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言情

不恨此花飛盡

成親那日我沒有落紅。
夫君昭告世人把我貶妻為妾。
「念在多年情分上,我不將你沉塘,可我要你生不如死。」
我被灌下紅花成為他的洩欲工具。
在他與繼妹洞房時被強壓在牀邊伺候。
他恨我入骨,想盡辦法折磨我。
「王嗣音,這就是你不貞的代價。」
重活一世,我跪在大雪裡求了三天,只為退婚。

1、
我死的那日是個豔陽。
大夫說我沒有求生意志,油盡燈枯了。
薛行舟氣紅了眼,他拽著我的衣領把我提起來:
「誰準你去死,欠我的你還沒還完呢!」
我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死氣沉沉的眼裡卻帶著些笑意。
也好,他折騰得狠些,我死得快些。
「死都要死了,你還不肯告訴我那姦夫是誰嗎?」
「你就如此愛他!」
到這一刻,我才知道為甚麼王絮音能那麼坦蕩地告訴我,是她和繼母在成婚前設計破了我的身子。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曾淚流滿面地告訴薛行舟。
我以為此身分明,終能清白死去。
可他不信。
他滿臉冰冷地推開我:
「絮兒說的沒錯,你果然如此不堪。」
「自己做蕩婦就算了,還要攀咬別人嗎?」
王絮音料定了他到死都不會信我一句。
想到這裡,我滿心生恨,拼勁全力張開唇齒。
「那個人,比你好千倍萬倍,就連牀笫之間,也比你勇猛。」
薛行舟失了理智,他將大夫罵出門去,然後撕開我的衣裳。
「王嗣音,死你也要死在我的身下。」
他將我沒有絲毫生氣的身子扔在榻上,又猙獰地爬上來。
而我看著從窗紙透進來的些許光亮,終於呼出最後一口氣。
我和薛行舟少年情誼,互許婚約。
我曾以為大婚那日,是我跳出火坑,尋到了知心人。
怎麼都沒想到,這一切都敗給一帕落紅。

2、
再次睜開眼睛,我拿著金釵狠狠刺進大腿的軟肉裡。
徹骨的疼痛終於使我相信,我重生了。
滿心絕望和驚喜同時裹挾而來,直讓我嘔出口血來。
這一刻才清醒地認識到,我好恨啊!
我扶著椅子站起身,慢慢擦掉案上的鮮血。
如果記得沒錯,今天是薛家到府上相看的日子,ƭũ̂ₗ也是從今天開始繼母和王絮音開始大張旗鼓地算計我。
「賢姪難得來,我理應叫絮音出來一見的,可這孩子最近不知怎麼,總要到外頭去瘋玩,要人去找才肯回來。」ţů¹
剛走到正廳,就聽到繼母的一番編排。
我嘴角帶著一抹冷笑,叫趙婆婆推開房門。
吱嘎一聲,裡面說話聲也靜了一瞬。
「原來母親在此處待客,是音兒不懂禮數了。」
我抬起頭,繼母帶著王絮音坐在一側,另一側是薛行舟和他的母親。
團團圓圓,不知道的,當是他們二人相看呢。
繼母和煦的表情微滯:
「今日腳程倒快,快過來拜見侯夫人。」
我強撐著渾身的戰栗,打薛行舟身邊走過,這時候的侯夫人對我極好,拉著我的手不住地誇。
薛行舟也笑得情真意切。
「上個月去山裡獵了一條上好的狐皮,眼看入冬,你回頭做個圍脖護手都好。」
我轉過頭,迎著王絮音嫉恨的目光甜甜一笑:
「好,多謝薛世子了。」
京中人人都知,薛行舟愛我愛到了骨子裡。
我兩歲喪母,在家中謹小慎微過得極為艱難。
繼母在外捧殺,回到府上便對我十分苛刻。
遇到薛行舟的那天,我因多吃了兩口王絮音喜歡的點心被罰跪在廊下。
日頭邪毒,將我照得睜不開眼。
是他正好去拜見父親,悄無聲息地給我留了一把傘。
隔月的賞秋宴,他憐惜地看我。
「我父年少時曾極寵愛一位妾室,內宅手段,我也領教頗多。」
「若你實在辛苦,可托人去尋我。」
長久被泡在冰水裡的心忽然悸動沸騰,他只這一句,便逼出我經年隱忍的淚水。
薛行舟手忙腳亂,急得直打自己。
「我錯了我錯了,不該說些惹你傷心的話。」
我破涕為笑,就在那日暮光裡,將一顆心都許給了他。
怎能不恨呢?
他同我說知道女子生來不易,禮教嚴苛叫我們喘不過氣。
他許我一心一意的愛,說永遠信我,以命相護。
他與我同仇敵愾,痛罵繼母和王絮音,說只待成婚,便讓我永遠壓她們一頭。
為了讓我在府中挺起腰桿,他花重金替我打造賢名,每每都以侯夫人的名義送來貴重禮物。
可也是他,一邊與我濃情蜜意,一邊與繼妹勾連不清。
後來我才知道,每次他游學給我帶的物件,繼妹也必有一份。
上輩子最後幾日,王絮音日日帶著東西來,她同我講兩人如何花前月下,如何在府中的後花園苟且。
末了,王絮音踩著我的手,笑眯眯地說:
「姐姐,你的謙謙君子在我面前,可要真實得多。
他說他演戲演累了,得知你沒了貞潔的時候,十分松了口氣呢。」

3、
大婚那日,喜樂和大紅色的綢緞喜字幾乎將我托到天上去。
在家中受盡冷眼,苦苦熬著的日子終於到頭,我今日有了自己的家,有了真心待我的夫君。
所以,薛行舟掀開蓋頭的那刻,我便笑了出來。
「夫君。」
紅燭帳暖,撞上薛行舟滿眼驚豔與溫柔。
「嗣音,天下竟有你這樣的美人。」
「往後我們夫妻一體,我定會好好待你。」
他拉著我的手,珍之重之,壓抑的喘息將我燙得要哭出來。
繁重的喜服在他的手上緩緩褪去,我終於閉上眼安心地貼近他的胸膛。
夢是瞬間醒過來的。
我還沒有睜開眼,便被人拽著頭髮甩到了地上。
薛行舟舉著潔白的元帕,雙眼發紅。
「落紅呢?」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強忍著下身的不適扯過喜服遮在身上。
看清了他手裡的東西,心才一截一截地涼下來。
「夫君,我不知道,我從不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你之外並不曾見過外男啊!」
回應我的是薛行舟的巴掌。
他陰鷙地盯著我,雙手緊緊勒在我的脖子上。
「王嗣音,姦夫是誰?」
他又要了我,像拿捏個物件一樣,將我提到窗前。
他讓我痛,讓我叫出聲來,一遍又一遍地質問我姦夫是誰。
屈辱和疼痛令我無暇思考,我絕望之際求他讓我死。
「夫君,沒有落紅我闔該一死,你讓我死了吧。」
「求你,看在從前的情分上,留我一絲體面,讓我即刻自盡。」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薛行舟,他笑了。
「死?王嗣音,我要讓你成為萬人唾棄的下賤娼婦,我要讓你的家族因你蒙羞,我要讓你此後一生都痛苦地活著。
「直到你告訴我,那個姦夫是誰。」

