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为救落水的儿子,染了重疾。
弥留之际,只道贫瘠一生,唯愿死后能金银加身。
我便拿半副身家为他殉了葬。
可头七未过,便被挖坟掏尸,只余空冢。
流言蜚语,皆道我容不下他故居有佳人,毒杀他后又毁了尸身。
儿子不敢面对杀了他父亲的我,只身漠北运商货,被匪寇劫杀于半道,尸身破碎,惨不忍睹。
我痛心疾首,缠绵病榻,不过月余便吐血而亡。
死后才知晓,赘婿夫君假死脱身已带着我半副身家,与京中高中的儿子一家团聚。
而我与儿子皆是受他榜眼儿子的设计,未得善终。
再一睁眼,我回到了齐景假死脱身之时。
这次,他要死,我便让他死得透彻。
他要一家团聚,我定会让他们相聚地府,整整齐齐。
1
我重生在了夫君假死脱身,出殡的前夜。
「让母亲好好歇歇吧,今夜便由我一人守灵。
「父亲因我而死,便是跪断腿也是我应受的。」
眼前十二岁的容湛,披麻戴孝,双目红肿,即便站在微黄的烛光里,也挡不住少年鲜衣怒马的朝气。
全然不是他死时,四肢残缺,容貌尽毁,腰腹洞穿的灰败模样。
可眼中的愧疚与伤痛,不作半点假。
前世我的赘婿夫君齐景,便是为救落水的湛儿,染上重疾,缠绵病榻数月不见好,最终扔下我们孤儿寡母撒手而去。
我忘不掉他弥留之际拉着我手的祈求。
他说他一生清苦,入赘容家也如寄人篱下,没有半片落叶归属于他。
他说他唯愿死后,我能念在夫妻一场,为他陪葬些金银,让他来世做个清贵的读书人。
我念及夫妻一场,又深感穷苦出身的他实在不易,便拿半副身家购置珠宝,放进了他的棺椁里。
可丧期未过,他被掏坟掘墓,珠宝与尸身皆不翼而飞。
我恨到咬牙切齿,便是散尽家财也要为他寻回尸身,于是拿着救过知府夫人的恩情,求他不遗余力为我追查个结果。
可在齐景棺材里的枕下玉被官府寻到的第二日,街头巷尾便传出了流言蜚语。
说他与我成亲之前,在乡下便有了未过门的妻子。
说我心悦于他,才与父亲巧取豪夺将其纳入府中成了赘婿,生生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
而他死前两月,有人亲眼见到他与青梅携手郊外,抱头痛哭。
我定是听到风声,心生嫉妒,才日日喂毒药,活活灌死了夫君。
更在他死后,挖坟毁尸,以泄心头之愤。
本是流言蜚语,可我儿子容湛受小厮挑拨,竟不顾我的伤痛,拿着药碗来逼问我。
问他父亲明明会水,如何能在落水后便成了那副模样。
又问,我日日喂他父亲的汤药,当真是为他救命的吗?
我心生怒气,却无法辩驳,便去寻那看诊的大夫。
可偌大的医馆,竟已人去楼空,再无人为我证清白。
容湛大失所望,无法面对夺人夫君又害人性命的母亲,只身带着商队去了漠北,回来的却是血肉模糊的一具死尸。
我当场昏厥,缠绵病榻月余也吐血而亡。
死后才知晓,我并非积郁成疾,而是中毒身亡。
我可怜的儿子也并非死于流寇,而是齐景那白月光高中榜眼的儿子,痛下的杀手。
齐景借假死脱身,早带着我的半副身家去了京城,与他做官的儿子一家团聚了。
他们怕有朝一日,他委身于我,借我银钱养大榜眼的丑事被拆穿,毁了他儿子的名声与前程,便将我们母子灭了口。
我死的那日,齐明承身穿喜袍,十里红妆迎娶了太师幺女为妻。
齐景与心头爱叶云并肩携手,稳坐高堂,一家人风光无两。
而我与儿子立坟郊外,竟成Ṫû₈了孤魂野鬼。
这一世,手握先机,便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2
「湛儿!」
容湛回头,面容憔悴,神色暗淡。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忍着颤抖滚着热泪道:
「让我去陪你父亲最后一程可好?
「我与他少年夫妻,情意深厚,他骤然离世,犹如剜心掏肺,让我生不如死,便让我陪他最后一程吧。
「我也想再与他诉诉年少情意。」
容湛要宽慰我的话堵在了嘴里,通红的双眸和紧握的手,无一不表达着他的伤心与难过:
「是孩儿的错,父亲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
「湛儿。」
我紧紧捏住他的手,在他抬眸与我对视时,无不坚毅道:
「可你落水,也是他失足将你推下去的啊。」
「母亲你……」
「他弥留之际与我说过,并不是你的错。只他年纪大了,手脚并不灵活了。本是翻江倒海的浪里白条,却在鱼池里翻了船,这是他的命。」
容湛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他自小受外祖影响,单纯良善,易受人蛊惑,却不是愚蠢之人。
我不过稍加提醒,他便能生了疑心。
毕竟那日的齐景,明明手脚利索,迅速将他推到了岸边,却像突然被抽走了活力一般,直直坠入了湖底,竟连挣扎也不见多少,实在不像呛水之状。
可人已经死了,再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也没有意义。
于是舒了口气,劝我:
「母亲去陪陪父亲也好,只若身子不许,定要回房休息。」
即便我点头应了,他还是不放心地跟进了灵堂。
大有与我一起,陪他最爱的父亲最后一程之意。
可我的大事,谁也阻止不了:
「青梅,给少爷热壶茶。」
青梅在我更衣时受我交代,早就备下了蒙汗药。
一盏茶下去,容湛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少爷守Ṫū́⁴灵三日,已然心力交瘁,带下去歇息一晚吧,明日他父亲出殡,少不得前后操劳。」
容湛一走,我便冷下眸子,直勾勾瞪着内里装满珍宝的棺材,冷笑道:
「夫君所愿,容棠定不遗余力地成全。
「青梅,守着院子。
「周尧,用蜜蜡将棺材封死。」
假死脱身?
