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言情

不過是和離罷了

嫁給陸胤臻第三年,他白月光和離了。
那天,他將人抱進府,守了一夜。
第二天,他拿出之前大婚時簽訂的和離書,問我還作不作數。
「我會給你銀子,以及城外的那個莊子,還有幾個鋪面。」
我笑著搖頭:「不用,都換成銀子吧。」
離府時,他喊住我:
「阿雲,前幾日你說要給我個驚喜,是甚麼?」
我沒回頭,故作鎮定:「逗你玩的。」
那時的陸胤臻還不知道自己錯過了甚麼。

1
參加宮宴回來,剛下馬車就見陸胤臻與宋紅菱冷冷對峙。
陸胤臻牽著我無視她直接進入府內。
宋紅菱臉被凍得通紅,聲音憔悴無力。
「阿臻,我錯了。」
握著我的手一緊,但他臉上只是冷笑一聲:「宋小姐,哪來的回哪去,我陸府不是甚麼好地,容不下你這個天仙。」
宋紅菱臉色霎地一白,雙眼中滿是倔強。
「我沒想留下來,我只為道歉。若你不原諒我,我就在這站到死。」
陸胤臻冷哼一聲:「隨你。」
說完拉著我進了府,讓下人關了大門。
「誰也不準放她進來,不然逐出府去!」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陸胤臻對一姑娘如此刻薄。
我多看了他幾眼,他察覺後,溫柔地將我攬入懷裡。
「嚇到了?」
我搖搖頭:「沒有。」
只是意外。
我初見陸胤臻時,他就是雲淡風輕、清冷少言的世家公子。
嫁給他後,我無論犯了多大事,他都不會生氣,只笑著替我解決又調皮地問我要酬勞。
我望向那緊閉的大門。
那裡,是陸胤臻的例外。
這認知,讓我心下忍不住慌亂。
他一整日都與我窩在屋內看書下棋,看我耍賴無奈地笑,但笑意不達眼底,頻頻出神。
我心中酸澀越來越甚。
晚間開始下雪,陸胤臻情緒越來越低,一動不動地倚在榻上,皺著眉望著窗外。
我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問婢女那姑娘是否還在?
見到婢女點頭,陸胤臻險些將手中茶杯捏碎。

2
宋紅菱在府外站了一整晚。
陸胤臻便失眠了一夜,一動不動地盯著帳頂。
我握了握拳,打破沉默。
「我去開門吧。」
「不準去!」
陸胤臻像受到甚麼刺激一般,陰沉著臉彈坐起。
「可……今夜天冷……」
他抿了抿唇,斂了怒意,溫柔地將我重新按回被子裡,又仔細掖了掖。
「你也知道天冷,還想出門?這會兒都快天亮了,趕緊睡吧。」
他笑得溫柔,但我瞧見他掖被角的手卻被指尖掐出了血絲。
我心髒狠狠地抽了一下,不再說話,看著他起身滅了蠟燭又鑽進被子裡。
往常他總喜歡在睡覺時將腦袋埋進我脖頸中,鼻息逗得我發癢,大笑著讓我求饒,今夜卻僵硬地背對我。
同牀異夢。
幾乎聽不見兩人的氣息聲,壓抑的氛圍越來越濃。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婢女進屋添炭。
很輕很細的聲音卻讓陸胤臻發了火。
「怎麼幹活的!
「給我滾出府去!」
他將牀簾上的珍珠扯了砸過去,猶覺得不解氣將枕頭也扔了。
珠子斷線掉了一地,桌Ťũ̂⁹上的瓷器也被砸得噼裡啪啦地碎了一地。
婢女跪哭著求情。
一時間滿屋狼藉。
我轉頭看他,微弱的燭光下他臉色黑得嚇人。
「阿臻……」
「我出去透口氣。」
我像被當頭一棒,渾身冰涼。
我讓婢女先收拾屋子。
然後就聽到老管家傳話的聲音。
「二爺,宋姑娘暈倒了。」
我心猛地一突。
果不其然,立馬聽見陸胤臻著急的聲音:「甚麼?」
接著就是慌亂的腳步聲。
我倉促地下牀,腳直接踩在了瓷器碎片上,尖銳的疼痛傳來,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忍著痛打開窗,陸胤臻狂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轉角。
他去找宋紅菱了。
我放下窗欞,鼻子一酸。

