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临终前将他和同性爱人领养的孩子交给了我。
他求我抚养季移星到十八岁。
我厌恶我哥,自然也就厌恶季移星。
所以即便身处一个屋檐下,我也从不给季移星好脸色。
在他二十岁那天就迫不及待地跟他断绝了所有关系。
后来,季移星搞垮了我的公司,逼我向他低头。
将我按在床上的时候他说,「小叔叔,你知道吗?我真的恨死你了。」
我看着他绝望又狰狞的脸,忽然笑了。
「你恨我什么呢?」
他忽然怔住,有滴泪落在了我的脸上。
「你不过是恨我不够爱你罢了。」
-
接到医院的电话,我坐在办公桌前抽了三支烟。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我,「乔总,您要去看看吗?」
「不去,我没有什么哥哥。」
他说了声是,便退下了,我沉默地看着窗外,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束光消失在了我眼前。
最终还是起了身,拿起了车钥匙向外走去。
乔时屿住在最好的私人医院里,病房内是应有尽有的奢华。
只是孤零零躺在床上的那人,是无论用多少金银堆砌也遮掩不住的伶仃。
他带着呼吸面罩,上面有因为激动而产生的白雾。
他有些费力地看向我,「小年,你来了。」
坐在他身边绞着手指的小男孩偷偷看了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别这么叫我。」小年这个称呼只属于我曾经那个温柔稳重的兄长,已经不属于现在的乔时屿了。
我拉过椅子,在一边坐下,「当初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吗?为了他跟家里决裂,气死了爸妈,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躺在这里啊?」
我嘲讽他,可看着他目光悲戚的眼睛,又不觉得痛快。
「当初,是我太混账,现在,也算是我的报应吧。」
「小年,我没有几天可活了,等我死了,我会跟爸妈赔罪的。」
「只是,移星是无辜的,我死了以后,他没人看管,算我求你最后一件事,你替我,将他养大。」
「我的遗产,我分成了两份,一份留给你,一份等他二十岁,你帮我交给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葬在梅园,我在那里已经买好了墓地,你愿意来帮我主持葬礼吗?」
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身后事,我盯着他,忽然觉得内心一阵荒凉。
季移星抬头看着他,葡萄一样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可却忍着没有落下。
气氛太沉重,闷得我喘不过气,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又被他更急切地叫住,他一激动,连带着心电图开始剧烈起伏起来。
季移星立刻伸手拉住了我,我第一次听那个小孩讲话。
带着哭腔,很可怜地祈求我,「叔叔,您先不要走,您听爸爸把话说完好不好?」
我停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乔时屿的声音很小,又很艰难,「小年,哥哥求你。」
我闭了闭眼,忍着鼻酸,「从爸妈死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什么哥哥了。」
2.
我是个不爱哭的人。
可从医院出来,我摸了一把脸,摸到了满手冰凉。
幼年时分我觉得上天待我很好。
我有着很有钱的家庭,父母恩爱和谐,还有一个成熟稳重、又爱我的哥哥。
乔时屿比我大十一岁,从我出生起,我就是在哥哥和爸爸妈妈的臂弯中长大的。
在我懂事那年,一切急转直下,乔时屿领着他的同性恋人回了家。
我爸心脏不好,在乔时屿跪着一定要跟他的恋人结婚不可的那瞬间犯了病。
没救回来。
乔时屿为什么没有迷途知返,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太爱另一个人了,也许只是因为,他再也无颜面对我和妈妈。
总之那几年,家里没有欢声笑语了,也没有人再提起乔时屿。
妈妈和爸爸年少相识,相爱了几十年,生下了两个孩子。
在爸爸死后,她的生命也难以抑制地急速消耗下去,像一朵再也汲取不了养分的花。
我哭着求着,最后无力地看着妈妈也离开了我。
我是恨乔时屿的,但此刻看到医院外冰冷的雪花,我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幼时他抱着我,捏我哭得通红的脸蛋,笑着哄我的模样。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恨他,可我也只有他了。
在他离世之后,世间就再无人与我血脉相连。
我终于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儿了。
和他领养的那个小孩一样。 -
我还是出席了他的葬礼。
葬礼上的面孔我都不太熟悉。
只有一个季移星,那张粉雕玉琢的脸我记得很清楚,我也很厌恶。
我记得他刚领养季移星的那年,给我打过电话。
电话里他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他说,「小年,我领养了一个孩子,很可爱,你想见见他吗?」
「以后,他就是你的小侄子了。」
「妈妈很喜欢小孩子,我可不可以……」
我的声音出乎平常地尖刻,「不可以!你想都别想!」
「你现在领养个小孩,你幸福美满了还想带回来恶心我们?!」
「带着你那个小杂种有多远滚多远!」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颤着声音说,「对不起,小年。」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季移星的存在,只是他在我的脑海里从来不是一个具象的人。
他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恶心我的符号。
一个弄得我的家庭支离破碎,却让罪魁祸首有了美满家庭的符号。
我远远地看着他,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别着白色的胸花。
对着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躬身回礼。
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可以看到薄薄的眼皮上那一圈哭到红肿的痕迹。
那小小的身影站在灵台前,有种说不出来的寂寥。
我站在远处看了许久,一直到吊唁结束。
所有人都散了,他还迷茫地站在原地。
像是不知道未来在何处,无人再给他指引。
我走到他面前,只țũ̂₊落下了两个字,「走吧。」
他仰头看我,眼里落下两串豆大的眼泪,但又怕惹我厌烦,赶紧抬起袖子擦掉。
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他跟得不远也不近,远了怕被人抛下,近了怕被人嫌弃。
站了一天的双腿有些发麻,他走着走着一个迈步没站稳,狠狠地摔了一下。
我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他的双手撑在地上磨破了皮,膝盖也受了一点伤。
但很快就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对我露出了一个尴尬又讨好的笑。
小声地叫了我一句,「小叔叔。」
我从来不承认这是我的侄子,但看着他拘谨地擦着裤子上的泥污时,我第一次没有反驳这个称呼。
4.
我带他回了家,我工作很忙,爸妈去世后,家里公司里的所有事情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只负责养着他,让他活着就够了。
大部分时候我不怎么见他。
一次回家正巧碰到他在吃饭,见我进来,坐在餐桌旁的人立刻放下了筷子,局促地站起身来,跟我打招呼,「小叔叔。」
管家替我换了鞋,我撩起眼皮看向他,目光很淡,我看到他稚嫩的脸上,表情变了变。
然后才低下头重新叫了一句,「乔先生。」
我从来没寄人篱下过,但我算是懂一点那种心情。
所以我理解季移星所有的小心翼翼、不安谨慎。
我没理他,径直上楼,管家跟在我身后,随口询问道,「您要吃饭吗?」
季移星还站在桌边,我垂眸看了一眼他的身影,「不吃了,倒胃口。」
他的身影僵了僵,这个角度我看不到他那张难堪的脸。
直到回了屋,管家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小少爷,我知道您恨大少爷,但,那小孩……」
我换下衣服扔到他手上,他在我家工作了三十多年,比我在乔家的时间还要久,我拿他当半个长辈。
听他说话也并没有动气,只是笑着反问,「柳叔觉得他很无辜很可怜?」
管家叹了口气。
「可我不那样觉得。」
其实我撒谎了,我又何尝不知道季移星无辜。
他不过是一个出生就被丢在孤儿院的人,又恰好被乔时屿收养,他没做错什么。
可我看到他那张脸,我就克制不住我的怨恨和愤怒。
我知道我的自私和傲慢,但对季移星,我不会心软。
5.
管家和家里的阿姨都觉得季移星很懂事。
每天很安静,除了吃饭和跟家里人问好,就是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学习。
我成了他的亲属联系人。
他的老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电话里老师的语气很轻快,「移星拿了竞赛第一名,周一会有表彰会,您记得准时出席。」
她很确定我会去,毕竟不管是哪个家长听到了孩子有这样的成绩都会脸上有光。
我身边没有人会跟我提起季移星的名字。
所以我签文件的手还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不去。」
然后不顾那边惊讶的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第二次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以为又是什么表彰会。
所以晾着没有接,等电话不孜不倦地响了三遍,我终于皱着眉头点了接听键。
「以后他的事情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老师顿了一下说道,「季移星在学校跟同学打起来了,受了点伤,你来学校一趟吧。」
语气已经没有了第一次通话时的客气。
我皱眉挂了电话,有些不爽地捏了捏眉心。
助理抱着文件进来,「乔总,人齐了,都在会议室等您了。」
我想了想,还是起了身,「取消吧,我有点事。」
季移星那种安安静静的性格,好像你扇了他一巴掌他也只会低着头擦眼泪的性格,居然也会跟人打架。
去了学校,办公室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对方脸上也挂了彩,正被妈妈揽着肩膀,低头问着有没有事。
而对方的爸爸中气十足地说道,「肯定不是我家小孩的错,今天他必须赔偿还有跟我儿子道歉!」
老师打着圆场,说,「还不清楚什么原因呢,赔偿的事情先等他家长来了再说吧。」
对方家长看向了季移星,语气不善,「你家长呢?!怎么还没来?」
季移星站在角落里,在众人簇拥、呵护宠爱的同学面前,他像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灰尘。
我透过门缝看到他的身影,这才有了种半大小子长得很快的感觉。
他好像长大了很多,只是我无知无觉。
「他不会来的。」我听到季移星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
既没有平时在我面前的唯唯诺诺,也不带一丝生机。
很客观地说出了这个事实,他本就不被重视、不被爱的事实。
对方爸爸闻言声音更大了:「有这么当家长的吗?你把我儿子打了,这事不说清楚没完!」
「你别在这死赖着个脸,你以为打了我儿子不赔钱、不道歉这事能完?!」
老师从中劝和:「您先稍安勿躁,我已经打过电话了,先等等吧。」
他喘着粗气瞪了季移星一眼,季移星只是站着,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扣了扣自己的裤子侧边。
「还要等多久?!」
老师也有点犯难,毕竟她之前给我打电话,我也直接说了不去。
这次她也拿不准我会不会去,只说:「不太清楚,之前通知他的家长来学校,也是一次没来过。」对方的爸爸冷哼一声:「怪不得,没人管就是这么没教养。」
我终于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推门进去,对方的父母立刻看了过来。
眼神在我比他高了个头又壮了一圈的体格上看了一眼,又落在我的西装和腕表上。
气焰明显稍低。
季移星看向我,眼睛亮了亮,有些震惊,但很快低下了头,很恭敬地叫了一声,「小叔叔」。
我走进去这才看到季移星的脸上也是青青紫紫的。
甚至比对方还要严重。
我皱起了眉头,心头蹿出了点无名火。
被人打了还要被人当孙子一样训,怎么这么窝囊。
我冷笑一声挡到了他的面前,没管季移星看向我的有些复杂的眼神。
「不就是赔偿吗?」
「要多少?」
对方没想到我开口就直接说到重点,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想好报什么数。
「一万够不够?」
「这个……」
看他们略带犹豫的表情,「不够是吧?十万够不够?」
谈判场我上的太多了,只从对方的微表情就能看出来他们相当意外和满意。
我勾勾唇拿出支票,顺手写下一串数字。
一边写一边偏头对季移星说道,「十万块钱而已,也值得你像个孙子一样被人训?」
「想打就打,多少钱我都赔得起。」说完按上笔盖,递给他们。
我知道自己天生一副凶相,浸润了几年商场以后就更有种茹毛饮血的狠辣。
直勾勾地盯着人的时候,每个人的反应都和这对夫妻一样大差不差。
畏惧,不安,甚至没有伸手来拿我手里的支票。
我笑了笑,「收下呀,以后会有更多的,让你们家小孩把身体养好,不抗揍可不行。」
我看到了一滴冷汗从对方的额角滑落,老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趋势。
说道,「您先冷静一下,叫您来主要是解决问题的。」
「是,孩子打架可不得解决矛盾吗?你这是威胁谁呢?」孩子母亲将孩子往身后护了护。
季移星看着我的脸,抿着唇没有说话,漂亮的眼睛里光彩熠熠。
「啊,原来是想解决矛盾啊,怎么不早说?」
「我家孩子也被人打得不轻,你们一个劲叫着让我们道歉赔钱,我还以为全是我家孩子的错呢。」听到这个称呼季移星眉心动了动,看向我,但什么也没说。
说实话我并不想这么称呼他,我也从不觉得他是我家的孩子。
只是很多话在这种语境里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出来。
比起厌恶季移星,我更厌恶受窝囊气。
世上人与人的关系,你退一分他就进一寸,你咄咄逼人,分寸不让,他反而安分守己老实本分起来。
他俩谁都不肯说出打架的真实原因,又受了差不多的伤,最后稀里糊涂,草草了事。
从办公室出来,我大步走在前面,季移星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叫我。
「小叔叔。」
我微微侧身看他,看他有些天真的表情。
似乎在今天我真的成了他的家长,真的成了愿意庇护他为他出头的依靠。
他抿抿唇,小声说道。
「他让我考试的时候给他抄。」
「我不愿意,他骂我是没爸没妈的野种。」
「我俩就打起来了。」
他好年轻好稚嫩,可能连他自己也未曾觉察他眼里那股想要寻求安慰的脆弱已经溢满了周遭的空气。
我走过去,第一次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算得上安抚的温柔动作,他瞪大了眼睛。
琉璃色的瞳孔透露出清澈的依赖。
「很委屈是吗?」
他顿了顿,还是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我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在他变得迷茫的神情里对他说,「可他说的有什么错呢?」
「你就是个没爹没妈,没人爱的小野种啊。」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像被恶毒的针扎了一般。
他的眼里汇聚起了一团雾气。
我已经好多年没见他哭过了,在灵堂上带他走的那个傍晚,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我畅快于自己狠毒的报复,可心里又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发出了一丝细弱的抗议。
我收回手,插兜站在他的面前,那张漂亮的、初见风华的脸上,眼泪滚落,顺着流向脖颈,像是永远不会断。
有什么东西在此刻彻底碎掉了,无论如何也再无法拼凑完整。
他的声音,颤抖的、哭泣的,带着不可自抑的崩溃。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
我盯着他,嘴角的弧度逐渐平缓,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季移星,好可怜。
6
那晚我做了个噩梦。
我第一次梦到了季移星,我梦到那个小孩站在灵台前。
我走到他面前要带他走的时候,他一边哭一边后退。
他的声音哀绝异常,他说,「我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然后转身狠狠撞在了灵台上,血溅到我的脸上,一片灼热,将我惊醒。
我猛然坐起,天光大亮,外面有脚步声。
我叫柳叔进来,「怎么了?外面这么吵。」
柳叔说,「季少爷病了,叫了医生来看。」
他将衣服拿到我床边,我一边起身,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韩医生说是发高烧了,已经给他挂了水,今天请了假,睡着呢。」
我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地扣好衬衫,柳叔替我整了整衣摆,然后说道,「您今天起晚了,早饭已经做好了,赶紧吃了去公司吧。」
「嗯。」我吃了饭,阿姨们去厨房收拾了,柳叔去了后花园浇花,我坐在桌边却没急着走。
抬眼看了一眼二楼紧闭的房间。
也许是早上的噩梦作祟,季移星死去的那副画面太过渗人。
我还是抬起了脚步朝他的房间走去,他闭着眼睛看上去正安静地睡着。
我在他床边站了一会,他也没有醒。
他皮肤很白,白到可以看见手臂下青紫色的血管,因为发烧,脸颊有些泛红,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并不舒服。
和所有知道别人正在发烧的人一样,我下意识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手掌下传来的温度有些灼热,和梦中他喷洒在我脸上的热血一般。
我收回手,看着他病弱可怜的脸,心底里的那个声音开始逐渐变大。
他很无辜也很脆弱,我知道的。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停止迁怒他呢?
