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當天,我爸就在工地上出事斷了腿。
邨裡有位德高望重的長輩說我是個掃把星,會禍及家族。
同產房一位阿姨自己難產女兒沒了,趕在我媽掐死我之前收養了我。

(1)
我出生的時候,國家還倡導只能生一個。
爸媽見是個女孩,商量著怎麼把我悄悄悶死。
「一個丫頭片子,不能斷了我們劉家的根脈!」
爸爸看著我,就像是在看個仇人。
我媽不肯讓我吃母乳,怕耽誤她盡早的懷下一胎,還和奶奶商量著把我埋在哪裡不容易被人發現。
當天下午,我爸在工地上出事斷了腿。
家裡要出一大筆醫療費,否則他就會終身殘疾。
聽到這個消息,我媽把還在繈褓中的我掐得全身青紫,還毫不留情的在我臉上扇了兩巴掌。我還沒長硬的頭骨,立馬被她扇得凹下去一大塊。
後來好長一段時間,我的頭都是扁的,醫生說很可能以後都正不過來了。
「你個掃把星,一出生就給家裡帶來災禍!死丫頭片子,賤命一條!」
我甚麼也不懂,只是在那哇哇的哭著。
可越哭,我媽下手越狠,嘴裡不停的罵著讓我這個賠錢貨閉嘴。
在旁邊的奶奶,已經拿過來了個麻袋,準備把我套進去,扔邨後的山裡。
隔壁阿姨難產,孩子死了。而且以後可能也無法再生育了。
看到這一幕,不忍心,就拖著虛弱的身體把我從媽媽懷裡搶過來,說她來養。
「這麼好的娃娃,你們是怎麼下手這麼狠的?」她身體孱弱,但抱著我的手卻十分的有力。
剛出生的我,隔著薄薄的布料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抱在懷裡的溫暖,竟然不哭了。
「這可是我的娃!十月懷胎生出來的,你要養,得拿錢!營養費、住院費、醫藥費,都得你出……三千塊,這死丫頭就給你!」
那個年代「萬元戶」都少,三千塊算得上天價了。
普通工人的工資,一個月也就幾十塊錢。
「三千塊,行,我出!」
阿姨從抱上我,就好像不願意撒手了似的,咬著牙同意了這筆交易。

(2)
後來我親媽找邨裡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算命,人家說我是個掃把星,誰沾上誰倒霉。
更是欣喜當時「當機立斷」的把我甩了出去,還用那三千塊錢給我爸治了腿。
另外剩下的錢,還支撐我親媽做了筆小生意。
在把我賣出去沒倆月,她就又懷了一胎。
第二年直接生了個大胖小子,闔家歡樂,連我親生父親的生意都跟著好了起來。
後來直接搬去了鎮裡,成了邨裡人都羨慕的「大戶人家」。
我的親弟弟,被我的親生爸媽,連同爺爺奶奶都捧上了天,說他是來報恩的福星。
每到他們說弟弟福星的時候,都會帶上一句我這個掃把星。
慢慢的,邨裡邨外,十裡八邨的都知道我是個掃把星。
剛出生就克得自己的親生父親斷了腿。
而執意要收養我的阿姨,和自己的丈夫離了婚,還被邨裡人指著脊梁骨罵。
說「腦子不好使」「有好日子不過」「上趕著把災星請回家」。
那三千塊錢是她結婚帶過去的所有嫁妝,和這兩年攢下來的所有積蓄。
在拿出去那三千塊錢後,阿姨和他丈夫離婚是淨身出戶的。
就連娘家人都不理解她,和她斷絕了來往。
她一個人帶著我,回到鄉下的一處廢棄已久的小院子裡。
這更成了邨裡人說閑話的資本。
說我這個小災星,被養母收養後就克得養母離異離家,甚至克得養母和她父母反目成仇。
從小,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
邨裡小孩見了我就扔石頭,就連邨頭的傻子都能對著我吐口水,罵上一句「掃把星」。
可我的養母,卻待我視如己出,當做掌上明珠一樣的疼愛。

(3)
我的頭,最終沒有扁,長大後紮辮子頭又圓又正。就連醫生都說,這是個奇跡。
哪有甚麼奇跡?
寒冬臘月裡,我媽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用手拖著我的小腦袋,慢慢給我把還沒長定型的頭骨給矯正了過來。
我媽月子裡就沒人照顧,奶水也不多。
她找邨裡生過兩個孩子的嬸子學按摩手法,硬生生的把奶給催下來的。
我喝上第一口奶的時候,我媽笑得都快哭了:「吃了吃了,吃了就能活了。」
後來,她在月子裡就一邊給人做針線活謀生,一邊把我奶大的。
月子沒坐好,她眼睛也不怎麼好。
邨裡人又開始傳是我克得我養母眼睛要瞎了。
可這一次她聽到了,叉著腰直接把人罵了回去。
「我的娃我養著,吃你家大米了嗎?」
慢慢的邨子裡說閑話的人少了,可和我們娘倆親近的人也不多了。
我從小就和偏要和這命運對著幹似的,稀薄的奶水不夠,家裡又沒錢,媽媽只能給我用玉米面糊糊湊合。
但長到了兩歲,我都一點病沒生過。胖乎乎的,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都要壯,長得也高。
等我兩歲一到,媽媽給我斷了奶。又用攢了的一些錢,買了個做糖葫蘆的小推車,走街串巷的開始賣糖葫蘆。
我們的日子也慢慢好了起來。
小推車下面放了一牀被子一個枕頭,還有一個在垃圾堆裡撿來的小布娃娃。
那個小推車,還有帶著糖味的鍋底,就是我所有的童年。
我媽經常抱著我說:「媽從來都不後悔當時要了你,你就是媽媽生命中最閃亮的那顆星。」
由於邨子裡說閑話的人多,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甚至覺得是自己毀了我媽原本的大好人生。
所以我從小就下定決心——長大了一定要孝敬我媽!
在我四歲這年,鎮子上出了個大事。
我媽的前夫,也就是原本要做我養父的那個人——殺人了。
殺的是他後來娶的媳婦。

