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我接到餐廳老板打來的電話,得知陸硯預訂了席位。
可等到晚上,卻只等來一句他要和客戶吃飯。
沒多久,我刷到他學妹的朋友圈:
【謝謝你的餐廳也謝謝你的人,今晚的蛋糕很甜,但不如你的嘴甜~】
配圖是她和陸硯的親密合影。
桌上是每年情人節我都會收到的玫瑰和香檳。
換作從前,我或許會哭鬧著質問陸硯。
可這一次。
我是真的很累。
1
陸硯回來的時候,我在吃芒果。
因為他芒果過敏,沾一點就渾身紅腫。
所以結婚多年我們家連芒果味的雪糕都見不到。
陸硯看到我還沒睡有些驚訝。
隨手把給我準備的禮物遞給了我。
語調平淡:「情人節快樂。」
平心而論,他確實是個好丈夫。
節日會準備好禮物,禮物選我購物車裡放置時間最長又最貴重的物品。
比如目前這套價值不菲的 Vivienne 土星系列首飾。
會帶我去約好的餐廳吃飯,準備好玫瑰和香檳。
今年情人節我一如往年一樣接到了餐廳老板的電話。
餐廳老板從大學時代就見證了我和陸硯的愛情,算我們半個朋友。
陸硯在他的餐廳裡向我告白、求婚。
他在電話裡自嘲單身狗祝福我們,並問我今晚要不要試試店內新品。
「蛋糕裡有芒果嗎?那還是吃以前那份吧。謝謝你的好意,只是我先生他芒果過敏。」
我剛掛斷餐廳老板的電話。
陸硯的電話就撥了進來:
「我今晚要見一個客戶,不能陪你了。」
半夜失眠睡不著刷行動電話。
我看到他學妹林知願發的朋友圈:
【謝謝你的餐廳也謝謝你的人,今晚的蛋糕很甜但不如你的嘴甜~】
配圖是她和陸硯的親密合影。
她的口紅蹭在陸硯的白襯衫上,留下一抹紅。
桌上是每年情人節我都會收到的玫瑰和香檳。
我一眼就認出這是對我和陸硯來說意義非凡那個餐廳。
林知願手裡捧著的甜點是餐廳老板向我推薦的新品蛋糕。
蛋糕夾層是芒果果泥。
2
陸硯坐下準備和我一起吃的時候,忽然皺眉:「怎麼是芒果?」
我看到林知願的朋友圈。
知道她那句「謝謝你的餐廳也謝謝你的人」是對我說的。
她在故意挑釁。
但我實在是累了。
不想再發資訊質問陸硯和他吵架了。
我盯著行動電話屏幕,只是突然很想吃芒果。
我點了外賣跑腿,很快鮮切芒果就送到了我的手上。
入口清甜帶酸,很好的口感。
我一直都很喜歡吃。
只是和陸硯在一起後,一口都沒有吃過。
我吃完後擦了擦手。
「沒甚麼事我先睡了。」
陸硯拽住我的手腕:「沈荔,今天是情人節。」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所以呢?」
他眉頭皺得更深,起身,陰影將我整個身子覆蓋。
曖昧地在我耳邊吐息呢喃:
「如此良夜,你真要這麼早睡嗎?」
陸硯身上有種清冷的澀感。
畢業後西裝套裝一穿,銀邊眼鏡一戴,呼之欲出的精英感讓他身上的清冷更惑人。
只是此刻我目光落在他白襯衫領口擦不去的那抹紅上。
後退一步,躲開了他的吻。
「我剛吃了芒果。
「你會過敏。」
3
我不顧陸硯驚ẗū⁺詫的眼神,走進屋子「咔嗒」一聲反鎖上門。
躺在牀上,行動電話嚮了,是我的頂頭上司。
「真決定好要接受這個崗位了?如果你再為了陸硯鴿我,我是真的會殺了你。」
「不開玩笑。」
我笑了出來。
「絕對不鴿。再鴿,我自己提頭來見。」
公司廣告部有個崗位,薪水更高,只是需要滿世界飛談業務。