我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季移星睁开了眼睛,盯着窗外飞过的翠鸟,那种渴求庇护渴求爱的眼神终于随着这一场高热蒸发得干干净净,剩下一些难以名状的冷来。
7
我刚去公司,程棋拿着一个文件夹进来了,看到我眼下的乌青。
他开口调侃,「迟到了一个小时,而且没睡好,一脸肾虚样,说,昨晚去哪春宵一度去了。」
我烦躁地摆摆手,「滚,别瞎贫。」
他笑了会,才说正事,「寰川那边发了新的合同来,你把点压得太低了,那边不是很满意。」
我抬眼看他,「不满意,他们马上都快要被申请强制执行了,我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他们还不满意?!」
「好歹是当地的龙头企业,曾经也是风光一时,垄断了整个林春市的,现在日暮西山了,也不想太难看嘛。」
我冷哼一声,「就是因为他们搞垄断才有这种下场,他们要拖就拖着呗,再压两个点,拖到不行了他们会愿意的。」
程棋啧啧了两声,「你别太流氓了,寰川什么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生意没做成,还惹得一身骚。」
「我强龙就要压这地头蛇,他们能怎么样?」
程棋没接话了,反而问了个别的问题,「你心情不好?」
「乔时屿那儿子,你知道吧。」
「知道啊,你不是一直挺不待见他的吗?」程棋说着,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我的脸色,「不过,我说真的,小孩子确实也没什么错。」
「你也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了,养条狗也得有点感情了吧,你多大人了,跟个孩子过不去,犯不上。」
我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下来,眼神落在桌上的全家福上。
爸妈在公司的时候全家福就是这个,一直到我到了公司,也没有换过。
上面的我还是个婴儿,被妈妈抱在怀里,爸爸站在一边微笑。
哥哥正在伸手逗我。
我垂眸看了片刻,直到程棋关门离去的身影将我惊醒。
我这才回神,发现上面的人,最终只剩下了我。
爸妈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的爱,而哥哥走了,也带走了我所有的恨。
至于季移星,算了吧,没必要了。
我不会再怨恨他,也不会喜爱他。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血脉相连的人,留给我的一个任务。
完成了,就结束了。
8
今天我回家很早,柳叔上前来帮我拿衣服。
我抬头看到了季移星的房间门,随口问道,「他怎么样了?」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问起季移星的情况,柳叔有点惊讶。
但还是很快回复道,「已经醒了,但是说没胃口,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我想起了程棋说的,往我家空运了十斤松叶蟹。
随口吩咐道,「用松叶蟹给他熬点粥吧,让他吃点。」
柳叔赶紧点了点头,这就叫人去做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其实季移星应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吧。
我回房间洗了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柳叔正好端着餐盘从我房间走过。
见到我微微停顿了一下,我顺手接过,「我去吧。」
他点点头,将餐盘交给了我。
我进屋的时候,季移星正坐在床上发呆,见我进来,表情有些愣愣的。
直到我将碗放在他的床头边,他才叫了我一声,「乔先生。」
「吃饭。」
他垂眸看了一眼粥,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了。
端着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起来。
我目光落在了他垂着的睫毛上,这是我第一次不带个人情绪看他。
我承认他真的是个很完美的小孩。
没有这个年纪的叛逆,从他们老师的反馈来说,读书成绩也很好,很聪明,柳叔说他很温和很懂事。
似乎只有我在执拗地讨厌着他。
我看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时却瞥见了他手臂上的红点,一路顺延到他雪白的脖颈上,连带着脸颊两侧也慢慢浮现出一片一片的红斑。
我立刻皱起了眉头,「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喝粥的手一顿,抬眸惴惴不安地看着我。
「你该不会是过敏吧?」
他端着碗没说话,我一把将粥拿过来丢到了一边,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过敏?」
他垂下眼睛,抿抿唇,小声说道,「知道。」
「知道你还吃?!你是不是有病?」
「我以为你是故意的。」
还要骂他的话瞬间堵住喉咙,我想反驳,想说我看起来就有那么恶毒。
可又觉得,对季移星我似乎真的就是那么恶毒。
我揉了揉眉心,赶紧掏出手机给韩遇打电话,「来我家一趟,有人过敏了。」
「不是我。」
「嗯,海鲜。」
「快点,别磨蹭!」
心里有股火但是没处发,我下意识伸手从烟盒里掏出烟来,刚叼在嘴上又看到季移星挂着点滴的手臂。
抬腿就想出去,又被他叫住,「没事的,你在这里抽也可以的。」
我顿了脚步看向他,他又说了一遍,「真的没事的。」
他的眼睛很亮,亮得能照出他的所有忍气吞声,他的谨小慎微,他的小心翼翼。
见我望向他,他略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我见过他很多次这样的神情。
我最熟悉的就是他这样的表情。
我的手顿了顿,将烟拿了下来,「算了,不想抽了。」
9
公司的事情很忙,尤其是最近收购寰川的事情卡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节点。
我一忙起来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柳叔提醒我说,快要高考了,我才反应过来,原来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问了季移星一嘴,「快高考了紧张吗?」
他细嚼慢咽地吞下一口饭,这才回答说,「还好。」
「想考哪所大学?」
「……我保送了。」
「哦。」我点点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放下筷子就起了身往楼上走去,季移星坐在桌前没有动,眼神随着我一路到了二楼,直到我关上门才缓缓回落。
高考那段时间,是我感受到的少有的紧张氛围。
公司里有孩子要高考的员工都开始请假。
我有些不解,「请假有什么用?他们能去帮忙考试?」
「你就不懂了吧?孩子考试总要做点什么才安心,你家不也有个高三生吗?」
我想起了季移星,不知怎么的,说话语气平静中带着丝丝炫耀,「哦,我家那个保送了。」
「啧啧,你这话别让付瑾涵听见了,他儿子成绩不好愁得他都长白头发了。」
我哼笑一声,「说到他,今天他不在吗?他昨天说寰川那边有新的计划书要给我,怎么还没拿来?」
「不清楚,让助理去叫他一下?」
我还没开口,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急促的声音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响起,我觉得眉心一跳。
陌生号码让我迟疑了一秒,还是按下了接听。
对面的声音用特殊的方式处理过。
阴恻恻地叫我,「乔总。」
「有事直说,我给你三十秒。」
「乔总,别总这么不近人情嘛,我先给你听个东西,你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好好聊聊。」
说话间环境音稍微变了变,我听到了一声重物击打的声音,和极其小声地一句,「这小子他妈的不出声。」
然后就是更重地一声响,随即传来一声闷哼。
即便我不喜欢季移星,可养了他快七八年,也立刻听出了这是他的声音。
程棋的表情紧张起来,凝神看着我,也知道有事情发生。
我看向他,点点头,他拿出了报警电话。
我捏着手机没有开口,谈判的时候,先开口的占不了上风。
「来,跟乔总说句话。」
季移星的声音传了过来,闷闷地叫了我一声,「小叔叔。」
「嗯,把手机给他吧。」我的声音冷静得像深冬的湖面。
季移星从手机那边传过来的呼吸声在此刻暂停。
下一秒,就有人将手机拿走了,「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聊聊了吗?」
「阁下想跟我聊什么?」
他想开口,我又截断了话头,「不过你想跟我聊什么,绑了他都没有用。」
「他是叫我一声小叔叔,但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于说要不是为了我哥给我留下的那份遗产,我都不会把他带回乔家。」
「阁下的好算盘怕是拨不响了。」
「你这么说话,就不怕我弄死他?」
「那就谢谢你了,他要是死了,他的那份也是我的了。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我从他那瞬间的沉默察觉到他不过听吩咐办事,如果是绑架要钱,那打电话给我的会是老大,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但很明显他不是做决策的人,所以他们不是要钱。
既然不是要钱,就有余地可谈,我现在不能表现得很在乎,否则他们越会把季移星捏得紧紧的。
打定主意我直接挂了电话。
程棋那边已经报警,我起身拿过车钥匙跟他往警局赶去。
在警局那个电话又打了过来,我故意拖了一会儿接起,语气很不耐烦。
「又干嘛?话我已经说了。」
「乔总,你是个生意人,对着自己的小侄子见死不救,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敢跟你这样的人做生意呢,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你说怎么样?」
我故作懊恼地叹了口气,「怎么能说我不救他呢,明明是我救不了他,传出去了也不是我的错吧。」
我刻意表现得很在乎名声的样子,他便抓了这点不放。
「乔总,你如果真在意名声,就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说吧,寰川开什么条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别弄得太难看了。」
他沉默了一下说,「跟寰川可没关系,您心里清楚。」
他当然知道我会报警,绝对不给我留一点可乘之机。
警察示意我多聊一会儿,让他们定位。
我跟他周旋半日,没聊出来什么结果,付瑾涵这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说寰川新的合同发过来了。
绑匪不需要把话说明,他们替寰川卖这个命就是做好了要进去的准备。
只是如果有可能不用进去,他们也会尽量规避。
只要合同一签,就算进去几个替罪羊,寰川也可以撇得干干净净,让我完成收购以后真正的得利者抽身而退,远赴国外逍遥自在去。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警方,他们说,「还在缩小排查范围,你尽量想办法稳住绑匪,虽然你前期应对得很好,人质暂时安全,但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我捏着手机沉默片刻,脑海里浮现出季移星的脸,总是低眉顺目。
很可怜,很弱小。
又有个念头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似乎是这么多年我想得最多的一个念头。
他是无辜的。
「我签。」
程棋略微看了我一眼,「这种割地赔款的合同你签了董事会那边怎么交代?」
「我会去说的。」
程棋沉默下来,没有阻拦。
经过了警方两天两夜的搜寻,终于在城郊的废弃工厂找到了季移星。
他被绑在石柱上,眼睛上缠着厚重的黑布,尖尖的下巴上有干涸的血迹,在他白皙过人的肌肤上格外动魄惊心。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污,乱糟糟的脚步声让他很紧张,似乎想向后缩去,可却没有办法挪动。
医生蹲在他的面Ŧũ̂ₖ前,轻声说道:「我们是医生,不会伤害你的。」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就辨不清他的神情。
伸手想去解开蒙住他眼睛的带子,却被一旁的医生阻止了,「他的眼睛太久没见光,会受不了,缓一缓吧。」
我收回了手,季移星将脸转向了我,「乔先生?」语调很轻,轻得连那里面的嘲讽都不可闻。
我不能确定他此刻是否正在注视我。
「你现在安全了。」
他没再说话,沉默着被抬上了救护车,我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唇角有血渍,看得人心里发慌,我伸手想帮他擦掉,又在半空中生生止住。
其实没有那么亲密的,我们。
即便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我们也从来不是家人。
我收回了手,不再动作,就那么沉默地一路看着。
10
医生说要给他做一个全面的检查,怕内脏有伤。
我点点头,垂眼在纸上签字,目光扫过了出生年月那一栏,脑海里灵光一闪,抬头看向医院走廊里的屏幕。
十八岁。
今天是季移星的十八岁。
我守着病床上脸色很苍白的季移星时又开始想,好可怜啊,季移星。
他睁开眼睛看我,倏忽间对着他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从前我厌恶他,迁怒他,后面过去多年,想通以后,此刻却不知道用什么情绪面对他。
既不是家人,我也从来没有过晚辈。
更不是什么朋友。
「乔先生?」
「嗯,今天是你生日。」
「啊,我自己都忘了,谢谢你乔先生。」
我抿抿唇看着他没有血色的嘴唇,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说道,「以后不用叫我乔先生了,可以叫我叔叔。」
他看着我,还是那双浅色的像琉璃一样的眸子,像是闪过了什么情绪,但我再也抓不住。
「这算是我的生日礼物吗?谢谢小叔叔。」
他还是笑着,并且对自己因为我被绑架了的事情只字不提。
我看着他的笑容,却没有感觉出里面有丝毫的开心,就好像那只是面对我时很固定的表情。
我不知道能跟他说点什么,尴尬地坐了一会儿起了身,「那我先走了。」
「好。」
他点点头,我关上门,他缩回了被子里。
笑容顷刻间再也维持不住地消失。
那双眼睛泛起一层再也不会暖起来的冰。
他出院那天我在忙,是柳叔接的他,公司的事情一团乱麻,跟寰川这次的收购更是一顿官司好打。
忙得脚不沾地的空隙,我看到了对面大楼变了灯光颜色。
忽然抬头看向程棋,「现在十八九岁的小孩都喜欢什么?」
「你要送礼?」
「嗯。」
「车子、手表之类的吧。」
「好。」我低头看文件,脑子里瞬间转过了好几个手表的样子,又想起季移星空荡荡的手腕,他好像从来不戴装饰品。
想了一路,回家正好碰上他,我叫住他,跟他说,「把驾照考了去。」
他闻言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考完送你辆车,正好你上大学了也用得上。」
听完他的眼睛弯了弯,弯出一个新月的弧度,「谢谢小叔叔。」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的样子,我对于他被绑架的愧疚感也消失了大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我垂下了眼睛,重新看向手机,一个很模糊的念头浮现,他长高了好多。
最开始接他回家的时候,他不过到我胸口下面,只要我微微弯腰,就可以轻而易举将他抱起。
只是我从来没那样做过。
我知道他很渴望,偶尔也会在半夜吓醒的时候跑到我床前,用那种寻求安慰的祈求目光看向我。
而不过一眨眼,他就已经比我还要高上一点了。
这种感慨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打电话让助理给我订一辆布加迪。
11.
