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竹馬床上醒來,我發現中指上多了枚鑽戒。
竹馬懶洋洋道:「白睡了你這麼多年,總得給個名分。」
可轉眼我就聽見他和狐朋狗友笑作一團:「就一床搭子,娶什麼娶啊。
「露露最近跟我鬧脾氣呢。我就不信,她聽說我要結婚了,還能坐得住!」
我沒哭沒鬧,當晚就坐上了飛往國外的航班。
閨蜜恨鐵不成鋼:「你走得再遠有什麼用?心裡放不下他也是白費!」
她不知道,票是求婚那天就買好的。
玩玩而已,玩脫了,可不得跑嘛!
1
「你這是什麼表情?高興傻了?」
林覺叼著煙,懶洋洋地倚在床頭看我。
他只穿了條灰色短褲,上身肌肉線條明顯,冷白的皮膚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剛醒就看見這麼副畫面,確實稱得上賞心悅目。
但……
我看著中指上那枚足足有五克拉的鑽戒,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手在被子底下胡亂摸索著。
找了好半天,最後是林覺修長的手指挑著肩帶,將那一塊蕾絲布料遞到我跟前。
「……謝謝。」
我正要去接,林覺又收回了手,俯身在我嘴唇上吻了一下。
「不是你說沒力氣了?
「今晚准你在這裡過夜,再多睡會兒。」
說完,他心情很好地離開了房間。
2
林覺說得沒錯。
即使過去一個小時了,我被子底下的那雙腿,仍在不受控制地輕輕ŧų⁸顫抖著。
明明已經是年過二十五的人了,卻跟剛成年那會兒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第一次和林覺偷嘗禁果,是在我十八歲那年。
結束後,我下意識地往他懷裡膩了膩。
他不耐煩地推開我,聲音沒什麼感情地說道:「程爽,你該走了。」
走?
我愣愣地看著他。
他朝我臉上吐了個煙圈,嘲諷道:「不走你還想在這兒過夜?你以為你是我女朋友啊?」
不是嗎?
我看著他頸間曖昧的紅痕,這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你情我願的事情,咱們都別太當真。」
說這句話的時候,林覺正在吸煙,這個姿勢令他的臉看上去格外薄情。
硬生生讓我將這三個字咽了回去。
林覺和我做盡了最親密的事情,可他卻拒絕承認我是他女朋友。
我們不清不楚的關係就這麼維持了好多年。
直到今天……
我下意識地摩挲著手裡的戒指。
他說要娶我。
3
林覺的床品很舒服,上好的蠶絲被。
我閉上眼睛,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簡單洗漱過後,我下樓。
走到一半,就瞥見客廳裡,林覺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正在打撲克。
林覺的聲音幽幽傳來:「娶什麼娶啊,就一床搭子……既乾淨又聽話,送來上門的,不睡白不睡。」
腳步一頓,就聽見他繼續說:「露露最近跟我鬧脾氣呢,小姑娘不知道從哪兒學的,還會冷暴力了。
「我就不信,她聽說我要結婚了,還坐得住!」
有人問他:「要是你家露露真回來找你了,你準備拿程爽怎麼辦?」
「大不了退婚唄。」林覺聳聳肩,無所謂道。
「剛訂婚就退,你不怕程爽跟你鬧?」
「結婚還有離婚的,我就跟她求個婚,還能被她纏一輩子不成?
「再說了,你不瞭解程爽,她比狗還聽話。
「到時候我隨便哄她兩句,保管沒事兒!」
「我去……還得是你啊林大少!」
刺耳的哄笑聲此起彼伏。
別墅裡安裝了地暖,可我卻覺得腳底仿佛有股寒意正緩緩往上攀升。
空蕩蕩的胃裡一陣翻湧。
有點噁心。
思緒萬千時,腳邊突然傳來一陣濕熱的觸感。
低頭一看,是林覺養的阿拉斯加。
它不知何時來了我身邊,正伸出那條濕漉漉的舌頭舔我的小腿。
我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尖叫一聲。
這下可好,林覺、以及他那幫狐朋狗友,就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林覺看到我的第一眼,臉色就沉了下去。
他的兄弟們看了看我,又瞥一眼林覺陰沉的臉,集體擺出非禮勿視的模樣。
林覺扔下牌,大步走到我面前,脫下外套裹在我身上。
從小腹到脖子,裹得嚴嚴實實。
然後半拉半強迫地把我往樓上帶。
一回房間,他怒視著我:「你穿成這樣滿屋子亂晃什麼!?」
我低頭看看自己,細肩帶的蕾絲睡裙,白皙的脖頸和鎖骨都露在外頭。
再看看他,他餘怒未消,眉間擠出一個很深的川字。
我淡淡道:「我又不知道你朋友他們在。」
林覺仍然睨著我,雖然一言不發但臉色明顯和緩了些。
可很快,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渾身一凜。
摸了摸鼻子,問我:「你……什麼時候醒的?」
「就剛剛啊。」
我坐在床上,仰面看著他。
這個幾分鐘前還笑得渾不吝的男人,此時眼底掩不住的慌張。
慌張什麼呢?