3
婢女已經收拾完屋子,拿著藥箱給我包紮。
「夫人,我去給您請個大夫。」
我搖了搖頭,想必這時候全府的大夫都在宋紅菱那。
包紮好後,我在窗邊坐到天亮。
陸胤臻沒有回來。
他忘了,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說他會給我折清晨第一枝梅,用來釀酒,來年再慶生辰。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起身出門。
白雪皚皚,刺得我眼睛生疼。
腳上的劃傷也一幀一幀地痛入胸口。
婢女告訴我陸胤臻是跑著將宋紅菱進攬月閣的,激烈叫大夫的聲音整個府都能聽到。
「夫人,二爺這會兒……」
管家為難地將我攔在閣外Ṱŭ̀ₛ。
陸胤臻曾說過,整座王府我都能去,除了這攬月閣。
「為甚麼不能進?」
當時他默了半瞬,才勉強勾唇:「裡面的東西不能碰。」
他不置可否的態度讓我沒有再問下去。
我一直以為是他故去的母親遺物,今日才知原來是因宋紅菱。
我沒有為難老管家,站在門外瞧著大夫陸陸續續走出來。
「陸二爺,嘖,情深啊,對夫人如此細心,一直守著呢。
「傳言陸二爺愛妻得很,當下一瞧,還真不假。」
他們以為宋紅菱是我。
我僵立著,不知道站了多久。
等到我想挪動一步,才發現整個身體已經僵到發硬發疼。
來之前,我已經問過府中的老人。
陸胤臻當初愛慘了宋紅菱。

4
兩人青梅竹馬,幼小便訂了娃娃親。
可陸家惹怒聖上,被貶至塞北時,宋家退了親事。
陸胤臻從塞北逃回京城,就為了問一句宋紅菱是否是自願。
但得知宋紅菱早已定親,還將陸胤臻告發。
陸胤臻一身țū́ₗ傷被丟回塞北後,他點頭同意了與我的親事。
洞房當晚,他神色鬱鬱,久久不揭蓋頭。
我知他不愛我,為了讓他好受些,便主動揭了蓋頭寫下和離書。
「以後若是你想和離,便拿出來,我會認的。」
這一句話,讓他回了神。
他盯了我半晌,仿佛才意識到這是他的洞房夜。
他笑了,將和離書接過,隨手扔在一旁。
兩人喝了合衾酒,倒在牀上那刻,他攬著我的腰輕聲道:
「以後,我會對你好的。」
他做到了。
生病會守在我牀前,睡覺會給我講故事。
冬天會陪我一起玩雪。
他是一個很好的夫君,我是北地最讓人豔羨的娘子。
後面他又翻出那和離書,小心翼翼地夾在書冊裡,笑意盎然地調侃道:
「這可不能扔,這代表了夫人對我的愛意。」
後來,他冒著生命危險為朝廷傳遞匈奴入關的消息,而我以身入局,自請為人質拖住匈奴。
成功的時候,他抱著我仿佛失而複得的寶貝,滿臉惶恐一遍一遍地喊著我的閨名。
重回京城那天,陸胤臻已是陸家新的主事人,他攬著我,指著那塊陸府牌匾,說:
「陸府,我,都是你的。」

5
「夫人,你回吧……」
老管家擔心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倔強地看著那扇門。
管家嘆了口氣:「是公子對不住你。」
當初陸家上門提親時,所有人都勸我,陸家待罪,不是好去處。
我一意孤行非要與陸胤臻結親,被全城人看笑話。
這是我自己選的路。
現在,我要給這條路要一個答案。
雪又開始下了。
婢女替我撐著傘,老管家也在身旁陪著。
他們為我鳴不平,不懂他們的陸二爺為何還會要宋紅菱。
陸胤臻是未時末出院子的。
他眼下青黑,有氣無力地邁著步子,渾身都散發出疲憊。
看見我站在院門外,腳步一頓。
沒問我等了多久,也沒解釋他的所作所為。
一言不發。
眼神複雜。
半晌,他走近,接過婢女手中的傘。
「我送你回吧。」
回程的路上,我腳上的傷又開始扯著疼,走得緩慢,而陸胤臻不知在想甚麼,眼睛盯著前方,步伐也不快。
鞋子踩在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我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面對的是那個少言的清冷少年。
到了門口,陸胤臻收了傘,自然地給我掀開門簾。
「這天冷,出來走仔細些,別摔著。」
我點頭。
往內走了兩步,回頭見他站著沒動,沒有進來的打算。
我心下一澀,指尖掐入掌心,下定決心:
「阿臻,你還記得那封和離書嗎?」
他怔住。
「你拿來給我吧。」
沉默。
良久,他放下傘掀簾進屋,從懷裡摸出那張泛黃的紙。
原來,他早有想法。
有了這個認知,我整個人如墜冰窖。
我用力捏緊手指,強逼著自己接過那張紙。
「好,我晚點就離開。」
聞言,他眉頭皺緊,但還是甚麼都沒說。
我開始收拾東西。
我的物品並不多,除了幾身衣裳,陸胤臻給我添置的飾品,我一個沒拿。
陸胤臻靜靜看著,眉頭越皺越緊。
「我會給你銀子,以及城外的那個莊子,還有幾個鋪面。」
我笑著搖頭:「不用,都換成銀子吧。」
沒多久,守著宋紅菱的婢女來傳話說人醒了。
他明顯開始心不在焉。
我開口:「去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等見不到他的背影後,我終於忍不住,徹底崩潰地痛哭出聲。