他考完驾照之后,我把车给了他。
「算是你的生日礼物吧。」
他接过车钥匙对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我感受到了一种很莫名的低落情绪,这种情绪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我很明白那是为什么,因为我对季移星有了期待。
在怨恨和厌恶消失之后,在他在我眼里不再是某个曾经伤害过我的符号以后。
我开始正视他本身。
在这种日日夜夜的审视中开始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小孩。
而人总是对美好的东西,心生好感和喜爱。
我开始真正接受了季移星的存在,并不知不觉分给他一部分属于人类的情感。
可这种属于长辈对晚辈的感情来得太晚了。
我们还有两年就要断得干干净净。
在那之后,他大概也并不想再待在我身边,而我,似乎也不会有多想要留住他。
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12.
他上大学以后就开始很忙。
刚ƭṻ⁻去上学那阵子我还不知道,在一个人吃了几天晚饭以后,我忽然问道,「季移星呢,怎么不回来吃饭?」
柳叔看了我一眼,「全家都知道他去上学了,就您不知道。」
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餐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摆摆手让柳叔把他的餐垫去了。
我觉得看了碍眼。
习惯是很烦人的东西。
爸爸去世以后,我用了很久习惯餐桌上只有我跟妈妈。
后来妈妈去世以后,我又用了很久习惯餐桌上只有我。
季移星来了以后,我偶尔跟他一起吃,偶尔不跟他一起吃,倒也没什么感觉。
最近一年心结解开,几乎天天都会一起吃晚饭,我又习惯了两个人一起吃饭。
再到现在,又恢复到从前。
那一瞬间,乱七八糟的心绪转了一圈,我开始想,「我是不是应该找个人过日子了?」
这种想法出现了,但又很快被搁置,因为我真的太忙了。
用脚不沾地形容都不为过。
应酬完喝了酒,整个人轻飘飘地到了家。半夜,柳叔已经睡下了,我靠在沙发上,不想叫人也不想动弹。
看着水晶灯发呆。
这个时候季移星的房门忽然开了,我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过去,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一步一步下了楼走到我面前。
微凉的手摸了一把我的额头,「喝多了吗,小叔叔。」
醉酒的人有点燥热,所以他的手冰冰的,贴在我脸上,我感觉舒服,没有推开。
「还行。」
「我给你倒杯蜂蜜水吧。」说完他起身去了厨房,真的端了一杯蜂蜜水出来。
蹲在我面前,表情好像这么多年都没变过的乖顺。
温热的水泛着一丝甜,我喝了一半,放下了,觉得胃里舒服了很多。
人也渐渐清醒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好小子。」
他抿唇笑笑,浓重的月色中,那张脸终于脱了稚气,悄无声息蜕变得出乎意料的俊美。
他看着我,目不转睛,若不是我喝醉了,应该能看清楚他眼神里复杂的纠缠的泥泞不清的欲念与恨意。
但我醉了,就只能看到他温温柔柔地笑着。
我站了起来,慢吞吞朝楼上走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嗯。」
我到了门口,开门,又突然想回头叫他,目光投向楼下,刚才我坐过的位置变成了季移星。
那杯我没喝完的蜂蜜水被他一饮而尽。
他的侧脸很漂亮,漂亮得惊心动魄,修长的手指握着透明的玻璃杯。
他懒懒地靠着,一双长得过分的腿随意摆放在一边,像是在午夜里的一捧昙花,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无声地,悄然开放了。
只被我偷看了那么一眼。
无人知晓。
我抿唇看了片刻,回了房间,那个念头又浮现出来。
我该找个人过日子了。
单身太久,竟然觉得小孩子也那么好看。
13.
我把我准备分点精力在终身大事上这件事跟程棋讲了一下。
他一拍大腿,桃花眼笑得眯起,「你可算想通了,我可告诉你,男人就这么几年,你马上过了黄金期,功能真就直线下降了。」
「所以是该考虑考虑了,有合适的你帮我留意一下,女演员不要。」
正在兴冲冲翻手机的程棋一听便觉得有些扫兴。
「女演员多好啊,漂亮不黏人。」
「知道咱俩为什么能做这么多年兄弟吗?」
他又重新低头开始翻手机,漫不经心地说,「知道,喜欢的从不撞型,不过话说,我还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一问,我也有些愣住了,青春期情窦正开的时候,家里出事,那几年心情很沉闷,就没有再有春心萌动的时候过。
后来大了,我妈也走了,公司突然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一觉睡醒,想的都是挣钱,乔家的亲戚,我妈家的亲戚,多多少少都在这条船上,我不能让乔家没落在我手上。
一来这么多年,感情成了我生命中比重最低的东西。
低到,我甚至从来没有觉得我的人生里需要爱情这种东西。
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了呢。
我脑海里闪过季移星的脸,还有那被撤走的餐垫。
年纪大了吧,偶尔会寂寞。
「喜欢,乖一点的吧。」
程棋跟我不一样,A 市的名媛几乎跟他没有不认识的。
女朋友换了一堆又一堆,无非是在女演员女网红上面打转。
但他不太跟真正的富家女打交道,他觉得性格上磨合很困难。
隔了几天他拍拍我的肩膀,「林闻诗,听说过没?」
我从文件里抬头,「听说过,之前我们一个高中部的,但是后来她去了美国留学,比我小两届吧。」
程棋打了个响指,「校友,怎么样?叙叙旧?」
我又下意识想拒绝,但是抬起头看到程棋兴奋的脸我才想起是我自己说的,要考虑考虑终身大事。
点点头还是应了。
约的地方在花潮,我坐在二楼包厢的落地窗前,花潮有一片很大的人工湖,湖边是铺了满地的花,我不曾见过那些花开败,一年四季。
我静静地看着窗外出神,廊下驶来一辆布加迪,停下时,门童小跑着上去为人开门。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得认真了些。
程棋也伸头看了一眼,「来了?」
说完在我眼前伸手晃了晃,「看得这么目不转睛?」
「她那辆车不错。」
席间气氛很好,林闻诗是个很开朗的女生,从前我们在校庆上有过交集。
只要我不想,话题也不会冷场。
聊得差不多了,我开口问了一嘴她的车。
她托着下巴,挖了一口甜品,「不错吧?A 市就这么一台现货了,我之前手慢了,被人订走了,但我是真喜欢。」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车市就有人出这台车,还是跳楼价出,我拿到手的时候他都还没开过呢,白赚两百多万。」
我笑笑,放下了手里的水杯,拿过了旁边的酒,喝了一口,「是吗?运气真不错。」
三人散了席,我看向林闻诗,「刚才不小心喝了点酒,不能开车了,方便送我一程吗?」
林闻诗弯起嘴角,笑得很开朗,「方便啊,看来今晚我有幸做学长的护花使者了。」
程棋很有眼力见地就撤了。
我上了林闻诗的车,这辆车的内饰我再熟悉不过,因为新车到手是我亲自检查的。
看完我心沉到了谷底,有很多疑问开始不断冒出头。
季移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不缺吃不缺穿,当然,正常消费的钱也不会缺。
为什么他会把车卖了?
不喜欢?
那可以扔在车库不开。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他,似乎只要摸摸头就会开心很久的他。
但现在好像昂贵的礼物也不太能让他开心了。
是什么时候起呢,其实他很久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看着我了。
14.
我回家的时候季移星正好在家。
他刚洗过澡,墨黑的发在滴着水,被他用毛巾随意地擦了擦,他刚走到楼梯上准备下楼。
我刚好走进家里,仰头看向他。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小叔叔。」
看起来乖巧极了,就好像最温顺的猫咪。
我嗯了一声,低头换鞋,假装不经意地问道,「最近课不多吗?」
「嗯,不多。」
我倒了杯水,顺便给他也倒了一杯,柳叔正好进来,问我要不要吃夜宵。
我摇了摇头,「刚吃了晚饭不饿,你呢?要不要吃?」
他拿着水杯站在我旁边喝水,闻言也摇了摇头。
我放下水杯,忽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哦对了,我送你的车开得顺手吗?」
「最近我又订了辆新的,你要是那辆不喜欢可以来找我换。」
他眼睛都没眨地对我笑了一下说,「挺好的。」
「既然挺好的,为什么要卖?」
他捏着水杯的手指蜷了蜷,最后也将水杯放下,看向我,终于不再笑了。
「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矢口否认,其实那种感觉应该叫失落,没来由的。
我很清楚,礼物送出手就应该是属于别人的东西。
他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但我还是不曾想过,季移星会直接将车卖了。
甚至没有自己开过一次。
我又感觉到了自己对季移星产生那零星半点情感的多余。
「我知道你不会在意的。」
我压下心头的郁结,点了点头,「嗯。」
事实既定在眼前。
他不喜欢我送的东西,那我以后也就不会再送。
大概也没有机会再送,因为两年其实很快很快。
忙着忙着,就会到他二十岁那天。
15.
乔时屿给他留了很多家产。
比起来留给我的不算多,他大概也知道我并不需要。
而这个被他收养又被他留下的孩子才是真的无依无靠,需要钱财傍身。
合同是在我办公室里签的,那天是季移星二十岁的生日。
他垂眼看过文件上每一样东西,拿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旁边有几名律师和信托的工作人员,安静地等着他。最后他抬起眼看向我,笑了,却没有丝毫温度。
「小叔叔,你真的很着急。」
我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反驳地点头。
确实是很急,在我意识到,我开始真的想把他只当做一个讨喜的晚辈,可他却已然并不需要的时候。
我就不再对他有一丝感情地等着今天的到来。
从前我讨厌他,到后来我不讨厌了。
我向来对人的情绪变化算是敏锐,唯独在季移星身上我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我其实不该一直迁怒他,又后知后觉其实他也早就并不渴求于我的爱与庇护。
卖掉的那辆车不过是让我回了神。
实际上,早在很久以前,季移星就已经改变了,只是我一直没有发觉。
「签了吧,然后让律师带你去清点。」
他低下头,写下自己的名字。
出门前,我看见他朝我望过来的眼神。
弯着嘴角,还是在笑,他说,「小叔叔,你开心吗?」
「以后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还不错。」
听完他点点头,轻轻将门关上,温柔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16.
我想我多少还是有一点不习惯的。
回家了偶尔也会下意识地看向季移星的那个房间,当然又会在下一秒想起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有天我正好在门口换鞋,楼上传来动静。
我下意识停了动作,看向他的房门,那扇门开了。
我立在原地,那瞬间的心情模糊得我自己都难以辨别。
而门后出现的是柳叔的身影,他拿着一小盆花走下楼来。
他说,「季少爷走了,他房间的花没人打理就枯了。」
停顿的动作这才继续,我脱下另一只鞋,「把他那个房间锁了吧。」
「以后不要再进。」
柳叔看向我,从他的表情中我分辨出他想问我为什么。
但好在他没问,我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许锁上我会更加清楚地明白,那里住的那个人确实不会再回来。
他像偶然出现在我贫瘠生命中的一棵树苗。
我不喜爱他,却也给他土壤和水分让他长大。
我日复一日看着他,不觉得他有多重的分量。
可当那棵树没了,我望着它曾生长过的洞口,又会后知后觉地觉得,其实有一点空。
以前有人给我算命,说我六亲缘薄。
我有些信了,无论是亲生的血脉又或者不是,总是在我生命里留不久。
17.
付瑾涵在公司里到处抓人跟他去外地工厂视察。
程棋不想去,跑到我办公室躲着。
「他是不是有病啊,谁想跟他个老头子一起出差啊!」
我刚想开口,办公室内线电话响了,付瑾涵的声音中气十足,「程棋在不在你那?」
我抬眼看向程棋,他满眼的哀求,那双眼睛里恨不得挤两滴眼泪出来给我看。
那么一瞬间忽然有些很熟悉的画面从我脑海里闪过。
我笑了一下说,「不在,不知道去哪鬼混去了。」
那边哼了一声挂了电话。
程棋这才松了口气,瘫在我沙发上,「让我躲一天啊。」
我懒得管他,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安静地各自忙碌了一会儿,我听到程棋的感慨。
他刷着手机啧啧了两声,「现在的小孩子啊。」
「年纪轻轻的这么拼干嘛?」
「搞得我都有点中年危机了。」
我随意地搭腔,「怎么说?」
「你不知道吗?B 市有个大学生,把硅磷萃取提纯技术申请专利了。」
我倒是听说了,在做化学材料的行业里,新技术总会传播得相当之快。」
硅磷是相当昂贵的原料之一,在使用时的损耗以及无法完全利用这方面一向是很大的问题,我们公司前几年也有专门针对这项技术的研究。」
只是太损耗人力物力且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大的进度,同行业的情况都大差不差,所以慢慢地重心就转向了别的研究方向。」
「现在搞了个公司,一大堆人排着队求合作上赶着送钱呢。」
我嗯了一声,其实心里觉得不太乐观,这个行业平稳了几年。」
现在突然有人横空出世,以后说不定会怎么变天呢。」
「好像还是个大四的学生,我想想我大四的时候在干嘛,好像还在跟校花谈恋爱。」
他追忆起了他的校园生活,我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
季移星今年也是上大四的年纪。
我只知道他保送了,却不知道他去了哪个学校,学的什么专业。
这样想想,他真的在我生命里消失得很彻底。
那棵我没有挽留的树,连一片叶子也没给我留下。
18.
