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未婚夫在我十八歲的生日宴上宣布與我退婚。
他向眾人宣告他的真愛是我家資助的特困生。
從此,我淪為圈子裡的笑話。
我笑得破碎,哽咽成全,遷走產業遠走國外。
誰也不知道。
機場裡我看著大包小包細軟,頗為無奈:
「咱家公司沒污點,而且又不是不回來了,至於這樣卷鋪蓋跑路?」
我媽充耳不聞,戴著墨鏡怒刷三百條歐洲旅游攻略。
我爸卻念叨著不要給人背鍋,生怕跑慢了。
1
我在朋友圈放出即將回國的消息。
很快被國內好友拉進一個新群。
看裡面成員的頭像暱稱,都是熟悉舊友。
群內氣氛活躍。
動作迅速地定下了接風宴,要罰我欠了五年的酒。
我一一回應求饒。
指尖點在那個我進群後就從未發言的頭像上敲了敲。
「池野,你能來接我嗎?有些關於我爸爸產業轉移回國的事情比較急,我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再麻煩你轉達給池叔叔。」
池野和我青梅竹馬,是我的前未婚夫。
五年前我舉家移民,在國外精進新能源產業技術。
如今國內急需成熟的高精尖技術產業。
爸爸毅然決定將產業回遷。
池叔叔如今在政界頗有地位。
可多年前由他主導的一個項目突然爆雷。
雖然督查過後證實他的工作並無錯漏,還是給人留下了話柄。
如今他位居負責海外產業招商引進的一把手。
恰恰急需著交出一份完美答卷。
這代表著,我們兩家人的複聯無可避免。
一時間,群內沒有人再發任何一條消息。
過了許久,他才遲遲地回了一個好。
我笑起來,又點出不在群內的另一個人的名字。
「我也很久沒見宋婷了,你們可以一起來。」
宋婷是我爸爸資助的貧困生。
本沒有甚麼交集的二人。
卻在我事無巨細地陪伴池野的那幾年裡。
悄悄地勾結在了一起。
甚至,池野怕我被退婚後糾纏吵鬧。
一意孤行地在我的成人宴上當眾宣布退婚消息。
不惜為了她跟家裡決裂。
在大院裡跪了三天三夜,水米不進。
池家人愛子心切,無奈之下態度略有松動。
池野見縫插針,一改嬌慣脾氣。
上趕著去完成他爸爸提出的嚴苛要求:
入伍遠赴大西北,五年時間裡爬上軍官位置,調任回京。
池家人終於妥協,池野如願與宋婷定下婚約。
婚期將近,遠在國外的我也收到了電子喜帖。
看著沉寂下去的群,我緩緩勾起唇笑了。
我當然會到場,我還要祝賀新人。
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2
回國這天,我看著倚在霸氣越野車旁抽煙的池野。
五年不見,時間把他的糢樣刻畫得更為冷峻。
但他這樣的冷淡。
卻會對宋婷溫柔呵護。
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似乎上下打量了兩遍才認出我。
我自然地撩動齊耳短發,玩笑道:
「怎麼,認不出了嗎?」
他掐了煙,錯開我的視線。
可我敏銳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懷念。
高速路疾馳,被拋在身後的城景熟悉又陌生。
我家企業的回遷,一切手續合法合規。
更是國內緊缺的成熟產業。
流程上下都很順利。
實際上,並沒有甚麼需要池叔叔在其中斡旋的。
這只是個試探。
試探池野是否抗拒我的出現。
試探池家要不要這唾手可得的政績。
我篤定,五年不見。
曾經的齟齬被淡忘。
浮現的只會是年少時分難能可貴的情誼。
