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

在一起的第三年，闻景还是出轨了。
学妹发来视频挑衅，给我看他们在床上的十八种姿势。
我关掉手机，答应了导师的出国交换。
出发那天，我托人带给他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被剪碎的许愿带，和十七岁的他写给我的几十封情书。
每一封情书背后都有我的回信，是我后来闲暇时写下的一些关于未来的畅想。
那天闻景发疯一样追到机场，而我一次头都没有回。
永远都要朝前看，十七岁的闻景曾这样告诉我。
————
1
比赛结束的庆功宴上，我手机上同时收到两条微信。
一条来自闻景，是他的行程报备，说今天社团在外聚餐。
另一条来自他同社团的学妹陈佳，是她坐在闻景怀里，激情热吻的视频。
随着视频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句话。
「这样的素材我还有很多，学姐想看吗？」
我没有回复，可五分钟后她还是发来了一个网盘链接。
「所谓青梅竹马，不过如此。」
点开前我没有想到，里面的内容会是那么不堪入目。
画面中，男人粗暴地扯下女生的衣服，埋头在她胸口，随即又把她重重地扔在床上，覆身而上。
女生娇哼道：「学长，你需求这么大，怪不得繁星学姐满足不了你。」
「她在床上一定很无趣吧。」
男人冰冷的嗓音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你算什么东西，她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置喙。」
「少跟我提她，你不配ŧū́ₐ！」
女生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
「开玩笑嘛，怎么生气了~」
「她不能给你的我可以呀，今天这件衣服喜欢吗，我还有很多，你可以慢~慢~撕~」
男人嗓音低哑：「别发浪，有你哭的时候。」
那两道身影紧紧交缠在一起，动作也愈发凶狠。
我慌乱退出视频，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个人，真的是我认识的闻景吗？
我想否认，却又像是自虐般，重新拿起手机一个个视频划过去。
车内，私人影院，酒店，甚至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都有两人奋战的身影。
时间跨度长达半年，最近的是在三天前，两人的视频裸聊录屏。
如果我没记错，那天是闻景带我回他家吃饭，因为他妈妈另外给我准备了房间，所以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原来那天隔着一面墙，他还在和别人视频裸聊。
我无力地放下手机，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堵胀酸涩。
我印象中的闻景，有明亮的双眸，笑起来还会露出一点小虎牙，每一根头发丝都沾染着纯粹干净的少年气。
而视频中的他，满眼情欲，动作色情粗暴，嘴里说的都是不堪入耳的靡乱言语。
我实在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可他们却又真真实实地长着同一张脸。
2
和闻景在一起三年，我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心。
我从不查他的手机，也不会在某个瞬间突击查岗。
就连前段时间短视频流行的各种试探男朋友真心的方法，我都不屑于用在闻景身上。
我一直坚信，爱不必试探，它只会藏在每一个细节里。
我自认是一个对感情迟钝又谨慎的人，可闻景的爱总是那么热烈又坦诚。
十五岁那年我家庭破裂，爸爸出轨小三怀孕，父母离婚后，没有人想要我这个拖油瓶。
我至今记得妈妈走的那个雨夜，我跟在出租车后面跑，求她带我一起走，但她没有回头。
哪怕汽车尾灯早就消失不见，我还是固执地跑到筋疲力竭，最后摔倒在水坑中，是闻景撑着一把伞找到我。
少年单薄的身躯，撑着伞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却一步一步把伞挪到我的头顶。
我哭着说我再也没有家了。
我永远都记得闻景当时的眼神，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仿佛燃着一簇火，可以融化冰霜，也可以点亮黑夜。
「叶繁星，你还有我。」
透过湿透的衣衫，是他灼热的体温给我提供热源，仿佛永不会消散。
爸妈离开后，我独自生活，要负担自己的学费、买学习资料的费用，还有生活费。