怕我攪亂他的計畫?
還是怕狗一樣聽話的人忽然變得不那麼聽話?
這慌張是假的。我知道,若是我全盤托出,他大概只會破罐子破摔。
「不願意啊?不願意那我找別人。」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林覺惡劣的本性。
我在心裡冷笑一聲,舌尖一轉:「陳媽今天在嗎?我想吃她熬的鮮蝦粥了。」
林覺盯著我的臉看了兩秒,隨即僵硬的面部肌肉逐漸舒展開來。
「鮮蝦粥是吧?等著。」
4
林覺大張旗鼓地在朋友圈曬了他求婚的照片。
圖片上,兩隻戴了戒指的手緊握在一起,上面的鑽石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我毫無印象,大概是林覺趁我睡著時拍的吧。
這條動態很快在我們共同的社交圈裡激起了千層浪。
手機不斷震動著,全是祝福資訊。
來來回回都一個意思,大概是恭喜我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云云。
我乾脆調了靜音,低頭處理起了工作。
忙到晚上,閨蜜西西給我打來電話。
接起撲面而來的第一句話就是:「程爽,林覺真跟你求婚了?」
「嗯。」
「你答應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就開始破口大駡:「傻缺吧你程爽,衣櫃那麼多頂帽子,你就這麼缺頂綠的?」
她掛了電話,給我發過來一條視頻。
林覺常去的那間酒吧,音樂聲震天。
突然闖進了一個白裙子女孩,清秀的臉上粉黛未施,與周圍嘈雜的環境格格不入。
她紅著眼睛,質問林覺:「你要結婚了?Ṱú₈」
這大概就是林覺口中的露露了。
卡座上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看戲的視線在林覺和露露身上來回切換。
林覺手裡還拿著酒瓶,懶散地靠在座椅上:「是啊,怎麼了?」
露露的眼睛更紅了,眼球上蒙上一層水霧,淚珠要掉不掉的,看上去楚楚可憐極了。
她甩了林覺一耳光,咬牙道:「林覺,你混蛋!」
說完,她就沖出了酒吧。
林覺被打了,反而笑得更加恣意,緊接著追了上去。
畫面一轉,大馬路邊上,林覺和她糾纏著。
林覺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死樣子,他看著露露,神情似笑非笑。
「我結不結婚幹你什麼事兒啊,你是我什麼人,你說不結就不結,嗯?」
露露攥著裙擺臉漲得通紅。
林覺眸光一暗,摁住她的後腦勺,惡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巴。
露露象徵性地掙扎了幾下,很快癱軟在他懷裡,兩個人吻得如癡如醉。
視頻看完了,西西的電話也打了過來。
「這回連床搭子都算不上了,直接拿你當工具人。
「姐們兒,這婚還結嗎?」
我正要開口,這時,飛機的廣播聲飄進了電話那頭。
西西一愣:「程爽,你人在哪兒呢?」
「飛機上。」
「什麼!?」
我歎了口氣:「西西,其實林覺因為什麼跟我求的婚,我早就知道了……」
她打斷我:「所以你現在受不了愛情上的打擊,要當逃兵?」
西西「嘖」了一聲,語氣裡滿是恨鐵不成鋼:「你走得再遠有什麼用?心裡放不下他也是白搭!」
說話間,空姐已經走到我面前,說飛機即將起飛,提醒我關機。
我無奈道:「回去再跟你說吧。」
失重感襲來,地面與我漸行漸遠。
西西不知道,離開其實不是我的一時起意,票早在林覺跟我求婚當晚就買好了。
他滿世界宣告訂婚,可事實上……
我從來都沒有答應過他的求婚啊。
5
其實當初和林覺初嘗禁果,他冷漠地叫我離開時。
我心裡是松了一口氣的。
平心而論,林覺確實受異性歡迎。
他漂亮的皮囊、放蕩不羈的性格,以及優越的家世,總是輕易就能令女生瘋狂。