池野來接我,就是最好的答案。
因此,我不怕他此刻繃緊了下顎,似要將我拒之千裡之外的糢樣。
一時無話。
「聽說你們好事將近。」
我扭頭看向他。
只見他終於松開了緊抿的唇,頂了頂腮幫,嗯了一聲。
「恭喜啊。」
「沒想到你還會跟我聯繫,我以為你會恨我們。」
他始終不肯再分一點眼神給我。
自始至終都專註地正視著前方。
我笑得坦然,聲音卻恰到好處地低下去。
「……我恨你們做甚麼呢?婚戀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
話音適時停頓。
再開口時嗓音藏著無盡懷念,我卻說:
「而且,都過去了。」
3
我和池野從小在一個大院裡長大。
即便他爸爸升遷高位,我爸爸下海經商,兩家人關系依然緊密。
一直到我被退婚。
才舉家狼狽搬走,離開了我十八年以來的家。
自此兩家恩斷義絕。
一開始,宋婷只是我們的同班同學。
那時她就是學校的特困生。
是學校在周邊縣城招收上來的學生。
一天課間,她那個五大三粗的彪悍媽媽沖進教室就要將她扭送著帶走。
宋婷驚得崩潰大哭。
一邊哭喊著「媽我不要結婚我要讀書」,一邊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
當時我看著她那雙受驚小鹿一般的淚眼。
腦海中浮現出各種山邨女孩以高價彩禮賣入夫家的報道。
心猛地一顫。
我召集同學們救下宋婷。
請爸爸出面,簽下資助她直到大學畢業的合約。
可我救她於水火,為她塑造新生。
她卻搶了我的未婚夫。
甚至我們遠走國外的這些年裡。
宋婷依然在花我家的資助金。
那時,我才知道,那一雙惹人心驚憐愛的淚眼。
興許看的是我身後的池野。
圈內的這些好友都很是看不上宋婷。
大家心照不宣地不與她來往。
那個群聊裡也沒有宋婷的一席之地。
「現在每年的元旦都是宋婷陪你去公墓嗎?」
我話鋒一轉。
突兀地提起池野最為傷痛的關鍵。
元旦是他奶奶去世的日子。
祖孫關系很好,奈何急病洶湧。
老人在新年之際撒手人寰。
池野曾經說,奶奶是牽著他的手。
跟他一起倒數到新年才走的。
也因此,每年跨年,他都要在公墓裡長坐一晚。
舊事重提,他愣了,卻自嘲地笑了笑:
「她怕冷,元旦總是落雪,而且她喜歡跟朋友跨年,後來就不去了。」
往年我陪他枯坐公墓時,總是陰鬱天氣。
殘雪枯枝,蕭瑟得很。
我揣上暖寶寶偷偷將手烘暖。
一遍遍地捂熱他執拗捧花的手背。
可宋婷怕冷。
他就為她再不去了。
4
我苦笑垂眼。
恰巧看見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
「那我找個時間,自己去見見小老太吧,這麼久不見,不知道她生氣了沒。」
他終於舍得將視線側過來,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他的行動電話鈴聲嚮了。
車內中控屏幕上,閃爍著婷婷二字。
他遲疑半晌,還是點了接聽。
藍牙連接的車內音嚮,宋婷的聲音傳來。
「阿野,你去哪了?你不是答應了我今天陪我逛街的嘛。」
池野聞言突然有些難堪。
「有點急事,很快就回去了,你在家等我。」
那邊沉默了片刻。
再開口時竟帶著隱隱的哭腔。
「我聽說林月瑤今天回來,你是不是去接她了?」
池野忙側目看我。
我配合地做了個噤聲動作。
他才放心解釋。
直到電話掛斷,池野摸了摸右邊耳朵。