我白天上学，整理好笔记和错题集，然后再拿去复印，挂在网上卖。
我在的高中是重点中学，我成绩也好，笔记有很多人愿意买。
除此之外，每天放学我还会收集好教室里的矿泉水瓶带回家，每隔一段时间拿去废品站卖。
周末我还会去做兼职，发传单的时候听英语听力，摇奶茶的时候背数学公式，洗盘子的时候听老板放的新闻。
我抓住一切时间赚钱，同时学习。
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
最开始有一些同学会嘲笑我，说我寒酸，说我爸爸跟外面的女人跑了，抛妻弃女，而我是没人要的小孩。
我努力装作不在意，可哪能真的不在意？
明明都是同龄人，他们只需要安心学习，而我却还要拼了命地养活自己。
可我没有时间去和他们计较，光是生存和学习就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精力。
但每次这种时候，闻景都会冲出来维护我，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打架，谁说一次他打一次，最严重的时候把人打到骨折，受了处分，可他还反过来安慰我。
「不要听那些话，繁星，你很好，你很优秀很坚强，你努力的每个瞬间都在发光。」
「你只管往前走，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为你保驾护航。」
有一次我因为贫血晕倒，闻景把我送到医务室，在我床边守了一晚，眼睛都熬红了。
从那后他就坚持每天给我带饭，不让我去吃食堂，怕我不接受，又让我给他补课作抵消，他说他要努力和我上同一所大学。
那时候闻景的爸爸已经创业成功，家里条件比我好了一大截，我有意和他保持距离，可他总是能用他的方法向我靠近。
为了给我送零食，就请全班同学一起吃。
为了给我攒空瓶子，他把打篮球时大家喝空的水瓶都带回教室。
为了让我多休息，他花钱雇人在我旁边来回溜达接传单。
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自尊，又热烈张扬地为我抵挡风雨。
我们之间的距离，我退后一步，他便往前走一百零一步。
后来他终于走到了我身边。
可他还是出轨了。
3
见我很久没动静，师姐敲了敲厕所隔间门。
「繁星，没事吧？」
我回过Ṭṻ₈神，抹了一把脸：「没事，就出来了。」
回到饭局，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明天还要坐车返回学校，就没再续第二摊。
临走前我和导师说，我愿意出国交换，去国外带合作项目。
导师看了我一会儿，问我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我想了一下，其实不算改变主意，只是突然发现未来里少一个人，自己做任何选择都会更轻松。
导师是在两周前告诉我，学院里有一个出国交换的名额，出国交换一年带合作项目，回来可以直接保研。
当时我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找了很多资料，综合起来做了两份方案，那时候，我下意识地把闻景放进了我的未来里。
我想着找一个时间和他商量一下，如果他支持我出国，我们可以异地一年，两个国家的时差，一整年中可以见面的假期，我全都标注好了。
如果他希望我留下，我也不是一定要出国，以我的能力，我一样可以申请保研或者直接参加考试，国内也有很多好大学，哪条路都不差。
那时我总想着，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最黑的夜我们都一起走过了，往前都是坦途。
可我忘了，人心总是藏在重重包裹之下，眼前看见的人，却读不懂他心底的想法。
正如我细细规划未来，而他的心却早已游离。
也罢。
前路漫长，我独自前往。
4
回程当天，导师告诉我已经为我争取到了一个出国交换的答辩名额，让我好好准备下周的答辩考试。
师姐听说我有出国的想法后，笑着揶揄道：「繁星，你要是出国了会担心男朋友出轨吗？」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师姐以为我的笑是自信，她叹了口气自顾自说：「算了，当我问了句废话。」
「你那个二十四孝忠犬男友，我就没见过比他还痴情的。」
「这样，你改天让他开个班，我把我对象抓去学学男德。」
我还是没有说话，车厢里热热闹闹，话题很快就被岔开了。
我望着窗外，从疾驰而过的风景中看见自己黯淡的剪影。
在所有人眼里，闻景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男友，有颜有钱有身材，最重要的是，他在任何场合都从不掩饰对我的爱。