(4)
聽我媽說,那男人和我媽離婚後,沒多久就又娶了一個。
一開始兩人過的也挺好,直到後來那新媳婦生了個丫頭片子。
那男人和他爸媽就開始對那女人又是打又是罵的,還把她那孩子給賣給了人販子!
然後,那媳婦,就瘋了。
由於沒有娘家人撐腰,她被兩天一頓小打,三天一頓大打,還給拴在豬圈裡吃豬食!
後來有次那男人喝了酒手下沒輕重,直接把人給打死了!
警察來抓人的時候,我媽領著我,就在鎮上的隊伍裡看著。
我感覺她的手越攥越緊,甚至上面有汗水,又滑又熱。
後來她急匆匆的帶我回了家,一進門就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裡。
「囡囡,你根本不是甚麼掃把星,你就是媽的福星啊!」
原來,當時我媽難產,生下來的也是個閨女,只是一生下來孩子就死了。
當時她就覺得原本對自己還不錯的老公和公婆,看她的眼神不一樣了,還說她生了個死丫頭片子晦氣之類的。
這也是為甚麼我媽一個剛生產過的孕婦,能從隔壁屋子走過來,卻沒有人管。
那家人,從看到她生了閨女,還一生下來就沒了氣,就不把她當人看了!
後來領養了我,和那家鬧掰了,邨子裡的閑話也是那家人傳出去的。
這些年,我媽也聽過一些風言風語,卻不想去管前夫家的事情。
如今一看,她可是逃過了一劫啊!
「囡囡,要不是你,現在死的……可能就是你媽我啊!」

(5)
囡囡是我媽給我取的名字,大名叫周囡囡。
這倆字在我們當地土話裡,是「寶貝」的意思。
從小我媽就說,我就是她最大的寶貝。
六歲這年,我媽第一次帶我進城,說是我舅舅結婚。
從領養了我,我媽就沒再和娘家人有過聯繫。
這次舅舅結婚給我媽遞了一張請柬,讓她高興的一晚上都沒睡著覺。
還給我不停地誇贊著舅舅,說舅舅是個出息人,考上了大學。在城裡有了工作,還找了個漂亮的舅媽。
「囡囡,你看媽穿這個好看嗎?」
她為這個專門買了新衣服,站在鏡子前左右看了半天。
我從來沒見過我媽穿裙子。
此刻看她穿著藕粉色的連衣裙,站在鏡子前神採飛揚的樣子,才想起來,她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啊!
這天我們收拾好了,在邨上的小面館裡吃飯,準備去城裡參加婚禮。
卻沒想剛進門,就被人一口唾沫吐到了鞋面上。
我媽眉頭立馬蹙了起來,一看正是邨子裡喜歡說閑話的李大姐。
李大姐也是我親爸那邊的親戚,封建迷信的很。平時在邨裡沒少說我的壞話。
「和你這閨女一起吃飯,我可不敢。」李大姐話雖這麼說,卻沒有一點想要挪屁股的意思。
我媽立馬罵了回去,等面上來了,這倆人才算是被人給拉開了。
但不知道為甚麼,今天聞著面裡的蔥花味,我總想吐。
但我不想給媽媽惹麻煩,就一直忍著。
可一陣風吹來,那味道鑽進鼻孔裡,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捂著嘴,但還是沒忍住吐了出來。
「嘔……」
屋裡的人又開始罵我了,說我惡心人。
李大姐也在旁邊煽風點火:「哎呦,都吃飯呢,真惡心人!果然是個賠錢貨的賤種!」
屋裡一共坐著七八個人,其他人全然不顧我的身體狀態,也紛紛發出嫌棄的指責。
我媽想要上去和李大姐掐架,卻被我拽住了。
我淚眼婆娑的看著她:「媽,我還想吐……咱們走吧。」
就這樣,我們飯都沒吃完就出了門。
店家和李姐熟悉,以我吐髒了店面為由,還給我媽要了一筆清潔費。

(6)
我緊緊攥著拳頭,就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個拖油瓶,掃把星。
媽媽突然蹲下來,用手輕輕的撫摸上了我的臉:「囡囡沒事,咱先回家吃飯去。來,媽媽背著你。」
可就在我們走出店面沒兩分鐘,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爆炸聲!
我和媽媽木訥的回過頭,看到剛剛還好好的店面,竟然起了火。
「煤氣罐爆炸了,快去救人啊!」
立馬有人在街上大漢。
可他的話剛落下,又是「轟隆」一聲,房子直接塌了。
火燄中,我好像看到了一個穿著碎花褂子,拼命伸著手,往外求救的婦女。
那一刻,她看到了我,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但很快她就被火給卷了回去。
不是別人,正是李大姐。

(7)
救援已經來不及,房子沒幾分鐘就給燒成了個空架子。
我們都知道——裡面的人,恐怕完了。
我們邨子交通不方便,那小餐館裡平常就放著五六個備用煤氣罐。
剛剛出門的時候,我和媽媽都感覺到餐廳的門有些壞了,很難推開,算是斷了裡面人的逃生通道。
我媽一把抱住我,眼神都有些獃滯:「囡囡,你真神了啊。」
如果剛剛不是我難受,非要出來。現在在葬身火海的,就是我們母女倆了。