程棋的消息向来很灵通。
距离他提起那个大学生到他拉着我去应酬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我头天宿醉未醒,被他风风火火拉上车的时候头还疼着。
开窗吹了会风,鼻子又堵住了,很不痛快。
他自顾自说着,「昭华那边早几天就约他了,现在 A 市想跟他们合作的公司多了去了。」
我捏捏眉心,「但他们如果要选择公司合作,振恩不应该才是首选吗?咱们那么上赶着干什么?」
振恩就是我的公司,我很清楚现在振恩的市场占比,无论是发展前景还是业内口碑,甚至于品牌形象,振恩都绝对排在第一。
程棋摇摇头,「你就是老大当惯了,太傲慢了,如果他们真来 A 市发展,到时候没选择跟我们合作,怎么办?」
我皱起了眉头,觉得谁会跟钱过不去。
程棋有些太杞人忧天。
但好歹也算清醒了一点,被他拉着走到包厢前,低头整了一下袖口,才想起问他。
「那人叫什么?」
程棋已经一手推开了门,回头小声在我耳边说道,「季移星。」
大脑突然刮过了一股狂风,吹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混沌都瞬间消失无踪。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产生了一声幻听,像小时候玩马里奥吃下金币时的那声叮咚脆响。
条件反射地给我带来一些奇特的愉悦。
我顺着敞开的门看向对面的主座。
只那一瞬间有些不太敢确认那人是不是我记忆里的小孩。
我从前总觉得他很可怜,很脆弱。
可对面那人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桌上随意地放着,袖口处的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抬眼看来,眸色仍是淡的,却并不讨好,也不拘谨,他变得大胆又放肆。
两年前分别时还残留着零星几分的青涩已然完全褪去。
我知道季移星长得很精致,可从没有觉得,他的精致也可以这样锐利。
像一块剔透的蓝钻石,清透澄澈却又冰冷彻骨。
若伸手去摸,会发现它的棱角无比锋利,哪里又有半分可怜的影子。
我随程棋落座,看着程棋主动开了口,「幸会幸会,季总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季移星轻轻笑了笑,「哪里比得上程总。」说完,他看向了我,语调很轻地叫我,「乔先生,好久不见。」
那瞬间的愉悦随着他的称呼烟消云散。
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酒杯,停滞在半空,就静静地等着我举杯。
那姿态并不谦和。
带着某种隐隐可见的倨傲。
「好久不见。」
我举起酒杯对着他遥遥一举,抬头饮尽,今天的酒有些涩。
我放下酒杯的时候心想,两年真的过得很快,我以为不成器的小孩,转身就可以跟我平起平坐。
原来世上风水真的会轮流转。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程棋打着哈哈说:「原来你俩认识啊,诶,时年,这可就是你不地道了,认识季总这样的青年才俊也不早带出来,大家交个朋友。」
我想敷衍地笑笑,但没什么力气,只好作罢。
季移星的语气里带着轻嘲:「乔先生觉得我见不得人而已,毕竟一个野种可带不出手。」
他说话时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琉璃般的眼睛静静注视着程棋。
看到程棋脸上细微的变化,他笑出了声:ťṻ₆「看来程总也是听过乔先生这么叫我的。」
程棋确实听过,一个词就能立刻让他联想到那是我不太喜欢的小侄子。
可惜我没有跟程棋说过季移星的名字,要是提过,那今天这场饭局就不会存在了。
真的很没有意思。
我开始觉得世上很多情歌唱得很有道理。
还不如不见面。
19.
这场宴会比想象中结束得更早。
我没有心情,季移星也是淡淡的,程棋在这种关系里不方便周旋。
喝了酒的头有点晕,我坐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等代驾。
迷迷糊糊中听到后座的车门被人拉开了。
心里的情绪很满,满到烦躁轻而易举地涌出来。
「请问你一个代驾坐后面是要干什……」我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向后视镜,与后座上的那人目光相撞。
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也仍熠熠生辉,他清透却又复杂,季移星向来是我不太看得懂的东西。
他盯着镜子里我的眼睛,弯眼笑了笑,也许是出于本能,我感觉自己的脊骨生出凉意,在向我的大脑皮层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你…」
我刚开口,下一秒,他的右手忽然从座椅和车门的缝隙里穿了出来,倾身从后座靠近前座,我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块柔软的手帕紧紧捂住了口鼻。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后视镜里的他,他的表情很冷静,完全看不出此刻正在干什么。
我下意识开始挣扎,手指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但不过三秒,眼前意识就开始涣散。
只剩下鼻腔里一点苦涩的气息。
我有些不甘心地想,就这么记仇?这么恨我?想把我抛尸荒野?早知道老子后来就不对他好了。
20.
我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衣服已经被换过,换成了我常穿的棉麻材质的睡衣。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有被任何东西绑住。
尝试着想起来,但手脚仍然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于是只好作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想,「这样子看起来不是想弄死我。」
门口传来动静,我看过去,季移星正擦着头发慢悠悠地进来了,墨黑的发滴着水。
他擦头发的动作和以前一模一样,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记得很清楚。
近十年的时光,足够印象深刻。
恍惚间我还在想或许我只是做了个梦,其实季移星还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朋友。
但他扔开毛巾,露出那张脸,又提醒我。
他真的长大了。
「醒了?」他走到床边问我。
「你想干什么?叙旧还是泄愤?」
他倒了杯温水,递到我嘴边,「先喝点,一会儿会口渴的。」
他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怕他在水里给我下什么药,皱着眉头拒绝了。
他也不强求,随手将水放到一边。
「说话,你想干什么?」
「不如你先猜猜呢,乔先生。」
我被他的态度搞得非常上火,一口一句乔先生我更是火往头顶上钻。
我记得我说过他可以叫我叔叔了,我也愿意慢慢学会做一个温和一些的长辈了。
是他不想要了,既然这样,那我完成任务了,我俩两不相欠了,他到底又想干什么?
「猜个屁啊,你有胆子就弄死我,要不然别来恶心我,滚开。」
「我恶心你?」他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起来,蝶翼一样的睫毛抖个不停。
我冷冷地看着他,「该给你的我已经给你了,我俩两清了,你现在不是在恶心我是在干什么?」
「两清?凭什么两清?」
「我在你面前伏小做低那么多年,你还给我了吗?」
「我那么费尽心思讨好你,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我生怕一个错就被你厌弃,被你丢掉。」
「恶心?」
「乔先生,你知道你当初去学校那一次我是什么感觉吗?」
「你给了我希望,我以为我卑微顺从这么多年,终于能得到一点点你的关心,你的庇护。」
「那一刻我想,我真的愿意把你当成我唯一的家人。」
「我会永远听你的话,我会永远懂事。」
「但你还记得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瞳孔骤缩,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我说他没爹没娘的野种。
他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柔得像一片雾,手指点上了我的嘴,「谁能比你更恶心呢?」
「小叔叔。」
他的指腹很柔软,轻轻放在我的唇上,没有用力。
我却无端地紧张,喉结滑动,脑海里一时没有一点头绪,不清楚他到底要什么。
他看向我的喉结,又一次问我,「要喝水吗?」
我更加觉得以他此刻对我的恨意,水里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我用力摇了摇头,下一刻他端起了水杯,自己喝了一口,我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就有了预感。
立刻想躲,但手脚仍是没有恢复力气。
下一瞬,下巴被他微凉的手指掐住,带来一阵轻微的痛感。
他低头凑了下来,那张殷红的唇贴了上来,很强势,碾得我的嘴唇开始发痛。
我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张嘴,透明的水从唇角慢慢滑落。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用了力,我吃痛松懈了一秒,有舌尖滑进,肆意地纠缠。
温热的气息近得仿佛要把我的神智搅散。
所有情绪在胸口炸开来,我看着他垂着的睫毛,震惊,羞耻,痛苦,逼得我想咬断他作乱的舌头。
但在这之前他就有所察觉退开了。
眼神中恨意与欲念纠缠,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你恨我是吗?」
「好!那你他妈杀了我!杀了我够给你泄愤了吗?!」
他抿着唇,看我,居然是笑着的,「你害怕了是吗?」
我心脏猛然一跳。
他站起身,一条腿跪在了床上,我看着被他膝盖压出的褶皱一阵慌乱,「你害怕了。」
「因为你知道,我不想杀了你,我是想上你。」
「闭嘴,滚开,滚远一点!」
他慢慢覆身上来,一片阴影将我笼罩。
我从来没有一刻想过,会是这样的,没有任何一刻。
我急促地呼吸着,强烈的愤怒快要让我的胸腔炸开,他垂头盯着我,「别这么生气,放松,不然会呼吸性碱中毒。」
要怎么样?要用什么东西跟他换可以结束这一切?
他直起身子,拉过了床头柜,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放到我鼻下。
「闻一闻。」
我别过头,又被他掐着下巴移回来。
我不能一直屏住呼吸,最后还是吸入了那有一点点刺激的气体。
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是……是什么?」
「吸入性春药。」
「季移星!」我终于忍不住大吼出声。
他解我衣服的手顿了顿,那双情欲深重的眸子竟然闪过一丝兴奋的光。
「你第一次这么叫我。」
「感觉还不错。」
「再叫一声。」
我咬了牙,「你这个畜生!」
「我养了你九年!」
「我是你的长辈!」
最后一块遮羞布被他扯下,我的眼睛慌乱地看向一边,墙角顶上的一个小小圆形机器闪着红光。
身体已经开始燥热,但胸口仿佛凝起一口随时会喷涌而出的血。
「你装了监控?!」
他的手摸上我的腰,湿热的吻落在了我的喉结上,留下一丝被舔舐过后的水痕。
「嗯。」
「关掉,关掉!」
「你再叫我一声。」
「……季移星。」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守诺,只是伸手扯下了自己的衣裳,白花花的肉体看得我眼前发晕。
他含住了我的耳垂,身体在叫嚣着舒愉,心里却早已被凌迟濒死。
我吸了口气,崩溃地说,「你现在停下,我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拉过我的腰,将我扯向他,我在摇摇欲坠的边缘终于坠入深渊。
我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酷刑。
我被他碾磨得只剩一片碎骨。
失去意识之前我记得我所有的骄傲与自尊都被他踩碎。
我在迷乱不堪地求他,我求他不要继续。
他的汗落在我的肩头,顺势留下一个牙印。
那双眼睛里染了像墨一样化不开的浓重情欲。
他说,「小叔叔,叫我的名字。」
「叫我的名字我就放过你。」
21
我昏睡了两天,醒来时还是那个房间,我猛然坐起,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力气。
身体泛着剧烈的疼痛。
我的手机就那样被放在一边,他没有拿走。
手机突然响起,是程棋的电话,我看了片刻,伸手接起。
他的声音着急地传了过来,「怎么回事啊?一消失就是四天?你再不出现我都要去报警了!」
「你干嘛去了?有事没事啊?」
「啊,我……」我垂眼看着手臂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连指节上都有无比深刻的牙印。
心脏突突地跳着,我舔了舔嘴唇,「程棋,我……」
门轻轻地开了,季移星走进来,安静地看着我,完全没有阻止我继续跟人打电话的意思。
看着他的脸,我就觉得毛骨悚然。
「你怎么了你?声音怎么怪怪的?感冒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嗯,我再休息两天。」
「哦好,休息吧,你没失踪就行,我还以为你那个小侄子突然回来了,你心里不痛快呢,那我挂了啊。」
「好。」
我无力地放下手机,说不出口。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要怎么说我被那个野种强暴了。
甚至他手里还有全程的录像带。
我要怎么开口。
我重重抓了一把头发,下一刻被人拉过了手。
「饿了吗?」
他温温柔柔地笑着,那张我曾经也曾喜爱过的,在某个瞬间让我觉得很惊艳的脸此刻变得惊悚。
「滚开。」
他没生气,眼底眉梢是餍足过后的宽容,「吃点东西?」
我用尽刚恢复一点的力气狠狠砸向他的脸,「我他妈让你滚!」
他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他伸出指腹擦了一下。
下一瞬带着血迹的那只手就钻进了我的被子里。
我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刚想动,他就开了口,「想变太监的话随便动。」
我的身体立刻僵住了,这是男性的本能,没人敢开这种玩笑。
他脱了拖鞋,我看着他曲起一条长腿半跪在床上的动作就打了个寒颤。
他俯下身,鼻尖蹭了一下我的脸。
这种亲昵让我头皮发麻。
「上床,还是吃饭?」
「……吃饭。」
21
他放我走了,甚至还好心地送我回了家。
临别前他抓着我深吻,刚结痂的嘴唇又被咬破。
他的舌尖细细密密地将血迹舔舐干净。
这才退开,对我温柔地笑了笑。
「贱种,我当时就该把你扔外面自生自灭。」
他摸着我脸的指尖微不可见地蜷了蜷,纤长的睫毛掩着情绪。
他说,「不,你该对我好一点。」
我被他逗笑了,「对你好一点你就不会强暴我了?」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愣住了。
「同性恋,真恶心。」
我冷冷地别过脸,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回了家。
柳叔快步迎了过来,「哎哟,这么多天不回家怎么也不来个电话,担心死我们了。」
「嗯,我先回房了。」
柳叔点了点头。
在关上门那一刻,忽然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
我顺着门板滑落在地,暴露在视线里的一截手腕还印着暧昧的红痕。
季移星的味道像是在我骨子里刻上了烙印,此时此刻,也依旧萦绕在我鼻尖,不灭不散。
我发出一声嗤笑,活了这么久了,第一次有一件事情的发生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我甚至搞不清楚这一切从何开始,又该如何结束。
22.