4、
他沒有食言,第二日清早,他就叫人綁了我送到娘家。
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圈,侯府的嬤嬤按住我的肩膀讓我跪在地上。
「你家大姑娘新婚之夜沒有落紅,王大人要給我家一個交代!」
父親連滾帶爬地出了大門,他看到我,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了我一個巴掌。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他捶著胸口痛哭一聲,便叫侯府隨意處置了我。
「這樣辱沒家族的女兒,我們王家沒有!侯府打殺發賣都隨心意,我家不說一個不字!」
大義滅親,凜然正氣。
我癡癡地跪在行人來往的大街上,眼瞅著這個從小便沒有給過我甚麼溫暖的家將我舍棄。
也許,我不該活著長大,娘親死去的那日,便應該將我帶走。
為甚麼我要活在世上,日複一日地受此屈辱呢。
繼母也出了門,她不屑地瞟我一眼,將侯府嬤嬤哄進了府中。
兩府商量半日,決定貶我為賤妾,再送王絮音入府。
王家在此事上矮了一大頭,幾乎掏空了家底又湊一份嫁妝,只為將王絮音嫁進去。
他們的喜事並沒有大辦,王絮音入府的那日,看管的嬤嬤又捆住我的雙手。
「世子開恩,讓你去伺候他的牀笫。」
我被毫無尊嚴地洗刷幹淨綁在了他們的喜牀前。
王絮音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哎呀姐姐,你怎麼如此狼狽啊。」
她捂著嘴低低笑起來,側身靠近薛行舟的懷裡。
「薛哥哥,咱們大喜的日子,你叫她進來做甚麼。」
薛行舟捏住王絮音的腰,咬著她的耳畔。
「她在榻上跟塊木頭似的,哪裡有絮兒多情嫵媚,叫她學一學伺候人的活,往後好伺候我的當家主母。」
「薛哥哥壞死了,月前在後花園,你可把絮兒折騰得不清。」
腦袋轟地一聲炸開,我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甚麼月前?甚麼後花園?」
沒有人理我。
薛行舟只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便解開王絮音的衣裳吻下去。
兩人動情的喘息幾乎貼在我的耳朵上,令人不住地想作嘔。
我以為他娶王絮音是因為憤怒,他覺得遭到了背叛要以這種形式報複我。
可我錯了,他們竟在我嫁入侯府之前就有了首尾。
薛行舟一邊說愛我此生不渝,一邊又與王絮音談情說愛。
如此可笑。
那一整夜,我的心像被尖刀紮入,將血肉一寸一寸攪爛。
我又哭又笑,眼淚流在她們大紅的喜被上,絕望又無能地暈開。
好恨啊,恨我將自己的一生,交到這樣的人手裡。
恨上天不公,叫我的人生裡絲毫光亮也沒有。

5、
剛回到房中,趙婆婆就推開窗,高興地將皮子擺在了顯眼的位置。
「這是張好皮子,你母親在家中的時候有好幾張,比這個要大些。」
我母親是江南施家的幼女,在閨中遭了算計才嫁給家族落魄的父親。
她身子不好,生下我便早早去了。
施家看不起父親,怕受拖累也一概不搭理我。
薛行舟為我散出些才名後他們才肯給我寫兩封信,可上輩子我見慣人情涼薄,也只淡淡應付兩句,不願意深交。
所以王家一府團團圓圓,我卻始終像是個外人。
父親在我身上無利可圖,又見不得我日日寡喪著臉,向來不肯多看我一眼。
薛行舟給的狐貍皮毛觸手生溫,光滑柔亮。
這樣的好東西,我在王家是不配有的。
上一世,王絮音當著我的面將這張皮子剪碎扔進了火爐裡。
「有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一心就覺得自己配得起高枝。」
姐姐,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那時候,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我成為賤妾,王絮音歡喜地嫁入侯府。
「姐夫一邊舍不得和你的少年情誼,一邊又說你性子寡淡,如山裡的尼姑。」
「他受不了你沒有落紅再不貞潔,卻在你們成婚前就要了我。」
「姐姐,你們這羨煞旁人的情誼,也不過如此。我和母親這小小的手段,都經受不住呢。」
那時我才知道,她們母女倆點了一個多大的火坑將我推下。
這一次,我要主動將狐皮送到王絮音房中。
既然你們彼此看對了眼,那我自然是要想盡辦法成全的。

6、
娘親留下的僕從許多,這些年裡被繼母替換了大半。
與我同歲的只剩一個叫碧螺的小姑娘。
我將她喚來,又燒了一盆炭火。
紅炭青煙,裊裊吞吐,映著她有些慌亂的眼睛。
「碧螺,妹妹許你的東西我給不了,可我能許你一個幹淨的死法,連累不到你老子娘。」
我沒有掩飾的這一句,讓碧螺嚇得癱在地上。
「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我甚至懶怠去問一些過場話,比如我待你不薄,比如饒她一命這樣的話。
我將她一家的契書都放在手邊。
趙婆婆拽著她的頭髮將碧螺的臉貼近燒紅了的炭。
「你弟弟逼良為娼的事兒我也知道,該查問的都問清楚了,若我交代的事兒你辦不成,明日就有人去衙門狀告你們一家。
估計是要砍頭的。」
「拿上這塊皮子,只說有要緊的事ťų₍同她一人說,待屋裡沒人,她們交給你的手藝,你就能用在我那好妹妹身上了。」
我揚了揚下巴,自有婆子走過去扒開碧螺的嘴巴,喂進去一顆丸子藥。
「碧螺,你好好回來,我給你解藥,若不然就要腸穿肚爛了。」
上輩子,繼母Ṭü₉花錢請老嬤嬤教給了碧螺如何在昏沉中破我的身子。
好手藝自己不試試,豈不是白花錢。
我賭這一次,王絮音還是會將皮子絞爛。
而這狐皮裡頭,就是我給她預備的上好迷藥。