6
和府裡人告了別,安慰了一番哭成一團的眾人後,我背著行李就出了府。
身後嚮起一陣馬蹄聲。
「阿雲!」
陸胤臻居然追了出來。
他翻身下馬,走到我跟前。
「你就留在京城罷。我給你開幾間鋪子,你不是最愛弄你的藥草,開個藥堂怎麼樣?」
他神採飛揚地說著,眉間也多了絲喜意,好似高興自己找到了解決辦法。
我搖了搖頭。
「不了,我想去別處看看。」
他表情僵住,訥訥道:「去哪?」
「江南。」
這兩字刺痛了陸胤臻,他握韁的手抽了抽。
他說過,等他有了閑,便帶我去江南游山玩水。
「阿雲,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
我揚起下巴,笑著搖頭。
「我永遠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希望你也是。」
我瀟灑地轉身離開。
「阿雲!」
他突然喚住我。
我停住腳步。
他問:「前幾日你說要給我個驚喜,是甚麼?」
我心裡湧起一陣酸澀。
喉嚨裡仿佛被東西堵住,發出微不可察的顫音。
「逗你玩的。」

7
從城門出來,天色已經晚了。
我租了輛馬車直奔寒山寺。
跪在佛前,給自己求了三道平安符,又說了句:生辰快樂。
空曠的廂房,除了那個不大的包裹,就只有桌上那包黃紙藥材了。
幾日前,陸胤臻問我想要甚麼生辰禮,我歪著頭告訴他,只要他來寒山寺為我求三道平安符,我就送給他一個驚喜。
他笑著無奈點頭。
嫁給他這幾年,我總愛搗鼓一些小玩意,默默地放在角落、牀前、桌案上。
處理公務的他看見新奇東西,會把偷看的我扯入他懷裡,笑的浪蕩:「夫人,陪陪為夫?」
下棋時,會有稀奇古怪的棋子。
他贊道:「夫人,好手藝。」
園中形象怪異的雪人,他看得驚奇。
我揚起一手雪撲他臉上。
他踢向梅樹,嘩啦啦地給我下了一場雪雨。
兩人玩累了,躺在雪地裡,他的手攬著我的腰:「阿雲,我們要個孩子吧。」
耳邊傳來【咚】的一聲。
我猛然驚醒。
人還在廂房裡。
我呼出一口氣,想來是雪掉下了屋簷。
在寺裡待了三天,我身體還沒適應這突兀的生活變化,一點動靜都能被嚇到。
溫柔的檀香和安撫人心的誦經聲也沒法讓我入睡。
我壓下心中悸動,轉頭又看見了桌上的那副孤零零的藥。
今夜寺裡客少,安靜得能聽到清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我打開房門,呼出一口濁氣,就這樣與小南對上眼,見了第一面。
她衣衫襤褸,倒在樹下,止不住地發抖。
看見我開門,烏黑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
「救命。」
我急奔過去,將人抱入房裡。
看清她手臂上那兩枚牙印,蛇咬的!
我趕緊打開那副藥包,翻出裡面的幾種藥材,又去屋外採了半邊蓮。
用嘴把毒血吸出來後,將草藥碾碎敷上去。
忙完這一陣,小姑娘嘴上的黑氣已經褪了。
她呼吸緩了下來,小鹿般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謝謝你,夫人。」
我微笑搖頭,看向那包散開的藥包。
「不謝,我也要收報酬的。」
小南以為我要銀子,震驚地睜大眼睛,對我濾鏡碎了一地。
我彈了她一下:「放心,不要你銀子。」
看著她松了一口氣,我沒忍住問她:
「大冬天被蛇咬了,你是捅了蛇窩嗎?」
「我想找兔子。」
「兔子?都冬眠了。」
「我知道,但是……」
她眼睛看向我,手指摩挲著薄薄的衣角。
「怎麼了?」我問。
她喘著粗氣從牀上起來,跪倒在我面前:「夫人,你救了我一命,能不能再救救我弟弟。」