大学军训那会儿，闻景几乎每天都挂在表白墙上，有很多胆子大的女生直接拦着他当众表白，闻景烦了，直接定制了一件纯黑 T 恤，前后都是五个大字：「有对象，别烦」。
大一时的冬天，有天我上课上到一半突然下大雨，我站在教学楼前等雨停，一抬头就见闻景撑着伞走近，那时他还发着高烧。
闻景脾气实在算不上好，Ṭú⁽可对我从没有红过脸，最生气的一次是我外出做家教，手机忘了充电他联系不上我。
最后他直接带着两个警察敲开了我雇主家的门，见到我的那一刻他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回去时我再三保证下次一定充满电，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还是没有把他哄好，无计可施之时他突然抓着我的手扇了自己两巴掌。
「如果你出事了，我会恨自己没有再早点联系你。」
「算我求你，别再失联了……」
他红着眼睛低声下气，在昏暗的路灯下，他捧给我的是百分百的真心。
我相信那时的爱一定是真的。
可后来的背叛也是真的。
真心总是这样瞬息万变。
5
手机震动拉回了我飘散的思绪。
我点开微信，是陈佳发来的信息。
【学姐，见面聊聊？】
我没有回复，也不会和她见面。
以前我还小的时候，每次想起破裂的家庭和离开前的争吵，都会下意识地恨上那个第三者。
后来我想明白了，第三者自甘堕落纵然可恨，可出轨的男人更可恨。
既想留住安稳，又要追逐刺激。
一段感情里，中途变心也好，热情消散不爱了也罢，明明可以选择体面的结束，清清白白地开始，可他们偏偏要让另一方被欺骗，被蒙蔽，被插足。
他们享受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撕打甚至歇斯底里的快感，最后还不忘再 PUA 一把，因为你不好我才找别人。
这种时候，大家往往只会把关注点放在第三者身上，而男人则会隐身。
在这种不对等的博弈中，做错事情的是男人，可受伤害的是女人，背负骂名的也是女人。
多可笑。
无论陈佳找我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关心。
我不会为了男人和她争风吃醋，更不会拿自己和她攀比。
我清楚自己的来时路，也明白自己的去处。
十五岁的叶繁星被父母抛下时，可以埋头从黑夜走到黎明。
二十一岁的叶繁星被爱人背叛时，依旧不缺重新开始的勇气。
6
回学校那天，闻景来接我，他像往常一样给我带了爱吃的糕点，哪怕那家店每次都要排队半小时。
他看向我的眼神依旧温柔深情，找不出半点破绽，就好像他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这么会演。
而我也这么能忍。
我以为自己会痛哭，会歇斯底里的质问，一定要是这样的结局吗？
可我没有。
发现闻景出轨后，除了那一瞬间的绝望和痛苦，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意义了。
为什么出轨，为什么欺骗，为什么伤害，都没意义了，我不是非要知道这些答案。
人生这一路，过客无数，任何时候都不要被不值得的人绊住前进的脚步。
那些没走完的路，我自己去就是了。
后面的时间，我全身心投入答辩准备，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待在实验室。
直到答辩结束，我顺利拿到出国名额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和闻景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
这应该是我们断联最久的一次。
以前我也有忙的时候，闻景总是很理解，他会默默给我点好外卖，给我微信留言报备行程，这样毫无消息还是第一次。
刚这样想着，闻景的电话就打来了。
他那边很安静，只有呼啸的风声，衬得闻景的嗓音格外清亮。
「繁星，忙完了吗？」
我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轻轻嗯了一声：「差不多了。」
闻景：「见一面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说在操场等我。
我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晓我已经知道了他出轨的事情。
但这些好像也已经不再重要。
我拿起外套往外走，还没有到操场时，我又收到了陈佳的信息。
一张闻景的背影照片。
还有一句话。
【他刚从我这里离开，不信的话翻翻他的卫衣帽子，有我美甲上掉落的钻。】