7、
碧螺剛出門去,貼身丫鬟碧青就走進來。
「小姐,薛公子在前廳求見。」
「他……他說有人要害小姐,叫您千萬想法子過去。」
前世,沒有這遭。
我下意識按上重生那日紮在腿上的傷口,疼痛令我稍稍冷靜。
「不見。」
趙婆婆取了紙墨,又在小幾上鋪平毛氈。
幾張花箋輕巧地落在上頭,她才張口。
「小姐的性子不大一樣了,這樣很好。」
她說完抬起頭愛憐地看我,雙眼濕潤。我那樣短暫悲苦的前世,也只有她真心相護。
我握著趙婆婆的手,緩緩一笑:
「從前我甚麼都沒有,便想乞求一些,裝乖賣好的,盼著別人賞賜。
可我想差了,所以即便碧螺一家子身契都在我手上,她也敢做背主的事兒。人都會看高低,他們往高走,便要將低處的我踩在腳下。
我實在是想差了,我甚麼都沒有,他們該怕我,敬我,將我想要的拱手奉上。
婆婆,他們比我更懼得失。
我花了很久的時間,付出一條命才明白。
我孤零零獨一個的爛命,撞誰身上,誰不出一身的血。
碧青再回來,是跑進院子的。
她驚魂不定地道:
「小姐,碧螺死了。她……她七竅流血地死在二小姐的院子裡,二小姐也不知怎麼,現在還迷糊著呢!」
我從胸中呼出一口氣來,緩緩點頭。
「明日找個人,去衙門把她兄弟做的好事全捅出來。」
碧螺啊,我騙你呢。
你把我害得那麼慘,我要你全家都不得好活。

8、
父親散職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罰在廊下跪了一個時辰。
他見了人,大步走過來,抬腿便踹在我肩膀上。
「孽障,你怎麼不死了算了。」
繼母哭著過來攔:
「老爺,別打嗣音。定是我和絮兒做了甚麼讓她心裡不痛快的事兒,她才如此戕害胞妹。」
我扶著欄桿又跪直身子:
「父親大人,女兒願意把薛家的婚事讓給妹妹。」
就連繼母的假哭都停了一瞬,一瞬後她又嬌弱地道:
「嗣音明知薛小世子非她不要,這不是戳絮兒的肺管子嗎!」
可這一句話,令盛怒的父親清醒許多。
他鑽營一輩子才到從五品的官職,這門姻親目前就是他所有的指望。
可他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帶雨的繼母,還是狠下心:
「你妹妹醒來後就一直哭,你就在這跪著,甚麼時候知錯了甚麼時候起來。」
我沒說話,鵪鶉一樣垂下頭。
跪一跪不算甚麼,現下最愁的是繼母。
她請來教碧螺的嬤嬤早就被料理了,如今碧螺一死,她就是要夜不能寐時時猜忌。
王絮音暈過去的那半刻鐘,我到底叫碧螺做了些甚麼呢。
她甚至不敢去請人來看。
再嚴密的嘴,涉及到自己的親女兒,她都不敢賭。
想到這裡,我嘴角緩緩勾起來。

9、
冬日說來就來,罰跪的夜裡就落了雪。
趙婆婆下午已經來過一趟,這回又抱了暖爐和炭盆來。
整整三日,王絮音已經又生龍活虎地玩樂起來,全家都忘了我還跪在這裡。
父親想起我來的時候,臉色已經好了很多。
「討個饒而已,你這性子當真不討喜。」
我已經站不起來,叫兩個婆子扶著勉強坐到了父親的書房裡。
冷倒是不太冷,這樣的日子,我上輩子是常要過的。
只是膝蓋回去要好好養一些日子。
我捧著熱茶喝到嘴裡,才吐出一口冷氣。
「父親可知妹妹心悅世子許久了?每每有宴,二人總是要相會。」
「甚麼混話!我看你還是沒跪夠,自家姐妹都編排起來了。」
我沒有反駁,而是將手裡厚厚一遝東西都遞了過去。
「父親就不好奇,怎麼我的丫鬟竟能被毒死在妹妹的院子裡?」
妹妹愛慕薛世子而不得,便買通了我的丫鬟下毒。
幸好女兒伶俐,不然死的便是您的大閨女了。」
小廝出門採買的時辰,藥鋪的條子,還有丫鬟的供詞,都在上頭。
我的好父親只看一眼就抖了手,一卷東西整個掉進炭盆子裡,燒出一陣煙來。
我捂著鼻子咳嗽兩聲。
「父親別怕,女兒來不是告狀問責的。」
「薛家人口簡單,幾代ẗű⁹勛貴又不沾靠黨爭,雖這兩年有些沒落,可真真也算是門好親事。」
「可就是因為不沾黨爭,他能幫上父親的又有多少呢?」
看我轉了話頭,父親皺著眉一臉不解。
「丫頭騙子家懂甚麼黨爭,你早點回去歇歇……」
「父親!女兒想去東宮闖一闖!」
「哎喲……」
父親反手一拍腦門。
「甚麼德行,你還想做皇子妃不成?」
我抬起頭,將淨白姣好的一張臉露出來。
「若女兒只想做個良媛呢?再不濟承徽也使得。」
父親愣住了。
我知道,他在盤算。
很早以前我就定給了薛家,王絮音又是個莽撞嬌憨的性子,極得二人看重,怎麼舍得送到皇家去做小伏低。
我笑了笑:
「父親,若女兒說,方才您燒了的一遝子東西,都是我偽造的呢?」
從前總是閑置的書房靜了一瞬。
薛行舟盯著我不放是因我足夠美貌。
我能在雪中跪三日,是我堅韌。
抓到繼母和王絮音的紕漏,是聰慧。
直接藥死碧螺,是心狠。
偽造證據和我這個父親周旋,是心機。
「那……」
父親眉頭已經舒展開來,卻還有些憂慮。
「那薛世子能同意嗎?咱家官職在這,你母親家裡又沒甚麼支撐。」
我笑一聲:
「都與咱家閨女在後花園見了多少回了,絮兒年幼不懂事,他堂堂世子也不懂嗎?若這事兒被看見了,您就舍出這條命來,磕死在他家那塊禦賜的匾額下頭。
他薛家,比咱家先嚇破膽子。」
「父親,富貴險中求,也在險中丟。」