今生他不以死赎罪,便别想脱身。
3
更深露重,抹不开的夜,除了虫鸣,便是棺材里没了可换的气,急得抓挠踢打棺材板的声音:
「救我,救我!
「夫人救我。
「湛儿救我。
「难受,我好难受!」
声嘶力竭,齐景的呼喊绝望又凄厉。
我捧着茶碗,静静听着,却不为所动:
「周护卫,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周护卫凛冽的眸子不落分毫情绪,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回道:
「不曾听到任何声音。」
我笑得开心,又端起一碗暖盒的血燕,轻轻搅拌:
「你可觉得夫人残忍?」
周护卫抬眸与我对视,眼底一片淡漠:
「容老爷从死人堆里将我捡回来时说过,周尧的命,是小姐的。
「小姐只要想做,周尧便不遗余力为小姐效力,至于残忍不残忍,与我无关。」
我点点头,很是欣慰:
「很好。
「负我者,我便让他不得好死。
「今夜过后,你再帮我做件事……」
踢打之声越来越大,里面的人甚至一下又一下用头顶起了棺材盖。
我不堪其扰,走ṱű̂ₘ了过去,拍了拍棺材顶,在里面安静了以后,才附在棺材上,笑着说道:
「省省力气吧。
「你想死,我已然成全你了,你就不该不识好歹,出尔反尔又求生。」
里面的人似乎明白了过来,开始喘着粗气苦苦哀求:
「夫人莫要听人挑拨离间,我只是昏死了过去,不是装死。你快放我出去,湛儿若知晓自己父亲还活着,该多高兴啊。
「往后我们一家三人还能再欢聚一堂,是老天开眼,也是我们的幸事。」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欺骗。
父亲当初从路边将其捡回来时说他老实敦厚,待他更是掏心掏肺,没有半点防备。
可我上辈子的惨死证明了,他不仅精于算计,还蛇蝎心肠,根本死不足惜。
在他滔滔不绝勾画余生幸福蓝图时,我没忍住,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够了,才撑着肚子抹着眼泪说道:
「你的假死药应该没断了听力吧?
「我湛儿跪在你身前声声泣血,悔不当初,恨不能重病而死的人是他时,你动容了吗?
「你没有!
「便是他带着深埋于心底的愧疚一世难安,也阻挡不了自私的你,为了一家团聚,把我们当踏脚石的决心。
「你既无情,便不该奢望我还有义。」
目光一沉,我只剩森然的杀气:
「从你选择他们,无视我与湛儿死活开始,你就不是他父亲了。
「安心地去吧,你要的一家团聚,我会成全的。」
踢打咒骂,歇斯底里,不绝于耳。
我不怒反乐,跷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听着他渐渐力竭,归于沉寂。
「死了好啊。
「死了都清净。
「可你一个人在下面未免太孤单了,我会一一送他们下去陪你的。」
4
第一声鸡鸣起时,棺材里便彻底没了动静。
两针下去,确定齐景死透了,我才招了招手,将棺材里外重新收拾了一番。
然后顶着一脸抹灰的憔悴,操持着出殡。
白幡拉了半条街,黄纸撒得遍地都是,可都不及我的哭声凄惨。
被青梅搀扶着,我字字句句皆是不舍的情意:
「你我少时相遇,家境贫寒大旱至颗粒无收,饥寒交迫,你昏死路边。
「我父亲宅心仁厚,喂吃食,赐棉衣,给银钱,送归乡。
「可你知恩善报,半途折返,要为我容家当牛作马还恩情。
「你愿为赘婿,一为还恩,二为倾慕。
「我喜你敦厚良善,重你知恩图报,愿与你共结连理,携手余生。
「婚后一子,夫妻和睦,不忧衣食,和乐美满。
「却天降不幸,断我手足,戳我心肺,生生要我半条命去。
「我的夫,你为何啊!如此薄情,弃我而去。」
半条街的人,闻声落泪。
惋惜于商户容家,四处行善,却不得好果。
唯有我儿容湛,面色惨白,怔怔失神。
毕竟他父亲抱着他话往事时说过,父亲救了母亲性命,母亲爱他知书达理,才将他留在了府中。
他其实,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故乡。
他说故乡的云菊开得最美,他一生所念,便是那抹柔弱的粉白。
容湛对我这个母亲的霸道颇有微词,感念父亲不易,与他更是亲近几分。
原来,他说谎了。
被救的是他,占了便宜还不甘心的也是他。
容湛来到我的身侧,紧紧扶着我,心生愧疚:
「母亲节哀。
「湛儿往后,好好孝敬母亲。」
躲在人后的叶云见我将齐景吃软饭的事迹细数人前,满面愤怒,眼神淬毒,恨不能撕烂我的嘴。
我以帕掩嘴,暗自偷笑:
「这就受不了了?往后有你受的。
「你儿子计划周全又如何?可曾料到,你们处心积虑能捞到的,当真是具死尸?」
5
齐景出殡后的那夜,天降大雨,是我的运气。
我按下激动,装作自噩梦中醒来,冲进了容湛院里,惊呼道:
「湛儿,你父亲来了,你父亲来了。」
枯坐房中,垂眸沉思的他,失魂落魄。
原是已从受重刑拷打的小厮嘴里知晓,他父齐景进我容家便是为了他心爱女人母子衣食无忧。不受他喜爱的我们母子,皆是他们一家富贵加身鸡犬升天的踏脚石,甚至被他下过无数死手。
只万幸,容湛躲过了天花,我也从坏了马车的暴雪中被路人所救。
吃绝户!他齐景九尺男儿便是如此无耻下作。
见我直至此时还被蒙在鼓里,心心念念仍是他满口谎言与欺骗的恶毒父亲,眸中生雾,声音嘶哑:
「母亲,母亲!