三年前頂頭上司就準備讓我接手這個崗位。
只是我為了陸硯拒絕了。
我和陸硯青梅竹馬十餘年,從小我就知道他是個秩序井然的人。
滿世界飛,一年見不到三十天,甚至哪一天能見面都不確定。
這樣的不穩定,他接受不了。
我曾經拿火爆的 MBTI 試題給他做。
他不明所以,但還是做了以後把結果給我看。
ISTJ,小人形象是戴著眼鏡的小藍老頭。
關鍵詞是務實、客觀、冷靜、自律。
陸硯其人就是如此。
初高中所有女同學都覺得他這樣的人無趣至極,不明白我為甚麼喜歡他。
我笑著回答。
「因為他救過我的命。物理意義上的。」
初中時地震帶波及了我和陸硯的學校。
當時在上課,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往外跑。
但我腿軟摔了一跤。
他撥開人群,逆流而上來找我。
讓我走在他前面,一路護著我跑。
我事後心有餘悸地問他。
「你怎麼想的?萬一死了,你的那些規劃、你的努力都不就全落空了嗎?」
被我問得陸硯反而愣了一下。
「……我沒想那麼多。
「我那時候只是在想,如果跑不掉,死也要跟你死一起。」
那個時候的陸硯。
恐怕也想不到自己將來會為了其他人把我一個人丟在原地吧。
我從不懷疑真心。
可真心,瞬息萬變。
頂頭上司是位心思敏銳的女性。
她從字裡行間察覺出我和陸硯不對勁。
「這Ţú₀世上有誰沒有犯過錯呢?
「指責過去的錯誤,要比補救這些錯誤容易得多。沈荔,我希望你永遠有掀桌重來的勇氣。】
末了,她又補了一句。
「當然,完美如我,是不會犯錯的。
「你不如我倒也正常。男人沒了工作還要有!
「ṭű⁺三天後入職,手頭上就有個業務要你飛阿根廷談!女人啊,不能要一頭沒一頭!」
4
第二天我早早起牀準備去公司交接工作。
陸硯坐在客廳,嘴唇微微紅腫。
是芒果過敏的表現。
大概是昨天林知願吃完芒果蛋糕又和他接吻。
我掠過他,向門口走去。
卻被他拉住手腕。
他皺眉看著我,神情有些不服氣。
「你在因為甚麼生氣?因為我昨天沒陪你嗎?
「我都說了我很忙,要陪客戶,已經跟你報備了要晚點回來。
「公司要上市。我身為管理層,不可能時時刻刻陪著你。
「這麼多年,我們不都是這樣相處的嗎?你現在究竟在鬧甚麼?」
是啊,這麼多年都是這樣相處的。
我愛他所以包容他。
哪怕他忙起來五天不回消息,我都不會苛責。
直到他難得一次接我下班。
他行動電話嚮了一聲。
一向蹈矩循規的他居然不顧交規,單手握著方向盤回別人消息。
那是我第一次從他嘴裡聽到林知願的名字。
也是我第一次知道。
原來他不是忙到抽不出一點空回消息,不是秩序井然不容半點錯漏。
而是我並不是那個值得他花費心力、打破規矩的人。
我甩開陸硯的手。
平靜地看著他說:「我受夠了。陸硯,我們離……」
話音還未落。
陸硯行動電話忽然嚮了起來。
他低頭掃了一眼屏幕,抱歉地看了我一眼。
電話內傳來林知願撒嬌的聲音:「陸哥,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今天好冷,我不想起牀~我不管,你要是不來接我!我遲到你可不能扣我工資呀~」
陸硯幾乎是不自覺地柔和了神色。
「你這樣夜爬雪山的人也會怕冷?好了別鬧了,快起來。
「今天可是輪到你給我帶早餐了。」
我諷刺一笑。
電話那頭林知願似有感應:「欸對了!幫我謝謝沈荔姐!