10、
繼母自然是高興的。
太子的侍妾在她眼裡和伺候人的丫鬟一樣,哪有嫁入侯門實在。
而如何令薛家硬吃下這碗夾生飯,就不是我要考慮的東西。
繼母那一籮筐的手段等著他們呢。
薛行舟上次被我拒了之後,隔三差五便叫人帶話,甚至到父親面前求著見我。
我琢磨了一陣,終於點頭。
再見時,他雙眼都是血絲,眼下也烏青一片。
「阿音,你可躲過了?你有沒有被她們……」
他也重生了。
我轉頭叫趙婆婆去守著門,然後才淚眼汪汪地看過去。
我咬著唇,白著臉,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一句話不說,只是低頭沉默。
做盡了委屈姿態。
「他們又讓你罰跪了?」
薛行舟心疼的神色溢於言表,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方錦盒來。
那是前世成婚之前他給我的玉簪,潔白無瑕,瑩潤通透。
「阿音,這是我親自彫的。你放心,我回府就向你家提親,從今往後有我護著你,再不讓旁人傷你半分。」
我不置可否地推回錦盒。
「世子叫得哪個阿音?妹妹尾字也是個音字,若這樣叫,妹妹也該應一聲呢。」
薛行舟一愣,忽然抬頭盯住我。
「嗣音,你今日怎麼如此古怪,你可是也回來了?」
我覺得可笑,卻沒笑出來。
「世子今天也好生奇怪,可是病了?說得甚麼胡話。」
我這話剛落,屋子裡就靜了下來,薛行舟遮掩得不好,如前世一般陰鷙冰冷的眼瞬間就盯在我身上。
我站起來,眼神哀怨地嘆了一口氣。
「薛郎,有的時候我就想,若我受過的苦,害我那人也能原原本本地受過一遍,那該多好。
「如今,我還沒有遭人算計,清清白白。」
「嗣音……」
薛行舟渾身一顫,大步走過來就要拉我的手。
我不著痕跡地往後躲了兩步。
他卻欣喜若狂:
「是上天見不得我們有情人分離,嗣音,這一次我定不會負你。你死之後那賤人越發不安穩,我才懲治她兩次便全招了。她將如何害你的手段和盤托出,我那時才知,是誤會了你。
你放心,我定不會讓她好過!等那賤人落到我們手裡,你怎麼處置都隨你。」
我似乎有些動容,捂著帕子像想起了傷心事。
「薛郎,你定要為我報仇啊。」

11、
冬日裡本沒甚麼宴,第一場是國公府的賞梅宴,天冷為湊個熱鬧,便把大小能上朝的官員家眷都請了。」
繼母聽了父親的話也說帶我去,卻給王絮音置辦了一身又一身衣裳。
橘紅的嫌老氣送到我這來,水粉的輕浮、天水清的又冷淡……
我看著花裡胡哨的一堆成衣連連咂舌。
「又要說她一季給我做了多少衣裳,我卻都看不上了。」
趙婆婆問我穿甚麼,我看著銅鏡想起同太子前世的一面之緣來。
那時候薛行舟欺辱折磨我的事坊間都知道,甚至繪聲繪色地畫起春宮來。
正值侯夫人作宴,我被兩個婆子盯著在花園幹活兒。
太子便是那時過來,薛行舟作陪,一路指點著園子裡爭奇鬥豔的名種。
路過我時,太子微微一頓。
「薛世子,殺人不過頭點地,她也是可憐之人。」
薛行舟陰鷙地看我一眼,扯起個笑臉應是。
「孤年幼時曾聽一位先生講過,塞北許多女子因著騎馬做活,大婚之日都是沒有落紅的……」
趙婆婆又問了一遍,我才回過神。
「去年是不是做了一身鵝黃的衣裳,配件月白的鬥篷吧。」
黃色亮堂,最能引人目光。
太子有鼻鼽之癥,聞不得尋常香料,我便把香囊解開裝了一把橘皮進去。
挑不出錯處的發髻和釵環,卻在耳後別了兩朵拇指大的絨花兒。
趙婆婆滿眼是笑,系絲縧的手珍重又珍重。
「姑娘長大了,這樣的容貌品性,可便宜了薛家的小世子。」
我眼裡的笑便這樣凝住。
到門口的時候,繼母和王絮音還沒到,我只能拖著病腿站在風中等著。
「怎麼,姐姐也要和我們坐一輛車嗎?」
王絮音素來是張揚明豔的性子,有甚麼難聽的話都當面鑼對面鼓地說出來。
我往後退一步:
「今日去的席面熱鬧,若分車去,不大體面。母親說呢?」
繼母自然知道我話裡的意思,拉著王絮音便上車去。
我撩開簾子的時候,母女二人已親親熱熱地偎在一起。
王絮音挑釁地看著我,得意地道:
「可惜姐姐的親娘去得早,不然今日便也不至於孤零零一個了。」
按我從前的性子,內裡再怎麼傷心難過,面上總要裝出不在乎的樣子。
仿佛這樣,如此刺眼的一幕便不能傷我。
我笑了笑,抬手便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誰準許你議論我的母親。」
王絮音捂著臉尖叫一聲便要撲過來,我抬手又給了她一個巴掌。
「無礙,大不了這國公府的宴席,咱們誰也別去。」
繼母似是才反應過來,連忙將王絮音拉住。
「絮兒坐下,待母親回去便收拾她。」
這一路母女二人都咬牙切齒地盯著我,十分舒坦。