「父亲不在了。
「没关系。有湛儿在,湛儿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母亲。」
「是吗?」
我勾起唇角,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你可别让我失望啊,母亲的心,早都被伤透了!」
「母亲,从前湛儿少不更事,不知母亲独撑家业的辛苦,行状放肆,言语过激,让母亲伤了心。湛儿给母亲磕头认错可好。」
我端端站在他身前,凛然接受了他结结实实的磕头跪拜。
不论前世今生,我生他养他一场,他没有坚定地选择信任我,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身边,反而成了旁人的刀,次次扎我心肺,便是他欠了我的。
若非我处心积虑,让周尧在我们送葬之时,关起院门,活活拧断了容湛身边小厮的胳膊,逼问出了全部的真相,他只怕生生世世都不晓得他父亲的为人,与我的委屈与愤恨。
前世的惨死证明了,被养在暖室的花朵,经不起风雨。未经世事的容湛,更不是那一家蛇蝎的对手。
为他保命也好,为我们母子前程与安稳也罢,他必须迅速成长起来,直面人生的风雨。
6
「可是你父亲死前交代了你什么?竟知晓了母亲的艰辛?」
我将人扶起,含笑对之。
将他眼底的苦涩,面上难以言状的委屈,皆看在了眼里。
因他父亲所买小厮的背后挑拨,他怪我手伸太长,阻了齐景自由,又对他约束太多。
可此时,齐景却不曾落一个怨字,反而安慰容湛,我如此之态,不过是太在意他们罢了。
齐景潺潺如细水的温柔和包容,与我的雷厉风行的强势和果决,对比分明。
更让容湛认定我野蛮跋扈,是为被惯坏了的粗俗无礼之人。也愈加同情他的父亲看我脸色行事的弱小无助。
如今真相摆在眼前,他曾经为父亲求银钱和回乡祭祖时的理直气壮;曾经为给齐景多要百两银子时梗着脖子的凶狠;曾经指责我对他父亲压迫之强,不弱于太后与内监的过激言语,皆像耳光,打得他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便当作是他交代了我吧。
「只缘分有深浅,父亲不在了便不在了,母亲当看开点才是。
「夜晚寒凉,母亲早些歇息才是。」
好听的话没人比齐景说得多,看我半个字都不会信了。
幡然悔悟,临渊回头,更该拿出个态度来。
勾唇浅笑,我仰头直视着他的如扛大山的沉重,故作难过道:
「可我梦见你父亲一身湿透,站在我床前跟我说,他的房子漏水了。
「湛儿,今夜大雨。可是你父亲坟冢有漏水之处,扰了他的安宁?
「湛儿,我要去看看。」
「母亲,别去。」
我回身怔怔看着他。
他眼神艰涩,见我疑惑,还是扯出来了僵硬的三分笑意:
「母亲几日操劳,已万分疲惫。
「雨大路滑,母亲不宜冒险前去。
「湛儿去。」
是雨天路滑吗?是他也觉得他那道貌岸然的父亲,配不上我的深情吧。
我掩下讥讽,淡淡咧了咧嘴角:
「湛儿去,也好。
「只多带上几个家丁,还有周护卫,母亲才放心。」
容湛忍着喉头梗塞,帮我理了理鬓角发丝,干哑道:
「好,都听母亲的。」
听母亲的,就不该让母亲失望啊。
容湛,母亲对你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呢。
7
容湛在他父亲坟上,终于见到了齐景口中念念不忘的云菊,开在了他父亲所爱之人的手帕上。
苦寒江边,从不曾开过菊花。
被齐景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从菊园来的女人。
小厮的供词,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容湛看见那女人的脸,与他父亲书房画里的一模一样时,瞬间被惊在了当场,甚至立在原处,忘了出声。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抱着他父亲的身子,咒骂着我。
叶云按照与齐景的约定,带着女儿挖坟掘墓,满心欢喜要与心上人带着不劳而获的财物共续前缘,远赴京城一家团聚。
坟墓凿开,陪葬颇丰,只里面的人却死透了。
便是她如何敲打呼唤,回应她的也只有满天的惊雷。
她慌了,不顾雷霆大雨,为那具死尸喂药施针,拍打呼唤,拿年少情意与一双子女,求他睁眼看看。
只人死灯灭,回应她的,只有我隔岸观火的冷笑。
容湛木然看她拽着齐景胸襟,歇斯底里要交代。
那顺着胸口流进去的雨水,化了满胸的药粉,瞬间便将尸身腐蚀成了血肉模糊令人作呕的烂肉。
他顿时清醒,冲过去一脚将其踢飞:「贱人,毁我父亲尸身,你找死。」
毁尸灭迹也好,栽赃嫁祸也罢,皆是我的刻意而为。
让周尧抹在齐景肉身上的蚀骨粉,为的便是今日大雨,让齐景在他最爱的人手中,死无葬身之地。
齐景的腐肉血沫,沾满了连连摇头的叶云双手,看着自己染药的掌心开始溃烂,目露惊恐,止不住浑身战栗。
毕竟,那蚀骨粉,是她那为齐景假死脱身的相好翟振的独门暗器。
她生了疑心,却不敢声张,只怕说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便连齐景的死,那人的算计和她儿子的身世,皆要暴露人前。
为了儿子前程,为了那人性命,她不敢开口。
一对爱人,血肉交融,生死不离,终于得了圆满。