「昨天吃了她的餐廳還借用了她的人!我一定好好工作將來給她送份大禮!哼哼哼!」
5
陸硯聞言心虛地看了我一眼,又移開目光。
手指不自覺按了減音量鍵。
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出來。
我搖搖頭,轉身要走。
卻聽陸硯飛快地回絕了林知願,追上我要送我去公司。
「昨天是因為林知願約了客戶吃飯,但忘了訂餐廳。
「我才把預訂的餐廳讓給她……都是為了客戶,你明白嗎?」
我沉默地看著他。
情人節陪客戶吃飯,他自己不覺得荒唐嗎?
陸硯或許意識不到。
每當他撒謊或緊張的時候,都會不自覺摩挲婚戒。
但送到一半,陸硯還是被林知願叫走了。
因為腸胃炎還有其他甚麼原因。
不重要。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今年冬天反常地冷,大雪封路,沒有外賣。
我胃痛想讓陸硯給我倒杯熱水。
卻看見他披起衣服起身。
「林知願家裡停電了,她怕黑,我去陪陪她。」
我愣在原地。
一時間不知道該問你和她甚麼關系就去陪她。
還是問為甚麼整個城市全城燈火通明就林知願家會停電。
但陸硯沒給我問出口的機會。
他走得匆忙。
根本沒來得及問我踡縮在牀上是不是不舒服。
不像高三時,我稍微露出一點壓力大不愛吃飯的苗頭。
他冷臉訓斥我。
卻又在緊急的課間休息時,變魔術般從飯盒裡端出熱騰騰的煮年糕。
「快吃快吃。你得了胃病還不是得我照顧。就知道給我添麻煩。」
到了公司,頂頭上司把一大堆資料丟給我。
「三天內處理好。不然提頭來見。」
我伏案工作到晚上。
打開行動電話發現律師給我發來草擬好的離婚協議書。
於是大雪天直接打了輛車到陸硯公司樓下。
可等我到他辦公室所在的樓層時,卻突然停電了。
我皺眉打開行動電話手電筒。
卻發現有個不熟的同事給我發了一個微博鏈接,她語氣猶豫:「這個……好像是你最喜歡的歌手的演唱會欸?」
我不明所以點開。
卻不小心跳到視頻發布者的主頁。
那竟然是林知願的微博。
裡面記錄了她與陸硯的點點滴滴。
少女暗戀心事。
她原來高中就認識陸硯,一路追隨他來到大學,再到如今來到他的公司。
她的簽名是【為他失魂落魄又非你ƭųₓ特權】。
點開視頻我才知道同事的語氣為甚麼會那麼猶豫。
視頻裡演唱會的燈光閃爍,映照在林知願和陸硯的臉上。
兩個人手牽著手,在人群中擁吻。
她配文:
【十八歲我向神明許願能和你一起看我最愛的歌手的演唱會。
【今天,神明終於回應我了。】
行動電話跌落在地上。
我突然覺得很無助。
我和陸硯青梅竹馬,在一起的時間幾乎占據了我們生命的全部。
可哪怕如此。
我還是會覺得陸硯如此陌生。
好像我從來都不認識他一樣。
陸硯辦公室裡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
……
「求求你,別推開我。
「我只是……我只是喜歡你,我有甚麼錯……」
柔弱無助的少女坐在身穿西裝的男人膝頭,摟著他的脖子不斷落淚。
滿懷絕望,破碎至極地吻在陸硯的側臉。
我看見男人扶在她後腰的手,不斷上移,直至按住她的後腦。
他們就這樣在黑暗中。
接了一個綿長的吻。
「砰——」
電源接通。
霎時間燈光大亮。
「啊!」
他們終於註意到門口站著的人。
「沈荔姐!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只是——只是我太喜歡陸硯哥了!跟他沒有關系!」
陸硯看見我仿佛失了神。
他微張著嘴,唇上還有瑩潤的水光。