可我與他一同長大,他什麼性格我再瞭解不過了。
強勢、霸道、桀驁不馴又以自我為中心。
談戀愛時,這些勉強算得上晴趣。
但真要結婚,可謂是要多糟心有多糟心。
我是個死顏控,睡過林覺這種極品,別的男人就很難再看得上了。
再加上林覺眼高於頂,雖然表面一副浪蕩樣,卻從不亂搞男女關係。
活好又乾淨,雖然時不時要拉下臉哄他的少爺脾氣。
但這段關係裡,我絕不是吃虧的那一方。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我與林覺之間若有似無的曖昧氛圍,是兩家人都看在眼裡的。
我那對勢利眼爸媽發現有機會能攀上林家這棵大樹,自然不會再催促我相親。
而林家夫婦知曉自家兒子是個什麼脾性,難免對我心生愧疚。
畢業後,我接手家裡公司,生意場上沒少沾他們的光。
所以當林覺跟我求婚時,我心裡咯噔一下,直接從頭涼到了腳底。
恰巧這時國外分公司有工作急需我處理,我抓住機會,當晚就讓助理把票定了。
……
我看著窗外的夜景,緩緩吐出一口氣。
幸好林覺只是拿我當工具人,沒想真的娶我。
幸好……
6
原以為林覺和他的露露和好,應該顧不上我。
誰知下飛機的第二天,他就給我打來了越洋電話。
「程爽,你一言不發跑國外去做什麼?現在、立刻,給我訂票回國!」
我艱澀道:「我不回去。」
他愣了一下,沉著聲音道:「露露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既然你已經有了真正喜歡的人,那我們……」
我一時不知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我們這段詭異的關係,半晌,乾巴巴道,「我們就斷了吧。」
誰知林覺嗤笑一聲:「程爽,你現在以退為進玩得挺 6 啊。
「想用這招刺激我跟露露分手?那你就打錯算盤了。
「要斷是吧?行,如你所願。」
他啪的一下就掛了電話。
我從網上複製了一些 emo 文案,發了幾條僅林覺可見的朋友圈。
林覺這人,你若是雲淡風輕,他指不定哪天來了興致,還會回過頭來糾纏。
但若是你哭哭啼啼,他反而覺得沒勁兒,恨不得跑得越遠越好。
我熄滅螢幕,只覺得壓在胸口的那塊巨石終於消失了。
助理敲響我辦公室的房門,提醒我來談合作的科技公司新貴到了。
這人程式師出身,我原以為會是個戴黑框眼鏡沉默內向的理工男形象。
誰知見到他的第一眼,我知道,是我太狹隘了。
男人抬眼,寬長的眼尾挑起一抹清俊的弧度。
他身穿剪裁考究的黑色定制西裝,肩上披著同色系的大衣,手上的腕表點亮了一身的低調奢華。
見我推門進來,他起身朝我伸出一隻手。
寬肩腿長,胸前的布料鼓鼓囊囊,我踩著高跟鞋才堪堪到他下巴的位置,目測至少有 185 往上。
「你好,陸昭。」
聲音低沉動聽,像是有人剛撥動了大提琴的琴弦,聽得人心尖一顫。
「你好,程爽。」
我與他相握,一觸即分。
美色當前,賞心悅目歸賞心悅目,但我更感興趣的還是他手裡的新技術。
一旦與他攀上線,我有信心,程氏集團的業務規模在未來的五年裡能擴展到現在的兩倍。
助理發來的資料裡,陸昭是從一窮二白打拼到如今的地位的。
我看著他坐在我對面,思路清晰,語言簡明扼要……確實有兩把刷子。
一場談話下來,我對他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
陸昭要離開,我起身送他。
一不小心腳踝一扭,整個人朝他身上倒去。
我發誓,真不是故意的。
投懷送抱這種最低級的招數我還真不屑用,是新買的高跟鞋還沒有磨合好。
陸昭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手掌撫上我肩上裸露的肌膚。
乾燥、溫暖的觸感。
他指尖一頓,飛快地縮回了手。
