免悲劇再度發生。」
可新聞裡, 不同尋常的一幕讓我蹙眉。
太奶屍骨被抬出來時,一縷黑煙飄了出來。
隨即鑽進一個女孩額中。
女孩迷迷瞪瞪了下,緩緩抬起頭。
對著鏡頭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