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言情

经年暗恋成狂

为了让陆淮当上皇帝,我近乎豁出一条命。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借此机会进后宫。
陆淮听闻后,不悦地皱眉:
「你身份低贱,不配为妃,只能让你做个末等答应。」
我连忙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我也想要封侯拜相!黄金万两!
「离家五年,家里男人该揭不开锅了。」
1
陆淮论功行赏那天,刻意漏下了我。
报信的小六子,被封为永安侯。
为他挡箭的小瞎子,被封为勇武侯。
就连引路的狗,都被他加了个「神犬」的名号。
唯独我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宫。
宫殿偏僻而简陋,我在里边急得团团转。
掏出仅剩的几枚铜钱塞给来报信的小太监,求他帮我捎句话。
小太监掂量了一下那几个铜板,随手一扔,冷笑道: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想要做主子,却不知这后宫已经有主了。」
我一怔,知道他说的是孟婉,庆国的皇后。
也是陆淮的心上人。
她出身高贵,温柔典雅,笑起来满是闺阁小姐应有的天真。
就连陷害人的时候,也是菩萨模样。
「阿淮,我从江南到京城路途遥远,不如让你那婢女伺候我可好?
「阿淮,我那玉佩不见了,你那婢女手脚不干净。
「阿淮,我撞见她和我府上的马奴苟合,你不如发卖了她吧。」
小太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回过神,我拾起地上的铜板,无奈地扶额。
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我对陆淮是情深义重。
明明我最开始的愿望是……
封侯拜相啊!
2
五年前我还是山大ṭū́²王,女扮男装救了被贬为庶人的废太子。
相谈甚欢还和他拜了把子,称了异姓兄弟。
那时他赤红着眼,拍着胸脯向我保证。
「若有朝一日,我能重回京城,定要封赵兄一个异姓王!」
那些年权贵们贪图享乐,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胆子大的像我一样占个山头混口饭吃,胆子小的不知道死在哪个贵人的马蹄下。
更何况没有人能拒绝族谱单开一页的诱惑。
当即我就同意了!
这几年,我陪着他征战沙场。
从边陲之地一路杀到京城。
为他挡过剑,中过毒。
最难的时候,我因伤势过重,没有疗伤药。
我一声没吭,他却哭红了眼,挨家挨户敲门,求人救他兄弟。
却没想到,当他发现我是女子。
一切都变了。
那天,我正在换药,他却破门而入。
见我浑身赤裸,他眉宇间染上一丝惊艳。
「赵兄,原来你对我如此情深义重!」
似是迫不及待地开口:「赵兄,不,清溪,待我回京……
「我娶你如何,你给我当妃子。」
我浑身一颤,大惊失色!
「万万不可!我还要封侯拜相呢。」
他似乎从未被人拒绝过,面皮一冷,拂袖离去。
3
我本以为,即便我是女子之身,也依旧能与他并肩作战。
但当我再次进入书房重地时,陆淮皱了皱眉。
「你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第一次发现,一个男人的态度竟然变得如此之快。
明明一日前,他还揽着我的肩,意气风发。
「赵兄,这座城池就当做你的领地!」
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女子。
后来尘埃落定,他给了我一个保护孟婉的差事。
我一咬牙,也同意了。
封侯拜相的诱惑实在太大。
苦日子过得太久了,我真的太想要权力了。
却没想到,竟然所有人都认为我对陆淮情深义重,竟然连陆淮本人都信了!
思索间,门外传来一声太监尖细的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来人一身金色广袖石榴裙,眉间稍印牡丹印记。
「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粗狂的婢女跳上前来。
「来人,打这贱婢二十个板子!」
孟婉装模作样挥手制止:「这毕竟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怎可如此薄待?」
我有些烦了,但还是强撑着笑容,恭顺地说:
「皇后娘娘,这皇上如今在何处?