我轉過頭,髮絲掃過他的臉頰,笑:「多謝陸總。」
「不用謝,程總沒事就好。」
他垂下的黑眸看不出情緒,只淡淡地點了點頭,很快便帶著助理離開了。
可我卻眼尖地注意到,他的耳根,好像紅了。
7
茶水間裡,我安靜地沖泡咖啡。
公司裡幾個小姑娘沒發現我的存在,正熱火朝天地討論剛離開的陸昭。
「剛剛那就是銳方科技的陸總吧,百聞不如一見,居然這麼帥!」
「就是!而且你們看他那鼻子,還有手!嘖嘖嘖,真羡慕陸總女朋友啊吃這麼好……
「誒,你們說,陸總他有女朋友嗎?」
我動作一頓,拉長了耳朵。
「我知道我知道,沒有呢!」
「啊,長成這樣又年輕有為,怎麼可能沒女朋友?」
「真的沒有!」那人堅持,「而且啊,這麼多年就沒聽說過他有什麼戀愛傳聞的。」
一群人都驚呆了。
這時,有人遲疑道:「陸總他……不會是 gay 吧?」
「什麼啊,你看小說看傻了吧,就陸總那樣子怎麼可能是 gay 啊!」
……
耳邊的議論聲逐漸變得模糊,我思緒飄遠,腦海裡又浮現出了他面無表情,卻耳根通紅的模樣。
確實好像不怎麼與女人親近過的樣子。
我身邊的圈子裡,一個個二代仗著家裡有點小錢,女朋友流水似地換,也不怕得病。
這麼一對比,陸昭簡直稱得上是股清流了。
……有點意思。
這個人,我有點想追。
等等,說到這方面,林覺也勉強算得上是清流。
只是,他如今身邊多了個露露……
我面無表情地離開茶水間,讓助理給我約了下周的體檢。
8
我推遲了回國的日期,留在國外的這些日子幾乎每天都會和陸昭碰面。
從一開始的公事公辦聊工作,到後來偶爾還能閒話家常幾句。
我們的關係日益親密。
到今天,他已經會陪我排隊買當地出名的卡布奇諾了。
隊伍很長,陸昭像是不太適應這種嘈雜的場合,眉頭微蹙。
有人迎面走來,即將與我擦身,他護著我的肩膀,將我往裡推了推。
一連串動作下來,又迅速拉開了與我的距離。
畢業後,我就進了自家公司,從基層打拼。
那時我隱瞞了身份,見識過男人千奇百怪的醜態。
只是說兩句話,都恨不得摸一把手,揩足了油再走。
一頓飯下來,肚ṭū́ₖ子卻是空的——被噁心得吃不下。
我側過頭,打量身旁的男人。他眉骨英挺,十分具有性張力的長相。
卻硬生生用冷淡的眉眼,疏離的舉止包裹自己。
於是偶爾從中洩露的一絲荷爾蒙就更令人抓耳撓腮了。
心癢癢的,像是被小貓伸了下爪子。
陸昭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先是微微側頭避了避,而後淺吸了一口氣,扭頭問我:「在看什麼?」
「看你長得帥。」我脫口而出。
他銳利的喉結滾了滾,又別過了臉,耳根再次紅了個徹底。
「不好意思啊,一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陸總您可千萬別介意。」
我道歉,我裝的。
說這話就是故意的,溫吞的拉扯已經夠多了,是時候在我和他這段關係裡下一記猛藥了。
於是等咖啡到手,我托腮看了眼他手裡的那杯:「你這杯好喝嗎?」
「你可以試試。」
陸昭將咖啡遞到我跟前,側過身,似乎想回去多拿根吸管。
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接過直接喝了一口。
「還是我的好喝。」我眯眼朝他笑笑。
余光裡,陸昭看著咖啡杯怔了怔,最後,仰頭抿了一口。
相處這些天,經過我的觀察,陸昭潔癖很嚴重。
如果不是也對我有意,以他的風格,接下來大概只會捏著咖啡杯在手裡當個擺設。
等我離開,再毫無留戀地將它扔進垃圾桶。
可現在,他喝了……
我唇角的弧度更明顯了。
9
見好就該收了,我沒多做糾纏,和陸昭在路口分了手。
他的邁巴赫絕塵而去,我轉身回酒店。
一轉臉,就和西西四目相對。
西西眯眼看我:「好傢伙,我怕你失戀一時想不開,千里迢迢過來陪你,你卻早有新歡了!