(8)
全邨人都參與救火,哭天搶地的聲音不絕於耳。
中間我和麻麻也幫著到處找水遠遠撲了幾次火,弄得一身狼狽,身上的裙子都給髒了,頭髮也亂了。
但我們都沒有抱怨——畢竟,我們劫後餘生,保住了一條命。
而店裡的人,卻永遠出不來了,甚至連屍體都碳化找不到。
這在我們農邨,算是最悲慘的死法了,墳裡都埋不進屍體,只能做個衣冠冢。
這個年代,邨裡和城裡是不通車的。
因為這場事故,原本要去城裡的那戶人家改了計劃。
我和媽媽等了兩小時,才有一輛牛車說要出邨。
這一路上,我和媽都很沉默。
我只能感覺到媽媽緊緊攥著我的手,手心帶著汗,一直在微微顫抖。
到城裡後,媽媽先找了個地方,把自己和我的衣服拾掇幹淨,這才進了酒店。
可酒席已經散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們終究是來晚了。
而且如今我們兩人的樣子,就算都收拾過了,也難免能看到衣衫淩亂灰頭土臉。
往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裡一站,就有個服務生走過來,對著我倆揮揮手:「要飯的出去,這裡沒剩菜。」

(9)
今天是舅舅大喜的日子,我們又來晚了。媽媽也不想找麻煩,就陪著笑臉問ţŭ̀₃:「在這裡辦婚宴的那家人呢?我是他姐,親姐。」
沒想到,那服務生上下打量了下我們倆,最後冷笑一聲:「那可是我們這邊中學劉校長的女婿,就你這樣的還是他姐?走走走,別胡說八道!」
我們的衣著明顯讓服務生誤會了。
但我媽也不想錯過和舅舅幾人見面的機會,耐心解釋著,同時伸長了脖子到處看,想找到自己的娘家人。
沒想到那服務生直接推了我媽一把:「是想找劉校長走後門的吧?別在這裡看了。人家婚宴剛剛都說了,男方是獨生子女,根本沒有甚麼姐姐!」
聽服務生這麼一說,我媽愣住了。但很快她像是明白了似的,牽著我走出了酒店。
路上,我媽哭了。
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媽從小就不被她的爸爸媽媽喜歡,她的大名叫「周招娣」,就因為姥姥姥爺生了她之後,還想要個男孩。
媽媽撫摸著我的腦袋:「囡囡,投胎成女人苦啊。但媽媽絕對不會讓你重蹈媽媽的覆轍。」

(10)
但媽媽還是想再看一眼自己的父母家人。
我看出了媽媽心裡的難過,就指了指旁邊的一座矮樓:「媽,可以上那裡,那裡能看到酒店大門。」
這樣,姥姥姥爺從酒店裡走出來,就能遠遠看上一眼了。
「囡囡真聰明!」
我們上了矮樓的樓梯,準備從這裡看看姥姥一家。
可剛上樓,就見到有個胖乎乎的小姐姐站在樓頂。
腳踩在樓沿上,像是想要跳下去。
「媽媽,你看那個人在做甚麼?」
我指著樓頂說道。
我媽也是一個激靈,立馬把我放下了,三兩步的沖了上去,哆哆嗦嗦的說道:「小丫頭,有甚麼想不開的,先下來,這裡有風,怪危險的。」
小姐姐看起來比我大五六歲,穿著可愛的蓬蓬裙,臉上哭得一臉淚水。
看到我媽過來,她非但沒有下來,反而又往旁邊退了一步,看起來只有那麼十厘米就要踩空了!
我媽不敢動了,就在旁邊輕聲細語的問對方怎麼回事。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她長得胖,今天又穿了喜歡的裙子,所以暗地裡被其他同學嘲笑。
「他們都說我胖……說我不配穿裙子……說我醜,說我像穿著芭蕾裙的豬。可我真的很喜歡裙子。」
小姐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Ŧű̂⁷,站在樓頂也不怎麼穩當,眼看著隨時都可能掉下去。
我看著小姐姐的樣子,突然有些不明白。
我一直都胖乎乎的,媽媽也喜歡給我穿裙子。
為甚麼別人都誇我可愛,但卻說這個小姐姐醜呢?
「姐姐很好看!穿裙子比囡囡都好看,囡囡也胖,但穿裙子就沒姐姐漂亮。姐姐不要理他們。」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走過去,就這麼徑直拽起了小姐姐的手,鼓起勇氣說道。
這是我的真心話,所以說出來的時候眼神清澈而認真。
或許因為我是個小孩子,小姐姐對我沒有絲毫的防備。
「小姐姐快下來,媽媽說過不能站的太高,很危險。」
說著,我就把小姐姐,從樓的邊緣往回拉了拉。
就在我把她拽回來的一剎那,她腳下的那塊石板,竟然松動了!
一大塊石頭,直接滾落了下去,看得人汗毛直冒。
「我,我剛剛如果沒離開……是不是就掉下去了?」
小姐姐驚慌失措的說道。
後來媽媽在樓頂上安慰了小姐姐好半天,還指著我的雙下巴做例子:「小孩子胖點好,這叫健康美。別人如果罵你,你就罵回去,不能吃氣的。如果你從這裡跳下去了,你爸媽得多難受。剛剛你再多站一會,那樓沿塌了,到時候都晚了啊!」
小姐姐像是也知道錯了,在聽到自己爸媽的時候眼神閃爍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她緊緊的抱住了我:「多虧了這個小妹妹,剛剛嚇死我了。」
正在這時,下面傳來了焦急的呼喊聲:「貝貝,貝貝!」
小姐姐跑了,臨走的時候還給我和媽媽道了謝。
這時候我正好眼見的看到一群人從酒店裡出來,就問媽媽那是不是姥姥姥爺他們。
我媽立馬站起身,眼睛都亮了起來。