「这论功行赏,何时能轮到我啊?」
那婢女又跳出来,她故意拉长声线:
「论功行赏?真正的功臣早就赏完了。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凭你也想进入后宫?
「皇上有要事Ťų₁相谈,自然Ṱù₆没工夫理你!」
这意思是不想给我封功了。
一时之间,气血翻滚。
那婢女拦在我的身前,我一脚将她踢到一旁,正欲说些什么。
孟婉却突然变了脸色,歪倒在地,她泫然欲泣攥住我的衣袖。
「妹妹,本宫只是想来教你一些后宫规矩,你怎能如此蛮横?」
我不再理她,想要亲自去陆淮那问个清楚。
推开门,这才发现陆淮正站在门口。
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4
他见到我时,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厌恶。
「你在这闹什么?」
孟婉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妹妹只是太过想念陛下,这才冲撞了我。」
陆淮连忙将她护在怀里,对我怒目而视。
「你明知婉儿身子娇贵,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要了你的命!
「你这样的行径和山上的野人有什么两样?」
山上的野人?
我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到十分荒谬。
这就是我追随的君主吗?
我突然想起,曾经我们回到京城,追兵将我们围得密不透风。
山穷水尽之时,我向他献计。
「我们山中野人打仗有不光明的招数,若是将粪水烧至滚烫,再泼洒至敌人的身上,不出三日他们必死无疑。」
那时的他,大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
「赵兄怎能自比山中野人?
「赵兄才华休拔春兰馥。」
……
孟婉扯了扯他的衣袖,转了话题。
「赵姑娘也是着急了,毕竟她为陛下立下了汗马功劳,陛下也要给赵姑娘一个交代才是。」
闻言,陆淮更是厌烦。
「原来是想要挟恩图报,真是恬不知耻。
「你身份低贱,不配为妃,只能让你做个末等答应。
「但你须在皇后门前跪上三日,向她道歉。」
他曾经拜倒在我的山门前,求我救他。
像一个乞丐。
可说这话时,他神情高贵,语气冰冷,身上没有半分小乞丐的身影。
错愕一瞬,我连连摆手。
「自是不敢肖想能入后宫。」
「那你要什么?总不能没名没分跟在我……」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迫不及待搓搓手,说出了压在心中十几年的愿望:
「我也想要封侯拜相!
「黄金万两!」
他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发问:
「你说什么?」
我暗叫不妙。
难道是我太贪了?
陆淮刚登基,内库吃紧,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急忙补充道:「先给百两也行!
「主要是我离家五年,家里男人要揭不开锅了。」
说起家里那位,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5
当年陆淮成了弃子,只有我愿意助他完成大业。
可我手下的人根本不够。
看着陆淮着急,我也坐立难安。
我这个人,太想有权有势了。
于是一咬牙,瞒着他和敌对的寨子搞了联姻。
连哄带骗把敌对寨子里的兵器,人马,还有金钱全带走了。
只留下一句。
「贤夫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夫万两金。」
我带着人刚回去。
陆淮就得了消息从远处跑来,神情惊异地看着我身后的人。
我还没说话,他便颇为自得开口:
「想必是我的名声已经传遍庆国,这些人是来投奔我的。
「赵兄,你没看错人啊!」
君主自信是好事。
我想了想,还是没解释。
6
一声巨大的声响从陆淮处传来。
我回过神,顺着声音望过去,原本破败的桌子,此时已经成了碎块。
陆淮死死盯着我,手中的血滴落在地上。
帝王发怒,侍从们跪了一地不敢多言。
我却笑着开口:
「现在陛下不必担心我会挟恩图报了,我早就成婚了。」
屋内寂然无声,孟婉却松了口气。
当年大局已定,她迫不及待开始用旧情联络陆淮。
在得知我的存在时,更是将我视为心头大患,对我多番苛责。
尽管我再三解释无心进宫,我在她心头依旧是一根刺。
此时当着陆淮的面,她格外痛快。
她直起身端起皇后的架子点头赞叹,笑着开口:
「原来还有这样一桩往事,赵姑娘竟然早已和乡野村夫有了夫妻之实。既然如此,陛下,不如就随了赵姑娘的心意吧?