「老實交代,他是誰!?」
餐廳裡,西西目瞪口呆。
「所以你壓根兒就沒想過跟林覺結婚……合著姐妹你演我呢?!」
只不過是當著共友的面哄過林覺兩次,他們卻集體以為我對林覺情根深種,愛得無法自拔。
我聳聳肩,表示自己也很無奈。
「林覺這種人,玩玩可以。真結婚,這福氣我可不敢要啊。」
「所以這麼多年你只是饞他身子?」
我思索片刻:「也不全是。你也知道,我想的話,什麼樣的小鮮肉都包得起。
「而是,你沒發現嗎?有了ṱüₐ林覺,我爸媽都沒催過我相親了。
「而且啊,上周林叔叔還給我介紹客戶了呢……
「他和阿姨都是好人,就是不知道生出林覺怎麼是這個樣子……」
聽完,西西傻眼了,沖我豎起一個大拇指。
「高、真是高!林覺身上的那點Ṭŭ̀ₑ好處你可真是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一點兒也不浪費啊……」
西西說到一半,突然卡殼了。
我全然未覺,低頭舀一勺面前的慕斯蛋糕,忽然,舀到了一個異物。
拿出來一看,我驚呆了。
這不是我出國前,留給林覺的求婚戒指嗎?
我猛地一驚,抬起頭,就聽見林覺的聲音在身後幽幽響起。
「哦?我是個什麼樣子?」
1Ṭũ̂⁹0
林覺怒不可遏地拽著我往外走。
腕上的大手仿佛鐵做的,攥得我生疼:「林覺!」
他充耳不聞。
中途,我不小心撞碎了幾個玻璃杯。
服務員上前,欲言又止。
林覺直接扔了張卡給他:「記我賬上。」
出了餐廳,他將我往牆上一推,驟然逼近。
灼熱的呼吸盡數噴在了我的臉上。
「程爽,真能耐啊你。
「要是沒有聽見今天這一出,我還不知道你他媽拿我當狗耍!」
他雙眼通紅,真像只瘋狗。
還偏要拿出手機,翻開我的朋友圈懟到我眼前。
「演上癮了是吧?你當初怎麼不去學表演呢!」
我低頭去揉手腕,就被他捏著臉,硬生生地抬起頭,與他對視。
他的手掌寬大,青筋暴起。
要是再往下挪動幾寸,我這條小命可能就沒了。
我咽了口唾沫:「你、你怎麼來了?」
視線一轉,我這才注意到他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一束鮮紅的玫瑰。
他也看到了,神情變得惱怒,隨手扔掉了。
我記起吃到的那枚戒指,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林覺他,這是打算再跟我求一次婚?
他看出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臉。
「是啊,老子看了你的朋友圈,怕你想不開死外邊了,你家裡人賴上我。
「跟你求婚,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啊?」
「你愛上我了?」我挑眉。
林覺的眸光閃爍,很快,嗤笑一聲:「不過是多睡了你幾次,你還真把自己當天仙了?
「算算你今年都 25 了吧,還以為自己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魅力四射啊?」
我當然知道林覺不可能愛我,他哪裡有愛人的能力?
他是個被寵壞的小孩,只有搞破壞的能力。
有次我聽見他朋友問他:「你跟程爽這麼多年算怎麼回事?不會真要鬧到結婚吧?」
他不甚在意地笑道:「為什麼不結?我爸媽挺滿意她,她又這麼聽話,娶回來往家裡一放,我不照樣出來玩兒?」
我這麼說,就是故意噁心他的。
我點點頭:「得,是我配不上你。
「我承認,我們這段關係裡,我心思確實不純,但你也沒有吃虧吧?