Ṫüₗ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以往池野對著家裡撒謊。
搪塞過去之後也是同樣的神情動作。
自此,我才從他身上感到久違的熟悉。
「幹嘛騙她?」
「你知道她的性格,肯定不會跟我一起來接機,怕她多想,索性就不說了,況且當年的那件事……總是她對不起你。」
「沒甚麼誰對不起誰。除了婚約,我們還是朋友,不是嗎?」
他神色有一瞬恍惚。
緊繃許久的情緒突然散了個幹淨,他笑得釋懷。
「對,還是朋友。」
我勾勾唇,揶揄他對宋婷真是愛護。
目光看向窗外主城區的繁華。
氣氛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從前的融洽。
5
我讓池野送我到京大。
他自然地接過話,問我去找誰。
我劃拉著屏幕,漫不經心地回道:「相親對象。」
這讓剛剛好不容易熱絡起來的氣氛莫名地又冷了下去。
我無知無覺一般,自顧自接著往下抱怨。
「我爸非要我來見一見,說是港城那邊的投資人兒子,在京大做科研。」
「我們網上聊了一會,倒是沒甚麼問題,這才想著回國來見一見。」
「不過我聽說港城那邊的二代玩得挺花,倒不如咱們圈子裡的知根知底了。」
我話中意有所指,不難聽出。
正如我預料,池野的表情下意識凝滯。
轉瞬間又強壓下去。
「咱們圈子裡其他那幾個……倒也不怎麼樣。」
我失笑,熟稔點譜。
「溫行之、宋亦、徐清遠、江硯……」
「你還挑上了?」
我深深地看著他,好半天才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輕聲說。
「是要挑的呀,要挑一個永遠堅定選擇我的。」
他眼神飄忽,沒再接話。
我看了看車外被吹彎的樹椏。
稱自己剛回國還沒來得及適應氣候。
頗為羞赧地指著他車後座的外套問他是否能借我穿一會。
將外套披在肩上。
確認晚上的接風宴他也會到場後。
我沖他笑得眉眼彎彎,揮手離開。
「太好了,跟你們太久不見,正好聚聚,那我們就晚上見了。」
6
晚上的接風宴,池野只身前來。
大家神色各異,卻沒有一個人主動問宋婷為何沒來。
杯盞碰撞聲清脆,一杯杯過去,大家多少都有些微醺上頭。
池野一晚上都反常的寡言少語。
趁著他去衞生間的間隙,有人問我。
「瑤瑤,你知道池野和宋婷要結婚了嗎?」
我點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幸好她今天沒來,不然少不了她掃興的,天天看池野看得比誰都嚴,還得是搶來的才這麼緊張。」
我瞥著宴會廳門口停Ŧű̂ₕ駐的影子,柔聲打斷。
「好啦,別說了,他們兩情相悅,我們應該祝福啊。」
下一秒,池野邁步進來。
氣氛突然冰冷僵硬。
好多雙眼睛偷偷瞟著我這邊。
我笑得和婉,對說話那人舉起酒杯。
「我現在還沒對象呢,要不然李哥給我介紹個對象?要長得高的帥的,家裡怎麼樣無所謂,我可以包養的。」
眾人笑起來。
從前與我交好的女生團團撲上來。
讓我條件不要卡太死。
喧鬧漸漸散去,到了要散場的時候。
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堂前,大家還拉拉扯扯地不願回家。
還不由分說地給我安排上了幾場局。
池野站在眾人圍聚之外,我視線越過他們,看向池野。
他繃著臉,無言垂眸。
「池野。」
我笑吟吟地叫他:「你還住在大院嗎,順路的話載我一程?」
聽見我叫他,他如夢初醒地抬頭,卻言辭吞吐。
「可能不是很方便。」
「…這樣啊。」