「将赵姑娘早日送出宫,和家人团聚啊!」
她自顾自地说着,还没注意到……
陆淮此时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7
当着孟婉的面,他突然向前走两步猛地抓起我的手腕。
「成婚?朕可从未听说过。」
他仔细打量我的神情,眼神中满是探究。
我不卑不亢,平静道:「婚姻于权势而言,本就不值一提。当年我们共谋大事,这点小事不必烦扰陛下。」
他错愕一瞬,不自觉松开我的手腕。
半晌,他忽然轻笑出声。
「装模作样。
「行了,你们女人无非是拈酸吃醋。
「如今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要气我,气我给你的位分这么低。」
说这话时,他神情笃定,唇角还带着轻蔑的笑意。
孟婉拽了拽他的衣袖,柔声说:「陛下既如此厌烦赵姑娘,不如直接随了她。随便找块封地安置了便是。」
他却一把将其推开,用力之大甚至将孟婉推倒在地。
在孟婉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摇了摇头说:
「赵清溪,我劝你适可而止。
「难道你想当皇后不成,我心中只有婉儿一人,你越不过婉儿的。」
我适时出声:「我想要钱。」
他顿了顿,仿佛没听到一样,仍旧居高临下道:
「待价而沽!既然如此,即日起你便去辛者库。
「既然嫌弃答应位分低,那便做人人可欺的奴仆!」
8
当初太过信任陆淮,进宫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此时更是犹如笼中之鸟,飞也飞不出这高高的围墙。
百般波折才收到了熟人的回信,还有一颗假死药。
【今晚服下假死药,宫外有人接应。】
收到这句话,我才放下心来回到了辛者库。
春寒料峭,水冷得不行。
我这具身子前几年受过太重的伤,每次受风寒,便会浑身剧痛。
陆淮知道我体弱,怕我偷懒,特地派了个圆脸婢女来监督我。
那婢女年纪不大,说话却毒。
她一脚踢翻我刚洗好的衣物,气鼓鼓地说:
「真是不知好歹,仗着自己跟过陛下几年,想要挟恩图报。
「陛下英明神武,能封你为答应已是恩赐!」
恩赐?我细细琢磨了这两个字。
把功臣娶进后宫,这算什么恩赐?
对上她嗔怒的神情,我笑了。
「昭历六年春,我替陛下挡了一支箭,后来我的左肩每逢阴雨绵绵,便疼痛万分。
「昭历七年,我替陛下饮了一杯毒酒,那一年我差点死了。
「昭历九年春,我斩杀了一名大将,代价是一只手再也无法屈伸。
「我付出这么多,只为要点钱,当个没实权的侯爷,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她沉默了,圆脸上满是纠结。
「可他是皇帝,这些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我重新把地上的衣服放进盆子里,回她:
「可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废太子。和我一样,也是蝼蚁一只。」
她默默走过来帮忙打水。
半晌,她又问:「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封侯啊?」
她认真的脸有一瞬间让我想起我的妹妹。
那时的妹妹,撕心裂肺地问爹:
「这个侯爷的位置有什么好的?我们都快饿死了,你还在那守着你的荣光!」
9
我爹以前也是个侯爷,继承得来的,早年间风光无限。
年老时发现自己竟然没留下一个儿子,无法继承他的爵位。
因此把所有的钱都用来找小妾,寻仙人。
我和妹妹穷到一天只喝一碗米汤,他看都不看一眼。
过夜的时候屋顶到处漏水,睡着睡着被雨浇醒。
面对妹妹的质问,他面露惊异,喃喃自语:
「对,我还有女儿。
「只要把她们卖了,我就又有钱了。」
那时我在外边做浆洗的粗活。
得知一切时已经晚了。
我追到花楼,想要质问他,却发现人已经没了。
花楼姑娘说。
临死时,他都在恨他的爵位没人继承了țùₐ。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爵位,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一阵寒风吹来,刺得我骨头缝都是疼的。
回过神,我反问她:
「谁不想要权力?谁不想要钱?难道你不想要?