只众目睽睽之下,亵渎死尸,偷盗殉葬品,她叶云,再没了退路。
8
本朝对盗墓者的惩罚尤其严厉,轻者割耳流放,重者罪连九族。
叶云自是知晓,在人前不断喊冤,被反应过来的容湛咬着恨意,狠狠落了几耳光,打断了她满口的谎言:
「别说你无辜。这瓢泼大雨,你一柔弱女子,竟不知畏惧如此凑巧来了坟岗,又恰好到了我父亲坟冢之前,还凑巧打开坟墓掏了尸拿了宝。
「这么多的凑巧,你信吗?」
她无可辩驳,只捂胸垂泪。
直到她女儿,跪在容湛跟前,柔弱开口:
「我母ťú⁰亲病重,神志不清,才行为失当。但当真与我们无关。」
叶云心领神会,便开始发疯发狂,抽打自己,以头撞石,佯装起了痴傻。
容湛毫不动容,甚至冷笑着俯下身去,钳着叶云满是血污的下颌狠狠道:
「你猜,我信不信。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继而狠狠一脚,落在她身上,生生踩断她的肋骨后,才让人将其按压在地。
被齐景捧在心窝子的娇娇儿,口吐鲜血一身污泥好不狼狈。
饶是冷酷无情的周尧,也不免倒吸了口凉气:
「少爷便像疯了一般,招招式式皆用尽了全力,带着十足的狠劲儿,恨不能将那女人掐死在他父亲尸身前。」
我冷冷一笑:
「她掏坟掘墓要带走齐景的行径,不正好验证了那小厮嘴里的话嘛。
「便是最后几分怀疑与温情,也散了干净。被最亲最爱的人背叛与欺骗,他如何能不恨。
「挨打而已,比起盗墓的刑罚,当真不值一提。」
我不将陪葬品掏出来,从来不是我大方,而是让他们落个自投罗网,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那满包珠宝,是齐景要带进京城,为齐明承打点前程的。
可最终,一个铜板儿也带不走了,还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甚至要将他心爱的儿子,从云端拽进地狱。
9
「我们不是盗墓贼,东西都给你们,求你们放了我娘,求你了。」
容湛看着他父亲那暴尸荒郊裹满肮脏的残破尸身,悲愤交加,连身子也在肉眼可见地颤抖:
「亵渎我父亲的尸身,偷盗我殉葬之珠宝,我肯饶你们,官府也饶不过你们。」
便是她们齐声喊冤,也挡不住众人的亲眼所见。
不巧齐景手中护心镜,和口中的拇指大的东珠,皆没了踪影。
这两样,都不是顶顶贵重的东西。可却是我朝达官富户陪葬品里必不可少的物件。
容湛满心愤恨,只恨不能拉他父亲寄予厚望的齐明承下马,以泄心头之愤的:
「说吧,同伙还有谁,为何毁我父亲尸身,又为何独独只拿那两样物件儿?
「你们要送给你谁,又是受了谁的指派,说啊!」
他双目猩红,犹如凶兽。
可那柔弱母女,便是口吐鲜血,也咬死不曾见过那两样物件。
容湛冷笑着睥睨着那二人:
「这满棺材的物件,随便一样都比那两样值钱,你不会以为我容家舍不得这点物件吧。
「也就是你这等眼皮子浅的人,分不清好赖,便是偷拿也不知哪个贵重。」
叶云被打狠了,大口吐血,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可她的女儿如她母亲一般,生得娇俏柔弱,我见犹怜。
跪在乱石子上,一遍遍磕头求饶恕,便是额头血流如注也不曾停下。
容湛本不想理会,可那女子尤其擅长拿捏人心。
直道:
「这位哥哥,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我若有父亲家人可倚靠,也不至于拉不住母亲发疯。
「我父亲向来疼爱我,若是知晓我卑贱如蝼蚁为母亲四处磕头求生路,还不知道该如何痛心疾首。
「为人子女的,便是如何也不能让父亲死不瞑目才是。」
我那满腹柔肠不中用的儿子,本要不死不休为母亲出口恶气。
可她一番言语,便让容湛念着那女子与他一脉相承,不忍其父亲见他们手足相残,死不瞑目,就对那女子软了手段。
紧攥拳头,他生生忍住满腔恨意,敛眸转身,逃也一般地疾步离开。
他不知道他一时的手软,差点让我们的复仇失了先机。
撑着伞,站在巨大的榕树下,我失望地摇了摇头:
「青梅,去知府老爷那里传句话,我湛儿年少,不曾经事,手段上到底青涩了些。
「既让我亡夫不得安宁,我该让她们尝尝苦头的。」
青梅领命而去,等待那对母女的,便是十八般酷刑的万劫不复。
而我衣袖里的护心镜,被我把玩过后,便扔进路边湍急的大河里,瞬间便没了踪迹。
护心镜早被我从棺材里拿了出来。
我从来,就是要她们死的。
泼脏水又如何?
重活一世,对待那血海深仇的贱人,莫非还要讲道义?
只不过,我那寄予厚望的儿子,终究让我失望了。
10
廊下风凉,容湛回来的时候裹着一身寒意。
眼底稚嫩的光芒尽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被风雨打过后的颓废和沧桑。
他对我有愧,不敢与我直视,只温声道:
「母亲,天气凉了,你不该在廊下吹冷风的。」
我淡淡一笑,瞥了一眼他紧攥的拳头,顺手理了理他的衣襟:
「那对贼人不肯认罪,才让我儿愁眉不展?」
他定定看着我,眼中情绪翻涌,嗫嚅半天,还是垂眸低声道:
「儿子无用。」
我手一顿,直视他冷声回道:
「你怎会无用,你有用得很!
「便是你父亲对我的背叛皆摆在了你的眼前,你也敢自作主张将我瞒得那样紧。
「便是那对母女落到了你的手上,你也要背刺我,给那小贱人网开一面!」
他诧异抬眸,皆是震惊:
「我没有!我不会!