我还是没有回，但那边似乎并不想放过我。
【学姐，脏了的男人你还要吗？】
我本不想和陈佳牵扯，但她三番两次地舞到我面前，我有些不耐烦。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她给我发了一条语音，带着点轻挑的笑。
「学姐，你见见我呀，我有些有趣的事情要告诉你呢～」
7
我拿着手机往前走，远远就看见了等在操场门口的闻景，见我来了他上前几步，像往常那样牵住我的手。
「冷不冷？」
我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不冷。」
闻景垂眸看了我一会儿。
「繁星，还没有恭喜你拿到交换名额。」
我愣了一瞬，出国交换的事情我没有和闻景说过。
他看出了我的想法，轻笑了一下。
「打球的时候，听见你们学院的人提了一嘴。」
「我知道你最近都在准备答辩，所以没有打扰你，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在……不断调整自己。」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我有点生气，也很难过，我怕你没想过我们的以后。」
「但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知道这一路走来你有多努力，我不会阻拦你成为更好的自己，我会一直等你。」
我看着闻景，他说话的时候眼底有细碎的光波流转，一如十七岁的赤诚。
一时之间，我竟分辨不出那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我突然抬手抱住了他，他以为我是感动，更大力的回抱住我。
「繁星，我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就在你身后。」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在他的卫衣帽子里找到了陈佳故意留下的碎钻。
尖锐的棱角刺在我指尖，Ṱũ¹细细密密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心里。
原来一个人的情深竟可以装得这样真？
我努力忍下眼眶酸涩，轻声说：
「关于以后的答案，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出国前，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8
关于出国时间，我对闻景撒了谎。
我走的那天，他正在考雅思。
他说要为以后出国见我做准备，如果我以后打算留在那边，他也会追随我一起出国。
曾经在我满心欢喜勾画我们的未来时，他的心游离在外。
在我计划着离开再不会回头时，他却奋力地追赶未来。
我们之间，终究是一场错位。
离开那天，我去了一趟北苑，那里有江城最灵的许愿树。
高三毕业时，我在树下答应了闻景的告白，他求了一根许愿带，写下永远爱我的承诺。
我记得当初闻景把许愿带挂上去时绑得很紧，他说再经历一百年的风雨也吹不散。
可去的那天，我没怎么用力，许愿带就落在了我手上，也许是天意。
我望着上面遒劲有力的字迹，仿佛隔着时光又看见了那个神色飞扬的少年。
承诺没有错，那一瞬的感情也是真的，只是我们不该在不懂永远的年纪，轻易许诺永远。
回到学校，我找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闻景写给我的几十封情书。
从高二开始，闻景断断续续地给我写了很多情书，有些是他自己写的，有些是偶然看见的情诗摘抄下来。
他说要记录每一个因我而心动的瞬间，以后老了再说给我们的孩子听。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在一起，他就说得那么远，我有些羞赧，骂他胡说八道。
他笑了笑，露出一点虎牙尖尖。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或早或晚，繁星，我们一定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他那么自信，那么认真，光听着都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我们也许真的会有未来。
自从家庭破裂被爸妈抛弃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自己这辈子不会爱上别人。