「咱們誰也不欠誰的……好聚好散吧。」
現在有了陸昭這個新目標,我早就懶得哄他了。
就這樣吧,對我倆都好。
他一怔,隨即咬牙道:「行,程爽你他媽別後悔!」
他扔了戒指,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戒指骨碌碌地滾進了不遠處的下水道,悶響一聲。
11
和林覺這場長達七年的鬧劇終於落下了帷幕。
西西聽了場八卦,心滿意足地回國了。
我依舊每天上班下班,空閒了就和陸昭約會。
情人餐廳裡,燭光閃爍,小提琴聲婉轉。
我穿著高跟鞋的腳尖,時不時掃過陸昭的西裝褲。
今天這場約會,註定比往常多了個飯後節目。
這是我與他都心照不宣的。
放了這麼久的線,是時候該我收網了。
我看著陸昭映了點點燭光的眼睛,粲然一笑。
一頓飯結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我正要起身。
突然,肩上多了一雙手,將我按了回去。
一扭頭,就看見林覺提唇笑得森然。
「程爽,這就是你的新歡?怎麼都不介紹一下啊?」
他的來者不善,陸昭也看在眼裡,皺眉問我:「程爽,這位是?」
我張了張嘴,思考了好幾秒,因為和林覺的關係有點複雜。
最後只含糊地以一句「發小」概括。
聽到這話,陸昭臉色稍緩。
林覺卻驟然轉過頭,緊盯我的雙眼:「哦?發小?」
他勾了勾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
這表情我很熟悉,是他生氣的前奏。
心陡然一沉,我聽見林覺拉長了聲音:「對,確實是發小。不過……
「是一起吃吃飯偶爾還能睡睡覺的,那種發小。」
我猛地站起來:「林覺,你夠了!」
他沒閉嘴,還反過來樂不可支地問我:「怎麼了,程爽,我哪句話說錯了?
「需要我告訴他你出國前那晚和我用的什麼姿勢嗎?」
我一怔,有些慌亂地看了陸昭一眼。
雖說現在時代進步了,但我想,像陸昭這種心高氣傲的男人,聽見這種話。
我與他,大概是完了。
果然,他正從我身上收回視線,眉頭輕輕地擰著,眼神複雜。
接著,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餐廳。
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陸昭的長相和性格都是我喜歡的那一款。
下次再遇見這麼可心的,就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
以及,這段時間為了追到他,我花的所有心思,也一起付諸東流了。
我攥著拳頭,眼眶不受控制地發酸。
這分明不是值得哭的事情,但很奇怪,今天的我格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見陸昭走了,林覺滿臉幸災樂禍。
「行了程爽,他嫌棄你我可不嫌棄。
「玩了這麼多年我也玩膩了,我覺得咱們這樣也挺好的,我已經跟露露提了分手,不如……」
我忍無可忍,猛地抽回手,甩了他一耳光:「滾!」
說這句話時,淚水終於攢不住,通通落了下來。
林覺不可置信地捂著臉,神情變得惱怒:「你為了他,打我?」
說到一半,他對上我的眼睛,愣住了。
我拿起包包,大步離開了餐廳。
12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濛濛細雨,今天沒有晚霞,蒼穹被烏雲覆蓋,陰沉一片。
各種情緒在心裡發酵,像是不斷漲大的碳酸氣泡。
莫名地,我想起了十二歲那年,第一次撞見我爸出軌的場景。
在我驚異的目光中,他很淡定地吸了一口煙,說他的事情我媽其實都知道。
還說男女之間無非都是這樣,利益才是永恆的,等我長大了就會明白。
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及時行樂,和林覺維持著畸Ţú⁻形的關係。
林覺自私、濫情又如何?
男人都是這樣。
我何不找一個身材顏值俱佳,能給我帶來最大利益的好好享受呢?
可是陸昭不一樣。
他的邊界感、對待感情的純情,是我從未見到過的。
他給我一種錯覺。
一種,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能收穫真摯感情的錯覺。
我以為我早已不再渴求這些。
因為他,我才知道,那些憧憬其實始終埋在內心深處。
等待某個契機,開始生根發芽。
然後,陸昭用他的行動,將這些憧憬,連根拔起。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淋濕了我的臉。
我手忙腳亂地去擦,擦啊擦卻怎麼也擦不完似的。
等摸到滿手溫熱,我這才意識到,這些,其實都是我的淚水。
我長歎一口氣。
說什麼玩玩而已,卻把自己也玩進去了。
丟人,程爽你真是太丟人了……
下一秒,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這是要去哪?」
我回過頭,愣在了原地。
因為陸昭正打著一把巨大的黑傘站在邁巴赫前,垂眸看我。
他居然沒走?