「沈荔……你怎麼會在……」
我神色平靜,走過去。
將婚戒砸到他臉上。
被劈頭蓋臉一砸,陸硯回過了神來,他推開林知願。
語調上揚要跟我解釋:「沈荔,你聽我說……」
我卻將打印好的離婚協議書遞了出去。
打斷了他的話。
「陸硯。我們離婚。」
6
陸硯不顧形象,一路從辦公室追我到樓下。
「沈荔,你聽我說!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樣!」
半棟樓的人都在圍觀。
我嫌丟人,打了輛車準備走。
漫天飄雪中,陸硯按住車門不讓我離開。
神色近乎哀求:「我和她真的沒甚麼……她是小孩,不懂事,我只是……」
「她只比你我小兩歲。」
我語氣不帶起伏。
他眼眶發紅註視著我,像是看著一艘不會返航的船。
「不要這樣看著我,沈荔……求你,不要這樣看著我……
「我們在一起十幾年……我早就離不開你了。
「林知願……林知願她只是個意外……」
他聲音越來越小。
身後卻傳來一聲驚叫:「陸總!林知願要跳樓!你快來啊!」
他下意識松手回頭。
我嗤笑一聲,毫不猶豫將車門關上。
後視鏡裡,陸硯往前追出幾步。
卻又停下腳步往公司跑去。
我閉了閉眼睛。
心髒的刺痛仿佛這時才傳來。
司機師傅從鏡子裡看到我的狀態,擔憂地問:「妮兒啊,你沒事吧?」
我擦了擦臉。
才發現已經淚流滿面。
回到家,開始打包屬於我的那部分行李。
沒多久,陸硯父母和我父母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我不無諷刺地想。
陸硯還真忙啊。
要穩住跳樓的林知願,還不忘通知雙方父母讓他們當說客。
我和陸硯在一起十餘年。
比普通夫妻糾纏更深,也更難分離。
最終我父母也只是嘆氣對我說:
「阿荔,我們希望你做的所有決定都是為了幸福。」
終於收拾好所有行李。
我推開門。
卻迎面撞上了陸硯風塵僕僕的一張臉。
7
陸硯神色慌張,像做錯事的孩子。
他顫抖著來握我的手。
「沈荔,別走……
「別走好不好,我都能解釋……」
我平靜Ṫù₋地註視著他。
他卻忽然崩潰了。
「我求求你,打我罵我都好!別這麼看著我!別這麼看著我!」
他死死按住我的行李箱,大有強留我不讓我走的意思。
「沈荔,我們約定好要一直走到白頭。
「我們父母還等著我們今年一起回山城過年,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拋下我。
「爸爸媽媽他們都很想你……」
我嘆了口氣:
「你想怎麼樣呢?陸硯。」
他幾乎半跪下來。
頭埋在我的小腹,眼淚打濕我的衣服。
聲音悶悶的:「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我保證會好好的。」
我沒有說話。
眼神卻落在我剛剛打包行李時不小心翻出來的大學畢業照。
我才發現。
這張畢業照裡不僅有我、陸硯。
還有林知願。
她遠遠站在林蔭中,註視著陸硯。
而陸硯的目光也越過我,與她對望。
原來,從那麼早就開始了啊。
我以為只屬於我與陸硯兩個人的時刻。
原來早早就出現了第三者的身影。
陸硯身體微微顫抖,不敢抬頭看我。
就像一個等待著死刑判決的罪人。
出乎他意料的,我輕聲說:
「好啊。」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看我,眼中迸出驚喜:
「真的嗎?沈荔你真的願意和我重新開始?」
我點頭:
「有個條件。我們高中的時候不是約好了要去海島旅游嗎?