12、
國公府大宴,車水馬龍,二十多個門房婆子在外頭引客。
這個車拉到後巷空地,那個馬牽到林子裡,各家拜帖還沒拿出來,便有管事的丫鬟按規格行禮。
繼母與有榮焉地笑著:
「這些規矩安排你都瞧仔細些,往後都用得上,可不能馬虎嘍。」
王絮音也靦腆應下。
往裡頭走過連廊花園,不知繞了多少個彎才到今日的絳雪園。
男客一邊女客一邊,隔著條景觀小湖。
湖的兩側各有一亭,叫對馬亭。
是世家裡結了詩社的公子小姐聚一起填詞作詩的地方,湖風一送兩邊說話都能聽到,閨閣才華也是如此傳揚。
上輩子每到如此場合,薛行舟總是最忙的。
忙著同我推敲文字,修改格律,找世家裡的好友給我造勢。
他幫我在這個不屬於我的圈子打出名聲,也是他在大婚第二日將我拖到王家門口大罵我不貞不潔。
他捆住我的手腳,不準我自盡,他威逼王家,叫我以賤妾的身份做下人的活計。
他為看我痛苦,娶了王絮音入門,強壓著我伺候他們。
事後,薛行舟將準備好的元帕扔在我的臉上。
「賤人,好好看看。」
一夜之間,我從無比甜蜜的新娘變成淫蕩婦人。幾乎所有人都在咒罵我,他們心疼那位舉世無雙的少年公子,覺得他一腔真心全都錯付。
想到這裡,我徑直轉身往小梅林裡去。
紅梅映霜雪,小道上都沒多少腳印,剛走幾步我便停下。
前頭的貴人穿紫衣,墨發白玉冠,僅一個背影便是逼人的權勢之氣。
我貪婪地看著,這就是我這一世追求的東西,踩在這些豺狼頭頂上的權勢。
若成了,我便是皇妃、貴妃甚至一人之下,所有人見我都要叩拜俯首,再沒有誰能欺我辱我。
若不成,那便是欺君之罪,株連九族。
也不錯。

13、
太子蕭文山轉身的時候,我也正好抬頭。
雙手捧住的手帕裡,都是落到地上的梅花兒。
積雪綿軟地踩在腳下,如置身在雲裡,輕飄飄的。
「前頭是誰家的小姐?」
我沒有答他,只是行了個恰到好處的禮便側身讓了條路出來。
「小女子好不講理,分明是孤先來的此處,怎麼你要叫孤給你讓地方?」
我佯裝訝異地跪在雪裡:
「民女王嗣音,沖撞了殿下,望您恕罪。」
蕭文山並沒有怪罪,只是隨意擺了擺手。
「你收這些花兒做甚麼?」
「吃。」
我頓了頓抬起眼來,彎眉一笑:
「《山家清供》裡有一食譜。初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作餛飩皮,每一曡用五出鐵鑿如梅花樣者,鑿取之。候煮熟,乃過於雞清汁內,每客止二百餘花,可想一食亦不忘梅。」
民女看著眼饞,想吃。」
許是這一回答教他意外,蕭文山略略咂舌。
「孤這鼻子不好,冬日裡吃甚麼都沒有滋味,叫你一說,也有些饞了。
罷了,你撿吧。」
我應過一聲,果然又站起來,仔仔細細地去找落在樹下的梅花,順道撿起一塊色澤瑩潤的無事牌來。
不消一刻鐘,趙嬤嬤就找了過來。
她拿了個主家的手爐遞給我,輕聲道:
「二小姐那出事兒了。」

14、
「對馬亭論詩,那薛世子不知怎麼腳滑掉進了池子裡,上頭一層薄冰,全給砸碎了。」
「也怪,咱家二小姐叫了聲薛郎,一個猛子就紮進去。」
「本來這國公府就腦袋疼,掉下去兩個,池子裡跟下餃子似的。」
「二小姐還不上來呢,直說要去救薛世子。」
趙嬤嬤已知道我不願再議同薛家的婚事,這會子說起來繪聲繪色,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倆人被撈上來的時候,渾身濕透了摟在一起,真是,有傷風化。」
我點著帕子笑了一聲:
「嬤嬤,你去將這塊玉牌送到國公夫人那去,便說我方才在道上撿著了。」
這可是蕭文山的寶貝,上輩子丟在梅園,鬧了好一陣子。
我慢吞吞地往宴上走,邊走邊就能聽到議論。
「天爺啊,那王姑娘到底是甚麼妖怪,從冷池子裡撈上來,現下又闖到世子屋裡去照顧了。」
「國公府這次可要道一句晦氣。」
「不是說那世子看上的是王家大姑娘嗎?」
「哪個姑娘又甚麼要緊,一介五品小官兒,攀上侯府這顆大樹,便是兩個都送過去也值當。」
得,我估計進東宮得從最末品的奉儀做起了。
這一場鬧過去,臨散宴的時候,繼母和王絮音才出來。
王絮音裹得厚,臉色煞白,走路也要人扶著,湯婆子都揣了好幾個。
即便如此,她也得意地看著我:
「明日我同世子定了親,姐姐可要封個大紅包給我。」
我沒有說話,一條腿剛邁出去,後面就有國公府的大丫鬟過來。
「王大姑娘,您撿到的是要緊物件兒,這是太子殿下賜的玉如意,殿下說賞您的知進退。」
她手拖一方絳紫雲紋的大寶漆木盒,眼風淡淡撇過繼母。
「二姑娘可凍著了?夫人叫奴婢備了根好參,剛送去府上。
夫人說可惜臘月裡還有兩場宴,二姑娘怕是不能來了,好好養著才是。」
那丫鬟說完,將東西放到趙婆婆手裡,扭頭便走了。
方才還帶著幾分喜氣的繼母臉色訕訕,趕緊拽著王絮音上了馬車。

15、
這一場寒落下來,王絮音倒沒甚麼事兒,養了兩天就好了。
可薛行舟卻大病一場,連燒了好幾日。
繼母帶著王絮音日日都去探望,坊間也開始有了傳言。
都說薛行舟從前出入王家都是為著王絮音,兩人情比金堅,薛世子落水王家二姑娘即刻便跳下去了。
誇王絮音有情有義,薛世子看對了人。
可薛家卻不這麼想,傳言一出,便開始明裡暗裡地攔著王絮音上門。
繼母嘴角一彎當即便到薛府鬧上了一場。
「是你們家兒子日日到我們府上送東西,禮單我還留著呢。月前是不是你們家上趕著來相看!如今你兒子落水,我女兒不顧生死下水相救,你家反而不認賬了。
今日若不給個說法,我就撞死在這!侯府勢大,我們這些小官家的,就任你們揉搓不成!」
這潑婦的架勢,將侯夫人吵得一個頭兩個大。
還是薛行舟醒過來,冷笑著應下這門親事。
「她既想嫁,嫁過來就是。」
施家的回信也到了我的手中,施家嫁到外頭的女兒有許多,親戚連枝也繁雜錯綜。
家族裡的人早忘了還有我娘這麼一個當初鬥敗的姑娘,可一見我寫要入東宮,即刻便派了兩個表兄北上。
父親也積極起來,特意咬牙給我請了個宮中出來的嬤嬤。
「為父兩個女兒都得高嫁,當真是祖宗顯靈了。」
我柔柔一笑,又適時嘆氣。
「可惜,咱們王家若有個男丁就好了。嗣音若有兄弟,往後的路也是有倚仗的。」
這些年,父親也不是沒納過妾,可沒有一個能平安產子。
他嫌後院事糟爛,便也歇了心思。
如今我這樣一說,他沉默地思忖起來。
「還是嗣音識大體。」