8
第二天一早,小南就帶著我去了她住的地方。
青磚黑瓦,門樓破舊,上面只有一塊木頭的匾額,寫著育嬰堂。
昨夜我就知道小南是孤兒,她所謂的弟弟不過是一同長大的玩伴。
屋裡全是像她一樣的孤兒,只有兩個老嬤嬤。
老嬤嬤把我們帶到了小男孩那裡,已經蒙了布。
小南一言不發地盯了許久,最後轉過身來,勉強地勾起唇角。
「夫人,謝謝您,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很平靜。
看來這種事在這個院子裡經常發生。
我沉重地走出屋子,一院子裡的小孩都怯生生地看著我,帶著期盼的光。
有的沒有手臂,有的眼睛看不見,還有不少健康的,但大部分都是女孩,顯然是被重男輕女的父母丟下,個個都很瘦弱。
我沉默著,不知道自己能說甚麼。
「夫人,我帶你出去吧。」
他們很安靜地跟在後面。
走到門口,一個小孩突然出聲:「夫人,你還會來嗎?」
我轉身看著這一個個眼巴巴的孩子,眼圈有點發熱,取出一張銀票塞進那老嬤嬤手中。
「小南,我們走吧。」
我頭也不回地向外走,誰知迎頭撞上一個人。
「哎呀~」
是個趕考的書生。
那人站定賠禮道歉後,道:「我想請問下這裡到百藥堂還要多久?」
老嬤嬤趕緊站出來指了路。
春闈將至,Ŧŭ̀ₕ路上全是迎著風雪趕路的書生,少不了一些風寒。
我抿了抿唇,想了想,對著老嬤嬤道:
「嬤嬤,你們想不想賣藥湯?」
育嬰堂是進京的必經之路,若是能賣上一碗驅寒的藥湯,這些孩子日子就好過了。
老婦人很激動:「能賣嗎?」
我點頭:「我可以給你們方子,人來人往的書生,若是能喝上一碗價格低廉的藥湯,想來他們是不會拒絕的,屆時名聲打出去了,日子也好過一些。」
說完,幾個嬤嬤拉著一屋子的人要給我跪下。
「不用,報酬小南會付給我的。」

9
出了育嬰堂,我帶著小南去買落胎藥,又租了間客棧。
「小南,我救了你,我就只需要你在門外守著我,你可能做到?」
小南點點頭。
但她不知想到甚麼,又問:「夫人,你是離家出走嗎?」
「不是。」
她不再問,去了客棧後廚熬藥。
我摸著肚子,感受著這未出世的孩子帶來的微小變化。
我一走,宋紅菱的病就好了。
路上的書生都在談論今年春闈監考官陸胤臻今日帶著夫人去了湖上泛舟,絲竹之聲尤盛,引了不少書生前去偶遇,想給座師留個好印象。
冬日泛舟,真是好愜意。
北地雪多,但沒有湖,以往我也最喜歡在湖邊溫上一壺酒,支起一個攤位,賣賣我那些藥酒藥湯以及小玩意兒。
陸胤臻會給我安排好所有,會叮囑我註意安全,但不會陪我一起。
他說:「我不愛出行,去了Ţű̂ₛ幫不上忙也是掃夫人興致。」
湖上泛舟聽曲才是藝術,售賣則是低俗。
他是覺得與我一起丟人?
想到這些,心裡升起一團無名之火,昨日的憤慨全湧了上來。
我捏緊手指,把桌上茶具全砸了,噼裡啪啦的聲嚮讓我心中鬱氣散了一些。
小南就是這時候端著藥碗進來的。
此前猶豫徘徊的決定,如今根本就是個笑話。
我幾步上前,拿起藥碗仰頭就往嘴裡灌,眼淚也順勢掉出來,砸進碗裡。
滿滿一大碗,很苦很澀,全部進了胃。
我頓感腹中劇痛,怕嚇到小南,我一個勁趕她出去。
小南卻執拗地握著我的手:「夫人,我陪著你。」
血水在地上蜿蜒,觸目驚心,屋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我深刻地感受著肚中胎兒在一點一點地消逝。
這個孩子很乖,從未鬧過我,但來得不巧。
和陸胤臻在一起五年,因我曾在匈奴手裡為人質時腹上中過一刀,子嗣艱難。
當初得知懷孕時的欣喜此刻全化為了心酸,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10
隨著胎兒的流失,我和陸胤臻最後一個關聯也沒有了。
事情已然發生,但日子總得過下去。
除了愛情,還有很多事等著我。
在客棧躺了兩天,感覺自己有了些力氣,我帶著小南又去了育嬰堂。
小南不同意:「姐姐,你應多休養。」
自那日她陪我後,我就讓她改口喊了姐姐。
我搖搖頭,步伐更快了。
「若是開春了,這藥湯便賣不出去了。」
看見我來,小孩子們一陣歡呼,兩位老嬤嬤也暗中松了口氣。
我先是拿出一筆銀子買來草藥,教會各位嬤嬤熬制。
小孩子們也知道這是以後的生存來源,個個爭著燒火添柴。
小南則是給我拿了小板凳放在炤火旁,還貼心地脫了衣服墊上去。
我抬眼望她,她拍了拍自己雙臂。
「我皮實,不冷。」
我收下她的好意,坐在爐火旁用稻草編起小動物。
栩栩如生,讓圍著我坐一圈的小家夥們個個瞪著大雙眼,發出「哇」的聲音。
我遞給他們:「可以拿出去賣。」
他們欣喜地接過,像拿著珍寶。
那邊嬤嬤們也熬好了一大鍋藥湯。
「但怎麼賣呢?」
老嬤嬤們犯了難,一個個地看向我。
我開口:「直接在外面支個攤,兩個銅板一碗,會有人買的。」
「兩文?」
老嬤嬤瘋狂搖頭:「這草藥就得兩百文錢一副啊。」
我笑了笑:「所以以後得孩子們自己去山上採藥。」
這是我的第二個打算。
教大一點的孩子認藥草,小一點的做做手工。