「這麼多年,你一直很忙,我們沒有去成,我想你休假陪我專心去海島玩五天。
「好不好?」
陸硯一口答應下來。
他抱著我,不禁喃喃:「這麼簡單……」
是啊,這麼簡單。
可我知道,他做不到。
8
其實仔細想想,陸硯被林知願吸引不算是ṭũ̂ₑ甚麼讓人很意外的事。
陸硯一生都秩序井然。
從山城考到首都,冷靜規劃,卷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畢業即創業,成立公司,在首都站穩腳跟。
還有一位相伴多年青梅竹馬的妻子。
舉目望去他的未來一片坦途。
可喝多了白開水的人,總是會想追尋些刺激。
林知願就是炎熱夏天那口刺激的冰可樂。
她愛得張揚熱烈。
她會帶著他夜爬雪山,通宵看演唱會,日出時刻在海邊接吻。
再如何冷暖的人。
在如火如荼的紅玫瑰面前也會折下腰來。
陸硯宣布休假以後整日整日都在家裡陪著我。
仿佛怕我反悔一般,時時刻刻小心翼翼註視著我的動靜。
他規劃著海島的一切行程。
仿佛真的對一直以來沒能成行的旅游期待萬分。
我則百無聊賴地刷著微博界面。
林知願每天都會發一條微博,自虐般剖析自己與陸硯的情感。
我斂眸冷冷地看著。
今天她終於沒忍住,沒頭沒腦地發了條消息。
【他愛的人是我。】
我低低嗤笑一聲。
也發了一條微博。
【今後將與先生定居海島。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往事如煙,以後我只想牽好你的手。】
林知願最終還是沒能沉住氣,約了我見面。
咖啡館裡她幾乎崩潰般壓低聲音問我:
「都這樣了……你還要和他在一起嗎?」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們要走?要定居海島?」
林知願看上去失魂落魄:「他為甚麼都沒和我說……」
我把頂頭上司以驚人速度給我辦下的簽證甩到她面前。
半真半假地開口:「陸硯和我十多年的感情,他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我說如果他能放下一切和我離開,我就原諒他。
「他自然欣喜若狂地答應了。」
我笑了笑ṭū́₊。
眼底卻不含笑意。
林知願幾乎發了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說過!他明明說過!」
她情緒激動,從喉嚨裡痛苦地唔叫出聲:
「他明明說過喜歡我的……」
我冷漠地盯著她。
林知願確實很懂得殺人誅心。
她在情人節那天把他截走。
給我發消息挑破她和陸硯的關系。
又讓我撞見他們接吻。
一切一切都是為了把我逼走,好讓她上位。
可她沒想到我在陸硯心裡的位置比她想象的重。
種種算計。
都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林知願氣得想要撲過來打我。
我卻兜頭將冰咖啡潑到她臉上。
用盡全身力氣給她來了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
我蹲下來,揪起她的頭髮強迫她抬頭,牽起嘴角笑了一下。
「林小姐,當小三就要有當小三的自覺。
「你不會以為——
「他真的愛你嗎?」
看著她精致漂亮的小臉上滿是憤恨。
我好心地再強調了一遍如果陸硯真的跟我走了,我就會原諒他並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
反之呢,如果他沒走成,我也就永遠不會再原諒他。
林知願神色變幻莫測。
我笑了笑,知道她聽懂了。
9
航站樓內。
陸硯焦躁地查看自己的行動電話,嘴角抿得死緊。
「阿荔。這次不一樣。
「林知願出車禍了,情況真的很危急。我們下次再去海島好不好……」
林知願倒也真的豁得出去。
我沉默地盯著他看。
目光把他的五官輪廓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我忽然開口:
「我知道那天你為甚麼拒絕陪我去看演唱會了。」
陸硯僵在原地,嘴角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最後扯出了個滑稽的弧度。
「那天……看演唱會是林知願十八歲的生日願望,我不好拒絕。」
我笑了一下。
「那是我最喜歡的歌手。
「我十八歲的生日願望,也是和你一起去看他的演唱會。」
那天,我也在演唱會現場。
只是不知道。
自己的丈夫正在人群中與別人擁吻。
我在演唱會中途給他發了條消息,叮囑他好好吃飯。
石沉大海。
沒得到半點回應。
陸硯一下子慌了神。
他語調上揚,仿佛要彌補甚麼似的:
「還有下次——」
我打斷他:
「沒有了。這是他的告別演唱會。不會再有下次了。」