「母亲,你怎知……」
「我怎知?能落到你手上的东西,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若如你一般菩萨心肠又蠢笨至极,你我母子二人便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
失望至极,我便侧过身去,冷脸问道:
「我且问你,你落水是不是齐景推的?」
他犹豫半晌,才弱弱低头应了「是」。
「外祖给你的玉,你也给他保管了,对不对?」
他又点了点头。
我咬着牙,铆足劲儿狠狠两耳光,打得他偏过头去,不敢与我对视。
「你可知,你祖父拿性命换来的玉,被他拿去给他的儿子求得了大好前程啊。
「若非你祖父为太师挡过刀,何至于早早撒手人寰,扔下你我母子二人,沦为旁人下饭之菜。
「你轻贱的不止是你外祖的爱你的心,也轻贱了他拿命为你换来的前程与安宁。」
11
我仇恨翻涌,忍着痛心与不舍,狠狠道:
「便是你都见到了那女子,知晓他们将我们母子算计成了何种模样,你还是舍不得动手。甚至念着手足之情,不忍心重罚。是也不是!」
他无可辩驳,我冷笑着看向他:
「你可知,那女子名叫齐念叶?」
容湛满目惊恐,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念叶啊,齐景念念不忘的,只有她母亲叶云啊。
「在你转身而去时,她便褪下耳坠,要让她京城里的兄长将我们母子碎尸万段。」
书信扔在他面前,他才在那恶毒言语中,窥得全貌。顿时大惊失色,惶恐万分。
「容湛,你的善良,你柔软的耳根子,早晚会要了我们母子的命!」
容湛踉跄一步,瘦削的身子宛若落叶,风吹便倒。
我用力闭了闭眼,痛定思痛后下定了决心:
「你自小聪慧,被你外祖当成少东家培养。可后来,你父亲纵你惯你,口口声声为你好,生生养坏了。那只被他从崖顶扔下的鹰,已振翅九天,满眼杀机,只等恰当的时机将你我嚼碎果腹。可被护在羽翼下的你,便是递进你嘴里的活物,你竟都下不了口。
「知你性子绵软,总想着与人为善。可我容家唯有我们孤儿寡母了,若无手段与心性,莫说外面的产业,便是你我的性命,恐也难以护住了。
「若你当真立不起来,母亲便也不指望你什么了。」
在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时,我便将小库房的钥匙放在了茶桌上:
「外祖留下的产业,便是一半,也足够你几世衣食无忧。母子一场,给你衣食无忧,许你往后安宁,便尽到了我的责任。今日起,母亲便与你分道扬镳,自求公道了。」
直到这时,我的决绝与不留情面,才让他恍然大悟,那对母子,以及小厮的口供,和昨夜的当场捉赃,皆是我对他的考验。
他明知真相如何,清楚我如何被人玩弄股掌,欺骗多年。
可他对谋算了我们母子性命与家业的仇敌,依然优柔寡断,满腹柔肠。
容湛神情颤动,愣愣地看着我,一脸血色退为灰败,直直跪在了我身前,低头认错了:
「母亲,我错了。
「儿子不该妇人之仁,让母亲失望了。」
我没有听,扔下他熏染衣物的香草,转身入了房间:
「错了,便让我看到你悔改的诚意。」
12
那包熏香可是他好父亲「求」来的。
捧着熏香作生辰礼,他搂着容湛一身慈爱:
「湛儿读书辛苦,夙兴夜寐尤其劳神。
「你母亲虽严苛了些,但也是为了你好。
「为父生意上帮不上忙,功课上也使不出力,便花了好大代价,为我儿求来安神熏香。
「用其熏过的衣物,日日穿在身上,也有安神之效。
「为父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如此罢了。」
彼时的我捧着暖炉,站在一侧目光含笑,看着他们父子和睦,犹如至交好友,颇为熨帖。
可不曾想过,那熏香里却是带着毒的。
前世容湛死后,我日日抱着他的衣物睹物思人,便沾染了毒气,才吐血而亡。
容湛不是蠢货,我扔给了他,他便知晓去查。
问过药铺掌柜后,他仍不相信,冲去柴房,将折断手脚,皮开肉绽的小厮施以重刑,逼出了惨无人道的真ẗŭ̀₀相。
虎毒不食子,可齐景却对我们唯一的儿子下了无数次手。
容湛同情旁人没有独属于自己的父亲,可他尚且不如旁人呢。
前世他因耳根子软,对我生疑,毁了自己,也让我五脏俱焚,痛到崩溃。
今生报仇雪恨势在必行,可扶不起立不住的阿斗,我也不会勉强自己以他为命。
捧着暖手,我站在漆黑的夜里。
容湛带着一身决绝,来了我的身后,扑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母亲,我知错了。
「从前是我愚蠢,与母亲离心。如今我才知晓,当真可笑至极。求母亲再给湛儿一次机会!」
我慢慢转过身去,定定看着他半晌,在他通红要双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悔意,才开口道:
「别怪母亲心狠。
「我为女子,行事太多不方便。你若心性不够,左右摇摆不定,早晚会毁了自己。」
前世若非他心肠柔弱,不听劝阻,偏要从匪徒窝里救那做诱饵的弱女子,也不至于死无全尸,连累周尧被断右手,青梅亦被一剑洞穿。
「母亲盼着你,与你祖父一般,有柔肠也有手段,可撑起容家产业,也能撑住我们母子支离破碎的人生。」
最重要的是,不能沦为别人刀下亡魂。
容湛万分坚毅抬起头来,在我的直视里,自衣袖里掏出了他父亲嘴里的那枚东珠,摊在掌心,眸光一沉:
「儿子定不会再让母亲失望。」
我终于舒了口气,捻起圆润的珠子,对月观赏,喃喃道:
「我们母子,当好好的才是。
「只这东西,不该在你手上。」
13
我们母子并行,去了牢狱,要会会那对手段了得的母女。
叶云满身血痕,溃烂的掌心引起高热,满面通红,气若游丝,被她女儿揽在怀里看顾。
躲在带着厚厚纱幔的帷帽后面,我朝身后的容湛点了点头。
他便勾了勾唇角,满眼嫌恶地瞥了地上母女一眼,冷声道:
「既是犯人,就该分开审问。
「这关在一起,若是串了供,该如何是好。」
收了容湛银锭子的狱卒,如何不知我容家在宁城的地位。
便是知府大老爷,也对我一介商户女客客气气的,他们又如何敢轻易怠慢。
挥了挥手,便冲进去几个小卒子,不顾那对母女的拉扯哀号,生生将那齐念叶拖走了。
身后再无旁人,我才在叶云淬毒的双眸里,卸下帽子,阴恻恻俯视着她的狼狈,笑道:
「怎么样?他完完全全属于你了,开心吗?」
她多爱齐景吗?
不见得。
若当真爱齐景,又如何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只她嫉妒心作祟,便是不爱也要占有,让齐景沦为他母子的马前卒。
叶云从我冰冷的眼底里,看懂了我的算计。
神情破碎,不装娇弱,凶狠地往我身上扑。
却被我冷冷一脚,直踹胸口:
「我儿断你骨头,便是让你无力还击的。否则,你以为我与你单独见面,是巴巴来送死的吗?」
她捂着如被震碎脏腑的胸腹,痛到一张明媚的脸皱成了一团:
「贱人!你个贱人!