11
和陸胤臻和離的第七天,育嬰堂在我的幫助下,支起了攤位賣藥湯。
因為便宜,所以不愁銷量。
第一鍋藥湯賣完後,老嬤嬤們熱淚盈眶地給小孩子們做了肉食,特意把最嫩的那塊肉夾到我碗裡。
「姑娘,你真是活菩薩。
「育嬰堂從不缺富人善人,朝廷也會撥銀子,但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若不是你這個法子,我不知道會有多少孩子過不去這個冬天。」
我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小南,猜到她應該想到了她弟弟。
我又把肉夾到她碗裡。
「多吃點,後面你可有得忙了。」
小南記性好,我教給她的草藥一遍就記住了,然後再由她轉教其他弟弟妹妹。
更小的小孩更愛編動物,有時候一個都能賣出兩文錢。
我每月給育嬰堂十兩銀子,他們負責我的三餐,有時候我會教孩子一些字,更多時候是陪他們折稻草。
冬日的午後,我靠在爐火旁,坐在小南準備的躺椅裡眯著雙眼。
眼前是嬤嬤笑眼彎彎地看著鍋裡咕嚕咕嚕的藥湯,耳邊是小南小聲教學的聲音。
聲音悠悠,滿是生活氣息。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這是我與陸胤臻和離的第二十二天,我還沒到江南,甚至沒有走出京城。
偶爾也會從買藥的書生口中聽到陸胤臻的名字,心頭還是會有刺痛,但當初強烈的想逃避、遠離的想法漸漸淡了,我想我不需要走那麼遠,也能慢慢忘掉陸胤臻。
原本積在我心底的陰霾已經開始褪去,有新的東西已經慢慢填進那空洞。
人生,不只是愛情、婚姻,還有我自己。
這天,小南採完藥草回來,激動的聲音在門外嚮起。
「姐姐,姐姐。」
我從躺椅裡醒過來,轉過頭。
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負手而立,眉目雅逸,看著我的神色含了絲淡淡的笑意。
「你,找我?」
他望了一圈院子裡的蘿卜頭後含笑點頭:「嗯,應該是找你。」
聲音如春日的風夏日的雨,溫和清爽。
小南噔噔地跑過來:「姐姐,他說想買我們的藥湯方子。」ṭú⁶
我唔了一聲:「不賣。」
男人從容地點了點頭,自顧自地端了小杌子坐到爐火旁,然後歪頭看我。
「不介意我烤下火吧?」
「隨便。」
說完,我又閉上了眼,想著這人應該沒那麼好打發,但沒想到我就這麼睡了過去,直到屋子裡肉香味把我喚醒。
俊秀的男人隱在煙霧中,能看見他熟練地揮勺下調料。
小蘿卜頭全都圍在灶臺邊,瘋狂地咽著口水。
我拉過旁邊看熱鬧的小南:「怎麼回事?他怎麼在這?」
「他留下來用飯。」
「為甚麼他能在這吃飯?」
還霸占廚房。
我稍微提高了聲音,果然見男人望了過來,他甚麼都沒說,熟練地將肉鏟在盤裡。
倒是一旁的老嬤嬤有點尷尬地走到我身邊。
「他捐了五百兩!」
「……」
「肉也是他帶來的。」
「……」
我很有理由懷疑他在菜裡下了毒,然後想盜走藥方。
但那香味實在是誘人。
自從離了陸府,來了育嬰堂,我已經好久沒吃過可口的飯菜。
老嬤嬤們會做菜,但那味道實在是只能果腹。
但剛才對人那麼不客氣,我又不好意思去夾菜,只得盯著桌上唯一一盤黑乎乎的素菜。
「吃吧,沒毒。」
碗裡多了一塊肉。
我抿了抿唇,一口咽下那塊色香味俱全的肉。
放開後,我絲毫不客氣,吃了滿滿一大碗飯。
酒足飯飽後,我放下碗,滿足地抬起頭,男人正看著我。
我摸了摸臉:「怎麼了?」
「不怕我下毒?」
我彎起眉沖他一笑。
「下毒我也吃。」
似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他愣了一瞬,隨即也跟著笑開,然後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我又不傻,那個藥方哪值得起五百兩呢。