连血缘亲情都可以轻易被抛下，毫无保障的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显然闻景是例外。
我封闭，他便赤诚；我退缩，他便前进；我胆怯，他便勇敢；我心灰意冷，他便炽热明亮。
他总有那么多办法渗透进我的内心。
我想，闻景和别人总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开始在他的情书后面回信。
他情书写得毫无章法，我回信也回得随意从容。
有时候仅仅是偶然闪出的一个画面，我也会记录在背后，这样的过程，就像是在慢慢搭建属于我们的未来。
几十封情书，回信写满了，我又拿出了新的信纸重新提笔。
我想，结婚那天送给闻景，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只可惜，我们不会有以后了。
这些关于未来虚无的幻想，曾经心动的不同瞬间，我一并还给他。
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9（第三视角）
闻景考完试出来时，突然很想叶繁星。
他以为是舍不得，毕竟明天她就要出国了。
他第一时间给叶繁星打电话，提示关机。
闻景突然没来由的心慌。
他们约定过的，永远不会再失联。
闻景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他不知道这种预感来自哪里，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学校。
在叶繁星寝室楼下，闻景碰见了她的室友，她们奇怪地问他：
「她今天出国呀，你不知道吗？」
那一瞬间，闻景差点站不住。
叶繁星骗了他，她自己走了。
至于原因，只有一种可能，她都知道了，知道了他的背叛，知道了他的虚假。
这样的想法在他拿到那个小盒子时得到了印证。
那条写下十七岁承诺的红带子，本该挂在许愿树上，此刻却被剪成了碎片，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而碎片的下面，是他曾经写给叶繁星的情书，封皮上是飞扬的小楷：「致永远闪闪发光的叶繁星同学」。
十七岁的叶繁星接受了他的心意。
二十岁的叶繁星把他所有的心意一并退回。
她这样决绝。
叶繁星真的不要他了。
这个结论让闻景心痛到窒息，他眼前发黑，手中的盒子没拿稳摔落在地上，碎片和信散了一地。
闻景跪在地上，匆匆忙忙把东西捡回来，抱起盒子赶往机场。
他维持不住一点镇静和体面，发疯一样催司机快点，再快点，司机看他像个疯子，直接报了警。
他还是没能赶到机场。
闻景生了场大病，连续发烧三天，醒来后立刻给陈佳打了电话。
陈佳那边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衬得她语气格外轻快。
「是我告诉她的，那又怎么样？」
「我就是要告诉她，你他妈就是个渣男！」
「一次出轨就不算出轨了吗？装什么深情，你也配？」
陈佳大骂他一顿，然后挂了电话。
彼时陈佳正在三亚搂着男模吹海风。
有两件事陈佳骗了叶繁星。
第一件，她根本不是江城大学的学生，她只是个会所卖酒的。
第二件，闻景和她只是一夜情。
陈佳见过闻景很多次，他总是会和一群公子哥来会所玩，大家都有对象，都喜欢点模特，唯有他每次喝点酒就走，所有人都笑他是「老婆奴」，他不在意，还笑得挺得意。
陈佳记住了他，给他取名「痴情哥」。
偶然一次，闻景照常和狐朋狗友一起来喝酒，但看得出来，他那天很烦躁，一直在看手机，听说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有个兄弟劝他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企图用他那及时行乐、一次不会被发现的歪理劝说闻景，闻景发了通火，还是只喝酒。
后来大家玩嗨了，不知是谁把陈佳推进了闻景怀里，闻景喝了蛮多，眼神迷蒙间按着陈佳吻了上去。
陈佳推开他，以为他喝醉了，可那晚闻景带她去了楼上的酒店，那时陈佳才知道，他没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佳心里嗤笑ťúₔ，这世上果然没有「痴情哥」，有的只是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
但她没有拒绝，反正经理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她再不陪客酒也不让卖了，闻景长得好，大方，作为她第一个客人不吃亏。
事后闻景给了她一笔巨额封口费，让她管好自己的嘴。
陈佳嘴里说着「谢谢财神爷」，心里却翻了个大白眼。