我在家躺了几天,公司实在是催得厉害,我不得不爬了起来。
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脸,我愣了愣。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镜面。
这副倒霉相的人居然是我。
我用力搓了两把脸,将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穿上衣服出门。
程棋一听到我来公司的消息就急匆匆冲了进来。
「季移星要跟昭华合作你听说了没?」
我现在听到他的名字都脑内一痛,这个名字在最近出现的频率太高了。
我脑海里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碎片。
他的声音阴冷又黏腻,贴着我的耳边一遍一遍地说,「小叔叔,再叫我一声。」
我捏了捏眉心,「现在听说了。」
「你知道现在媒体都要炸锅了吗?」
「本来要续约的一个合同,合作了这么多年了,现在突然说他们老板出国了,过段时间再谈。」
我知道情况不太乐观,「一个合作而已,随便吧。」
程棋震惊地看了我一眼,「那之后的合作呢?一个一个都放掉吗?」
「那小崽子好歹你养了那么多年,他就一点旧情都不顾了?」
我抬手打断他,「他不止不顾旧情,如果他当真要挑选合作对象,振恩是最合适的,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跟昭华合作?」
「为什…」
话没问完,程棋也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因为他恨我。」我说得轻描淡写。
「那现在怎么办?他现在手里握着专利技术,多少人都眼红,合作商也大多愿意选择能够提纯圭磷节省成本的公司。」
「现在媒体那边噱头炒得特别足。」
「他们还没正式合作,只是放了点风出来,昭华的股价这两天一直往上涨。」
「这个行业不就这样吗?新的取代旧的,改朝换代比什么都快,再大的企业也可能说消失就是消失,大厦倾颓不过一瞬间。」
程棋满身的气势此刻下去大半,他看向我,很是不解,「你是怎么了?被人夺舍了?」
「怎么这么……」他犹豫了半天,找了个词,「消沉。」
「完全不像你了。」
我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心想,你要是被个男人压着上了两天,你也消沉。
我叹了口气摆摆手,「情况没那么糟。」
刚说完,秘书就敲门进来了,低头在我桌上放上一份文件,「寰川那边,又向法院申请执行了。」
程棋听完火又上来了,「律师呢!官司继续打!下作的东西。」
「你看看,几年前为了救他留下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呢!那个崽子还这么没良心!」
我疲惫地摆摆手,「被绑架那件事,他是无辜的。」
「是我做事太不留余地了。」
程棋皱着眉,更不解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以前对他真的很差吗?」
程棋沉默了一下,「也算是吧。」
我搓了把脸,狠狠地叹了口气,或许季移星和我都没错,我要不对他好一点,要不对他放之任之,随他自生自灭。
就不该好也不彻底,坏又不狠心。
都是报应。
「算了,你别想那个小崽子了,先未雨绸缪吧。」
「这行要变天了。」
「确实,别太着急了,早几年就想着多线发展了,现在算是个好时机吧,让财务部汇总一下公司内流动资金。」
「你有想法了?」
我看了一眼手机,「嗯,陆霁舟回来了。」
23.
陆霁舟做事向来风风火火。
公司突然有转型的想法,内部异议也较大。
但好在我只是拿出很小一部分流动资金试水,力排众议,硬顶住了这份压力。
陆霁舟在我办公室里坐着,见我进来,随口问道,「你们公司都不禁止办公室恋情吗?」
「恋爱多正常的事,有什么好禁止的。」
「哦,怪不得我刚才看到两个男的在楼梯间亲嘴。」
「别,别提同性恋,我恶心。」
陆霁舟闻言看了我一眼,一双漂亮桃花眼向来是笑意盈盈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行,不说了,合作书看过了没?该不该请我吃一顿?」
我拿过车钥匙,「请吧,陆少爷。」
我和陆霁舟认识很多年了,但我守着家族企业,向来做实业,不愿意冒着风险做投资,而他的性格,大胆前卫,什么行业都愿意插一脚。
但有陆家给他托底,这么多年倒也发展得很不错。
饭桌上是我最近这段时间少有的放松。
酒侍又为我满上一杯的时候我发了会呆,他在我杯上碰了碰我才回神。
「我以前早叫你跟着我干了,你不肯。」
「守着个费力不讨好的公司,累不累?」
我喝得迷糊了,懒懒散散地笑了笑,「累得要死,可没办法,我不能带着一船人去冒险。」
陆霁舟看着我的侧脸,俊朗的脸上笑容慢慢淡去。
他伸手搭住了我的座椅后背,倾身靠近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古龙香水的味道。
「累得连谈个恋爱的时间也没有?」
「怎么随时见你,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孤零零的,好像没法反驳,若是以前季移星还在,我也许会说,也不是孤零零的,现在家里有个小侄子了。
但现在,物是人非,我笑了一下,侧脸看他,忽然发现距离已经被拉得这样近。
「你想亲我。」
他眼里诧异一闪而过,旋即笑了,「这么明显吗?」
或许在之前我是看不出来的,我没见过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露出欲望是什么样的神情。
我想起了季移星。
那欲念深重的眼睛。
「走吧。」
我跟他并肩从走廊走过,站在大厅中间,经理上前跟我们打招呼。
门童接过车钥匙替我们把车开到廊前来。
陆霁舟以前是花潮的常客,近两年不在国内,经理见了他又好一通吹捧。
盼着这位爷回了国以后常来。
陆霁舟笑,抬手勾着我的脖子,「行,以后常来,都挂乔老板的帐。」
经理也知道是在开玩笑,只跟着附和就行。
陆霁舟叼上了一支烟,却没摸到打火机,有些疑惑地诶了一声,我掏出火机顺手给他点燃。
他微微低了头,从斜侧面看过来,那姿势像搂着我接吻。
季移星应该就是这样看的吧。
否则没必要发那么大的火。
24.
我晕晕乎乎地到了家,柳叔已经睡下了。
我没开灯,凭借着记忆摸上了楼,推开厚重的门板,灯火通明的亮光刺得我微微眯起了眼。
季移星的身影在灯光中,莫名透露着一股神性,好像即将涅槃的凤。
只是神会给予,而季移星会索命。
我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捏着门把手,既不想认怂退后,可又不想往前。
他抬眼看着我,不笑,眸光很淡,「害怕吗?」
「从我家出去。」
「乔时年,对我说这种话没用。」
我怔了怔,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叫我,不同于乔先生和小叔叔。
那些称呼里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情绪。
乖巧的,依赖的,阴阳怪气的,愤怒的。
而此时却平静得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
怒火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漆黑的灰烬。
上面生长着他,锐利的,带着巨大毁灭性的灵魂。
「过来。」
我站在原地,没想好下一步的动作。
「我手机投屏在楼下的屏幕上,大半夜的,不要吵到老人家睡觉好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房间,刚回身关门,就从身后被他猛然按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他的气息喷洒在我耳边。
毫无章法,阴森异常,「你不是说同性恋恶心吗?」
他的手从我的后腰一路攀升到脖颈,手指从耳后贯穿到脸颊,狠狠碾着我的唇,「怎么跟男人亲嘴亲得那么高兴?」
我听着他的话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那看来以后我要更正一下了,不是同性恋恶心,是你恶心。」
他呼吸一滞,旋即指尖插入我的头发,扯着我逼我跟他接吻。
唇齿间用的力大到我感觉到痛意。
衬衫纽扣被他撕得崩坏了几颗。
我有些醉意,逐渐站不太稳,他的吻一路向下,在我下巴上留下一个牙印。
鼻尖蹭过了我的胸前,又一口咬住,我不可自抑地颤了颤。
「我恶心?」
「小叔叔记性不太好啊。」
「在我床上爽了一次又一次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
我伸手推开他,顺便给了他一巴掌,没什么力气,轻飘飘的,他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伸手解开我的皮带,裤链,材质良好的西裤就这样垂了地。
他蓬勃的肉体传来的热度快要将我烤化。
一双手握着我的腰让我跟他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乔时年,憋了三十多年,开荤的感觉还不错吧?」
「你怎么有脸说恶心的?你知道你在床上意识不清的时候有多喜欢吗?」
「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他伸手碰我,我有些自暴自弃地闭起了眼睛。
男人是最没用的东西,被欲望裹挟的时候,身体诚实得连撒谎都做不到。
「是啊,其实那档子事我确实还蛮喜欢的。」
「以后我会跟陆霁舟多试试的。」
他一愣,掐着我腰的五指深深地嵌进了我的血肉里。
我感到一股钻心的痛,但不及他的入侵。
「乔时年,你他妈真是找死。」
我看着他怒火滔天的眼睛,那个念头终于被我精确捕捉。
在最极致的羞辱和最原始的快感中,又有另一种情绪在升腾。
原来是这样啊。
「季移星,你在吃醋。」
他顿住,一股痒意钻到我心里,我却只是看着他那双淡色的眸子。
「怎么可能?」
「我只是厌恶你总是用最恶劣的态度对待我。」
「我要把你曾给我的羞辱,一笔一笔还到你头上,那才算两清。」
25.
我是个凡事很爱抽丝剥茧寻求原因的人。
当然最终的原因很离谱。
季移星不是恨我,而是喜欢我。
那些复杂扭曲,泥泞混沌的情绪,我只能把它归咎于人类的爱欲。
我三十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东西。
怪不得我会迟钝到,他上了我两次我才恍恍惚惚地发觉,他借口羞辱我之下真正的想法。
在季移星即将和昭华合作的时候,挽留部分长久客户本身就已经有些吃力。
这个时候公司还爆出了关于账簿作假、逃税等等一系列事情。
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程棋一边忙着揪内鬼,一边跟大客户周旋应酬。
风口浪尖的时候,陆霁舟那边的消息也不太好。
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怒气ťũ⁾,「不知道哪里来的傻逼,当年的集资土地,现在已经收回,我刚过了合同接手,那人跑出来跟我打官司,说土地性质不明确。」
「捅到土地管理局那里,现在好好的一块地什么也干不了!」
干不了,就等于没法立项招标。
就没有资金可以回笼。
我笑笑,「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
「你还笑得出来,我倒是没事,一个亿放在那里压着也无所谓,我担心的是你现在的情况。」
「我现在的情况,还行,没那么糟。」
挂了电话,助理说审计那边又来人了,我嗯了一声,摆摆手让他下去。
程棋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拿着我的咖啡就灌了一口,「真他妈家贼难防。」
我们心里都清楚是公司内部的人传出去的风声。
但是谁呢,那人既然要做,就不会留下手脚。
我说,「财务部不是来了几个新小孩吗,慢慢查吧。」
「审计那边应付着就行。」
「合理避税而已。」
「这种风声在这个节骨眼传出去,你知道一个企业的口碑需要花无数年才能建立,而要毁了声誉不过一瞬间吗?」
「眼看着昭华要跟那个小崽子合作了,本就水涨船高,这个时候被压下去了以后怎么翻身。」
「他们不会合作的。」
程棋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呢,大概是因为不小心窥见了某种秘密。
算不得秘密的秘密。
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是藏不住的,贫穷,和爱意。
我轻笑一声,对程棋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不明就里地走到我面前,我伸手扯了他的领带,将他拉近。
在他如同看鬼一般的眼神里,突破了社交距离,有种从头皮开始流遍全身的厌恶感和抗拒感瞬间拉满。
连他的温热气息都令我的每一根毛孔叫嚣着想要逃离。
屏息凝神三秒,我终于松了手,他如蒙大赦般退开,使劲地拍拍胸脯,「我警告你,我拒绝办公室潜规则。」
「要潜也不潜你,我只是,确定一些东西。」
「确定什么?」
确定,其实,我没那么抗拒季移星,那朵曾在深夜引诱我驻足观看的清丽昙花。曾无比真实地惊艳过我的岁月。
我厌恶抗拒他的羞辱,我痛恨他折碎我的脊骨。
但我清楚,这副身体,其实对他没有那么多的抵触。
我起身拿过一边的车钥匙,程棋又崩溃大喊,「都这个时候你要去哪啊?!」
「有人在等着我去找他。」
「谁啊?天王老子吗?找他能干嘛?!」
「能谈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摆摆手,「那你快去吧,赶紧的。」
26.
我一个月之前从他家抖着腿出来时,没想过我还会自己回到这个地方。
季移星在浇花,见到我弯了弯嘴角。
「来了?」
我没理他这句废话。
「比我想得要早一点。」
反正早晚要来,我没必要拖着,多拖一天,事情就更乱一点。
我是个商人,早就学会了能屈能伸这个道理,跟谁过不去,都为了什么可笑的尊严莫须有的牌坊去跟自己过不去。
尊严如果仅仅是尊严,那自然要全力维护。
可一旦天秤另一边的砝码是金钱,那尊严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
「我就在这里,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尽管来拿。」
他放下水壶,靠在墙边,肆意地打量着我。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跟我一样,卑微讨好,低三下四,换句话来说,我想让你跪着求我。」
「啊,这样,可是我没学过求人的话,那要怎么办呢?」
「不如还是算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下一瞬间腰间就多了一条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抱着我,那力道压得我小腹生疼。
他的脸颊贴了上来,唇角擦过我的耳畔,「没关系,到了床上你就会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汗水濡湿了我的额发,床头台灯的灯罩上挂着长长的流苏在晃动。
浑身像过了电,酥麻中带着软。
我看着季移星情动的脸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大概是听懂了,伸手掐住我的脖子,低下头吻我,「因为我恨你。」
「恨我,恨我什么呢?」
我感觉他的指尖颤了颤,短暂的沉默里,我似乎能预想到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他会说,他恨我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恨我无论他如何我都不分给他一丝怜悯,恨我冷酷,恨我绝情。
恨我很多很多。
然而真正的答案是,「你不过是恨我不够爱你罢了。」
他像被烫到一般猛然弹开,拉开的距离让他过渡在我身上的暖意逐渐消散。
那双眸子被垂下的睫毛遮住,他艰难地开口,「我根本就不需要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声音就消失在寂静的夜里。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在他脸上看到那种类似于可怜无助的神情。
而实际上,那么简单。
坚硬会使他变得更加坚硬,而柔软会让他溃不成军。
缺爱的孩子,最好打理。
我揽住他的脖子,重新将他拉到我的身上。
指尖摸过他的眉眼,眼神落到他的唇上。
有过爱侣的人会知道,那是即将吻上去前的一个小小动作。
季移星屏住了呼吸,贴在他胸膛的那只手可以感觉到他过速的心跳。
我从不主动吻他。
算上今天,我们上了三次床,每一次,都算是被他强迫。
既然是强迫,那就不会夹杂感情,只有欲念交织。
而此刻我即将做出一个带着温情意味的动作。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别开眼睛。
「小叔叔,为了救你的公司。」
「你也会卑微到这种地步。」
「真是活该。」
我伸出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没在意他的话,只淡淡笑了笑,「季移星,我给你一次机会。」
「如果你说对了话,我会吻你。」
「如果你说错了,哪怕我以后去要饭都不会再来找你。」
他的目光缓缓落到我的脸上,僵持的那两秒钟,他似乎在激烈地与自己对抗。
我不着急,静静等着他,直到他开口,嗓音格外哑,「我真的很恨你。」
说完他紧紧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我,神情绝望又哀伤。
「恨你一点也不爱我。」
「哪怕是一点点,也没有。」
像一滴水落入湖面,泛起细微的涟漪,立刻消失不见,可到底是有过那么一滴水,湖内就会多出那么一滴水。
我微微抬起了下巴,贴上了他的唇,那个吻相当柔,比他吻过我的无数次都要轻。
可他的身体却一动不敢动,纤长的睫毛像狂风中的蝴蝶,抖个不停。
我很快退开,他睁开了眼睛,情欲已经散去,他的眼里泛起一层潋滟的水光。
我问他,「季移星,喜欢这样吗?」
贝壳已经撬开了口,露出最柔软的,没有掩饰的蚌肉,他垂了眼睛,很认命地叹了口气。
「喜欢。」
「还想要吗?」
「想要。」
我拉下他,重新吻上去,这次很深,很重,气息在暧昧的交换。偶尔分开一瞬连带出一丝透明的津液,又立刻消失在合上的唇缝中。
我慢慢抱着他翻了身,跨坐在了他的小腹上。
微微退开一些,他还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寻求下一个吻,发现扑了个空,才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向我。
我很难描述我此刻的心情,像是放空了,又像是被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情绪堆满,无法辨别哪一种占领了高地。
我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轻笑,又在他有些失落的表情里重新低头吻住他。
季移星有句话是没说错的,其实我还蛮喜欢那种事的。
大概是真的寡了太多年了,人沾了荤腥,就没办法再清心寡欲。
27.