「怎么别人都是又封侯又给钱,轮到我时让我做他的妾?
「这是恩赐,还是惩罚?」
婢女惶恐地想要捂住我的嘴。
「嘘,这说不得!」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什么说不得?」
10
孟婉仍旧穿着那身皇后的华服,在婢女的搀扶下从远处走来。
圆脸侍女连忙跪地行礼,还不忘把我也拉着一起跪下来。
孟婉行至我身前停下,猛地掐住我的下巴。
「你说,你怎么就是这么阴魂不散?
「长这么一副尊容,为什么就是能勾住陛下的Ṱū́ₚ心?」
她语气森然,娇笑着开口。
我在外漂泊数年,皮肤黝黑粗粝,早些年还很健壮,的确不是个好模样。
我叹了口气,温和地回她:「皇后娘娘,我没想入宫,只是来等封赏的。」
孟婉嗤笑一声,猛地给了我一巴掌。
她面露讥讽。
「还想着封赏呢?你应该庆幸,毕竟你还活着。」
我不顾脸颊的疼痛,连忙起身质问。
「这是什么意思?」
孟婉身边的粗狂婢女猛推了我一把。
「看来赵姑娘还不知道。
「永安侯和勇武侯因为谋逆,被陛下斩杀于宫殿门口。现在头颅还在城墙上挂着呢。」
犹如晴天霹雳,我只觉脚下发软,一时之间竟瘫倒在地。
浑身的血液发凉,不知是心口的疼还是从前的伤痛。
疼,格外的疼,疼得我呼吸都困难。
他们怎么可能谋逆呢?
那永安侯还是个未及冠的孩子,总是围着陆淮「兄长」「兄长」地叫着。
那勇武侯眼睛都看不清,只会一点江湖本领,每次陆淮产生退缩之心时,他就会站出来卜上一卦,说陆淮是天生的君王。
没人知道他那签筒里全是上上签。
那婢女倏然抬起脚,朝我心口重重一踢,将我踹翻在地。
孟婉打量着我的脸色,仿佛高兴了不少。
「识相一点,别再纠缠皇上了,否则他们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我盯着她冷笑:「你明知ƭūₕ道我不是自愿的,还对我百般折磨。
「是因为你不敢去质问陆淮,只敢把怒气发到我身上吗?」
她怒极,抬脚重重踩上我的手指。
圆脸婢女惊呼出声:「娘娘不要!」
孟婉恶狠狠地看向她:「你心疼她?茯苓,把这个贱婢拖下去,舌头拔了!」
「娘娘,皇上来了。」圆脸婢女颤抖着伏在地上,大声地说。
11
孟婉神情一滞,带着几分惊慌回头。
陆淮站在那里,脸色阴沉,让人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孟婉惊恐地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像一只猫儿依偎在他的脚边。
「皇上!臣妾只是想来给赵姑娘一个教训,让她更乖顺一点。」
她的语调颤抖,又带了几分希冀。
陆淮定定看了我一眼,抬手摸了摸孟婉头上珠翠,语气略带宠溺。
「婉儿想要什么便去做,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
说这话时,他没看孟婉,而是在看着我。
因此我没看错,他眼中带着一丝隐秘的欢愉。
孟婉顿时展露笑颜,她像一个胜利者站起身重重踩上我的头。
我的脸被粗粝的砂石摩擦,慢慢渗出血。
「你看,你错了。本宫是皇后,即便是现在杀了你又能如何?」
陆淮走上前蹲下身,低头仔细打量我的神情。
身影笼罩着我的身躯。
正值正午时分,阳光太过刺眼,我抬头看不清他的脸。
只觉得他像一只厉鬼。
「生气吗?疼吗?」
当着孟婉的面,他嗓音带着蛊惑:
「只要你向朕服个软,朕立马废后,让你当皇后。」
孟婉吓得脸色煞白,瘫坐在地。
「皇上,您不能这么对臣妾!