16、
第二年開春,侯府便派人來迎娶王絮音。
排場平平,就連來迎親的下人都十分懈怠。
可王絮音卻十分開心,非求著父親要讓我給她歸置嫁衣。
「真是多年經營一朝空,若我不叫你來,姐姐此刻怕躲在屋子裡哭呢吧。」
我笑著拍了拍她大紅的嫁衣。
「我不要的東西而已,王絮音,你自小就喜歡撿這些。」
她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滿頭珠翠跟著晃動。
我按住她肩膀:
「這麼沒有規矩,怎麼消受我送你的大禮呢?」
這一世薛行舟重生,婚約又定得早,想必二人還只是偷偷見了幾面,並沒有做下苟且之事。
「妹妹,你和母親讓碧螺學的那門手藝,你猜她學得好不好?
你猜她死的那日,都在你房裡做了甚麼?」
不需我多說,王絮音的臉即刻變得慘白。
「我要找母親,叫我母親來,快去找我母親。」
「母親這會兒在前頭招呼賓客呢,怎麼顧及到這裡來。」
喜婆笑著來敲門:
「吉時已到,姑娘出門子啦!」
時間剛好。

17、
王絮音嫁得快,回來的也快。
連第二日都沒等到,薛行舟當夜就將五花大綁的王絮音扔在了門口。
剛喝完酒做著美夢的父親和繼母攙扶著跑出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腿一軟跌在地上。
侯府的婆子掐著腰上前,直接吵嚷起來。
「王大人來得正好,你們家閨女成婚之日沒有落紅,你們王家是甚麼家風!」
王絮音比前世的我更悽慘,衣裳都沒有穿齊整,露著裡衣便被綁了。
臉上帶著明晃晃的兩個巴掌印。
看到繼母出來,她悽厲地喊起來:
「母親救我,母親救救我。」
哎,說起來,她還是比我好些。我不管被糟踐成甚麼樣,連個求助的人都沒有。
繼母反應過來,不顧拉扯地跑過去抱住王絮音。
「我的好閨女,都是王嗣音那個賤人,是那個賤人害你!」
這句話如一道雷打在父親的腦袋上。
眼看著這個姑娘已經廢了,那個入東宮的姑娘怎麼能被牽扯進去。
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掄圓了胳膊ṭũ̂⁷扇在繼母的臉上。
「蠢婦!」
想到自己的前程,他打起精神來。
「薛世子,你說我家女兒沒有落紅,紅口白牙就要污我一門清譽嗎?」
「未成婚前你多次同我女兒在後院相會,誰知你做了甚麼事,現下又要來攀咬我家。」
我倚在廊下險些要拍手叫好,一激動卻落下兩滴眼淚。
趙婆婆哎呦一聲,趕忙來擦。
「好姑娘不哭。」
我搖搖頭,看著身後施家送來的二十個女護衞。
「我為他們哭呢,多情真意切的一家三口。」
父親話說完,薛行舟卻沒應。
「咱們裡頭說吧,王大人,給你自個留些顏面。」
他招呼家丁婆子,直接闖了進來。
看到我的瞬間,薛行舟即刻討好地走過來。
「嗣音,我把那賤人帶來了!」
他回身,一把將王絮音拖到我面前。
「我將她貶妻為妾,你還是我侯府最尊貴的嫡夫人,我們重新開始,嗣音,我一定會待你好。」
我沒有理他,只是緩緩蹲下身子去看王絮音。
她狼狽地趴在地上,正滿眼仇恨地看我。
「你滿意了?見到我被貶為賤妾,受盡屈辱,你滿意了?王嗣音,你怎麼這樣惡毒,我是你一個父親的親妹妹啊!」
她邊說,邊痛苦地哭起來,滿臉都是淚。
我又看了一會兒,覺得心中的鬱氣慢慢散開一團,才說:
「可這是你和你母親為我準備的路啊,忘了嗎?怎麼你們害我就是天經地義,我將這手段用在你身上就是惡毒?」
王絮音止住了眼淚,渾身顫抖起來。
「不,我沒有!姐姐你救救我,這……這都是母親的算計,我攔不住啊!姐姐,我不想回侯府,你們不知他怎麼對我,我不要再回侯府去。」
「原都是母親做下的,妹妹放心,施家到都城來給父親送了許多美豔姬妾,你母親很快就會甚麼都沒有了。」
「失去了這個唯一的靠山,你就只能在侯府裡熬一輩子了。」
「不可能,我不信!你這個賤人,我殺了你!」
我站起身來,嫌棄地後退一步。
見我出了氣,薛行舟更是高興,他對著父親大聲道。
「你家這二姑娘沒了貞潔,做不得我府上的正娘子,就貶做個賤妾得了。
「王大人,咱們定下個好日子,我來迎娶你家大姑娘。」
又戳到了我父親的命脈上。
「不成!」
他急得直跳腳。
「這孽障你隨意處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從此我王家沒有這個女兒!」
可我的大女兒,那可是太子殿下親自點的承徽主子,下個月便要去東宮了。」
薛行舟變了臉色,他大步沖過去薅住父親。
「甚麼?你再說一遍,嗣音要去哪?」
父親被拽著衣領,咽了口口水才道:
「東……東宮。」
「我不信!」
薛行舟一把推開父親,伸手便要來拉扯我。
「嗣音,是不是他們逼你的,你那麼愛我,怎麼會去東宮?」
我還沒有說話,只是柔弱地往後一瞥,身後的護衞便上前來揚手給了薛行舟一個嘴巴。
「放肆,太子殿下手諭在此,豈容你置喙。」
這一巴掌將薛行舟打懵了,他胸有成竹地來,把我看做他的囊中之物。卻萬萬沒想到,我竟轉頭成了東宮的人,他見到了只能跪拜行禮的主子。
「不可能!王嗣音,今日你若不嫁我,我就去街上鬧,去東宮告你!我要讓你們王家都死!」
「好啊!」
我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潁陽侯一府五百多人,死一半都是我王家賺了。咱們一起死。」
薛行舟慫了,他後退兩步,然後又瘋魔一般抬起頭。
「嗣音,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我會想辦法,你等我。」
他說完,便帶著一堆僕從灰溜溜地走了。
當然沒忘記將王絮音也拖走。
繼母在後面哭啞了嗓子,都不曾將自己的女兒留下。