(11)
最終,媽媽還是沒有勇氣上去和姥姥姥爺說句話。就這麼看了一會,準備走了。
可沒想到剛從樓上下去,準備去對面坐車的時候,卻被一個人給拉住了:「劉校長,剛剛有人冒充您女婿的姐姐,你看用不用送派出所啊?」
那服務生大聲喊著,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給喊了過來。
喊完了之後,他還頗為獻媚地看著人群:「劉校長,你說我這也算是給社會做貢獻了吧。我外甥女退學那事……」
其中穿著中山裝的一對老夫妻看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我媽。
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眉毛直接皺了起來:「招娣?你穿成這樣,還帶著那個拖油瓶過來,是想給我們周家丟人的嗎?」
「我給你弟說了,你早就和我們周家沒關系了。他結婚也不用找你,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怎麼,過得不好,後悔了,想回來求我們原諒你?」
老太太的三連問像是一把刀,我媽的臉瞬間白了。
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舅舅婚禮,這老兩口根本沒想請我媽過來!
是舅媽執意寫了請柬的。
「我們走,這就走。」我媽緊緊攥著我的手,眼裡含著淚,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我也低著頭,一句話不敢說。
我四歲了,已經懂了些事情,知道我媽和家裡關系鬧到這麼僵全都因為我。
當年,她為了領養我又離了婚,才和家裡斷了關系的。
可這時候,突然旁邊沖出來一個小小身影,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爸爸媽媽,剛剛就是她們救了我!」
而這時候,原本繃著臉的姥姥姥爺,突然換上了一副面孔:「哎呦,這不是陳老板家的貝貝嗎?剛剛跑哪去玩了。」

(12)
我和媽媽剛剛救的那個小女孩,竟然是城裡很厲害的一個老板家的孩子!
厲害到就連我那在城裡已經算有頭有臉的舅媽家,都要高看一頭。甚至對那位「劉校長」的學校都有資助。
陳夫人知道是我和媽媽救了她家閨女,緊緊地攥住了我媽的手:「我都聽貝貝說了,多虧了你們啊!」
當陳夫人拿著一個紅彤彤的大磚頭作為感謝費,放到我媽面前的時候,我和媽媽都驚獃了。
「陳夫人,不需要,真的。」我媽紅著臉,推拒著。
可陳夫人卻硬要把這錢塞到我媽手裡:「要不是你們,現在我們家貝貝……」
這一幕,把姥姥姥爺都給看獃了。
就連後來趕到的舅媽一家,都不斷地說我和媽媽心善自有福,讓我們收下那筆感謝費。
等我和媽媽回到邨裡的時候,整個人都覺得輕飄飄的。
怎麼進了一趟城,還得了一萬塊錢呢?
那可是一萬塊啊!
在那個年代,一萬塊能做很多事。有的人一家老小辛辛苦苦,一年到頭也不過能賺個千八百的。
「囡囡,我們以後,都要有好日子過了!」
我媽樂呵呵地在我耳邊說道,還計劃著這筆錢接下來怎麼做筆小生意,聽得我都熱血沸騰的好像,我們真的要有好日子了。媽媽不再用推著小車去辛苦的賣糖葫蘆了。
可沒想到第二天,這一萬塊錢就被人搶走了八千!

 

(13)
搶錢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親生爸媽țŭ̀⁺。
原來,他們進城後沒兩年,我爸的生意就走了下坡路,還被人坑了一Ṱúⁿ筆錢。
日子本來就過得緊緊巴巴的,我那個被慣壞了的親弟弟在幼兒園裡還打了人,聽說把人家眼睛給戳瞎了!
對方給他們要一大筆賠償費,否則就要讓他們坐牢!
這地方本來就不大,昨天在酒店門口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這兩人耳朵裡。
他們第二天就殺到了邨子裡,一早上就把我家門給踹壞了,指著我媽的鼻子罵:「你個不要臉的,是我閨女救了陳局長的孩子,那錢就應該給我們親生父母!今天你要不把錢交出來,我們就把你家砸了,再把那個小畜生帶走賣了。」
這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家裡也沒個撐腰的。
看著這一對我沒有任何印象的親生父母,我躲在我媽的身後,淚花一直在眼睛裡打轉。
有些東西,我年紀太小並不懂。
可我總覺得,自己並不想要這樣的親生父母。
我媽牢牢地護著我,可他們卻不停的叫囂,要去測 DNA,要去打官司評評理。
這時候我才知道,當年我媽給了錢,也給我上了戶口。
卻因為不懂法,根本沒有走領養手續。
最後,為了花錢消災,不讓我再被傷害。
我媽拿出來裡面的八千塊甩在了我親生爸媽的臉上:「錢給你,手續都給我補全了,以後不準再來糾纏我們家囡囡!」
就這樣,那對貪婪的夫妻,抱著這八千塊錢走了,還在律師事務所和我媽簽了一份協議,補全了手續。
那個年代,領養手續比較簡單。所以在一出生的三千塊錢之後,我又給我媽賠了八千塊。
四歲時候的我就在想。
這筆錢,我長大後要怎麼賺,才能還給我媽呢?
可我還沒想明白的時候,我媽在第二天突然一把抱住了我:「囡囡,你知道嗎,出事了啊!」
雖然說的是「出事了」,但我媽的表情,卻帶著幾分的解氣。