我在他家待了三天。
一回公司程棋看着我的脸就摸着下巴做出了评价。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像……」
「像什么?」
「纵欲过度了。」
「是吗?」
他自己又把正确答案否决了,「不过想想也不可能,你跟老和尚没差别了。」
我无所谓地笑笑,叫来助理,「叫人拟一份和望星的合作合同,具体合作方式和分成比例我已经发在邮箱里了,尽快,顺便,找一下经济日报的记者,你知道该怎么说的。」
他点点头,立刻去办了。
程棋有些不解,「望星,那不是那小崽子的公司吗?你都说了他那么恨你,合作是绝对不可能的,还拟合同干什么?」
「之前我有点思维误区了。」
程棋还是觉得不太乐观,「我看他之前对你那个态度,悬。」
「我说可以就可以,内鬼抓到了吗?还有空在这跟我废话。」
「有空多跟欧阳亦吃吃饭,免得审计一天三次往我们这跑。」
他撇撇嘴,转身出门了。
我忙到下午七点才回家,进门弯腰换鞋的时候,听到楼上传来动静,我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季移星的房间。
在那等待的两秒钟里,我才发现,这个习惯,其实从来没有变过。
即便在他走后,那扇门已经上了锁。
我也总会下意识地朝那看上一眼。
尘封了两年的门再次开了,季移星穿着稀松平常的家居服从那里走出来。他总是喜欢穿得很素,灰色的棉质家居服灰色的长裤,没有一丝丝装饰。顶着那张艳丽的脸,有种艳而不自知的美感。
见到我垂眼问道,「回来了?」
「嗯。」我盯着他一步一步下了楼走到我身边,顺手拿过我脱下的外套挂到一边。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你怎么在这?」
他皱了下眉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有点嗔怪的痕迹,「昨晚不是跟你说了要搬回来吗?」
「哦,没听到。」谁会在那种时候说事。
保姆刚好把饭端上桌,他坐在老位置上,被撤掉的餐垫又重新摆放了上来。
柳叔脸上带着点笑意,在餐桌上换了一束他亲手种的花。
我感觉到柳叔其实因为季移星的回来很开心,那我自己呢,说不上开心,只是那块空旷的地方重新被填满了,很平静很平静。
一顿饭吃得很平常,在他走后我已经重新习惯了一个人吃饭。
而当他再次回到这里时,我竟也不觉得突兀。
就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在这里。
「对了,合同你助理发给你看了吗?」
「没看。」
我瞟他一眼,「磨蹭什么?」
「没磨蹭,明天直接去你公司签吧。」
我有点震惊地放下了筷子,做了十几年生意了,这么草率的还是头一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路边买大白菜。
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我面前餐盘里的菜,收回目光,问我,「不行吗?」
「你还是先看看吧,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再协商修改。」
「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我公司我全资控股,我说了算。」
我抿着唇,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正出神想着,余光又瞟到他在很不经意地看我面前的菜。
我想着事情,懒得搭理他这种小动作,随手给他夹了一筷子放碗里。
事情一下子想通了,我转头想跟他说话,却看见他低下头吃了一口菜,嘴角带着一丝笑。
我想说的话蓦然消失在喉咙里,我意识到,他在高兴。
因为这点小事情,很高兴。
神经末梢像被一只蚂蚁爬过,有些细微的酥痒,我开始不自觉地反省,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对他很差。
所以连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情,都足够他高兴。
28.
吃完饭我们一起上了楼,他走到我房间门口,脚步顿了顿。
「一起睡?」
我犹豫了一下,「不行,今天不能做了。」
「我不干什么,就睡觉。」
其实我不习惯跟人一起睡,自己睡了三十多年,床上突然多一个人,手脚怎么摆都感觉很碍事。
我想拒绝,又看到他有些期待的、熠熠生辉的眼睛。
「好吧。」
我洗完澡出来他已经在床上躺下了,我掀了被子钻进去,睡在一侧。
我闭上眼睛等了等发现他没什么动作,睡得也很规矩,中间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倒是没怎么打扰到我睡觉,打了个哈欠放松地睡着了。
半夜被人弄醒的时候,我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你不是说什么都不干?」
他已经紧紧贴在了我的后背上,一只手搂着我的腰,呼吸喷洒在我耳边,「就这样睡。」
「这样我翻不了身。」
「那就别翻身。」
我清醒了几分,侧头亲了一下他的唇,屋子里的窗帘留了一道缝隙,有月光顺着那里洒进来。
落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他仿佛得到鼓励一般,燃烧起来的眼睛。
同为男人也知道男人为了上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什么也不会干的,我就摸摸你,我不乱动。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拉着他吻得更深,那道月光在我眼里摇曳起来,暖烘烘的被子里变得湿热缠绵。
我泄了口气,人就清醒几分,余韵未消时大脑乱糟糟地冒出一个问题。
「我公司的内鬼是谁?」
他愣住,一滴汗从他的下巴落到我的胸膛。
人在情事中就是会很蠢,换句话来说,小头接管大头了。
所以我没能察觉季移星突然冷下来的表情,和他的弦外之音,「就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
难道还要我问别的问题?可我暂时没有什么问题需要问了。
所以我反问他,「不然呢?」
他轻轻喘了口气,不知为什么热情消减很多,「付瑞翔。」
一边说着,一边退开了,我哦了一声,然后又看向起身的他,「不做完?」
他进浴室之前留给我一个侧脸,额发遮住了他的眉眼,我突然感觉那个瞬间的他变得有些灰扑扑的。
「累了。」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钟,两点半,一个小时。
而且今天没有帮我洗澡。
很反常。
莫名其妙的。
我自己爬了起来,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挪到浴室的时候我发现他在对着淋浴发呆。
见我进来,给我让了个位置,热水浇在身体上,破了的口子泛起一丝热辣辣的痛。
我皱了下眉头,「肩膀,是不是又咬破了?」
他这才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嗯。」
「你属狗的?」
他没说话,但还是伸手帮我清理,我这才问道,「付瑞翔为什么帮你做事?」
付瑞翔是付瑾涵的亲儿子,付瑾涵在我爸妈在的时候就已经进公司了,这么多年混到了高管的位置,我信他对这个公司付出的心血不会比我少太多。
所以我很难相信这件事会是他儿子做出来的。
「我给了他我学校硕导的推荐信。」
「原来是这样。」付瑾涵是农村出身,他是他们那一代少有的自己考到了城里,安家立业的人,算得上是穷乡僻壤里的金凤凰。
所以学历崇拜相当严重,可付瑞翔成绩一直平平,大学考得很普通,付瑾涵很不满意,又要求他考研,一定要考一个好学校。在这方面,付瑾涵的控制欲确实连我都有所耳闻,什么你要是这辈子就这样,老子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培养你这么多年你有什么用?这些话我听到过好几次。
可是考研就算分数够了,也不一定好学校的导师就会收。
我沉思了一会,「那他就敢铤而走险?这可是在犯罪,你是不是有什么肯定能让他脱身的办法?」
「乔时年,能不能不要再讲这件事了?!」
他突然低吼了出声,那瞬间迸发出的激烈情绪让我也愣住了。
我第一时间在脑海里复盘了一下,今天,回家一起吃饭了,睡觉也一起睡了,他要做也做了,他在发什么火?
似乎是从提起付瑞翔开始就这样了。
这种醋也吃?
我被他吼出来的火又化成了一股想笑的冲动。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两秒,他抹了把脸,转身就走,「你自己洗吧。」
我拉住他,「别动,还有泡沫。」
水在他身上冲了冲,他没说话,淡色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始终隐忍不发。
我将他冲干净,才问,「要亲吗?」
他瞳孔动了动,却没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觉得此刻他的心思很沉很沉。
那种化不开的浓重悲伤让我心脏处有些不舒服。
我伸手捧了他的脸,贴上去,湿热的吻混着浴室的水雾落在他的唇上,我很少有这种想要安抚某个人的欲望。
他站着任由我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叹了口气,伸手抱住我加重了这个吻。
分开时雾气即将散完,他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教了他用什么方法消除操作痕迹并且不会被追踪。」
「我还给了他一笔钱。」
「他爸不知道这件事。」
「我肯定你最后查不到他头上,但就算你知道了,你不会不念他爸的人情。」
「最后,你公司的账我清楚,大部分避税内容做得很完美,所以审计查不出什么,只是放个风给你添点麻烦而已。」
「还有想要知道的吗?」
「没了。」
他点点头,取过浴巾就越过我往外走,「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小叔叔。」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口,那个念头又浮现出来,我剖析别人的行为动机当下情绪总是很迅速。
几乎是能在一秒钟之内做出判断。
但对季移星,我看不懂他偶尔的反常,也分析不出来他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所代表的含义。
一定要在之后的某个瞬间,才能后知后觉地想起,啊,原来当时他是那个意思。
我慢吞吞走出浴室,床上只留下了一团凌乱的被子,那被揉乱的褶皱在提示我刚才确实有个人在这跟我疯狂地纠缠过。
我打了个哈欠爬上了床,缩进被子里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
季移星,如果不是因为吃醋,那又因为什么呢?
世上有没有一本书,叫做《论季移星每天到底在想什么》。
我大概,应该,也许,会愿意为了这本书花上点钱,拜读一下。
29.
虽然昨天晚上不算太愉快。
但第二天季移星还是准时出现在了公司里。
我每次看到他穿正装的时候,都会有一些特别的感觉,这样的他跟在家的他完全就是两个风格。
显得更加昂贵、冰冷、锋利。
第一次见到时,是觉得陌生,那个小孩蜕变成了男人。
而这一次,我的目光落到他宽阔的肩膀、紧窄的腰、修长的腿上。
我记得布料下的皮肤是怎样的白皙细腻,甚至于那挺拔的腰背用力时令人血脉喷张的肌肉纹理。
这种特别的感觉,只在今年才让我清晰认知到,那是情欲。
我从他身上挪回目光。
程棋平时虽然一口一个小崽子地叫着,但在这时还是非常恭敬地叫道,「季总,欢迎,请坐。」
「我们先让双方律师过目一下合同条款吧。」
季移星身边的助理弯腰替他打开合同,他一只手肘搭在桌上,张开了手心,助理便赶快将笔放在了他的手心。
「不用了,节省时间吧。」
说完就随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程棋一愣,满脸惊讶地看向我。
我对他笑着摇摇头,然后低头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振恩成立以来最快签订的合约就在今天诞生了。
我起身,扣上西服扣子,伸出手,「季总,合作愉快。」
他伸手与我相握,「合作愉快,乔总。」
助理收好了合同,我的秘书为他引路,他先出了会议室的门,程棋拉住我,「他就这么签了?看都不看一眼?」
「就不怕咱们给他下套吗?」
「不好吗?省事。」
说完我便也抬腿向办公室走去。
推门进去,季移星的手搭在我办公桌上,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干嘛呢?」
「想象一下你办公时候的样子。」
「能有什么样子,蓬头垢面焦头烂额。」
闻言他笑了笑,我看着他,心想,看来昨晚发了下疯,今天已经好了。
秘书端了咖啡和甜点进来,我对他招招手,「尝尝吗?还不错,特意让秘书下楼去给你买的。」
「嗯。」
他坐到沙发上,银色的小勺在他手里看起来小得可怜,只吃了两口,他停下来,「确实还行。」
话音刚落,就有一勺奶油递到了我嘴边。
我不太习惯被人喂食的动作,太陌生了,距离上一次我被人喂东西差不多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我看着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神,张开了嘴,吃下。
「有点甜,我不太……唔。」
奶油刚在嘴里化开,舌尖便已经强势地侵入,他的手探进我的外套里,摩挲着我的腰线。
他吻得又深又重,出于对他零星半点的了解,我费力推了他一下。
「办公室。」
「嗯,要试试吗?小叔叔。」
一边说,一边在我脸颊轻啄,「试试吧,要是你不喜欢的话,下次就不在这了。」
指尖在膝盖上轻点了两下,我说,「去锁门。」
他起身,一声轻响,门锁落下,转身看向我的那刻,四目相对,欲火轻而易举被点燃。
火势蔓延到沙发上,木桌上,落地窗前,最后兜兜转转烧到了我的休息间。
我的休息间里没有窗,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难以辨别白天黑夜。
季移星的手肘撑着头,就睡在我旁边看着我。
「几点了?」
「五点半。」
说完他又问我,「回家吗?还是在公司继续睡?」
我想了一下,「还是回家吧。」
「好。」说着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小叔叔,以后还可以在办公室吗?」
我顿了两秒,第一次感觉到有种羞耻的感觉爬上心头,别过了脸,说,「可以。」
30.