「到时候你想怎么折磨她,朕都随你。」
他手指拂过我脸上的肿痕,语气中凭空添了几分虚假的怜惜。
「对了,你那个所谓的丈夫,朕早已派人去杀他,你不必担心日后有人说三道四。」
我蓦然笑出了声。
「我不生气,我只是后悔。」
他微微蹙眉,略带不解:「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怎么选了你这么个昏庸无道的君主。
「你跟先帝一样,一样的畜生不如。」
12
冷风吹得我浑身发疼,被踩过的手指此时已经肿胀不堪。
可我清晰地意识到,陆淮此时是一个真正的,冷血无情的皇帝。
可他当初不是这样的。
我见到他的那一年,风雪很大。
他一身薄衣和一老妇起了争执。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他面露不忍转而将自己仅剩的玉佩送给那老妇。
我远远望过去,只听到了一句。
「他是前太子。」
是一个良善的人。
他进寨子那天,我们大喝了一场。
他向我吐露心声。
他说他母后是父皇强娶来的,每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他说父皇昏庸无能,荒淫无道,若他登上皇位定让百姓安居乐业,可他现在空有一身本领,却还是废人一个。
他说门外那老妇仅仅为了一碗掺了沙砾的米粥便哭闹不休,他看得心里发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说这些话时,他哭得像个顽童。
过去那张沾满泪水的脸仿佛与现在重合在了一起。
此时的陆淮眉眼阴郁,神情晦暗不明。
「朕年少时,父皇便告诉朕。朕是天子,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可对赵兄弟,朕还是念旧情的,不愿强求。
「要么今晚你甘心委身于朕,要么毒酒一樽。
「成为朕的兄弟,头颅挂在墙上。还是成为朕的女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清溪,你自己选。」
巨大的悲哀从心底蔓延,恨意浮上心头,恶心感压入舌根。
我狠狠闭了闭眼,嗓音干涩。
「我愿意伺候皇上。」
今晚就离开吧。
13
陆淮把孟婉赶去了冷宫,将我安置在她的宫殿。
宫殿中富丽堂皇,奢靡华丽,宫灯是明珠点缀,香桂为柱,金砖铺地。
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华丽,按理来说我应该兴奋,我可只觉得十分荒谬。
我想了很多,想我们之前的过往,想他看不起女子。
想到最后,我惊觉原来是狡兔死,走狗烹。
我从未怀疑过我们并肩作战的感情。
可我不得不承认,是我看错了人。
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感情。悔恨、仇恨和无奈交织在一起。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地心如死灰。
屋外张灯结彩,鞭炮放了几千响,一贯又一贯的银钱洒落在地上,遭宫人们哄抢。
我掏出藏在腰间的药丸,毫不犹豫塞入嘴中。
我只感觉一阵眩晕,腹内传来一阵剧痛,身体逐渐发凉,到最后失去了意识。
宫女们捧着华服想要为我梳洗打扮。
进门那一刻,为首的宫女发出一声惊呼,手中的托盘也掉在地上。
「皇后娘娘!」
……
此时陆淮一身绯红喜袍,脸上漾着从心底发出的春风得意。
曾经自己最为欣赏的同伴,后来是自己最喜爱的女人。
如今将要成为自己的皇后。
等过了今夜,他再把婉儿提上来,赐她贵妃之位,再哄上几句,她便不闹了。
彼时,他心中最后的愿望也满足了。
直到一婢女匆匆赶来。
「陛下,皇后娘娘服毒,人已经……」
那婢女抬起头,煞白的脸让陆淮知道她没说假话。
他猛地一扫桌子,原先喜庆的布置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步履不停就往外走,将奴仆们远远甩在后面。
直到见到我的尸身那一刻,他几乎要栽倒在地。
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事,赵清溪这么惜命,曾经他们讨论过若是赵清溪被敌军抓走做人质怎么办。
「那我就认贼作父,直接投靠敌军,我的命可值钱多了。」
那时大家一阵哄笑声。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赵清溪最后说的那句话。
「开玩笑的。实在不行,我就自杀,到时候你追封我一个忠贞侯。」
陆淮的脸色发白,他跪坐在我的尸身前,破天荒落了泪。
「我杀了很多人,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我一个没留。
「但我不想你死的,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他缓了好久,奴仆们跪了一地。
直至天明,史官小心翼翼进来问:「这皇后娘娘定什么谥号?」
陆淮踉跄地站起身,双眼血红,却癫狂地大笑。
「她最想要有爵位,最想要钱。
「既然如此,我就偏不给!我要给她最恶毒的谥号,我要让她遗臭万年!