13
車裡,陸昭將一個大牌購物袋遞給我,裡面是條和我身上款式相似的裙子。
我正茫然,突然瞥見,裙子旁邊,還放著兩包衛生巾。
我呼吸一滯,猛地低下頭。
我的白裙子上,不知何時已經開滿了點點紅梅。
生理期,竟然提前了……
我的臉漲成番茄色,忍住了捂臉的衝動,問他:「你剛才離開,就是為了給我買這些?」
「也不全是。」
陸昭沉吟片刻,「我以為那種場合,你會希望我回避。」
確實,若是陸昭不走,以林覺那張嘴,指不定還會吐出更難聽的話。
我看著手裡的裙子出神,心裡好像湧過了一股暖流。
邁巴赫在我住的酒店門口停下。
我下車,扭頭一看,發現陸昭竟然也跟著下來了。
「走啊,不是說請我去你房間聽剛淘到的黑膠唱片?」
陸昭對著正站在原地發呆的我挑了挑眉。
「……」
邀請他一起聽唱片其實跟邀請他回家看貓後空翻的意味,殊途同歸。
我本以為今天這種特殊時刻,這個計畫應該是作廢了……
14
我覺得從我出餐廳遇見陸昭的那刻,某些東西正逐漸駛離了最初的方向。
唱片聽完了,陸昭坐在我身旁和我一起用投影儀看起了電影。
此時已經過了淩晨,他這架勢,難道是要在我這裡過夜?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覺。
某天他來我的公寓,正好撞上我的生理期。
他不耐煩地輕嘖一聲,撈過外套就要離開。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臉因為痛經皺成一團。
「林覺,你能幫我買包衛生巾上來嗎?」
他不可置信:「我一個大男人,給你買這種東西,丟不丟人?你自己不會點外賣?」
走到門口,沒忍住,又補了一句:「生理期也不早說,真是浪費我時間。」
我望著身側男人沉靜的側臉,第一次有了想解釋的衝動。
「今天在餐廳的男人是我的發小,我跟他確實好過一段時間。
「但我們早就斷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跑過來,還說那些奇怪的話……」
陸昭歪了歪頭:「你覺得我會介意他說的話?」
我遲疑一下,點了點頭。
很多男人嘴上都說自己不介意,但親眼看見和親耳聽見的,總歸還是不一樣。
陸昭笑著彈了下我的額頭:「你真傻,這種事情跟吃飯喝水一樣,是人的本能,我有什麼可介意的?
「當然了,你更無需為此感到羞恥。
「說出那些話時他為什麼不覺得羞恥?就因為性別不同嗎?」
……
我自以為足夠清醒,卻好像潛意識裡也接受了外界賦予的價值觀。
我在他清澈的瞳仁中看見了自己,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好比將一個被凍僵的人置於溫水中,他的第一感覺是不適。
我將頭靠在他的ƭũₓ頸窩,避開了他的視線。
為了擺脫心裡那點異樣,我逗弄起了他。
「哦?既然這些跟吃飯喝水一樣,那陸總你……」
「你可以理解為我是個極度挑剔的人,如果沒有喜歡的,寧願餓死……」
他呼吸一凝,抓住我垂在他喉結前的手,一本正經的模樣終於徹底潰散。
「程爽,別,你知道我不能……」
看著他狼狽的模樣,我哈哈笑出聲。
可等他驀地將我一把抱起,我覺察出身下的熱源時,就笑不出來了。
陸昭將頭埋在我的肩窩,啞聲道:「程爽,別動,就這樣,一會兒就好了。」
他的懷抱,寬大、溫暖,還伴隨著清淡的木質香氣。
沒頭沒腦的,我想,或許擁抱才是世界上最親密的行為。
因為我從沒和誰的心貼得這麼近過。
15
我和陸昭正式確認了關係,可惜沒能與他久待,因為國內還有不少工作等著我處理。
與他在機場依依不捨地告別後,我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出乎意料的是,我爸媽竟然來接我了。
他們臉上掛著微妙的笑意,熱情非凡地迎接我。
「不急著回公司,先吃飯。」
等到了包廂,我這才知道他們奇怪的態度從何而來了。
推開門,林覺,以及林覺的父母都在。
一見我,林覺媽媽立即站起身,將我拉到她身旁坐下。
林覺只看了我一眼,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小爽,你說你也真是的,林覺他不懂事,訂婚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也跟著他瞞著我們呢?」
我震驚地看向林覺,林覺低頭夾花生,沒有看我。
我反應過來,他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林覺媽媽繼續拉著我笑吟吟道:「林覺是個不懂事的,都這麼大人了還天天讓我跟你林叔叔操心,有你看著他,阿姨就放心了。」
誰都知道林覺放蕩不羈,需要人看著。
他們不能看他一輩子,於是就決定將這個重擔交到我手裡。
以一個「新娘」的名義。
我看看不遠處的我爸媽,他們沒有反駁,正笑著附和。
我有點想笑。
這場鬧劇,在林覺媽媽試圖將他們的傳家寶手鐲戴到我手上,被我婉言謝絕時,結束了。