(14)
我親爸,出車禍了。
這一次撞的還是多年前受傷的那條腿,而且是粉碎性骨折。
當時,他正拿著那八千塊錢,要去平了他小兒子惹出的事。
沒想到路上就給人撞了。
而醫生說,想要治好,正好需要八千塊錢!
我親爸親媽在琢磨了一通後,最後還是把錢給了被我親弟戳瞎眼的那戶人家,為了保住我弟。
而我親爸自己,就活活遭罪了。
聽說在牀上躺了好幾個月,屁股上都長了褥瘡。
後來能下牀的時候腿也跛了,走路身子往一邊偏,才三十歲不到就看著像是六七十的老頭子。
人一旦不能對別人產生價值,就難免會產生矛盾,沒那麼和和氣氣了。
那些天,我親媽沒少和我親爸吵架。
有一次兩人拌嘴,被喝醉酒的我親爸一巴掌打腫了腦袋,像個瘤子,一直就沒消腫!
而我媽,拿著那兩千塊錢,做起了炒貨生意。
她手藝好,肯吃苦,沒多長時間就有了自己的小店。
等我到了高中的時候,我媽都在城裡開了兩家連鎖的炒貨店了。
城裡人一聽到「周記炒貨」,都得豎大拇指:「特別是那糖葫蘆啊,吃著就讓人有幸福感!」
後來我媽過得富裕了,也能挺直腰板和我姥姥他們聯繫。兩家的走動也多了起來,甚至都能一起過年了。
我一直覺得是我媽成了女強人,讓姥姥姥爺他們高看了我媽一眼。
卻沒想到那天我媽給我說:「你姥姥他們願意和我來往,還不是看在你和陳家的關系?你媽心裡明白得很。他們生我養我一場,我每年給他們送點東西能說說話,也算是能讓我安了心了。」
「這世上,永遠還是我們家囡囡最親。」

(15)
我和陳貝貝,後來成了閨蜜。
雖然倆人相差十歲,但陳貝貝卻特別喜歡跟我玩。特別喜歡給我買小裙子穿,還喜歡捏我胖嘟嘟的小臉蛋。
「你這小胖臉,一看就有福。」
這是陳貝貝經常喜歡說的話。
可她每次這麼說,我都想到自己一出生就給我媽虧的那一萬一千塊。所以,一直到我高中的時候,我學習都非常好。
就好像是有一根弦一直繃著,告訴我自己。
一定得努力學習,以後賺大錢,把給媽媽敗的那一萬一千塊都賺回來,好好孝敬她!
在我高二這年,正好十八歲了。
十八歲的我,身材高挑好看。明明我親爸親媽都不怎麼高,我卻長到了一米七二的個頭。
青春期也沒爆甚麼痘,嬰兒肥褪去後,五官也愈加的精致。
陳貝貝已經快大學畢業了,依然喜歡捏我的臉,但後來捏我臉的時候,卻變成了:「周囡囡,你這臉是怎麼長得?怎麼就這麼好看!」
陳貝貝是喝水都長胖的體質,所以到了大學還胖乎乎的。但她現在已經不和小時候似的,因為自己的身材而自卑。
在我上六年級的時候,我和媽媽就搬到了城裡。我和陳貝貝也經常一起玩,一起寫作業。
按照陳夫人的話說是「我家那閨女啊,從和囡囡一起玩,學習都認真了起來,越來越像個樣子了。」
可能是我從小就有著「要賺一萬一千塊錢還我媽」的美好信念,就像是有甚麼東西在後面趕我,讓我一直不敢松懈。
連著把陳貝貝都給帶緊張了起來。
我高三的時候,陳貝貝已經大學實習。
她以優異的成績在 H 市找了一家上市公司,羨煞身邊一眾同學。
同時,也已經有男生追她了。
她問那男生喜歡自己甚麼的時候,那男生竟然說:「貝貝,你努力和自信的樣子特別美。」
那個周末,陳貝貝跑到我學校,把我叫了出來。
看到我的時候,一把就把我抱在了懷裡:「囡囡,謝謝你。當年要不是你和周阿姨拉住我,這些年要不是你帶著我一起學習。我就算沒死,也是個自卑的小胖子。」
也是在同一年,陳貝貝說甚麼都要給我報名甚麼「青少年糢特大賽」。
我一開始是不同意參加的,可看到金獎的獎金是一萬一千塊。
我的眼睛,瞬間亮了。
高三很忙,所以我偷著在家裡練了一周多的糢特步,用「我一定要賺到這一萬一千塊錢」的美好信念去參賽了。
在我高考結束,感覺自己發揮還算穩定的第二天,我媽接到了賽方打來的電話。
「甚麼?我閨女去參加青少年糢特比賽,還得了第一名?獎金有一萬一?」
我媽笑了:「你這是騙子吧!」

(16)
高三結束後的暑假,同班同學都在旅游、打游戲、談戀愛的時候,我卻在拽著我媽跑醫院。
這一萬一千塊錢,我媽說甚麼也不要。說是我自己賺來的,就該我自己拿著。
可我發現,這幾年我媽的眼睛越來越不好了。
當年在月子裡做針線活落下的病,再加上上了點年紀。她眼睛開始有些畏光,晚上的時候也有點看不清楚。
她平常就大大咧咧的,沒當回事。
我卻決定拿著這一萬多塊錢,給她治眼睛!
家裡已經有兩家店,在城裡也有了房子,但我媽平常卻過的十分勤儉。
晚上的時候,經常坐牀上數著一天的收入,笑得合不攏嘴:「這都是給囡囡攢的嫁妝錢。」
以至於,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媽去看了幾次眼睛,卻沒有過堅持治療。
這一回,我高考結束了,一定要給我媽把眼睛看好了!
我強硬地給我媽掛了號,又堅持帶她跑了幾次醫院。
後來在她一再保證自己會「乖乖」接受治療後,我才算是放了心。
可後來我發現……我媽竟然主動地天天往醫院跑了。
就連平日裡當做寶貝的店鋪,都讓我幫她看著。
直到有一天,我見到給她看眼睛的那個郝大夫竟然送她回家。
我才知道——我媽她,戀愛了!