我失落應聲,褪下外套還給他,目送著他落荒而逃。
心中卻在發笑。
我早已看見,他座駕旁一閃而過的單薄倩影。
7
接風宴那天之後。
池野依然安靜地躺在我的聯絡人裡。
我忙於接洽公司落地的事宜。
終於在元旦之前辦好一切手續。
遠在國外做收尾工作的爸媽也回了國。
池野突然聯絡上我。
池父邀請,兩家一塊吃個飯。
我們兩家的相識,本是兩家爸爸互為單位同事的關系。
又正好分在一個大院裡,來往日漸密切。
可後來我爸辭職下海經商的初期。
池家的態度很是冷淡。
池父更是隱隱指責我爸放棄了二人相約的夢想抱負。
染上了商人的銅臭。
直到後來爸爸的事業愈發得心應手。
企業愈發龐大。
池家才慢慢緩和了態度。
那時,兩家的飯局上,池父酒後扼腕嘆息。
「林老弟,前段時間我生氣,實在是單位裡少了你,我心中鬱悶啊。」
而我爸賠笑著,壓低了杯沿。
「理解的,池哥,你看現在你升職了,我也小有成就,咱們還是能攜手共進的嘛。」
後來退婚的消息一出。
我那愛女如命的爸媽沖到池家大鬧一通。
在國外的這些年,兩家也不曾聯繫過。
我回憶著,將邀約轉發給我那五年前恨不得卷著全部家當跑路的爹。
得到應允後才回覆池野。
就在我以為池野不會再繼續話題時——
【對了,你上次說去看奶奶,下周有空嗎?】
消息框跳出來時,我順手點開朋友圈。
刷屏的是宋婷分享的大篇幅訂婚進展。
一連好幾條的動態,每一條都是精心挑選的內容。
她展示著這些偏寵。
像只伸出爪子恐嚇外來者的貓。
我笑了。
【當然有空。】
8
然而斷聯五年。
再親熱的兩家人彼此也生疏了。
宋婷跟著池家人早早地在包間等候。
見到我時,目光躲閃。
瑟縮地後退半步。
好似要在我的目光下逃遁。
池父池母的神色有些難堪.
眼神示意池野在席間多說些話活躍氣氛。
可我始終保持著ṭű̂₍體面的笑.
主動與池父池母碰杯敘舊,目光從容清澈。
氛圍漸漸好起來。
我們也敘起舊來。
和池野相識二十年。
縱有五年的空白,也有太多的過去可回憶。
從大院門口那顆不結果的柿子樹,今年摳摳搜搜地結了三個果子。
說到保安室那條見誰都齜牙的大狼狗,現在連肉都咬不動了還是對著人齜牙。
又話鋒一轉。
提起我缺席的這五年來。
池野過年連雪人都懶得堆了。
我適時補充,池野堆的雪人總是頭斜屁股歪。
哄笑之中,宋婷卻是臉色一變。
扯了扯池野的袖子低聲問他。
「你會堆雪人?為甚麼每次我叫你,你都說你不會?」
池野笑意盡散。
盡管他面露不悅。
還是翻手將她的手牢牢牽住,低聲安撫。
「你的手以前長過凍瘡,堆雪人容易複發起來。」
宋婷慢慢紅了眼眶。
沒有人再幫她說一句話。
我靜靜地看著宋婷。
當年我讓爸爸資助她讀書。
了解到她的家庭中。
確是有著酗酒的爸、重男輕女的媽、和小小年紀就輟學打架的弟弟。
我幫她脫離被高昂彩禮捆綁婚姻的命運。
接下來她明明可以為自己創造出更精彩的未來。
卻不惜背負罵名。
攀附上另一個男人,準備以此為生。
她察覺到我的目光Ṭű₈。
將頭低得更深。
我舉杯與池父相碰。
「池野婚期將近,還沒來得及恭喜呢。」
「哎……這孩子,我說他們現在結婚太早,很多事情可能都還沒考慮清楚呢,他們不聽。」
「緣分來了,當然是要緊緊抓牢。」
「月瑤,婚禮那天你會來嗎?」
池野問得突兀。
我一愣,旋即莞爾一笑。
「當然會來,我還要給你們送新婚禮物呢。」
一份大禮。
9
一頓飯的推杯換盞。
似乎終於勾起了池野刻意忽略的回憶。
五年,時間終於將那些猜疑忌憚磨滅。
留下的只有洶湧的懷念。
如何能不懷念呢?