12
男人叫作秦梧,是個醫術高超的大夫,四處雲游。
對育嬰堂的藥湯聞名而來。
他在育嬰堂對面租了間院子,甚至就與我的院子隔了一堵牆。
平時我睡到自然醒,然後便去育嬰堂逛逛,吃點東西。
但秦梧住進來之後,他總是能在我剛洗漱好的時候敲開門。
他臉上淡淡的笑,儀態從容優雅。
「一起吃點嗎?」
我掙紮了番,還是被香氣迷暈了頭。
後來,秦梧直接在我院子裡的廚房做菜,一日三餐不落。
吃完飯,我犯懶,倒在榻上看書,秦梧則是靜靜地煮上一壺茶,遞到我面前。
兩人也不過多交流。
除了偶爾去去育嬰堂,便是窩在房裡看書品茶,下下棋。
兩人好像都忘了男女之防。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月,我發現我居然胖了一圈,而且因流產總是怕冷的身子也好了許多。
秦梧再次過來的時候,我正襟危坐地等著他。
「怎麼了?這麼嚴肅。」
我望著他:「你最近給我吃甚麼了?」
他驚喜一笑:「你終於知道了。」
「……」
「沒甚麼,食補而已。」
我嘆了一口氣,將懷裡的藥方遞到他面前。
「這是你想要的方子。」
他不明所以。
「受人之惠,理應當還。
「但是你不能在京城用這方子,不然他們的日子怎麼過。」
秦梧突然笑了,哈哈笑得直不起腰。
我黑了臉,他才擦掉眼淚坐直。
「洛雲歌,你覺得憑我的醫術嘗不出來藥方?」
「那你是為甚麼?」
他不笑了,清澈的眸子如水,清晰地倒映著我的影子。
盯得我心裡不自在。
最後,他淡笑低頭遞上一盞茶。
「我想你應該知道。」
我沉默半晌。
「我要去寒山寺一趟。」
「需要我一起嗎?」
我搖頭。

13
我去寺裡是因為我在那裡給那未出世的孩子做了一場法會,今日是最後一天。
他是我唯一的愧疚。
法會結束後,我又點了一盞長明燈。
但我沒想到,出寺的時候會看見陸胤臻。
他小心地牽著宋紅菱,特意放緩了步子等著她,那份珍重是我以前也沒有過的。
二人立在一處,仿佛一對璧人。
此時,陸胤臻也看見了我。
他神色霎時變了,丟下宋紅菱疾奔過來,正好遇到住持出來尋我。
「施主,胎兒的超度法會已然結束,想必以後你也很難再來,這是你此前忘在寺裡的三枚平安符。」
我身子瞬時僵住。
果不其然,聽到了陸胤臻的聲音。
「甚麼胎兒?甚麼超度?」
我辭謝了住持後,轉身面對陸胤臻。
「你聽錯了,哪有甚麼胎兒。」
他皺著眉頭,想到此前的那個驚喜。
「莫不是……」
「不是!」
我立馬否認。
他不住地打量我,看見我胖了一圈的身子,也想到不可能,松了口氣。
「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京城。」
「嗯,快了。」
我不想與他過多交流:「你夫人在喚你了。」
果然,陸胤臻立馬回頭望,我趁此離開。