那天后闻景没再找过她，也没找过别人，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痴情哥」。
但陈佳知道，脏了的男人就是脏了。
偶然一次，陈佳在超市遇见了闻景，也见到了他的女朋友。
陈佳见过那个女生，半年前她发烧出来买药，结果崴到脚，还被一个醉酒的流氓堵在巷子里，那个女生恰好经过，抄起板砖就冲了上来。
她看着瘦，劲还挺大，愣是把她背到了诊所。
很小的一件事，她估计早就忘了，所以没认出陈佳，但陈佳记得她。
那天回去，陈佳想办法加到了她的微信，谎称自己是闻景同社团的学妹。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加上后很久都没联系过。
后来陈佳决定辞职走了，她有个梦想，在海边开个小卖部，钱攒得差不多了。
走之前，她翻出了和闻景睡的那天偷拍的视频，决定用来敲诈闻景一笔就跑路。
发出去之前，她又改变了主意。
在离职那天，她一屁股坐进闻景怀里搂着他狂亲一顿，还找人拍了视频。
她很快就被闻景推开了，闻景皱着眉怒气冲冲，像个被玷污的贞洁烈男。
陈佳笑着走了，然后转手把视频发给了叶繁星，以小三的口吻向她挑衅。
除了热吻视频外，陈佳还做了个文件包，里面除了那一个真视频，其他都是用 AI 换脸处理过的。
至于真实性，她一点都不担心叶繁星不相信，毕竟人在伤心的时候是不会变成福尔摩斯的，更何况她首先看见的是真东西。
陈佳做这些的原因很简单。
在她眼里，出轨一次和多次没有区别，但她想让叶繁星被激怒，然后离开闻景。
她觉得闻景配不上叶繁星。
但她没想到叶繁星没反应，根本不搭理她。
陈佳手上没东西了，想约她见面，也没音信。
陈佳懒得管了，在最后离开前又转手把视频发给了闻景敲诈。
那天闻景来找她拿手机，并确认她手上没了备份，她灵机一动，又凑上去抱了闻景一下，并趁机把美甲的钻扣下来扔进了他帽子里。
她赌闻景一定会去找叶繁星。
渣男都是这样，做了亏心事之后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受害方一些，更何况闻景那么喜欢叶繁星，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那有什么用呢，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一次和无数次，没有区别。
闻景走后，她算着时间最后一次联系叶繁星，但叶繁星根本不愿意见她。
她不骂人，也没生气，就是留下一句「你们的烂事别再找我」就把陈佳拉黑了。
后来陈佳听说叶繁星准备出国留学，她想了一下，猜到叶繁星会把闻景甩了，毕竟能抄起板砖砸流氓的人，绝不会咽下这种气。
可怜闻景，还一直以为叶繁星不知道，还想着和她一起出国。
叶繁星这样优秀的人，错过一次就是永远错过了。
不珍惜，是他活该。
真爱一个人，永远不会抱着侥幸心理。
这世界上的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陈佳放下手机继续晒日光浴。
她丝毫不为自己的不讲武德感到羞愧。
她这个人，从小就在烂泥里，是个无素质无道德无良心的三无人民，眼里只有钱。
10
飞机起飞前我就已经把手机关机了。
没有什么必须要看的重要信息。
近期忙活了很久，大脑和身体都很累。
我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了。
恍惚间，我梦见高二那年的寒假。
那时候我不肯回头求父母，只是自己默默兼职攒钱，我每天都打三份工，上午在便利店收银，下午在奶茶店工作，晚上还接了家教补习。
家教地方其实不算远，只是冬天天黑得早，每次回家天早已黑透。
闻景不放心，每天都会在我做家教的地方接我，那里有一条小巷子，灯光昏黄，每次都会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我远远就能看见他在等我。
我们一起坐公交，安静地听着音乐，半小时车程，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闻景早就不住在街道了，每次都是他送完我，再回自己家。
有一天，我一进门就被捂住了嘴，有人提前藏进了我家里。
我拼命挣扎，却抵不过成年男子的力量，还是被拖到床上，他压住我的手脚，我用嘴去咬，他两巴掌扇下来，我头脑都有些发晕。
我工作了一天，浑身都无力，却还是用尽全力抗争，撕扯间我的手机被甩了出去，我看见屏幕亮了，是闻景的电话。
我拼命想去拿手机，却被拖了回去，衣服被撕开一半时，闻景突然折返回来，他几乎是单手扯起伏在我身上的人，用力扔了出去。
一起滚落在地的，还有他刚买的两个烤玉米。