分明我們有著相似的愛好、相似的品味、旁人無可比擬的默契。
我們共享了那樣多的過去。
最致命的是,現在的池家需要我家的相助。
我開始在朋友圈發一些僅他可見的懷念。
昔日嬉鬧的平地如今已成高樓。
曾經新年放燈的河畔被圍上護欄。
從前課後看小說漫畫的書店還在,只是已經換了老板。
過去種種,樁樁件件放在池野眼下。
如我所料,在我手上這些素材還沒發完的時候。
池野的電話終於主動撥了過來。
「月瑤,你還記得我們學校對面小巷裡的那家栗子糕嗎?」
「當然記得,你說人家的栗子殼沒剝幹淨,結果是你自己打完了籃球沒洗手。」
那邊話音停頓了片刻,再開口時是隱約的笑意。
「籃球還砸到你了。」
我笑了。
「怎麼,終於想起來曾經的意外傷人事件,要請我吃栗子糕嗎?老板沒換,看著還更胖了點。」
池野猶疑一瞬,卻又馬上應下了。
「擇日不如撞日,再不去就要跟學生一起排隊了。」
我欣然應允。
給宋婷今天發出來的婚服挑選動態點了個贊。
10
池野找到我的時候。
我已經買到栗子糕和熱乎出爐的糖炒栗子。
坐在高高護欄上晃悠著腿。
他急得伸手就來拉我。
我一時不察失去平衡,慌亂之下雙臂都摟上他肩臂。
「怎麼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坐在這種地方。」
對上他那雙焦急憂心的眼。
我利落翻身回來。
與他一觸即分,還笑得眉眼彎彎。
「故地重游,情難自禁,現在我可不會再把自己晃下去了。」
池野手中空落,神色恍然。
我塞了盒栗子糕給他ťùₕ。
「我來得早,嘗嘗味道?」
他捧著栗子糕,才遲遲地回過神。
「說好了我請你吃的。」
「這有甚麼好爭的,你欠我的可多了。」
語調是故作的輕松,目光卻黯然地沉下去。
從前池野家裡管得嚴。
生活費都打到校園卡上。
想買點零食玩具。
都要從我這裡支借。
再三保證說壓歲錢到賬了就補還給我。
還信誓旦旦地記在本子上。
他欠我的又何止這些呢?
可也不過是青春時期的小打小鬧罷了。
池野沉默許久,久到空氣中的栗子香散了又聚。
突然,他的行動電話嚮起來。
「喂,婷婷。」
「嗯,在忙,晚上回去吃飯,我買了些栗子糕。」
車水馬龍,聲音嘈雜。
可那邊突然拔高的聲音依舊清晰傳到我耳中。
「你為甚麼總是不記得我對栗子過敏?」
池野突然無措起來。
抿了抿唇又溫聲哄道:
「……爸媽愛吃,你不愛吃的話,我給你帶些別的。」
電話很快掛斷。
他眉心緊皺,隱約有些不耐。
捧著那盒栗子糕,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我拍了拍他的肩。
「女生嘛,總是比較在乎這些細節。」
「……細節、細節,我為她做了這麼多還不夠嗎?」
話音落下,我一時無言。
池野頗為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
「本來想跟你回學校裡看看的,下次吧,今天我先回去了。」
我表示理解。
借口自己還有事,就不蹭他的順風車了。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去,我撥通電話。
「爸爸,我記得上次宋婷那個邨裡定親的人鬧到公司了,是嗎?」
11
回到家後,我一如既往地編輯朋友圈。
放開了所有人可見的權限。
一張張母校舊照與今日所攝的比對。
尾圖是明晃晃的軟糯栗子糕。
我配文:【物是人非】。
池野的評論與私信依舊發了過來,我卻不再回覆。
恰逢我爸的產業落地成功。
正是招商引資的關鍵。