「阿姨,林覺確實跟我求過婚,但我想他應該沒跟你們說清楚,我沒有答應過他。」
林覺猛然抬頭,握筷子的手指關節隱隱泛白。
「所以阿姨,這個手鐲,我不能收。
「謝謝你們的厚愛了。」
我拎著包,大步離開了包廂。
身後,我爸媽正在賠笑:「啊,居然是誤會一場,你說這倆孩子也真是的……
「上菜了,那咱們先吃吧,好久沒有這樣兩家人坐一塊兒吃飯了……」
我走到樓下時,林覺追了上來。
他拉住我的手臂:「程爽,你什麼意思?你這樣做讓我的面子往哪兒擱?」
「你在跟你爸媽撒謊時,就應該想到這個後果。」
我懶得再與他浪費口舌,伸手攔車。
林覺在我身後突然開口了:「程爽,這麼多年,你真的沒有喜歡過我嗎?哪怕是一點。」
我思索片刻,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有吧。」
若是真的對林覺毫無感情,我也不會在高考過後,糊裡糊塗地接受了他的邀約。
但或許我有好感的,從來都不是林覺這個人。
而是他有父母無條件的愛,即使這麼多年來他不學無術、不務正業,天天泡吧賽車。
他父母也只會輕歎一口氣,然後為他打點好一切。
甚至公司裡始終為他保留著一個位置——雖然他從來都不稀罕就是了。
他身上那種被愛的底氣, 就是吸引我的原因。
即使我是我父母唯一的孩子, 他們也從未動過讓我接手公司的念頭。
甚至曾經還試圖培養旁支的孩子作為繼承人。
而給我的唯一規劃是找個對程氏集團有利的結婚物件。
僅僅因為我是個女人。
這麼多年,當林覺在酒吧玩樂到通宵時, 我為了一個項目, 也加班加點到通宵。
林覺甚至嘲笑過我繃緊全身每一個細胞往上爬的模樣。
他說:「真是難看, 有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
我用盡全力, 終於爬到了和他同等的地位。
今天, 在包廂,我爸媽只是放任我離開,而沒有順勢逼著我嫁給林覺。
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不管曾經有沒有,現在都沒有了。」
林覺的眸光暗淡了下去, 他不甘心地咬牙道:「如果我說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呢?」
我盯著他看了兩秒,輕輕地笑了。
「得了吧,林覺,你不過是因為我這個舔狗突然不舔了, 所以不甘心而已。」
林覺眼神閃爍, 像是在整理思緒。
我卻沒有這個耐心等他整理完畢了, 背對著他擺了擺手, 坐上了一輛計程車。
16
又是在公司忙到晚上十點的一點。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公司大樓,這時,瞥見了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
陸昭, 正倚在一根柱子旁, 抱著雙臂笑吟吟地看我。
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只覺得滿身的疲憊都飛走了。
尖叫一聲, 撲進了他的懷裡。
「你怎麼突然回國了,怎麼都沒和我說一聲?」
他刮了下我的鼻子:「給你個驚喜。
「另外,還有個好消息。公司業務擴展到了國內,今後,我大概會一直留在國內了。」
業務擴展沒有一兩年的部署是完不成的。
陸昭的公司在 a 國起步, 無論是大環境還是資源,留在那裡對他而言都是最有利的。
他怎麼會在公司剛起步時, 就將目標瞄準了國內呢?
想不明白, 我就不想了。
因為此時此刻, 我正忙著解開他胸前一絲不苟的紐扣。
……
夜色如水, 陸昭望著面前熟睡的女人,思緒飄遠。
創業成功前,他曾經歷過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公司面臨解散前,他收到了一筆投資。
那時, 陸昭正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心理,迫切地想要見這位投資人一面。
路上, 他得知投資人是一位企業家的獨女。
他猜,這大概是個無憂無慮不知人間疾苦的年輕女孩兒吧。
可等他來到投資人公司樓下,見到的卻是她蹲在牆角裡痛哭。
哭完,一抹眼淚再次投入了戰場。
踩著高跟鞋的背影搖曳生姿, 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蓬勃的生命力。
多少個堅持不下去的夜晚,他都會想起這個背影。
那抹生命力好像在他心裡埋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抽絲發芽,最終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從此, 所向披靡。
陸昭吻了吻她的臉頰,輕聲說:「謝謝。」
還有,我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