14
回到小鎮,剛到鎮口,就見秦梧一襲素白長衫,提著燈站在牌樓下。
他身上有一種超凡的氣度,美得像下凡的仙人。
溫柔的眼神穿透黑夜落在我身上,一下子撫平了我心有餘悸的亂心。
我沖他擺手。
他站在原地,等著我上前。
我剛站定,手裡就被塞進一燙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是栗子。
「秦家招牌。」
「你還會炒這個?」
他微微一笑,伸手拿出一顆栗子剝開,突然放入我口中。
「好吃嗎?」
我獃愣在原地,唇間仿佛還有他手指溫熱的氣息,令我心跳緩了一瞬。
路上,兩人慢悠悠地晃著。
他沒問我去城裡幹嗎,我也沒有問他等了多久。
回到家裡,秦梧熟練地跟著進了屋。
我直直望著他:「天晚了。」
他笑道:「是,我知曉,但我們的雲歌吃飯了嗎?」
好吧。
秦梧給我下了一碗面,醇厚湯汁,不知這個湯他熬了多久。
在我吃面的空隙,他又給我剝了整袋的栗子。
「這個等會兒可不能再吃了,不然撐了晚上可睡不好。」
我乖乖應好,打算等會兒就吃。
他無奈地在我頭頂按了一下。
「你啊,若是忍不住吃了,那邊壺裡給你溫了消食的湯,記得喝。」
我的心頭此刻好似被羽毛微微拂了一下。
道別的時候,他突然喊住我。
「雲歌,我會一直在。」
聞言,我鼻子一酸,原來他早已看穿我今日的逞強。
那個孩子,終究是我永遠的痛。
但人總得往前走。
我吸了吸鼻子,從手裡拿出住持給我的平安符。
「你心,亦我心。
「秦梧,謝謝你。」
他的眼神陡然亮了起來,看著我癡癡地笑,我赫然地紅了耳朵。

15
秦梧給育嬰堂改良了方子,已經開春,他便又給育嬰堂寫了其餘四季的方子。
我和他決定啓程去江南。
離開京城那日,秦梧收到一封書信。
「雲歌,你便陪我去見個故人如何?」
「好。」
我這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故人一詞。
秦梧故人住在城中,兩人到了城門口便決定下車步行。
「想要甚麼,別客氣。」
我絲毫沒有客氣,一會兒要買糖葫蘆,一會兒要個老虎面具。
直到秦梧身上掛滿了物件,被旁的人捂著臉笑,但他完全沒有不好意思,溫和地笑著跟在我身旁。
我又看見了陸胤臻,他騎著快馬,滿臉愁容。
我仿若未見,心平氣和地低頭繼續選著木偶。
「雲歌,能不能容我歇一歇?」
我笑著轉身,答好。
這時剛才還一路馳騁的人不知是何緣故緊急拉住了馬韁繩。
一聲「籲」半條街的人都能聽到。
我和秦梧選好東西後一起離開,沒看見陸胤臻下馬著急地在人群中找尋甚麼一樣。
兩人在茶樓歇了一時辰,天色都暗了,秦梧似是才想起今夜要去拜訪故人一事。
他打著哈欠起身,怕我冷,還問店家要了湯婆子。
兩人又慢悠悠地在街上晃悠。
我開始懷疑他拜訪故人莫不是個幌子?
多看了他幾眼。
「怎麼了?」
「你真是拜訪故人?」
聞言,他漫然笑道:「到了。」
我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
「豫王府!」
我看著眼前威嚴的匾額。
秦梧回頭:「怎麼了?你認識?」
我瘋狂搖頭:「只是沒想到你的故人竟然是豫王。」
豫王蕭雲璋,皇帝三子,戰功赫赫的驃騎將軍,性子放蕩不羈,殺伐果斷,除了皇帝,沒人敢惹他。
他淡淡笑了:「今日他夫人生辰,邀我過府一敘。」
秦梧又繼續解釋:「此次離開,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便想著讓你也見一見。」
原來如此。
我們剛入府,豫王親自迎了上來。
「你終於來了!」
豫王嚴肅的臉上此刻滿是驚喜之情,與之相反的是,秦梧臉上帶著絲漫不經心,還轉臉望著我,比看豫王時還認真。
「坐一會兒就走。」
我點頭。
秦梧很細心地替我溫了杯子,又把甜點端至我面前。
不久,一道溫涼的聲音嚮起:
「請問可是秦梧秦神醫?」
我轉眼望去,居然是陸胤臻。
他看見我,忽然怔住,眸光動容,幾乎是頃刻紅了眼角。
「阿雲。」
陸胤臻癡癡地望向我,神情激動。
「阿雲,真的是你ẗű̂₊!你沒走!你還沒走!」