「早知如此,我就该买通稳婆,在你生产之时将你生生拖死。」
碾着她那只受伤的手,迎着她吃痛的惊呼与咒骂,我好不痛快,却不忘趁机将掌心的东珠狠狠塞进了她嘴里:
「贪得无厌,我便再送你一件?」
捂住那张屡屡对我吐信子的嘴,逼着她硬生生咽下东珠时,我才又道:
「在我产后让齐景给我喂了绝子药的,是你吧。
「让他骗我入庙祈福,却差点死于暴雪的,也是你吧。
「想我死无葬身之地,白白占我家业,你配吗?」
她挣扎,她踢打,她咒骂。
她甚至在掐我胳膊时生生折断了自己的指甲。
鲜红的血,沾染上了我的衣裙。
便让我想起前世里,容湛染满污血的残破身躯。
恨意涌起,我的手不由自主攀向了她白嫩细长的脖子。
虎口收紧,她像条濒死的鱼,挣扎得越发用力。
再用力,再用力……
「母亲!」
我回过神来。
望着容湛满是担忧的神色,我慢慢松开了手:
「我……」
「母亲累了,我们该回了。」
看了眼身后伏在地上大咳不止的女人,我突然全身卸力,将手缓缓放在容湛伸来的手臂上,才勉强站起了身子。
「母亲,还有我。」
我含泪应道:「是呢,这辈子你不一样了,我还有你。」
临出牢门时,微一侧目,便见那失了容湛庇țů₎护的齐念叶,已被五花大绑,面临着和她母亲一样的逼供刑法。
她盈着一汪泪水,咬着唇,柔弱无助地看向与她一般大的容湛。
企图拿她蒲柳之姿的柔弱,换得我儿的怜悯。
可她不晓得,小厮被断了一指才指出,这可怜的人儿,心肠歹毒得很。
14
她早与叶云谋划好了,待她们离开宁城之后,便要我在无可辩驳的流言蜚语中脱不了身。
甚至为离间我们母子关系,早三年便安置了个亡命徒在我院里做门卫,要趁我身心俱疲之时,下药毁我清白。
可惜,饶是她如何狡猾,终究是输了。
昨夜被她用耳坠收买的狱卒,要传入京中的书信,被我拦了下来。
而他兄长能收到的,便是容湛亲手仿出的平安信。
「许是不够用力吧,我瞧着,她并无惧色呢。」
我院里的守门卫,还是容湛亲自打残后发卖出去的。
而去往京城的求助信,字字句句,皆是她对我们母子的恶恨。
容湛的心软被利用后,再无半分怜惜:
「大的不行,小的嘴松,想来更容易撬动一些。
「总归是盗墓贼,重罚是跑不了了。只那丢失了的东西,与背后主谋,该找出来才是。」
狱卒心领神会,转身而去。
不多时,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便传了出来。
一墙之隔的叶云,终于撑起了身子,跪在门前,对我苦苦哀求:
「别打了,求你们,她还只是个孩子。
「都是我的错,要打要杀随便你,求你放了我女儿吧。」
我摇摇头,用嘴型比了两个字——休想。
她开始疯狂撞门,歇斯底里大呼小叫:
「无人指使,我们只是路过,见坟炸开,去看了一眼罢了,你们不要冤枉了好人啊。
「屈打成招,你们不得好死。」
她以为,只要她咬死自己是冤枉的,直等到那做了京官的儿子收到消息,便可沉冤得雪,还能反将我一军。
既能保住一双儿女的清白出身,也能让我在阴沟里翻船。
可那消息,是传不出宁城了。
她叫声越大,嘴巴越硬,她那不堪一击的女儿受的刑罚便越多。
几番轮回以后,那柔弱不堪的女儿便昏死了过去。
「唉,细皮嫩肉未经风雨,只怕是不行了。」
叶云痛到窒息,终是一口血吐出,直挺挺倒了下去。
前世让我眼睁睁见我儿身死人残的痛,终于也让做母亲的她尝到了滋味。
还不够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崩溃,她也该经历一番才是。
15
我叹了口气,在狱卒面前装起了好人:
「她始终不肯说出受何人指使,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毁我夫君尸身,累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我着实愧对夫君,不知如何给他交代。」
那狱头忙走过来,殷勤道:
「盗墓罪她是跑不掉了。至于出于何种目的,我ŧúₖ们定会不遗余力为夫人求出个结果的。」
我点点头,容湛忙塞了银锭子过去:
「辛苦了,请诸位喝酒。
「只那女子似是高热不退,只怕没问出结果人便不成了。
「罢了,安排个牢医为她看看吧。」
这一看,不得了。
死人嘴里的东珠,竟被她吞进了肚子,便是盗墓贼惯用的手段。
所谓的冤枉,所谓的路过,所谓的清白,皆比不过赤裸裸的罪证。
我闲坐树下,与我儿子对着账簿:
「证据确凿,割耳流放,不可避免。」
容湛笑盈盈地为我披上披风,将暖炉塞进我怀里:
「三日后行刑,场面血腥,母亲便不要去看了。」
我点点头:
「养精蓄锐,不日入京。
「湛儿,那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16
我骗了容湛,在他忙着交代府内外事宜时,我还是去了刑场观看了一番。
观刑之人,密密麻麻。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看似弱不禁风,竟然盗墓贼。」
「盗墓便罢了,还毁人尸身,简直惨无人道。」
「那尸体嘴里含过的珠子,她都敢塞进嘴里,早就百无禁忌了。」
「可憎可恶,可怕可恼。」
叶云含泪大叫,几近崩溃:
「胡说,你们胡说!
「我没做过!是他们,是他们冤枉我!