十七岁的闻景个子蹿得很高，力气也大，挡在我身前像是可以隔绝所有黑暗。
他脱下外套裹住我，眼睛通红双手也不停地颤抖，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一直在说对不起。
从那以后闻景就要求我的手机必须保持接通状态。
而每天晚上回家，他都要先进去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地方可以藏人后，再让我把门反锁好，再在门外站一会儿才会离开。
不论刮风下雨，都是如此。
那时候，冬夜刺骨的寒风也吹不散少年的热情，他的眸光就是一簇热烈的火，是我的热源，仿佛永不会熄灭。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闻景买了一束花跟我告白，平常大大咧咧的人，拿着花手都在抖，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三遍。
他的眼睛那么亮，像是一片星空，所有繁星都被点缀其中。
「繁星，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往前走，别回头，人生的好风景都在前面。」
「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11
梦醒了，脸上一片湿润。
少年清脆的嗓音仿佛仍在耳边。
我提起行李去登机。
旁边有人不小心扯掉了耳机，音乐缓缓流淌。
————
「秋风起，云的回乡曲」
为相聚，不远万里。
「天注定，未来总有人缺席」
「还好是，深爱过你」
（全文完）
番外：（男主视角）
闻景二十九岁那年，查出了肝癌，晚期。
医生说没有太长时间了，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可以抓紧时间去实现。
那天闻景在卧室坐了一夜，天快亮时才起身，从另一侧床头柜拿出了一个盒子。
这是叶繁星当年出国时托人带给他的。
里面那条被剪碎的许愿带已经被他拼好了，虽然有些边角的布料缺失，但上面的字还能看得清。
【闻景爱叶繁星，生生世世】
笔触稳健流畅，一如当时落笔时的心境，是那样坚定不移。
可他没做到。
他被这花草纷飞的世界迷了眼，只为了寻求短暂的刺激而一脚踏入无尽深渊。
是他亲手把叶繁星推开的。
他明明知道，叶繁星愿意和他在一起是克服了多大的障碍，可他不珍惜。
这八年，他每一分每ẗü₁一秒都活在悔恨之中。
无数次回想，每次都恨不得回到那个晚上捅自己两刀。
他怎么会抱着那样的侥幸？
他怎么敢有那样的侥幸？
叶繁星是多么清醒骄傲的一个人，当初被爸妈抛弃后，她宁愿一顿只啃半个馒头，也不肯再回头去求她的父母。
她怎么可能会原谅出轨的自己？
他忘了，叶繁星从不回头。
闻景眼眶酸涩，把盒子里的信封一封一封拿出来，拆开。
在拿到盒子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每一封信的背后她都有回。
这些信，她原本是想结婚那天再给他的。
可他收到那天，却是离别之日。
叶繁星不要他了。
闻景看着背面娟秀的字迹，都能想到她当初写下这些内容的样子，一定是眉目温软，嘴角带着点笑。
她认真地把他规划进了未来里，一句一句写下关于以后的畅想。
从房子的户型，窗帘的颜色，书柜的高低，到飘窗的软垫，还有小猫的名字。
她想得那样细，光看着那些文字都能想象到画面，美好的像梦一样。
原来她曾那样认真地想和他有以后。
是他不懂珍惜。
都说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银针，所以他的报应早早地来了。
天亮之前，闻景给叶繁星发了一封邮件，告诉她ẗű₁自己癌症晚期，并且询问是否可以再见一面。
自从八年前叶繁星出国后，她就一直没ṱű̂₍回来，本来是要回国保研，后来她项目带得出色，有个机会就刚好留下发展。
叶繁星总是很清醒，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总是在努力向前。
而他，却永远留在了八年前，叶繁星离开的那天。
晚上，闻景收到了叶繁星的回信，她说会在两天后回国。
那一刻闻景满心庆幸，她还愿意见自己。
去接机的那天，闻景选了很久的衣服，头发也反复打理了好几遍，可日渐消瘦的身形却还是挡不住病态。
那天他站在风中等待，仿佛回到了高二时期的寒假，他每天都站在巷子口，等叶繁星做完家教再一起回家。
那时也是这样的冷风，他就靠在墙上用手机写情书，那时胸腔火热，寒风怎么也吹不散他的一腔热情。
闻景正想着，叶繁星出现了。
八年不见，她清瘦了一些，烫了卷发，化了淡妆，神色些许疲惫，却还是那般明媚。
他终于说出那句：「好久不见。」