「我要让她即便到了地下,也要记得朕!」
14
我被葬入皇陵一个偏远的角落。
小太监小心翼翼问他:「要不要派方丈前来超度,为娘娘……」
他话还没说完,陆淮就神情恹恹摆了摆手:「不必了。
「她既然寻死,我偏叫她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土一层一层盖上。
他站在檐下,远远朝我的棺木处望来。
「不超度,我要让她等着我。我要让她在人间看着,看着我是怎么恩宠别的女人。」
流程走得极快。
他不愿留在这个伤心之地,刚一落土便离开了。
因此他没注意到,他前脚带着人刚走,后脚一小队人马便狗狗祟祟带着小铲子猛挖。
没过多长时间,我便重见天日。
面前人脸灰扑扑的,见我出来,露出洁白的门牙。
「大当家的!」
我一一望过去,曾经跟着我出来的人,后来也只剩下这么几个了。
看着熟悉的人,我想笑。
可不知怎的,心头的酸涩涌上头。
我没忍住还是狼狈地哭出了声。
弟兄们七嘴八舌安慰。
「大当家别怕,大不了从头再来!」
我猛地点头。
15
陆淮重新把孟婉从冷宫中接回来。
他像疯了一样,比老皇帝更为暴虐。
明明根基不稳,百废待兴,孟婉一句想要看星星,他便要为其修建摘星阁。
摘星阁楼高百尺,金玉做成。
朝中大臣接连反对。
但任何忤逆他的人,他都要诛其九族,大殿内血流成河。
渐渐地,京中出现了妖后的传言。
为了避风头,我带着人回到了家乡。
临走时不忘放一句传言。
「弑父篡位,不忠不孝,神明听闻,必定诛之。」
许久未回家,我家早已变了样子。
原先的侯府被人掀翻,此时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窝棚。
河道边妇女们在聊着家常。
其中,一个乡野村夫正熟练地浆洗衣物。
我没当回事,却没想到路过他时,他猛地拽住了我。
他不可置信地问:「赵清溪?还真的是你!」
我低头一看,正是曾经敌对寨子的首领牧枫。
我记得原先他肩不能扛,俨然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因此当时我毫不犹豫决定不带他。
而此时,我上下打量他。
身形壮硕,皮肤黝黑,看起来能一口气耕十几亩地。
「你他爹的还舍得回来?老子以为你死外头了!
「钱呢?权呢?你怎么穿得像个乞丐?」
他剧烈地摇着我的肩膀,不可置信地发问: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杀我的人来了十几拨!