「我儿子是圣上亲指的京城高官,你们含血喷人,对我们母女施以重刑,待我儿子知晓,你们都要死!」
围观老者拍着受惊的胸脯连连摆手:
「张口闭口要人命,当真恐怖如斯!老朽怕了,怕了。」
叶云不绝于耳的咒骂被当作失心疯,沦为旁人指点咒骂的笑柄。
她女儿缩成一团,看着那把行刑的尖刀步步逼近,终于才像个未经世事的胆小少女般,瑟瑟发抖,黄白之物窜了一裤子。
明媚少女被割耳烙字时,尖叫之声便是隔了几条街也能听见。
那做母亲的,目睹皮肉分离血流满脸、颜面尽失遭人嫌弃,当真如掏心挖肺,拍着胸脯咒骂苍天,怨恨容家,便是齐景与齐明承,皆被她一并怨恨上了。
也难怪,割耳烙字的女子,便已打上了罪奴的标记,前程与名声,皆不属于她了。
便是沉冤得雪,她也没了好前程。甚至会被旁人指点嘲笑,无处立足。
我刻意通融一番,便是要叶云眼睁睁见着亲人受罪,却除了痛心疾首,毫无办法的。
就像容湛目睹看门狗将昏死过去的我搂在怀里,恨到吐血,却不敢直面我,踩着深夜的风霜,只身入了漠北,给我带来的痛与恨一般,无可缓解。
我与她隔空对视,她毁天灭地的恨意,却在我毫不在意的浅笑里,化为了崩溃大哭。
我勾勾唇角,用口型祝她一路顺风。
见那两人行刑后被草绳串手,流放岭南时,我才起了身,余光瞥见人群里沉着眸子的神医翟振,我冷嗤一声,扫了扫裙摆:
「明日便将消息传给京城里的那位吧,该来的人来了,我们,也该一鼓作气才是。」
17
传信的人比我先出发,是以当我们乘的船走了三日,便被人盯上了。
「母亲,鱼儿上钩了。」
我点点头:
「你第一次单独行事,定要万分谨慎。」
那人知晓我们北上京城,便是冲着他的前程与性命去的。他容不下,也等不得,就要先下手为强。
一边派人南去救他的母亲妹妹,一边要将我与容湛绞杀在半道。
可他到底失算了,当他将全部精力用于堵我,毒我,拦我,杀我时,他的母亲与妹妹,早就水深火热了。
叶云的相好翟振翟神医,已不顾一切,去救他孩儿的母亲了。
可容湛,早已守候多时。
饶是他用毒如神,将吃茶的官兵一一放倒,终究未逃过我们的人的围追堵截。
他受了一箭,昏死后被活捉,可被他救的母女,却没了踪影。
容湛追上我的那日,我已中毒染病,昏沉多日,委顿于船舱,好几日不曾起过身。
他爱母心切,急急求来女医,为我问诊一炷香,开了汤药才许船只动了身。
可不过半日,我们的船便在湍急的江水中起了火。
会水的随行皆跳江逃生了,剩下船肚子里沉睡的我与容湛,难以脱困,葬于火海。
江边的人说,那船舱里的人逃无可逃,拿着物件将床板拍得震天响。
挣扎嚎叫,活生生被烧死,好不凄惨。
便是那尸骨,也入了江海,成了枉死鬼。
可惜火势太大,活水湍急,封死的船舱里救人,实在比登天还难。
齐明承带着冷笑,在繁华街道的茶楼临窗而坐:
「他们本就是要死的人,不过提前几日罢了。
「只要他们死了,查无可查,便能让我官复原职。
「南下的人还没传回信来?为何活生生的人,却没了踪迹。她们入了京,我便有的是办法为她们洗清冤屈。」
身边的人没有回话,他气怒地一垂眸,便瞧见端端站在对街马路边的我与容湛。
鹰隼般凌厉的眸子与我隔空对视,在我含笑转身,拉着容湛离去时,瞬间落满震惊与恐惧。
他急急切切追随而来,却只看见我们上了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而那马夫的背影,竟与翟振,一模一样。
他多么慌张,不顾仪态狂奔而来,却只看到马车哒哒离去的背影。
护卫回禀,我与容湛频繁出入大理寺,不知所为何事。
「他吓坏了吧。」
是啊,他如何能不恐惧。
让齐景假死脱身的是他,要火烧船舱的也是他。
而这一切,翟振尽数知晓。
难怪被劫的人没了踪迹,原是他向我投了诚。银钱上的合作便是如此单薄,谁给得多谁便能买去一片忠心。
「他急了,母亲,该收网了。」
「莫要轻敌,他如今只是年纪轻,资历尚浅。若是给他三五年成长,便是我们母子,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夜,京郊一小院,突然现了纵火贼,火把刚刚落在,便被埋伏好的大理寺众人,当场拿Ţŭ̀₁下。
容湛与我对视一眼,笑意藏在了眼底。
18
大理寺拷问犯人的方式,自然千奇百怪,样样狠厉,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不过两日,齐明承买凶杀人的行迹便被抖落出来。
天子脚下,杀人灭口,落下实罪,便罪不可赦。
只是他狡兔三窟,便是大理寺倾巢而出,也未能找到藏身之处。
那日,沈太师才略带歉意地请我们入了府。
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尤其好听:
「老夫若知晓齐明承是如此宵小之辈,定会言明圣上,将其严惩不贷。」
容湛抱拳一礼,回得端正:
「太师亦是受人诓骗罢了。所谓不知者无罪,太师言重了。」
我含笑看着,眼底却一片冰冷。
只因叶云母女行刑前日,我便传信京师,字字诚恳。
将齐明承母亲妹妹盗墓行径如实相告,并顺嘴提了一句,我府中的信物与一块上好砚台,皆被小厮偷走。若有人拿着信物挟恩图报,是万万信不得的。
可我没有收到回信。
那时我便知晓了,便是救命之恩,也不及前途璀璨的少年榜眼前途耀眼。
太师府已将幺女许配于他,早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他不会为我们做主,更不会选择断了女儿的名声与前程。