第二天望星的技术团队就被打包送过来了。
速度快到好像他们不是什么精英团队,反而像是大街上大甩卖的土豆白菜。
程棋在我办公室里叹为观止,「牛啊牛啊,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目光看向他坐着的那个沙发,又马上挪开了,「我跟他睡了。」
被他强暴了我不好意思说,但睡了就是睡了,谁也不吃亏,谁也不丢人。
程棋的下巴好一会儿才从脱臼状态恢复正常。
「他可是你侄子!」
「不是亲的。」
「可他是个男的。」
「我家里人都没了,他也没了,没人管了。」
程棋狠狠地搓了把脸,然后悲伤地发现这居然不是在做梦,「你简直是疯了,你有必要为了公司牺牲到这种地步吗?!」
他的话在我脑海里过了一圈,为了公司吗?确实也想省点力解决眼下的问题,而且我对他那个专利技术也很感兴趣。
但扪心自问,振恩真的到了那么穷途末路的时候了吗?似乎并没有。
我真的无力回天无法转圜了吗?似乎也没有。
所以那瞬间做出那个决定的心思,成了我自己也解不开的谜。
见我沉默,程棋过了一会又问,「你不是最讨厌那个小崽子了吗?你怎么忍得下去的啊!」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觉得没什么必要,「跟他上床挺爽的。」
「那是因为你几百年没开过荤!你要是换个你喜欢的,说不定更爽!」
我觉得季移星给的已经早就超越了我能承受的范围了,更爽,应该不会有了。我幻想了一下在我床上的是别的人,是谁呢?是谁我都不太能接受。
我摇了摇头,程棋盯着我,脸色变得更加不好。
「你不会,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他这个问题让我陷入迷茫,喜欢,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能清楚洞察到别人对我的喜欢,却很少剖析自己的内心,我向来不曾对谁产生过情情爱爱的想法,自然也就不知道当爱情发生时,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那点稀薄的对爱情的渴求欲,曾在很多年前因为季移星的一个侧脸萌芽过。
那时我有想过找个人恋爱试试吧。
又因为太忙搁置了,后来就理所当然地,生理欲望和心理欲望都降至了冰点。
直到季移星将我的欲望唤醒,可也只是生理。
我的心没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我没有为了他要死要活,也没有为了他痛哭流涕,更没有为了他茶不思饭不想。
所以应该也就没有喜欢上他。
于是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程棋松了口气,没再说话,两个人安静了很久,我早就已经从刚才的对话中跳脱出来,而程棋还兀自沉溺在这个惊天大瓜中。
过了很久才悠悠叹了口气,「其实也不吃亏,公司的事也解决了,你还挺喜欢跟他睡。」
「说来说去,男人不就这两档子事吗?」
「等你腻了,反正他也没用了,回头挑个好的给他踹了就行了。」
「你说呢。」
「确实,有道理。」
31.
我回家有点晚,柳叔接过我的外套,然后说,「季少爷今天没下来吃饭。」
我皱了眉头,「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太清楚,只说让我们都别去打扰他。」
我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上楼的动作下意识比平时快了几分。
推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零星一点橙色的火光浮在半空,我闻到了一股烟味,我平时抽的那款蓝薄荷。
我伸手开灯,季移星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烟在他的指尖燃了一半。
他的发丝垂落在额前,静静地坐在那时,像悄然展开的一幅画卷。
「柳叔说你不吃饭?」
「怎么了?」
他垂着眸子,伸手将烟摁灭,那动作他做起来很赏心悦目,似乎他就算将烟头按在谁的皮肉上,那人都应该承受着说声谢谢。
我想起季移星以前是不抽烟的。
「到底是怎……」
他又不让我将话说完,刚开的灯被我的后背一撞,又关上了。
从浴室折腾到床上。
一整晚翻来覆去。
他又拉住我的脚踝时,我终于开始反抗,「够了。」
他充耳不闻,一句话也没有,像是只知道发泄欲望的野兽,等情欲的潮水都退去后,我觉得今晚很没有意思。
于是又伸手推他,「行了。」
他反而更加用力,一只手臂横在我胸前,将试图挣扎的我狠狠按住,下手没控制力道,痛意袭来我的火立刻烧到了头顶,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我他妈说够了!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干嘛?」他终于开了口,声线中沾着不含情欲的阴冷。
「我他妈真想弄死你!」
「是不是我太心慈手软了,给你的教训一点也不够?」
「你连装都不能装得完美一点么?」
电光火石之间,我立刻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我办公室放了窃听器?!」
看吧,只要是不涉及季移星本人情绪与行动的事情,我都反应得无比迅速。
「是啊。」
他笑出了声,「是。」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腻了我?什么时候把我踹了?」
「我…」
「我已经接受了你不爱我你只是骗我利用我的这个事实了!」
「你就不能骗得用心一点吗?!」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让我发现,发现我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你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
是下雨了吗?为什么我的脸上溅起了水花。
原来不是下雨,是季移星在哭。
「乔时年,我真的,恨死你了。」
从来看不懂他的我,却在那一刻听懂了他所有的隐喻。
他明明就在说,乔时年,爱我一点点吧,一点点就够了。
有个模糊的感觉在我心里初见雏形,可却像是隔着一层雾,我还有些分不清,看不明。
我只知道那种情绪揪得我心脏疼。
人在不熟悉的领域里总会显得格外木讷。
于是,我只会说,「要亲一亲吗?」
黑暗中,我感觉到他愣了愣,然后沉默地向后退去,起身想走。
身体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就翻身而起,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腕,又立刻将他拉回床沿边上抱住。
完全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觉得,季移星这个时候,很可怜。
他需要我这么做。
他被我抱在怀里,脸颊贴着我的胸膛。
我感觉到那里一片濡湿。
怀中的人在挣扎,可并没有太用力。
如今的他已然比我高大,如果他真的想走,我是留不住的。
所以我明白,我少有地那样快明白,他只是难过了,他需要被哄一哄。
我很想在这个时候打个电话给程棋,问问他,怎么做对方才会开心。
却全然忘了,我为什么会想要季移星开心。
我腾不出手,于是只能试探着,用我最常看到程棋跟人打电话的方式,叫了一声,「宝宝?」
在我怀里抽泣的人停了一秒,就那一秒,我意识到他是喜欢的。
我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低下头去亲他的脸,吻落在他湿润的睫毛上,又轻轻亲他的鼻尖,他在我怀里哑着嗓音开口。
「乔时年,你知道我从小到大,被人夸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好看?」
「是聪明。」
「可如果我真的聪明,怎么会每次都被你亲一亲就骗到了呢。」
「我已经不想求你爱我了。」
「我只想求你用心一点骗我。」
「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我抱着他,忽然就觉得心脏很痛,痛得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明明是他在哭,我一滴泪都不曾落。
于是我只能将他抱紧,紧得密不透风。
让他紧紧地贴在我心口,那能让我觉得些许轻松。
我亲吻他,摸他的发,我向他承诺,「我会用心一点的。」
幼年时他曾在我这里求而不得的拥抱,在今夜,我一并都给了。
32.
其实跟季移星在一起的感觉不错。
只要他不闹的时候,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
明明我俩已经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近十年了,但我好像也是最近一年才真正地了解他。
发现他和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精力旺盛,撒娇黏人,也会喜欢豪车名表,只是自己不戴。
也会偶尔玩玩热门的游戏然后冲上几十万。
也会晚上不想睡,白天不想起,耍赖着说自己根本不想去上班。
会偶尔突发奇想说想养只狗,又在我表示家里只能有一个畜生,要不是他,要不是狗的时候灰溜溜地闭嘴不讲了。
他有时打扮得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来我公司开会。
不笑的时候,精致过头的容貌就会显得冷峻和强势。
只要微微蹙眉,就会让在做报告的人心里一惊,停下来有些小心地问,「季总,有什么问题吗?」然后他故作高深地摇摇头。
实际上不过是在桌子底下蹭我的那只脚被我踩住了而已。
等人一散,办公室的门关上,他就盯着我说,「小叔叔,脚被你踩肿了。」
「怎么可能,我都没用力。」
「不信我脱给你看看?」
我嗤笑一声,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你想脱的是鞋子?是裤子吧。」
门咔哒一声锁上,他凑到我面前,微微弯腰,双手撑在我的办公桌上,将我圈在怀里。
在接吻时,我闻到他身上和我一模一样的香味。
「小叔叔可以帮我脱一下吗?」
「你自己没手?」
「我的手有用。」
好在现在天天都吃得饱饱的,也没闹得太过分。
他走的时候正好碰上来找我的程棋,还没散的笑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冷冷地睨了程棋一眼,完全无视程棋跟他说季总好这三个字。
程棋走进来,摸了摸鼻尖,「他什么意思?」
「我得罪他了?」
得罪得还不轻,要不是他在办公室跟我聊那会天,孩子还不至于委委屈屈地哭一晚上。
我摆摆手,「他最近大姨父了,情绪不稳定,别管了。」
「我靠,他这个样子你受得了?」
「挣了钱就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一样。」
「你跟他过不得憋屈死?」
「你快别说了。」
万一我办公室又被偷偷装了窃听器,他听了不得又哭一晚上Ţűₓ。
程棋听完眼神在我脸上打量片刻,「你跟他怎么还没断了?」
「我还没找着下家呗。」
「你要真想找,会缺?你不会真想跟那个小崽子一直过下去吧?」
「难道不可以吗?」一句话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直到我说出口两秒,我和程棋才一同意识到我说了什么。
而满室沉默一同出现的,是令我大脑皮层都陡然炸开的震惊。
难道在我潜意识里,竟然有这种想法吗?
程棋想开口说什么,被我打断,「你来找我干嘛?」
「晚上章总有个饭局,我想让你一起去。」
我最近晚上的时间都会空出来,因为季移星总有新事情想做。
忙碌了近十年,我也就这段时间开始有了点除了工作以外的娱乐生活。
他最近爱上了种花种草,不知道去哪搜罗了一堆紫斛兰,说好了今天都早点回去,一起培土。
但看着程棋欲言又止的脸,我知道我一推辞他就清楚我是要回家陪季移星,不知道又会怎么想。
于是我点点头应了。
饭局总是千篇一律,什么事情做多了都会乏味。
几杯酒下肚,我开始想,说不定紫斛兰真的挺好看的。
不知道季移星一个人种得怎么样。
想到谁,饭局上就正好有人提到。
我思绪回了神,认真听了几句。
「年纪轻轻的,不得了啊。」
「我们这些老头子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以后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听说他才二十二岁。」
「之前接触过,现在的年轻人,傲气得很,不懂谦虚可是长久不了啊。」
之后就是一大段感慨他们自己传奇经历的演讲。
我垂眼笑笑,傲气,确实傲气,炫耀自己的内裤比我大了两个码的时候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
结束了饭局回家已经有点晚了,我钻进被窝里,暖烘烘的热气让我浑身都舒展开来。
季移星背对我睡着,我伸手碰了碰他,没有一点反应。
我知道他没睡着,只是不高兴。
又凑过去抱他,被他拱开。
无奈地叫了一声,「宝宝?」
那人终于转过脸来,美目含嗔,我没来由地心跳漏了一拍。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句话,难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过一辈子吗?
「紫斛兰种好了吗?」
「种好了。」
「我们再种点昙花吧,就种在花房右边的那块空地上。」
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很快就开始认真跟我讨论具体的位置。
我看着他认真思索的脸,忽然觉得这一刻很安宁。
也是这样一刻,我才发觉,过去那么多年,其实我一直过得很冷清。
我凑过去亲他,他说话的声音停了,轻轻地回应我,不带情欲,只是亲昵。
「小叔叔。」他开口叫我。
「嗯。」
「抱抱我。」
我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听到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讨厌你言而无信。」
「今天,有点意外情况。」
他摇了摇头,「你说过,会用心骗我的。」
「我真怕,你有一天不想骗我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轻轻叹息,又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33.
天气热起来,阿姨做的冰镇杨梅最近还挺受欢迎。
每天餐桌上都有两碗。
只是今天只有我的份。
我开口问道,「季移星呢?」
「季少爷去学校了呀,您又忘了?」
「哦,对。」我低头搅动着碗里的冰块。
他走的时候我说公司有事,没去送他。
其实没什么要紧的,我就是不太想去,我不喜欢那种感觉,看着他走,会让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实际上不过是去隔壁的城市。
高铁也就一个多小时,他不过两个月就会回来,期间以他黏人的程度应该也会隔三差五地往这边跑。
但分别就是分别,我垂眸想着,看来世界还是公平。
再有钱的人也得在期末前乖乖赶回去上学写作业。
我放下勺子,天气热了,人没什么胃口,饭也没怎么吃。
房间里那张两米二的大床我睡了很多年了,现在看起来只觉得很大很空。
习惯很难改变,但季移星闯入时,我总是很快适应,他离开了,才显得有些难熬。
连着听他打电话抱怨了好几天,说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
倒打一耙地问我为什么当初不阻止他学化学。
我说,「你连保送都没主动跟我说,我还能管得着你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
他沉默片刻,怨气更重,「就知道你以前一点也不喜欢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
我觉得他神经,可嘴角却忍不住挂上笑意,季移星现在不可怜了,他有一点可爱。
闹腾了几天,今天终于清净了不少,除了早上发了几条消息骚扰我,一直到下午都安安静静的。
我猜他应该是在实验室忙晕过去了。
开会的时候我正听着对面的人讲 PPT,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我垂眸看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
大大的版面上有一张雪白楼体被黑烟缠绕的配图,看起来像是火灾现场。
上面黑体加粗的标题是,《B 大化学实验楼发生爆炸,已有 37 人受伤!现场正在搜救中!》
我那瞬间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季移星的学校,立马伸手将手机拿起来点开新闻,确认自己没有搞错。
我马上翻到了季移星的电话,给他打了过去。
冰冷的女声在不断地重复着对方已关机。
我心里一沉,重新打了一遍,还是同样的情况。
会议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中断了,所有人望向打电话的我,我抬头,连目光都没有寻找我助理的身影就开了口。
「给我定最早去 B 市的高铁票,没有商务座也可以,站票都行,快去!」
坐在最末尾的人站起来说了声是,我的眼神才有了聚焦,发现原来助理坐在那个位置。
我起了身就向外走去,程棋叫住我,「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有些扭曲的脸。
那焦急的表情让我觉得有点陌生,我也会有这样六神无主的时候?