16
秦梧頓時把我拉至懷裡,躲開了陸胤臻伸過來的手。
秦梧眉頭緊鎖,氣質與以往渾然不同,目光凜冽冰冷。
我掙脫秦梧的手,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後往前走了一步。
「陸胤臻,我們談談。」
我們移至無人的亭子,秦梧手裡把玩著茶杯,一眼不眨地盯著此處。
「阿雲,我問了住持,你做了一場七七四十九天的法會!」
我點頭。
陸胤臻雙眼猩紅:「為甚麼!為甚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幹甚麼?」
「那是我們努力了三年的孩子!」
「那又怎麼樣?我們已經和離了,半年前。」
他一頓,隨即伸手按住我的肩。
「阿雲,我認了紅菱為義妹,我這幾月都在找你,去了無數次江南,都沒有你的蹤跡,我找到你買藥的醫館,說你買了副落胎藥,他給你把過脈,說你會留下隱患,我便一邊找你一邊找名醫。」
陸胤臻眼中全是紅血絲,頭髮裡都有了不少白絲。
他說的是真的,但那又怎樣。
「陸胤臻,我說過,我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希望你也是。」
「不!」
他低頭怒吼,雙手瘋狂搖著我的雙肩,讓我惡心想吐。
見此,秦梧摔了茶杯,幾步上前就將我擋在身後。
「陸大人,請自重。」
陸胤臻看著我和秦梧,仿佛受了甚麼刺激。
眼中有茫然有不敢置信。
「你和他?」
「是,我和他成婚了。」
我平靜地說道。
「不可能!」
陸胤臻仿佛受傷的獅子,嗚咽地低吼。
「你明明最愛我!」
豫王也緊鎖著眉頭上前:「陸胤臻,你不要命了,在我夫人生辰宴上鬧甚麼!」
陸胤臻低笑出聲。
「是,我不要命了,我只要阿雲。」
說完,他抬眼,與秦梧對峙。
「我只要阿雲!誰都擋不住!」
這樣極端的情緒,在他身上,我是第一次見。
當初陸家被貶,他也只是萎靡了一段時間,從未像今日這般。
突然,他從桌上拿過一把刀,刺向秦梧。
「秦梧!」
我大叫出聲。
豫王一掌使出,刀柄瞬間落地,我撲進秦梧懷裡。
「有沒有事?」
「沒有, 別擔心。」
陸胤臻還想再刺, 被豫王直接掐住肩胛骨。
「行刺親王,你可知甚麼罪名!」

17
秦梧擁著我離開。
上了馬車, 他抱著我緊緊不撒手。
「嚇死我了。」
「……」
「我差點以為你要答應和他走了。」
我撲哧笑出聲:「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親王殿下?」
他一愣, 臉上赫然紅了。
「都是些身外之名,不重要。」
我點頭, 埋進他懷裡。
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草香。
馬車直奔江南。
不管他是誰, 我是誰, 只要是我們就足夠。

18
和秦梧在外玩了三年,我們再次回到了育嬰堂對面那間院子裡。
育嬰堂已經重新修繕過, 小南目前已經是育嬰堂的主事人。
不僅藥湯生意傳出了京城, 還免費辦起了書舍。
秦梧抱著我躺在椅子裡, 聽著對面傳來的琅琅書聲, 我昏昏欲睡。
「洛洛,你知道嗎, 那時我註意你很久了。」
我迷瞪著眼撐坐起來,他又把我按進懷裡。
秦梧腦海裡想到當時洛雲歌單薄的身影穿梭在育嬰堂裡, 教認字, 認藥草。
她美,她善。
其實那會兒很多人都在外面看她。
但她不覺, 專心地幹著自己的事。
累了便整個人踡縮在爐火旁的躺椅裡睡了, ṱûₙ絲毫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清冷疏離,以及淡淡的厭世。
就是這樣一個人,讓育嬰堂老老小小三十口過上了自給自足的日子。
起初秦梧是為了藥湯而來,但買了一副嘗過後,他覺得這藥方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但他卻被院內那個給爐火添柴的身影吸引住。
此後,他每日都會來買碗藥湯,直到那日, 洛雲歌售賣藥湯,他從她手裡接過藥包,短得不能再短的觸碰, 讓他知道這女子經历了甚麼。
他決定要認識她。
秦梧輕柔的嗓音講起這段往事,我眯著眼,漸漸入了夢。

19
在京城裡待了一段時間, 秦梧問我要不要進宮。
我搖了搖頭。
他點點頭, 叮囑小南讓她看著我準時用膳後便出了門。
沒一會兒,宋紅菱找上門。
一見面,她卻朝我跪了下來。
「求你, 求你去看看阿臻吧。」
宋紅菱告訴我, 陸胤臻已在彌留之際, 一直喊著我的名字。
原來, 那日之後,陸胤臻出家了。
他說他要為那個孩子贖罪,誰勸也不聽。
這次是因為他在寺裡救下了一個險些被石頭砸中的孩子。
我拒絕了宋紅菱的請求。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陸胤臻, 早已是我的過去。
只是沒想到, 他被困在了那段時光裡。
我看了看天色,想著秦梧差不多快回了。
我進廚房為他下了一碗面,剛挑入碗中, 就見秦梧倚在門上,眉眼灼灼地看著我。
我一笑。
「夫君,生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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