「你难道拿着老子的钱出去赌了吗?还是嫖男人了?你这混蛋!」
身边的小弟兄挡在我的身前:「这事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狗皇帝过河拆桥,不是个东西。」
牧枫带着我们回了家。
灯黄如豆,弟兄们七嘴八舌描述着皇帝的翻脸不认人。
牧枫边听,边熟练地为我们缝补衣物,针线在他手上交织,神情也变得柔和。
他长舒一口气:「百姓永远斗不过掌权之人,也狠不过他们。
「算了。我也无心再搅入这场混乱中,只想安心种地,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
「粗茶淡饭,三餐四季。」
我低头应好。
当晚却往远方传了一封信。
16
乡民淳朴,弟兄们也良善。
东边修个漏雨的屋顶,西边救一个溺水的小娃。
因此,没过几天便打成一片。
乡民们还给他们分了住所。
牧枫心细,见我有心事时,会宽慰我。
「所谓名利皆是浮云,只要掌权者愿意给,前朝奸臣也能当上宰相。他不愿意给,即便是你为他掏心掏肺,他也不会给。
「可土地是骗不得人的,种什么都有回报。」
他现在很能干,天还未亮就提着锄头出了门。
我睡到日上三竿,慢悠悠走到田间,坐在地头啃着果子看他锄地。
日子悠长闲慢,往事好像荷叶上泄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
直到村外传来消息。
说皇帝疯了,大家快跑!
我拦住一个逃难的村民,想要问个清楚。
「皇帝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到原本逝去的人没死,现下正逐家逐户地搜查。
「他准备一天杀十人,找不到人就一直杀!大臣们死活不同意!
「总之快跑吧!说不定哪日就杀到我们了。」
逃难的人说完就跑了,一群人将刚出芽的麦苗踩得稀烂。
我怔怔地看着远处四散逃窜的人群。
当即又写了一封信。
17
陆淮不顾大臣们的反对,随意挑了一户京城脚下的贫苦百姓抓起来。
三日后在街市口将其屠杀。
圣旨一出,举国震惊。
陆淮满是得意,他以为这样做我便会自觉地回去,甘心侍奉。
可他没想到,京城外的百姓聚集起来造反了。
这段时间,陆淮的所作所为让百姓们哀声哉道,忍了又忍却没想到陆淮竟然肆意屠杀。
大批人马从东边一路杀到京城,为首的是一位皮肤黝黑的大汉。
据说是神仙属意真正的天命之人。
路过之处皆为其添上助力,因此到京城时。
守门的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便敞开了大门。
宫中得知了消息,奴仆们抢了些金银细软四散逃窜。
孟婉母家派人趁乱入宫,想要将孟婉接走。
陆淮却挡在前面。
「婉儿,连你也要离我而去?」
他面露不解:「可我对你不够好吗?我甚至为你修建了摘星楼……」
孟婉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她神情厌恶,说出的话像是利刃:「我何时说过想要摘星楼?
「明明是为了一己私欲,明明是你想要站得更高,和赵清溪距离更近。却把罪责推到我身上。
「虚伪懦弱的狗皇帝。」
说完,她一把将其推开,在护卫的护送下,准备逃跑。
孟婉从未吃过苦,从前她从江南来到京城,是我护送她。
路上衣食住行皆是做到最好。
因此她还不知道……
逃命的人是不穿华服的。
陆淮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换上一件太监服。
他嘴里喃喃自语:「赵清溪对我是真心的。
「我要留着这条命去找她,到时候我又能东山再起。
「赵兄弟心软得很,这次我一定为她封功。」
18
大雨倾盆,夜色如墨。
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我见牧枫睡得昏沉,便独自起身拿着烛台前去开门。
门外人一身黑衣遮住面庞。
他哀哀戚戚地跪在地上说:「家乡洪水,我不幸落难,求好心人收留一晚。」
我低头看,他抬头正好与我对上视线。
是陆淮。
远方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陆淮面上染上几分急切,甚至落下两行清泪。
「清溪,快让我进去。到时候我东山再起,定对你加以封赏。」
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场景,那时我收留了他,酿成大祸。
而此时……
我一脚踹上他的胸口,振臂高呼:
「快来人啊!狗皇帝在这!