18、
第二日父親便召集族老,開祠堂將王絮音逐出了家門。
繼母才鬧了一回就被關到屋子裡。
「對外只說她失心瘋了!」
他越想越難受,覺得自己這半輩子守著這對蠢貨母女,連兒子都沒有,一氣之下將我給他安排的妾室都納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那個毒婦,比不得施娘一絲一毫!」
我去看過一回繼母,才幾天她便老得不成樣子,頭髮也白了大半。
剛看到我,她就拼命地撲過來。
「賤人,你害我絮兒,我殺了你!賤人!」
她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架住,無助地哭嚎。
「你有甚麼沖我來啊,你殺了我,你將我賣到窯子裡。你放過我的女兒啊!」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十分可悲,我對著她的臉在想,若我的娘親活著,也定會這樣護著我,她也會如此為我痛哭。
於是我說:
「妹妹被貶為賤妾了,聽說薛世子每日變著花樣地折磨她。妹妹生不如死啊。」
我可能也瘋了,竟以刺激仇人的方式來尋找從未見過的母親。
看著繼母歇斯底裡的糢樣,我便莫名地開心。

19、
薛行舟千方百計,給我送了封信進來。
上頭摧心剖肝地訴說自己的後悔,他說上輩子我死之後,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愛我。
他說他閱盡世上紅顏,卻再沒有見我時的感覺。
他說讓我收拾好包袱,三日後帶我私奔。
我看完幾乎要笑出聲來,怎麼從前沒發現,這個兩面三刀口蜜腹劍的東西,竟是個情種。
「趙婆婆,你去告訴那送信人,就說我同意了。」
三日後,正是我入東宮的好日子。
上輩子我將自己都依托在這個男人身上,如這世上千千萬萬女子一樣,覺得嫁個好夫家才是女子一生的正道。
真可笑啊。
薛行舟到底愛我甚麼呢?
愛我的顏色,愛我萬事隱忍的乖巧性子,愛我好拿捏好擺弄。
後來就是不甘吧,他覺得我這樣一個沒脾性的東西便該永遠在他手裡揉搓,沒成想我失了清白身子,甚至連那姦夫也查不出來。
薛行舟陰暗不堪的性子便有十足理由釋放出來,對我的踐踏和施暴讓他產生無盡的快感。
就連我想死,他都不允許。
所謂權利,所謂掌控。
這一次,我也想嘗嘗。

20、
薛行舟在城外的樹林裡挨凍的時候。
我趁著落日上了一頂小轎,從盛陽宮大照門的偏門入,走過長長的甬道。
一路上寂寥清冷得很,和上輩子送我去地獄的那場熱鬧大婚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可我入宮前,施家的兩位表兄拉了十車的各類珍奇送到皇帝面前,只說是家族感念皇恩浩蕩。
誰都知道,他們是來給我撐腰的。
我只一頂小轎入宮,可身上卻揣著數萬兩銀票。
與我一同入宮的還有兩人,位份都是良媛,我比她們矮一階。
太子事多,十幾日也沒過來,只去了一趟太子妃院子。
太子妃是翰林院掌院學士的孫女,名門之後,知書達理,請安的時候別說刁難,就連一句重話都沒有。
住在西屋的魏良媛年紀小,愛說笑,每回請安都是她話最多。
「姐姐們不知道,坊間出了件大事。」
「就你消息靈通,甚麼有意思的大事兒,快同我們講講。」
「潁陽侯薛家,那個癡情種不是娶了親嗎,沒成想第二天便將新娶的媳婦貶妻為妾了。這日子裡,天天去王家鬧騰呢!」
已經有人的眼風不著痕跡地朝我飄過來。
魏良媛卻像沒有發覺:
「我的天爺,這事兒可熱鬧了,薛世子在大街上發了瘋,一定要王家再賠一個女兒呢。王家不是有兩女,除了那個二姑娘……」Ţú⁵
太子妃適時咳嗽一聲,打斷了魏良媛的話。
「哎呦,我這腦子又熱了。王姐姐,你大人有大量,莫怪莫怪。」
我將熱茶慢慢轉過來捧在手心,又慢吞吞地喝下一口,並沒有答話。
接了自己難看,不接讓這話掉在地上,也好過被當做脾氣好的軟柿子。
魏良媛卻不覺得尷尬,自顧地笑:
「那薛家這兩年本就落魄,又出了這麼一個廢物,怕是不行嘍。」
直到太子妃叫散了,魏良媛打著團扇走出來。
「哎呦,還活著呢,若是我家出這麼個玩意兒,趕早就一頭磕死了。」

21、
誰都不曾想到,當夜蕭文山便到了我屋裡。
他一聞案上放著的風幹橘皮,便笑了。
「好清爽,你那個梅花湯餅就勾了孤好些日子,改日做做。孤這幾天喝那個鄭太醫的方子,鼻子好使了。」
我還來不及行禮,他便說了這許多,倒叫人有些局促。
我跪在地上行了大禮,卻被他扶起來。
「往後不必行這麼大的禮。施家這次獻上來的東西很有用,父皇高興,你也有功。」
我點點頭,笑著說好,卻有些局促地挪了挪身子,將書案全擋住了。
蕭文山好奇去看,我才不情不願地將方寫好的字兒露出來。
「這……」
他停頓了一會,饒是涵養極好沒憋住。
「這筆字兒實在有些寒磣了。」
我低下頭,裝作十分羞怯的樣子。
蕭文山最是愛字畫,尤其練了一筆好字,遒勁有力起伏萬鈞,就連皇帝也贊不絕口。
看到我這一紙的爛字,當夜從控筆開始教我,別說侍寢,晚飯都沒讓我吃。
可喜,不怪我每天晚上伏案寫到就寢,認了當朝太子做寫字師父。