我盯著他的眼睛,重複了一遍:
「不會再有下次了。」
兩相僵持,我忽然松下來,擺擺手:
「去吧。她出車禍,你是她的上司,又是她的學長。不去不合適。
「至於海島……」
我抿唇,迎上他的目光。
好像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十八歲時承諾一定會帶我去一次海島的那個少年。
「就下次吧。」
陸硯如蒙大赦。
飛快地奔跑出航站樓,冒著雨雪打車飛奔去找林知願。
我則把手上的機票撕碎,丟進垃圾桶。
重新打印了一張機票。
目的地:阿根廷。
10
陸硯捏著眉心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擁著一個女人。
他親暱地親吻她的側頸。
對方發出嬌媚的嚶嚀聲。
不太對——
他瞪大眼睛。
不對,這不是沈荔。
昨天他匆匆趕到醫院,卻發現林知願的車禍只是騙他的說辭。
本來的確是生氣的。
可她聲聲泣淚:
「我愛了你這麼多年……
「求求你,就今晚,陪陪我好不好……」
他腦中有個小人在不斷拉扯著他往外走。
沈荔,沈荔該生氣了。
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結婚七年。
一切都很好。
他沒辦法離開沈荔。
可——
林知願眼含淚光,將側臉貼在他滾燙的掌心。
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他一樣也沒辦法拒絕林知願。
看著林知願的睡顏。
陸硯忽然覺得心在直直往下墜。
那是一種預感。
當人失去甚麼重要的東西的時候。
是有一種近乎直覺的預感的。
就像是半夜做夢從高樓墜下。
沒有理由,他突然想起昨天沈荔在航站樓候機廳對他擺手時的眼神。
懷念眷戀卻又決絕。
仿佛是在對甚麼告別一般。
他幾乎是撲過去拿自己的行動電話,驚醒了林知願。
她聲音帶著饜足後的沙啞:「阿硯……怎麼了?」
行動電話卻在這個時候沒電了。
陸硯心突突地跳。
他抿唇盯著黑屏充電的行動電話,仿佛要把它盯出個洞。
痛苦焦灼的糢樣把清醒過來的林知願都嚇了一跳。
好不容易用好電。
一開機,一個電話打進來。
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陸硯被罵蒙了。
打電話來的是陸硯媽媽。
陸硯聽了很久才明白過來。
原來沈荔把他和林知願出軌的證據整理成 PPT,附帶 320 兆的附件,一並發給了他和林知願的所有家人同事朋友。
PPT 結尾很有沈荔風格地 P 了一張他和林知願結婚照。
上面揮灑筆意寫了一句:
【讓我們祝賀這對狗男女,不孕不育,兒孫滿堂。】
掛斷電話,他點開聊天框。
發現沈荔只給他留了一張離婚協議書的照片。
和一句【在書房桌上,簽完送到我公司】。
11
他發瘋闖紅燈一路回到家。
今年冬天格外冷,雨雪打濕路面。
他幾次打滑,險些出車禍。
差點被撞的車主不顧雨雪搖下車窗怒罵他。
他卻好像被蒙了層膜一樣,甚麼也聽不見。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回家,找到沈荔。
她那樣心軟……
那樣愛他……
一切肯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不能等了。
沈荔肯定生氣了。
可等他真的到了家。
卻發現家裡空落落的。
沈荔幾乎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打包帶走了。
當時計劃去海島收拾行李時,他看沈荔打包那麼多東西。
還調笑地說了一句:「又不是不回來了。」
沈荔只是低眉笑笑。
沒有回應他。
心髒漫上密密麻麻的鈍痛。
原來。
原來那麼早的時候。
她就已經準備好放棄他了。
不,不會的。
他跟沈荔在一起的時間幾乎占據了生命的全部時光。
他離不開沈荔。
沈荔一定也一樣離不開他。
只要……
只要他好好道歉、好好彌補。
她一定會像以往一樣心軟。
畢竟,她曾經說過「我們青梅竹馬就是天生要在一起的」。
可等他找到沈荔的公司。
她那張冷臉女上司卻冷冰冰地吩咐保安把他轟出去。
他好不容易聯繫上的沈荔同事也都對他沒有好臉色。
他輾轉多日才打聽到。
沈荔接受了新的崗位。
現在正在長期出差。
天南海北飛來飛去談業務,歸期未知。
多可笑。
他的妻子。
如今卻要百般打聽才能再知道一點關於她的近況。
陸硯遲鈍地發現。
好像沈荔早就在一點點地離開他了。
微信聊天框早就沒有她分享的那些奇聞趣事。
現在給她發消息只能收獲一個紅色感嘆號。
他找到她的微博。
裡面關於他們戀愛的記錄早就刪得幹幹淨淨。
只剩下她轉發的一段話。
【你是甚麼時候下定決心分手的?