(17)
那時候都結婚早,我媽嫁給她前夫的時候不過十九歲,二十歲的時候難產離婚。
到我十八歲的時候,她不過三十八。
只不過這些年辛苦的很,所以她看起來有些顯大。
但這個暑假,她天天滿面春風。
還穿上了多年未穿的長裙子,在客廳裡轉起來的時候,那裙子綻放開來就像是朵玫紅色的喇叭花。
「囡囡,媽媽好看吧?」
我走過去抱住她:「媽媽最好看了!」
那年,我卡線進入了一所 985 大學,學的是師範。
我一直記得我媽小時候對我說過的話——「囡囡,投胎成女人苦啊。但媽媽絕對不會讓你重蹈媽媽的覆轍。」
那時候我就想,等我長大了,我要去支教,要走入那些貧困地區,重男輕女的地方。
言傳身教。
將那裡的女孩帶出來!
每個女孩,都值得擁有花一樣的燦爛人生。
而不是在出生的時候,只是因為「是個女的」就被烙上「有罪」的名頭,在還是一株嫩芽的時候就被狠狠掐死在繈褓之中。
同一年,我媽和郝醫生領證結婚了!
郝醫生成了我的繼父。
又多了一個人寵我。
第二年剛開春,我媽竟然懷孕了。
三十九歲的高齡孕婦啊,我比我媽都要緊張。
只要一放假,就趕忙回家,生怕我媽迷迷糊糊的出點甚麼事。
郝醫生對我媽很好,幾乎是要把她寵上了天。
或許是因為之前的經历,我媽多少有點害怕,好幾次都守著我的面,認真地給我繼父說:「我這麼大年紀,可是拼了命的在生娃。我就兩點要求。一個是不管男孩女孩,你得一視同仁!第二就是,我們有了孩子,你也不能對我們家囡囡不好。」
郝醫生比我媽大三歲,是個溫文爾雅的人,笑起來讓人覺得很憨厚。
他早年喪妻,後來沒再娶,也沒孩子。
四十多歲了老來得子,幾乎我媽說甚麼他都回「好好好」,看著我媽的眼神都快甜出蜜了。
相比之下,我又聽到了一些關於我「親爸」「親媽」那邊的事情。
他們家在城裡,也算是出了名了。
出名的原因是他們養出來了一個極品熊孩子。
從小就瞎搗蛋不說,十八歲剛到就進了監獄。
具體的事情我們也沒有太打聽,只知道我的親爸媽愁得一夜白了頭,生意也一落千丈。
我媽聽到這些的時候眉毛都皺了起來:「囡囡,你說他們家人以前就這麼不講理,如果過的不好再惦記上你怎麼辦?」
我輕輕摸了摸我媽已經隆起來的小腹:「別瞎操心,好好養胎。現在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小包子了,都長大成人了,ƭũ̂²不怕他們。而且我們還有爸呢!」
媽媽一聽這個,臉稍微紅了起來:「嗯,囡囡說的是呢。」
和我媽一樣,我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沒甚麼好感,也總怕他們出點甚麼麼蛾子。
尤其是在媽媽的關鍵時期。
我擔心他們這個時候搞事情,傷害到我媽媽。

(18)
大年初一這年,闔家歡樂,家家團圓。
而我和我媽又在醫院裡。
因為我媽,要生了!
繼父緊張的額頭冒汗,嘴裡不知道嘟囔著甚麼醫學常識,急的不停的拽住醫院的護士問這問那的。
把人家護士都給問笑了:「郝主任,你自己也是醫生,知道生產都得有個過程。孕婦狀態挺穩定的,別這麼急。」
這邊正說著呢,我媽那邊生了!
那洪亮而清脆的哭聲在屋裡嚮起。
很快一個醫生推門出來:「孕婦生了,八斤二兩,是個大胖小子!」

(19)
弟弟很乖,就像是知道媽媽在如此高齡,費盡全力才將他生產出來,所以他要不哭不鬧好好的報答媽媽。
小小的一個人兒,從小就愛笑,晚上睡覺也老老實實的,白天除了吃睡不怎麼讓人操心。
就這樣,媽媽從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變成了家庭和諧、老來得子、兒女雙全的「別人家的興奮女人」。
我媽經常炫燿似的給繼父說:「老公,咱家的這一切,都托囡囡的福。囡囡她就是個小福星,從我遇到她……」
這話,她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
繼父每次都溫柔的聽著,從來都不嫌我媽嘮叨。後來連看著自家兒子,都覺得是拖了我的福才有的。
有次他說:「你媽說的沒錯,囡囡就是個福星。要不是那時候,囡囡非要拉著你媽到醫院裡看眼睛,我也遇不到她啊。」
說這話的時候,繼父看我的眼睛都是亮的。
這老兩口,搞得我經常不好意思,只能回屋子去看書。

(20)
大三這年過年放假,我坐火車回家。
當時急著回來,只能買到晚上的票了,下火車的時候都是半夜兩點了。
想著爸媽年紀都大了,還要照顧剛會走路的弟弟,我就沒告訴他們。
自己一個人拖著簡單的行李,想要打車回去。
可剛出火車站,我就看到一個人沖著我走過來。
那人走路有點跛,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讓人看了就有些害怕。
我皺著眉想躲開,沒想到那人閃電似的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囡囡,我是你爸啊!」