好在那对母女的求救信被我拦在宁城,否则,难保太师为护榜眼郎,将我容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没了依靠与指望,我只好引蛇出洞,将翟振扭送进京,要断了齐明承的退路。
可惜,翟振不肯连累自己的亲生子,宁愿咬毒自尽,也不肯透露一个字。
终究榜眼母亲与妹妹犯了盗墓罪的消息,传进了京城,还是让他被言官弹劾,逼着「在家养病」。
而我们,故意出现在齐明承跟前,让他疑心翟振,势必斩草除根。
他的狠辣与果决,前世我便见识到了。
所以笃定,万无一失。
「湛儿可瞧见了。
「若我们不管不顾扑进太师府里喊冤,等待我们的,只怕是永远地销声匿迹。」
容湛冷哼一声:
「祖父当初就不该救他。」
我摇摇头,望着他道:
「若无救他之恩,我商户容家要在宁城里被知府卖情面,是万万做不到的。
「人性复杂,远非你所想象。你要学的,还很多啊。不过无妨,待他落了网,我们便有的是时间慢慢学。」
19
寒冬腊月,起了大雪,我却想念起了宁城的桂花糕。
「母亲,我去吧。
「风深雪大,就让儿子尽点心意吧。」
望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容湛,我心中熨帖,感动万分:
「我儿也该独挡风雨才是。
「母亲等你回来。」
他施了一礼,扬长而去。
鹅毛大雪,随风扑面,我心却前所未有的滚烫。
容湛终究不是前世懦弱之态,直面风雨,毫无畏惧,要科考入仕为我挣个大好前程。
容家有了指望,我便也能松快余生,求个快活安乐。
可半个时辰以后,小厮连滚带爬赶来,却是告诉我,容湛被齐明承挟持而去,不知到了何处。
我攥紧掌心,转身便去了大理寺,向他们求了救。
雪大路滑,我抱着暖炉站在窗前,看雪落红梅,看我儿大步而来:
「母亲,儿子回来了。」
紧攥的手骤然松开,才发现我后背不知何时,早已湿透。
他带着松尖的清冷,直直看向我:
「母亲,可知如何?」
我瞧着他眼底的兴奋,与嘴角洋溢的笑意,便知他定然出了口恶气。
「如何?」
「用他父亲的毒针,废了他的手脚。
「如今人被大理寺压入了大牢。
「毒蛇已去,真好。」
20
「别来无恙,齐景的好儿子。」
他骤然转身,风流之姿尽数败落,如今蓬头垢面身着囚服,已与乞丐无异。
尤其那中了剧毒的四肢,已呈干枯之态,皮下骨头,可见形状:
「没想到,来看我的竟是你们母子。
「倒也不意外,痛打落水狗,若是我,我不仅会去看你们,还会上下疏通,好好关照你们一番。」
我抬了抬眉尾,淡淡应道:
「像我关照你母亲妹妹那般吗?」
他呼吸一滞,恶狠狠瞪着我。
只可惜那坏死的手脚,除了配个全尸,再无半点用处。
「你是不是还在疑惑,被翟振劫走的人,被他藏在了何处。
「是不是到现在,还恨透了他的背叛与出卖?」
他眉头皱了皱,脸上很难看。
容湛迈了一步,冷冷道:
「那日船舱大火,你看得尽兴。可若我告诉你,船舱里的人是你母亲与妹妹,你还会痛快吗?」
齐明承的淡然瞬间被撕裂,愤怒与崩溃,写满眉眼:
「放屁!
「我根本不会信你们的鬼话,你们就是为了刻意让我崩溃,看我丑态的。
「她们不会的,她们……她们……」
他在我与容湛的冷笑里,终于明白,这场局,自始至终都是我们精心为他设的。
他输了。
输给了我,也输给了容湛的算计。
借着女医问诊偷龙转凤的是他,以身为饵骗齐明承现身的也是他。
「你终究,太年轻又太急切了。没了你母亲出谋划策,又无你表舅,哦不,那是你父亲,无他们的从旁相左,你便如囚笼之兽,任人宰割而已。」
他深如寒潭的眸子里,写满震惊:
「你……你说什么?」
容湛笑出了声:
「说你父亲搞大了你母亲肚子, 却不愿负责,躲起来当起了什么游医。辛苦我父亲买一得二,忙活了半辈子。
「也说你父亲浪子回头, 甘愿无名无分,伴你母亲左右慰藉相思, 还为你谋划前程,却因你而死。」
齐明承身抖如筛, 不断摇头:
「不会!怎么可能!若是如此, 那我……」
「怎么?烧死了母亲妹妹, 又烧死了亲生父亲很崩溃?
「崩溃就对了。当我知晓我父亲为了你个非他亲生的野种, 都能算计我的性命时, 我也是这般崩溃的。
「若非母亲告诉我谋杀京官会很麻烦, 你就该在齐景死的那天,和他一起下地狱。
「你以为,我愚钝至极,便是不知你盯上我多日了?
「选在大雪天,便是要周尧能跟着车轱辘印追上我们罢了。
「明年秋后才处斩, 是太师为你求来的。拖着残败的身子,和亲手杀光亲人的悔恨,数着日子过会很煎熬吧。」
齐明承被如此之巨的信息,砸得灰头土面,满是崩溃:
「是你,你刻意折辱我,煎熬我, 让我生不如死的?」
「怎么可能,我怎会输给了你。父亲说了,你样样不如我,愚钝心软,难成大事。我如何会输给你。」
他眸光一闪, 骤然抬头, 恶狠狠瞪着我咆哮道:
「贱人,是你设计的,是你要害我母亲,是你!对不对!」
他一副终于想明白了的样子,冲我大喊大叫:
「我要杀了你。
「我给你下的毒呢?为何没有毒死你?贱人!贱人啊。」
不管他如何愤怒咆哮,我皆不为所动。
因为我那被齐景轻贱了的儿子,终究活成了他意料以外的样子。
「湛儿, 天晴了,你该放眼未来,去白鹿书院求学科考才是。
「这等脏人眼的东西,以后不要来看了。」
含笑转身, 我踩着一地风霜, 与我儿共奔大好前程。
三年后,容湛高中榜首,为大越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站在桃花盛开的树下, 他满身矜贵和从容,淡淡一笑:
「母亲,孩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 完 –
□ 调皮的豆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