【突然發現以後的生活,可能都像現在的每一天一樣充滿絕望的時候。
【我只想開開心心地活著。】
12
業務談完,我留了點時間在阿根廷游玩。
這個距離我國 22000 公裡的國家,如今正值夏季。
陽光灑滿大地,仿佛為這片土地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街頭,探戈舞者在夕陽下翩翩起舞,音樂聲中彌漫著歐洲風情和拉丁美洲的熱情。
我在合作夥伴的邀請下來到了門多薩。
葡萄園在夏季的陽光下生機勃勃, 葡萄籐蔓延成片, 仿佛綠色的海洋。
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下。
仿佛一整個冬天的嚴寒都被驅散了。
接過馬爾貝克葡萄酒時,陸硯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聲音沙啞至極:「阿荔, 你在哪裡……」
我抿了口葡萄酒,想到阿根廷的地理位置。
「地球的另一邊。
「你有甚麼事嗎?離婚Ťú₍申請寫好了就寄到我公司。沒事別找我了。」
陸硯沉默。
在我要掛斷電話時。
他突然開口:
「對不起。」
打開了甚麼閘門似的。
遠跨重洋的電話那頭傳來他壓抑著低泣的聲音。
語氣無措又痛苦, 像是商場裡被拋在原地的孩子。
「阿荔, 對不起……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告訴我怎麼做,我都會按你說的做。
「二十多年……我們相知相伴二十多年,你真的能說放下就放下嗎?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我抿唇笑了一聲。
對面可能是聽見了我的笑聲。
忽然僵住了。
也不哭了。
聲音帶著恐慌:「阿荔, 你……你笑甚麼?」
我低頭吐出口氣:
「又是這樣。
「陸硯,你又是這樣。你篤定我愛你。篤定你只要展露出痛苦我就會心疼。
「可,陸硯你有沒有想過。
「我已經不愛你了。」
13
我再回到山城的家是除夕。
青梅竹馬不好就不好在知根知底。
年夜飯一家團聚和樂的時候,有人敲門。
我打開門卻看見捧著大片白玫瑰的陸硯站在門口。
陸硯更瘦削了。
下巴青青, 還有一道看上去是刮胡子時留下的紅痕。
看上去落拓又狼狽。
我做的 PPT 把他和林知願在圈子內的名聲毀盡了。
或許是老天有眼吧。
陸硯的公司自那以後就開始走下坡路。
昔日的貴人見他人品如此,也搖搖頭不再樂意相助。
這都是剛才桌上其他人當笑話講給我聽的。
至於我自己。
自從上次那通電話後。
就再也沒有與他聯繫過。
萬家燈火,遠處煙花綻放。
陸硯看著我, 神情絕望,眼底卻還有一絲希冀。
他艱澀開口。
「以往每年……除夕夜都是我們一起過的……
「阿荔。我愛你。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我看著他。
曾經, 少年時的他也會在除夕夜偷跑出來紅著臉給我塞一枝玫瑰。
我以為。
再看見陸硯我會心痛。
可我訝異地發現我現在心如止水。
這段時間滿世界飛, 各色風景如水流過,緩慢卻堅實地充盈了我的內心。
爆竹聲中一歲除。
這個苦寒的冬天終於要過去了。
新的一年馬上就到。
「陸硯。
「別這樣。會讓我覺得惡心。」
陸硯臉色驟然蒼白。
我關上門。
在爸媽詢問是誰的時候搖搖頭,只說「沒誰」。
然後一頭紮進熱氣騰騰的年夜飯餐桌和他們搶火鍋裡最後一片牛肉。
歡聲笑語, 言笑晏晏。
真好。
我還有自己的家。
14
在頂頭上司自稱的「英明領導」下,我的事業蒸蒸日上。
滿世界飛的日子我也很快適應。
每到一個新地方。