(21)
這些年,我都沒有和自己的親爸親媽那邊聯繫過。
但我們市比較小,我舅媽又是個喜歡八卦的人,多少還是聽到了一些他們的事情。
我那個一出生就被譽為「福星」的弟弟,在三歲的時候就戳瞎了同幼兒園的學生的眼睛,後來更是一路「熊」了下去。
學習不好不說,還喜歡在學校裡打架,炫富。
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讓家裡給買車。
說是班裡的馬某都有車了,可威風了,雖然長得醜,但小姑娘都圍著他轉。
家裡不給買,還苦口婆心的勸他,說他還沒成年呢,這樣做很危險,讓他再等等。
沒想到,他竟然梗著脖子和家裡叫囂:「你們不是從小到大都說我是天降福星嗎,我能和別人一樣嗎?」
那時候對於車輛的管控還沒這麼嚴格。
我親爸,還真給他這個寶貝兒子弄了輛車。
結果沒兩天,他就開車撞了人。
好巧不巧的,撞人那天是他十八歲的生日,他必須自己負刑事責任了。
家裡沒錢給他私了,他蹲了兩年大牢,這才出來。
出來以後游手好閑不說,還整天嚷嚷著讓爸媽給他找工作。
可這些年,這老兩口的家底早就給掏光了,哪裡有錢給他找工作啊?
這才把主意打在了我和我爸媽的身上。
「囡囡,你看那是你親弟啊,你可不能這麼絕情。我們劉家,就這麼一個根脈!」
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卻像是五六十。身上衣服髒兮兮的,因為跛腳褲桶還給磨破了。
我輕輕地把他的手從我的身上拽開,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姓周。」
當年他們要掐死我的時候,我剛出生,沒有記憶。
但邨裡那些人的話,卻都傳到了我的耳裡,就像是一根根刺將我弱小的身體完全刺穿。
我的頭差點癟了。
到我長到四五歲的時候,我媽還經常擔心的掰著我的頭看,生怕落下甚麼病根,還帶我去檢查過幾次腦 CT。
我知道,那是我親媽,打的。
還有我大腿內側,有兩個不長的傷疤,呈兩個半月形,就像是兩片指甲的形狀。
我知道,那是我親媽,在我剛出生的時候掐的。
後來我四歲時,他們來家裡踹門,把那八千塊錢從我媽手裡生生奪走的時候,我已經有了記憶。
這些年,我生病他們沒管過,是我媽背著我去邨子裡看赤腳醫生。
我上學他們沒愁過。
二年級時,我有個字不會讀,急哭了。
我媽文化低也不認識,就這麼翻著字典一個字一個字的找,還不停的安慰我:「囡囡不哭,有媽媽呢。」
他們,算甚麼我的爸媽?
這個男人,怎麼好意思說那是我親弟!
可是沒想到,我的話剛落下,這男人竟然突然伸出手,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你個死丫頭片子,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一輛大巴車從後面沖出來,我被三個男人往車上拽。
這大晚上的,路上沒甚麼人。
那個年代,監控很少的!
我想要大聲呼喊,卻被那群人用力地捂住了嘴。
我用力的踢踹著,卻被狠狠地扇了兩巴掌。
扭過頭,我看到那個我應該叫「親爸」的男人,正雙目赤紅的看著我:「老子給了你一條命,現在到你還的時候了!」
我剛剛註意到,那車是外地車牌。
我突然想到最近新聞上說的拐賣婦女的事情。
我聽到身後拽著我的倆男人說:「這妞真不錯,老劉啊,我們老大能給你加錢。」
男人突然就激動了:「能加三千嗎?」
突然,我絕望了。
正在我以為自己要完了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道充滿力量的聲音:「誰,是誰在那!」
我認出了聲音的主人,用力地掙紮。
終於掙脫開了捂住我嘴的手,大聲地喊著:「媽,救我!」

(22)
我媽總說,我是她的福星。沒有我,她可能早死了。
但其實我媽,才是我的福星。
我出生的時候,差點被人掐死,是她收養了我。
後來她含辛茹苦的把我養大,為了我可以和自己的家人反目。
二十歲的年紀,可以在那個年代有勇氣ẗùₛ離婚。
因為她對我無私的愛,才一路激勵著我學習成長。
即便我出生在一個被收養的單親家庭,卻從來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甚至沒有缺過愛。
我自信漂亮,敢為了自己的理想去奮鬥。
也有著一顆感恩的心,想要去回饋社會。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有個好媽媽!
即便,她不是我親生的母親。
養恩大於天!
生而不養,才是不負責任,不如不生。
後來就我媽說,她那天在家裡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全是這幾天新聞上看到的拐賣婦女的報道。
「我就想,我家囡囡那麼好看,十八歲就能得糢特大賽的一等獎,那不得被人惦記上嗎?我今天坐在家裡看電視心裡就開始發慌,我算著你今天該回家的,就趕緊出門到車站來等你了。」
要說的話,我只能用「母女連心」來解釋。
我媽對我的愛,對我的牽掛,讓她產生了一種直覺,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沖到了我的面前!
我繼父擔心我媽眼睛不好,怕她晚上再出事,跟著她一起來了車站。
當時,他們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我,都沒打通。
Ţŭ̀ₑ更是覺得出事了,就開始在車站附近找,還又叫了幾個人。
這正好撞見了我要被人擄走的一幕。
第二天,我們上新聞了。
新聞標題是——「母愛偉大:母親憑直覺深夜到車站救女,幫警方破獲本省最大拐賣集團」。
新聞沒有說,還有獎金二十萬。