回酒店的路上，叶繁星询问他的病情，鼓励他要积极配合治疗。
闻景明知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她的话总能安抚人心，他笑着说好。
叶繁星没有太长的假，她只能待三天。
但足够了。
这三天，是老天给他的馈赠。
他们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一起回了学校，吃了特色小吃，也看了看改建的街道。
八年，足够颠覆一座城市大部分旧貌，他们走在曾经的路上，却已经找不到过往的半点踪影。
时过境迁，这一刻闻景切身体会。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看了高中数学老师，是一位很慈祥的女性，她曾经对叶繁星有诸多帮助。
上学时，她经常送叶繁星一些崭新的教材，偶尔也会做一些肉菜让她带回家吃，叶繁星都记得，并特地从国外带了一个肩颈按摩仪。
两人离开时，老师对着他们说了许多祝福的话，她以为他们还在一起。
闻景先一步开口谢过，叶繁星没有说话。
从老师家里出来，闻景喊住叶繁星，他想问如果当初他没有鬼迷心窍，没有犯错，那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是不是如她所想，装了浅绿色的窗帘，养了一只叫「星星」的小猫。
可他没问出口，叶繁星电话响了，她看着来电显示，说了声抱歉便到一边接电话。
再回来时她神色带了些歉意。
「我可能明天就要回去了，我男朋友下楼时摔断了腿，我得去看看。」
那一刻，闻景说不出心底的滋味，只觉心中酸胀，喉间苦涩。
他还是没有问出那句话，而是问：「繁星，你还恨我吗？」
叶繁星愣了一下，随后笑了。
「闻景，我没恨过你。」
「感情里的对错，不会消弭你曾经带给我的温暖和力量。」
「当时难过伤心是真的，但这么多年过去，回想起来我还是很感谢你。」
「感谢你曾为我撑的那把伞，感谢你在自卑敏感的青春期，坚定无畏地站在我身后。」
「感谢你无数次治愈被生活锤打得满身狼狈的我, 感谢你陪我走过这么远的路。」
十七岁的闻景, 永远是叶繁星生命里的一道光, 在最昏暗的夜里, 照亮她这颗孤单的星星。
闻景红着眼眶，看叶繁星眉目清亮的说着每一句感谢，坦诚又释然。
叶繁星还是没变, 她总是愿意记住别人的善意。
叶繁星回去那天，向闻景要了病历材料, 她说回去会帮忙问问认识的医生朋友。
她站在机场门口, 微风吹动她的碎发，衬得她眉眼温柔。
「闻景，好好治疗，都会好的。」
哪怕她当初被伤得那么深, 走得那么决绝, 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仍旧是鼓励。
叶繁星回去后，推了一个名片给闻景, 之后所有的医生推荐和医院对接，叶繁星都没再插手。
后来闻景才知道，那个人是她男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闻景总觉得自从加上他后, 他的朋友圈更新得格外频繁, 但无一例外全是叶繁星。
晨起化妆的她, 窝在沙发里看书的她, 和小猫打架的她，还有接受求婚的她。
闻景知道，他是在无声地炫耀和宣示主权。
男人的心思男人最懂, 毕竟这样的事情, 闻景以前也没少做。
他一直都知道叶繁星有多耀眼，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他都恨不得宣告全世界。
所以才会在发烧三十九度时，仍旧坚持去给她送伞, 搂着她从人群中离开时, 他在心中暗爽许久。
这样璀璨的星星，他弄丢后总是有很多人抢着要，但他很高兴, 因为叶繁星的幸福而高兴。
闻景住进了医院, 身体各项功能都在逐渐消退，生命也在一天天流失。
最后的日子里, 闻景抱着那个盒子, 每天都要把里面的信件拆开看很多遍。
他细细地感受叶繁星描绘的每个画面，试图为自己搭建一个虚幻的梦。
两个月后，叶繁星收到了闻景去世的讣告。
那天她在窗台边站了许久, 最后有人在她的肩头披上了一件外衣。
那晚叶繁星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十七岁的闻景。
她从雇主家里做完家教出来，闻景就站在巷子口，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走近后, 闻景从兜里掏出一颗棒棒糖。
他笑得两个眼睛弯起来，还露出了一点小虎牙。
他伸出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
「叶繁星同学，今天也辛苦啦。」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