22、
蕭文山是個好人,也是好太子。
除了太子妃那裡,其他院子他每月去的次數都差不多。
魏良媛是第一個有孕的。
她樂得給整個東宮都發了賞錢,如散財童子一般。
可惜張揚得太過,還不到三個月就沒了。
四位太醫都細細查問過,只得出了個氣盛陰耗,陰虛火旺的結論。
「本宮好奇,你是怎麼做的?」
太子妃喜歡刺繡,又怕傷眼睛,總會邀我過去幫她碼樣子。
被問到這句,我手上的針線停也未停。
「殿下,妾身冤枉,還沒來得及下手,她自己便沒保住皇孫。
是上天佑您腹中的皇長孫,妾身想掙這份功勞,沒本事呢。」
她一雙沉沉的眼看我,須臾便笑開了。
「是個會說話的。」
我安靜地低下頭,又去繡那副祥雲紫氣的帕子。
魏良媛孕後喜歡吃包子,餡料都在面粉中,便叫人看不出她菜色的喜好。家中還特地求了副保胎的方子,裡頭有一味人參,恰好適量。
故而,沒有人查得出來,每日廚房裡蒸包子的籠屜,都是人參水煮過的。
適量變成過量,母體火盛,即便順利生產,也會因為用了大量的參而產後出血。
越想,我手下動作越快,一針追著一針。
魏良媛有錯嗎?
她欺負一個沒有背景的我本不是錯,錯就錯在她搶在太子妃前面有了身子。
這不是著急去死嗎?
這位看著最慈眉善目的殿下,心腸比我還要黑得。

23、
蕭文山失去了第一個孩子,才悶悶不樂兩個月,便知道自己有了嫡子。
開心地下朝時都是小跑著的。
年底,太子妃生下小皇孫,我親力親為地伺候月子。
蕭文山問,我就搖頭,只說覺得太子妃親,像自家姐姐。
他實在困惑,便找人查了一番,知道了這些年我在家中的日子。
從此竟對我有了幾分實在的寵愛。
太子妃剛出月子,趙婆婆給我傳信進來,說繼母被家中的小妾氣死了。
王絮音在侯府吃苦,想盡一切辦法往家裡傳信,被繼母收到了一封。
她當即便拿著把菜刀沖出去,要去侯府救自己受苦的女兒。
正巧父親的小妾燕兒懷了孕,不但不怕她這副瘋癲糢樣,反而饒有興致地給她講起了王絮音在侯府受的苦。
繼母這兩年被囚禁,身子本就是空的,這一下直接被氣得中風,倒在牀上兩天就去了。
我悵然地看著信:
「得告訴趙婆婆一聲,叫她把消息遞給我的好妹妹。母女連心,她倆向來親厚的,可得讓她知道,自己這回再無人依靠了。」
「順便也告訴燕兒,等她的孩子生下來,我的父親也沒甚麼用了,該怎麼處理便處理了吧。」
蕭文山登基那年,我也有了身孕。
也是那年,已成宮妃的魏嬪在我的安胎藥裡下毒被抓了個現行,她經年累月欺負我的事兒也被翻出來。
蕭文山大怒,直接將人打入冷宮。
我的小皇子滿月那天,皇帝設了宴席。
我又見到了薛行舟,他滿眼陰鷙地看著我,似乎我是甚麼背叛他的寵物。
從前那身溫潤的公子氣質,他如今再裝不出來。
聽說他在府中玩命地折騰王絮音,任上的差使不輕不重地出了幾次差錯,險些被革職查辦。
整個人都越發萎靡。
而我光鮮亮麗地坐在帝王身側,下首眾人都要向我叩首。
怎麼不是風水輪流轉呢。

24、
我的皇兒長到三歲時,皇後久病離世,後位空懸。
幾個妃位因著管理後宮之權爭得不可開交。
而我給江南的施家寫了一封信,讓他們重金購置糧草送到西北張將軍麾下。
哦,還有個小事兒。
我讓他們花錢把薛行舟引薦給當今平安王蕭文宇。
也就是這次西北叛亂的首領反賊。
薛行舟執念太重, 上輩子蕭文宇叛亂,僅差一步就能攻下昱都城。
若他幫平安王奪得帝位, 屆時不是可以隨意處置我?
因我也是重生者, 他還謹慎地等到蕭文宇調動西北軍之後才安心投靠。
薛行舟自以為是地想, 我這個被他圈在侯府的婦人, 想來並不知道如此國家大事。
如今有他這個謀士,平安王豈不是很快便能成就偉業。
可他萬萬沒想到,上輩子蕭文宇在西北輕松贏下的第一場戰役……
僅三個月就敗了。
蕭文山論功行賞, 將施家的嫡系子弟從南方調到昱都為官。
我被封貴妃,代掌鳳印。
我曾想過有這樣一日, 叫薛行舟跪在我的腳下,匍匐叩首,像狗一樣搖尾乞憐。
可真有這一日, 我覺得再見他似是給他臉面了。
有失身份。

25、
施家最有出息的施則寬調任刑部第一日, 便下去看了薛行舟。
那時薛行舟已十分落魄, 被押解回都城, 風餐露宿, 受些皮肉之苦便是他此生遭過最大的災了。
施則寬站在外頭仔細打量了這人一會:
「這人罪大惡極,是逆王的左膀右臂。哎, 血脈情深,陛下又是賢明之君。」
「這樣, 你們別叫他死了,每日且想一個新鮮的刑罰用在這姓薛的身上, 也好叫天下人知道助紂為虐的下場。」
薛行舟此時才回過神,他瘋了一般想要沖過來。
「賤人,是那個賤人叫你折磨我!」
我待她不薄,無情無義的婊子, 王嗣……」
一句話沒完,下頭的獄卒便將他的舌頭割了。
小獄卒討好地看向施則寬:
「大人恕罪, 這人嘴ţũ̂₋太臭了。」
施則寬笑了笑。
「本官自會向娘娘稟告, 記下你這一功。
對了,我聽說這位薛世子好男風,喜歡不一樣的風流, 若牢中都好此道者,可幫著撮合撮合。」
「即便是死,也得讓他死在男人身下。」
薛行舟被割了舌頭, 一嘴鮮血地搖頭。
可惜,無人應他。

26、
自我掌管後宮,便很少再出現令皇帝頭疼難過的事兒。
比如妃子小產, 互相陷害,比如誰搶了誰的恩寵, 誰私自打了誰的宮女, 諸如此類的爛事。
他常宿在我宮中,聞那抹清淡的橘皮香氣。
「嗣音,朕第一次在梅林見你, 便覺得天下間竟有如此美人兒。」
是啊, 哪個男子不愛美貌呢。
他愛我的美貌,我喜歡他給我的權利。
誰管這後宮裡頭,到底埋了多少人, 誰管先皇後到底是怎麼病的呢?
鳳印安枕,連困擾我許久的夢魘都不曾發過了。
果真是,權勢養人。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