我都會給家人寄一張明信片。
媽媽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網路用語,叫我旅行青蛙。
我這次來到日本。
媽媽憂心忡忡:「姑娘啊, 你要多小心,聽說日本那邊多發地震啊。」
我咬了一口剛買的芒果蛋糕。
走在去看煙火大會的路上。
說來日本也的確是個神奇的國度, 受我國恩惠於是與我國諸多相似。
卻又在細枝末節處發展出沉靜又哀傷的極致浪漫。
在夏夜的幕布下,日本的煙花大會如同一場絢麗的夢境。
煙花在夜空中綻放,仿佛是無數顆璀璨的星辰在瞬間燃燒, 將黑夜點綴得如同白晝。
我抬頭一時間忘了呼吸。
回過神來, 我笑著對電話那頭的媽媽說:
「哪有那麼容易遇上地震啊。」
可偏偏就是這麼巧。
日本氣象廳發布了從未有過的警報——
【南海海槽地震臨時情報(註意巨大地震)。】
回中國的飛機趟趟滿員。
消息到國內的時候,我恰好失聯。
媽媽慌得求神拜佛。
甚至開始燒起了子時香給我祈福。
陸硯得知消息, 一聲不吭買了去往日本的飛機票。
林知願這個時候還在陪著他。
她丟了工作,也被行業加入了黑名單。
只能依附仍有一定資產的陸硯而生。
昔日漂亮熱烈的紅玫瑰, 如今成了柔弱無奈的繅絲花。
「別去……
「你就算去了, 沈荔也不會原諒你的。你不明白嗎?」
可陸硯去意已決。
他推開林知願的手沒收力氣。
林知願撞到牆角,額頭出血。
她瘋癲大喊:「她不愛你!你不明白嗎?她根本就不愛你!
「只有我愛你!陸硯!只有我愛你!」
可陸硯留給她的只有背影。
15
有驚無險, 我回國的飛機雖然受到一些影嚮。
但還是平安將我送回了國內。
飛機起飛前,意外壞了的行動電話奇異地接到一通陌生人來電。
但空姐催促之下。
我只能掛斷電話關機。
回到國內, 我跟親人報了平安就直接去公司工作了。
那通莫名的電話被我拋至腦後。
直到林知願找到我公司樓下。
她不再見以往的光鮮亮麗, 穿著灰撲撲的衣服流淚問我:
「陸硯呢?你把我的陸硯還給我!」
我隔著玻璃門皺眉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她。
原來陸硯去了日本。
在大地震的前夕。
福至心靈, 我忽然想起那個陌生來電。
但我還是神色平靜地讓保安把林知願轟走。
「我不在乎。
「他現在是你男朋友,和我沒有關系。」
壞消息是由陸硯的父母告訴我父母, 再由他們告知我的。
陸硯在大地震中追到我微博上最後 po 出的看煙花大會的地址。
如同刻舟求劍一般尋找著我。
「阿荔!阿荔!」
他用新的電話卡打電話給我。
可回應他的只有掛斷的忙音。
他以為我還在生氣所以不接他的電話。
於是追到我訂的民宿。
就是這個時候。
大樓轟然倒塌。
媽媽講到這裡的時候長嘆一口氣:
「唉……」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初二時護著我逃出倒塌教學樓的少年。
心中百感交集。
陸硯這次沒能成功跑出來。
被壓斷了一條腿。
休養好後, 或許能夠重新走路,或許不能。
電話裡,媽媽試探地問我:「姑娘,你……要去看看他嗎?」
我搖搖頭。
沒聽見回應, 才想起來媽媽看不見。
於是開口說:「不了。
「我和他。已經沒有關系了。」
16
掛斷電話,我往窗外看。
這又是新的陌生國度。
會有怎樣的美麗風景呢?
我很期待。
至於過去。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希望所有女生永遠有掀桌重來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