(23)
我親爸,入獄了。
為這個,我親媽帶著我親弟還到我們家來鬧過一場。
但因為新聞報道,我們的事情早就傳開了,街坊鄰裡早都傳開了,看見他們上門鬧事,當場就把他們打了出去。
隔壁的牛嬸,對著我親媽,罵了半個小時,不帶重複還不帶髒字,給我親媽罵的,臉都白了。
後來,因為繼父調動工作,我和媽媽都搬往了更大的城市,徹底和這家人斷絕了關系。
等到我二十三歲的時候,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北大的碩士研究生,更成了我爸媽吹捧的對象。
我的弟弟這時候就比較慘了。
他已經上了小學,經常被爸媽拿我做例子,搞得他從小學一年級就充滿了鬥志。
有次和他談心我才知道,我弟有個「偉大的夢想」。
超過他姐!
「要比姐姐學習更好,考更好的學校。要比媽媽更堅強,比爸爸更溫柔!」
我輕輕地捏了捏他的小肉臉:「那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啊!」
但對於我爸媽,還有一件事他們十分的擔心。
我的對象問題。
二十六歲,我研究生畢業又考上博士生的時候,我還沒談過戀愛。
對此我自己毫不在意,我心中一直懷揣著夢想,想要學到更多的知識,想要給社會做更大的貢獻。
我已經聯繫好了一所偏遠鄉邨的自建學校,準備在我博士生一畢業,就過去做校長。
但我爸媽急瘋了!
他們集合了身邊所有的親戚、朋友,甚至是我爸的病患,開始給我安排相親。
只不過,能躲我都躲了,對戀愛沒有絲毫的興趣。
用網上的一句話來說就是:男人,只會影嚮我拔刀的速度。
可陳貝貝結婚的時候,我去參加婚禮,卻在她的婚禮上遇到了一個男生。
那個男生紅著臉走過來,身上的白襯衫有我喜歡的檸檬味道。
「囡囡姐,我叫陳凱。今年剛退役,身高 186,體重 70KG,如今在刑警隊。陳貝貝是我表姐,我經常聽她提起你……」
他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就快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給說出來了。
到最後,他抬起頭。
眼睛亮亮的看著我,眼中滿是少年郎的認真和清澈:「我想追你。」

(24)
都說烈女怕纏漢。
我算是體會到了。
從我博一,一直到我博三,他一直都沒放棄。
在我去當校長的那幾年,他直接接了個誰都不願意跟的案子,跟我去了鄉下。
到我三十歲的時候,我送走了第一批從我的學校考入外地大學的孩子,這裡面就有幾個女孩子家裡不讓她們上學,是我資助的。
我看著他們那一張張興奮而充滿希望的小臉時,心裡像是落下了一塊石頭。
轉過頭,我看到一路陪我走來的陳凱,輕輕笑了笑:「陳凱,要不……我們談戀愛吧。」
所以三十一歲這一年,我結婚了。
三十二歲的時候,因為我這幾年在那邊學校做的貢獻,以及從這所學校走出去的女孩們在網上的宣傳,這所學校出名了!
學校在被社會大量關註之後,被政府接管,重新改造,又有先進的師資力量湧入。
用當地人的話說,「我們這個地方,活了」。
在學校重新組建的時候,我沒有繼續留下來。
因為父母年邁,陳凱的工作也需要調回去。
雖然心系天下苦難人,卻也不能負了身邊的人。
媽媽含辛茹苦把我帶大,我需要回報她。
陳凱守了我數年,我需要盡到妻子的責任。
有高校找我去做講師的時候,我就回到了 H 市。
在三十三歲的時候,我懷孕了。
檢查結果是一對雙胞胎。
我媽一聽是雙胞胎,眉頭就皺了起來:「雙胞胎,那辛苦呢。」
但我身體一向好,這些年也堅持鍛煉。肚子裡的那兩個好像也很乖,懷孕的時候倒沒受甚麼苦。
十個月後,我生了兩個胖胖的大閨女,家裡人高興的不行。
「小棉襖,還是雙層的。」陳凱一手抱著一個,笑得像是初見他時的少年糢樣。
正在我們這邊歡歡喜喜迎接小生命的時候,卻聽到隔壁的病牀吵了起來。
「好吃好喝的伺候了你十個月,沒想到給我生出來一個丫頭片子!」
惡狠狠的聲音,帶著怒氣,是個中年女人。
「我們家可不養這種吃白食的,我看直接扔了,或者找人送了吧!」
這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回過頭,就見隔壁病牀上躺著滿臉蒼白的女人,明顯剛生產完元氣還沒恢複。
在她旁邊,站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婆子,手裡抱著個繈褓。
只是她抱那娃娃的動作明顯是帶著怨氣的,勒得那娃一直在哭。
而那個年輕男人,應該是這孕婦的老公。
此刻也耷拉著臉,看著自己媳婦的眼神,就像一個怨婦。
「女孩怎麼了?女孩有甚麼不好的!都甚麼年代了,還想著養兒防老?女兒才是貼心的小棉襖!」
我媽嗷嗚一嗓子,就把隔壁的爭吵聲給鎮住了。
我看到那原本白著臉,低著頭的孕婦,突然抬起頭,眼睛都亮了。
「就是!」我爸,也跟著說了句。
只不過明顯不太習慣和人吵架,只是跟著我媽應和了一句。
我老公就厲害了,他站起來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來警官證:「我是警察,你們剛剛說要殺人?」
那家人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25)
但我和我媽都是過來人,知道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根本不能讓這家人轉變思想。
「看你家生了倆死丫頭,也不ťúₘ知道晦氣。一個丫頭片子,還當成寶。我們就不想要女孩,你們叫的這麼厲害,有本事你要啊!」
那男人氣憤的念叨了一句。
「行啊,只要你們舍得,領養手續走一波。」我看向病牀上的孕婦,「但,這還得問問孩子媽媽的意見。」
那孕婦愣了半天,最後咬著牙,搖著頭看向面前的婆婆和老公:「離婚!等我出了月子,我們就離婚!孩子,我自己養!」
看到這裡,我和我媽都沖著牀上的孕婦豎起了大拇指。
做得好。
這個世界某些方面,對女生總是有幾分不夠友好,所以我們女生更應該自強自立,做到人間清醒,對自己負責,對愛的人和愛我們的人負責。
而有時候,一點善心,可能改變另一個人的一生,可以拯救另一個人。
有時候,福禍相依,無人知曉結局。
事在人為,
但行好事,莫問前途。
(全文完)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