「你去 B 市?是小崽……季总出事了吗?」
「我不知道。」说着我重重喘了口气,又无意识地重复,「我不知道。」
程棋看着我,目光很深邃,缓缓松了手,「那你快去吧。」
「嗯。」我脚步不停地往办公室走去,助理正好抱着平板进来,「乔总,这是您的个人证件,最早的高铁在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之后。」
「要那么久?」
他点了点头。
我思索了不到一秒钟,拿过了桌上的车钥匙,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他跟在我身后,「我现在帮您安排司机送您去高铁站。」
「不用了。」我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示意他不必再跟过来。
我在开车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很专注,我觉得我的命很值钱。
但今天在每个等红绿灯的路口都会拨一遍季移星的电话。
毫无例外,没有一个接通。
我扯了扯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心神不宁的时候火气就格外大。我没有路怒症,今天却恨不得对每一个抢道加塞的人破口大骂。
我有些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如果季移星出事了。
这种念头只要一冒出来,就仿佛一条毒蛇盘踞在了我的脖颈之上,令我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恐惧的气息。
我深吸了口气,强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但不断拨键的手就是停不下来。
在无数次听完那冰冷的提示音以后,我终于将手机狠狠丢到了一边,「操!」
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从不关心季移星。
甚至不知道他有哪些同学,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联系不上他的时候,能不能有个他身边的人告诉我他的安危。
我在我跟季移星的关系里,做得真的很失败,无论是叔叔,还是……恋人。
虽然很扭曲,但大概也勉强称得上是一段恋爱吧。
我花了四个半小时才开到他们学校,大学城那一段格外地拥堵。
学校里的人都行色匆匆的模样,远处还能看到消防车和一群记者。
缓缓上升的黑烟已经淡了一些,现场没有了救护车的痕迹,想必搜救已经完成。
那我是不是该去医院找找?
还是先问问是否有受伤学生的名单。
我打定主意先去问问,拿过副驾驶的手机,拔下车钥匙推开门,一只脚迈上地面,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季移星的名字此刻像是某种救赎,我以最快的速度接起。
「小叔叔。」
悬着的心忽然稳稳回落,像一颗石头落了地,我紧绷的脊背陡然松懈下来,在开着空调的车里,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你他妈有病啊?好端端的关什么机?!」
「我,我发烧了,吃了药睡着了,手机放一边,没电了忘了充。」
他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有点可怜,我缩回座椅上,叹了口气,心跳终于平静。
我这才意识到有种狂喜,叫做虚惊一场。
「你为什么凶我。」
我捏着手机没有说话。
「我看你给我打了九十多个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仰头靠在车座上,闭着眼睛听他的声音,「没事,有个数据对不上,想找你问问的,结果你一直关机。」
他听完更委屈,「就因为这个你就吼我?我还在发烧。」
「对不起。」我觉得喉咙哽得厉害,很想自己先平复一下情绪,「我还有事要忙,晚点再说吧。」
说完不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虚脱了的手脚这才慢慢恢复力气。
我保持着仰靠在椅背上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有个女生也在不断地打电话,一边打一边拉着过路的人问,直到对方摇摇头,才又低头咬着牙打电话。
那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但还是忍着泪没有掉下来。
我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还好,我眼睛不红。
过了一会儿有个男生朝她跑来,刚才没哭的人突然眼泪夺眶而出。
她扑进了男孩子的怀里,抱着,抱得那样紧,手却握成了拳头,在锤他的后背。
男孩子只是笑,一边笑一边摸她的头,「怎么还哭了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还给我打这么多电话。」
「我都说了今天不去实验室的,笨蛋,忘记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这么担心我呀?」
「还不是因为老娘喜欢你!」
他们由哭转笑,紧紧抱在一起,我却忽然怔在原地。
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在此刻被风吹开那欲盖弥彰的雾气。
原来,那是喜欢。
我居然现在才明白。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地想。
原来我喜欢,喜欢季移星。
手机又震动起来,我接起季移星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激动,「我看到新闻了,小叔叔,你是不是担心我?」
「是。」
「……我好像烧糊涂了,我听到你说担心我。」
我轻笑一声,很想将我胸口缺掉的那块东西找回来,重新塞回怀中。
「高兴吗?」
「我……我,我好像真的……」
「想不想更高兴一点?」
「你是不是……?」
「是,来找我吧,季移星。」
他飞扑进我怀里时,我才觉得安定,心脏终于又被填满,他像一团燃烧的炙热火焰。
「你担心我,你来找我,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一小点点喜欢我了?」
我忍不住摸他的脸,有些发烫,「有。」
「是在用心骗我吗?」
「我试试用心爱你吧。」
他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我不明白他在哭什么,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开心吗?
季移星以前不爱哭,我养了他九年他就在我面前哭了两次,一次在灵堂,一次在学校。
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反而这么多眼泪。
我捏他的脸,说,「我得找找水龙头的开关在哪。」
他重新扑进我怀里,不肯给我看,抱得紧紧的,手却握成了拳头在捶我的后背。
我想起了那个女孩子,一阵想笑,扯起了嘴角又感觉到一点鼻酸。
我想,我大概也是被季移星传染了。
我捏捏他的后颈,「好了,还发着烧呢,回床上躺着。」
他摇头,不撒手。
「听话,宝宝。」
这才慢慢退开,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的脸,「你陪我去躺会儿吧,医生说我要降降温,散散热。」
「哪个医生说的?」
「小乔医生,」说着他伸手在我身上弹了一下,「看,小乔医生在跟我打招呼。」
「大乔医生说你要静养。」
他低头亲我的脸,吻一串一串落到脖颈,耳廓,咬了我一口,气息有些烫人,「小叔叔不想试试三十九度的我吗?」
34.
他出了一身的汗,温度居然还真的降下去了不少。
言之凿凿地跟我说,「看吧,我就说有用。」
「小叔叔你想让我快点好起来吗?」
「我们可以再……」
我推开他在我胸前乱拱的脑袋,忽然想起了以前他给我的选择题,于是问他。
「再来一次还是我在这陪你一夜?」
「小孩子才做选择。」
「你就是小孩子。」
他眼角耷拉下来,但还是老实地停了手,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我怀里不动了。
我拿过一边的手机给程棋打了个电话。
「我这两天有事,就先不去公司了。」
程棋哦了一声,「好好陪着你那小宝贝吧。」
我兀自挣扎了一下,「也不是……」
「哥们,我都理解,你就属于刚出新手村就遇上顶级魅魔了,那小崽子长成那样你喜欢也正常。」
「就是以前我觉得那小崽子在你手里受了那么多气,指不定心里憋着多少坏水想使坏呢。」
「所以觉得你俩可不能处下去。」
「现在看来你这铁树开个花也不容易。」
「好好处着吧。」
我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趴在我怀里睡着了的季移星,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嗯。」
「啧,你俩是不是刚完事,他现在睡你旁边呢?」
「你怎么知道?」
「你听听你那语气多荡漾。」
我笑了一声,决定不让他再继续听我有多荡漾,直接挂了电话。
低头看去,季移星手抱着我的腰睡得很沉。
我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额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这张脸无论看多少遍也足够让我觉得惊艳。
好像每一寸线条都被精心打磨过,一笔一划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不知不觉间留下无比深刻的痕迹。
导致我在很多很多时候,都只能想起他的模样。
从未有一个人进入我的生命,那么鲜活又那么温热。
用他那双滚烫的双眼注视我,告诉我,他需要我,我并不是一个人在世上孤零零地活着。
35.
季总在他二十二岁这年,喜提亿万身家和一张大学毕业证书。
跟我回了 A 市以后,我才想起我之前在饭桌上想到的事情。
「你是不是不喜欢做生意?」
他将种下的昙花种得很好,连浇水施肥都用烧杯精确计量。
严谨得像在做某项很伟大的实验。
「不喜欢。」说完还特意又补了一句,「一点也不喜欢。」
「我讨厌人情往来,」说着看我一眼,「看人眼色是很累的事情。」
我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头,「我现在又不让你看我眼色了。」
我插着兜靠回花房门口,看他侍弄花草。
继续问,「那你准备做什么?」
「读研吧,继续做实验,以后我的公司也交给你管。挣的钱也都给你。」
我盯着他,未置可否,「你倒是会偷懒。」
但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想要的那样发展了。
他来 A 市读硕士,两个公司管起来其实也不太费劲。他偶尔也会帮忙处理一些事情。
我每天去实验室外面接他。
他偶尔穿着白大褂出来,衣袖包裹着他紧实的手臂,走路时衣摆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漾起,我看着觉得那个样子的他也分外性感。
盘算着哪一天给他买套白大褂放家里。
给他穿上,再亲手扒掉。
我的车停在了门口,他和他两个同学一同下来了,一看到这样的组合我就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但他已经看到了我,躲不掉了,只能看着他快步向我走来。
咬着唇,垂下眼,很可怜。
「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吗?」
「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别生气好吗?」
他那两个同学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没有走。
我叹了口气,皱眉给了他一巴掌,「知不知道老子的时间多宝贵?」
「你让老子等这么久你赔得起吗?」
「你再这样以后就滚吧,我身边不需要你这种人。」
「对不起,乔先生,我以后,以后不会了。你别赶我走。」
「我弟弟,还在医院等着治病。」
我挑起了他的下巴,「那就看你今晚懂不懂事了。」
他的语气泫然若泣,他的眼睛乐不可支,「我,我身体还没有养好。」
「那算了,我找别人了。」
「别……」他拉住我的手,被逼无奈般对我说道,「我跟你走。」
「走吧。」说完我就转身上了车。
他强撑着笑意跟两个已经被雷得目瞪口呆的同学说了再见。
在他们不忍但又有些八卦的眼神中,假装恐惧不安地上了车。
车门关上,那笑容就越漾越大,纤长的睫毛抖个不停。
我提出抗议,「我的人设一定要这么……?」
「谁让你每次来接我都有人惦记你。」他说的是之前我接他,结果有个人找我要微信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我都说我有对象了。」
「哎呀,现在的社会,道德感薄弱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又不肯自己开车来。」
「我现在是被包养的贫穷男学生,还是不怎么得宠的那种,怎么可能会有车,一般金主只会给喜欢的小情人买大件东西的。以你对我的宠爱程度,平时买个包包,然后睡一觉只给我差不多五千到一万块钱比较合理。」
我看了他一眼,震惊于他居然把故事背景都补充得这么完整,又开始后知后觉地想,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年纪了,还会陪着季移星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也许只是他撒着娇说了句想这样,也许是因为他说一直泡在实验室也很无聊的,给他们搞点八卦聊。
但总之他开口,我就会答应,人一旦有了爱就会变得无比柔软。
我侧眼看他,面前是 45 秒的红灯,他捏着我的脸吻上来。
我说,「你可真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他笑,「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嘛。」
被偏爱的,我沉默地看着红灯变绿,是啊,我爱他, 我居然这么爱他。
「对了,昙花要开了, 今晚我们去花房看好不好?」
「好。」
「小叔叔,你说花房可不可以……」
「滚。」
花房里摆了个大大的沙发,我和季移星一起躺在沙发上,我在里侧, 他在外侧,我一手支着脑袋, 他缩在我的怀里,看着看着打了个哈欠。
我将毛毯又往他身上裹了裹,「困了?」
「有一点。」
他最近起得很早,常常我还在睡梦中他就已经出门了。
「那你先睡会,等花开了我叫你。」
「你会把我吻醒吗?」他用那双眼睛眼巴巴望着谁的时候, 堪称世上最魅惑的技能, 你会心甘情愿把一切都奉上。
「考虑一下。」
他笑,ţű̂₁ 贴得更紧,脸颊蹭了蹭我的胸膛,「好暖和啊。」
我垂眸看着他的侧脸,睡得很香甜, 嘴角弯弯的, 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忍不住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
扰得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又更紧地将我搂住。
我喜欢盯着他的脸发呆,看着看着, 就忘了时间的流逝, 进入某种安宁的境界。
直到他慢慢对我睁开眼睛, 用鼻尖蹭我, 问我,「在看什么?」
「我的昙花。」
他扭过了头,看向花台,「花开了吗?」
「啊,怎么还没开?」
「是我记错ṭũₖ了花期吗?」
「不应该啊。」他皱着眉头思索,我忍不住伸手为他抚平。
我不爱看他皱眉, 季移星笑着的时候才最好看。
「没关系, 明晚我们再来看看。」
他在我怀里仰头看向了我,「你会陪我来吗?」
「会的。」
「不管什么时候, 都会陪我吗?」
「会的。」
「小叔叔, 我爱你。」
他凝视着我,那目光仿佛穿过了我的灵魂, 热爱、希冀、渴望、依赖溢满那双淡色的瞳孔,他不说话,却分明是在催促我。
像他小时候那般,想从我这里求得的东西从来未变。
「我也爱你。」
像有什么点燃了那张本就明艳的面孔,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唇上落上了他温热的吻。
我撩起眼皮,发现花台里的昙花在此刻静悄悄地绽放了。
而我最爱的那一捧,曾在某个深夜狠狠惊艳过我的那一捧, 此刻正被我拥在怀中。
用尘封了多年的爱悉心灌溉着。
他会永远绽放,永远繁茂,永远在我的臂弯中感受世上所有的美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