「快把他抓了,不然我就忍不住先一步砍下他的头颅啦!」
骏马猛然嘶鸣长啸,疾驰而来,伴随着追兵们的呼喊:
「且慢!军功留给俺们!」
陆淮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就被摁着头带走了。
我回到屋内,关好房门,轻手轻脚躺在牧枫身边。
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颤抖。
牧枫侧身将我拥入怀中,似是哄孩子的语气。
「睡吧睡吧,明天还有二亩地的麦子要收。」
19
再次听到陆淮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后。
说是新帝翻看旧宗时,追封了个女侯爷,这个女侯爷和前朝皇帝颇有瓜葛。
溪边洗衣服的大娘说这话时,唾沫横飞,神采飞扬。
我没忍住也上前走几步凑了热闹。
「说是这个女侯爷原先在前朝皇帝当谋士,论功行赏时非要人家进宫当答应。」
周围人一阵惊呼:「这也是人干的事?」
「是啊,新帝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赵王杯酒释兵权,狗皇帝却把功臣娶进后宫,怪不得人心尽散。
「因此啊,不听旁人的劝阻,当即决定。追封其为忠贞侯。」
听到这,我摇头失笑,提起筐准备去寻牧枫。
他昨日想去街里裁上两匹布, 再为我做上两身衣裳。
再不去, 天就要黑了。
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
「那忠贞侯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
「赵清溪。」
番外:陆淮
我的功臣很多,赵清溪绝对是我最欣赏的一位。
我知道他的才华绝艳, 知道他的理想抱负, 知道他不安天命。
这样的人,必是大患。
这让我产生了很大的危机感。
因此,我决定, 登基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
可他对我太好了。
他也太过于忠诚了。
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时间一长, 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一边想着如何杀他, 一边暗自琢磨:这赵兄弟为何就不能是个女人呢?
那日, 我听见屋内的喘息声, 我知道赵清溪正在换药。
里边微微的颤抖声, 被疼痛刺激的喘息声。
让我鬼使神差踹门而入。
他,竟然真的是个女人。
还是一个为我受了重伤的女人。
她一定是爱我到了极致, 才能忍受如此恶劣的环境, 我笃定且自信地想着。
可她却慌乱摇头:「我只想封侯拜相,想要有权有势。」
封侯拜相?一个女人谈什么封侯?
她就应该进我的后宫, 老老实实当我的女人。
我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曾经母后是有夫之妇, 父皇看上了她的美色, 强行把她娶进后宫。
先是磋磨,打断所有傲骨,将其贬入尘埃。再重新赐予她荣耀, 让父皇成为她的天。
母后后来也服服帖帖,贤惠端正。
我有信心把赵清溪培养成一个像母后一样合格的皇后。
那日,Ṱū₇ 我看到赵清溪被孟婉踩在脚下。
除了心疼和不悦外, 我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
才华绝艳的赵兄弟。
立了从龙之功的赵清溪。
此时连最低贱的奴仆都不如。
但没关系, 往后我会好好待她,我会给她至高无上的荣光。
……
赵清溪没有救我。
眼前的叛军头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田奴。
「我想不明白。
「这御林军把你们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是怎么反败为胜的?」
我轻声发问。
那叛军头子轻嗤一声:
「把粪水烧至滚烫, 往下一泼,活人也要扒下一层皮。」
听着熟悉的话, 我心口重重一颤。
那人不耐烦地提起剑, 剑上的血顺着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犹如恶魔的催命曲,我还是没忍住跪地求饶。
「求求你, 别杀我……」
叛军头子错愕一瞬, 冷笑出声。
「我弟弟被京中权贵杀害时,也是这样求饶的。」
说着, 他一剑斩下,我只感到脖颈剧烈地疼痛,头颅滚落在地上。
「便宜你了。
「行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 我还待早点回家陪婆娘吃饭。」
意识的最后,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时光,赵兄弟正兴致勃勃指着舆图说:
「你在中原做皇帝,把兄弟我封到庐州, 到时候你若ŧũ̂₋有诏,我必速来。」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回他一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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