曾經許多舊友就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
想要打探我爸的態度。
他卻老神在在地選址看房,計劃著搬出大院。
以後在家裡澆花養魚。
說自己要退休養老,把我推出去當擋箭牌。
一時間各路二代又前僕後繼地給我發來邀約,攢了不少局。
我既要接手公司業務對接。
又要應付著這些圈子裡的合作意向。
忙得腳不沾地。
池野的私信沉寂在聊天框裡。
誰都沒有再說話。
12
「哎,月瑤,當年你和池野那事到底怎麼回事啊?」
酒場光影搖晃。
曖昧的燈光之下,看誰都順眼。
因此那個坐在卡座邊的半生面孔問出這句話時。
我難得的沒有冷下臉。
熱鬧氣氛突然定格。
眾人或多或少地都將目光飄過來。
我晃了晃酒杯。
笑著往門口看過去。
「就那麼回事,我被退婚,他追求真愛。」
一句話的時間,池野已經走到眼前。
不知道是誰湊的局,再有人這樣沒顏色地發問。
一整個都顯得像是前任相見似的。
有人揮手招呼他,起哄,說池野來得晚,得罰酒。
男人隔著我兩個身位落座。
周身都散發著冷。
坐下之後倒沒說甚麼。
幹脆利落地就把別人遞來的三杯酒喝了個幹淨。
我側頭看他。
迷蒙著一雙眼,頗為嚴謹地跟他說:
「池野,這種別人遞過來的飲料,輕易不要喝下去。」
他的眼刀突然剮來。
我卻笑得沒心沒肺。
「宋婷前車之鑒,你得吸取教訓。」
13
思緒突然被拉回五年前。
我們剛剛高中畢業。
正是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
圈內好友留學的留學,保送的保送。
池野更是想著法子,要怎麼才能扭轉他家老爺子給他扭送進軍校的念頭。
月色滿盈的夜晚,我在河畔摸黑抓蝦。
想著怎麼給大院裡的流浪貓加餐。
池野卻心不在焉。
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不知道宋婷會去哪裡讀。」
彼時我抓蝦失敗。
手中攥著一把滑膩水苔和污黑泥沙。
正滿面愁容。
沒把他這對宋婷突如其來的關心放在心上。
只隨口應道:
「她成績中上,總不至於沒學上,況且還有我家資助呢。」
後來,班上組織了謝師宴。
宋婷褪去從前那種灰撲撲的黯淡。
一番打扮之下顯得清秀可人。
尤其一雙圓眼,水光瀲灧。
她羞怯卻膽大地問我:「月瑤姐,我能嘗一杯酒嗎?」
我自是應允。
還杵了杵池野,新鮮極了。
她從前從不做這樣狀似出格的事。
我高高興興地說:
「你成年了,只要不傷害自己,當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給她倒了杯度數低的果酒。
卻出事了。
宋婷中途離場。
被出去尋找的池野發現暈倒在大廳。
血檢顯示她被人下了迷藥。
也許是飯菜、飲料。
然而酒店的飯菜送檢後一切正常。
唯一有問題的,只有我給她倒的那杯酒。
病房外我臉色煞白,懵了。
當時的池野在做甚麼呢?
他萬分焦急地在病房與檢驗科來回踱步。
拽著醫生追問病情不下三次。
我滿以為他是害怕我背負上甚麼負面輿論。
直到我生日當天被退婚。
也是那樣一個月色溫柔的夜晚。
我顫聲問他:「為甚麼?」
池野只是冷冷看著我,他說:
「月瑤,我以為你資助宋婷是因為善良,可你為甚麼要給她的酒裡下藥,這好玩嗎?」
他問我,這好玩嗎。
那時我才回憶起,宋婷開始與我們關系密切之後的所有異樣。
池野勸我不要穿奢品衣服。
讓我不要過度表露優越的家庭條件。
甚至帶著我去吃廉價餐館。
我因為不幹淨的飯食折磨得胃痛難忍。
大半夜在醫院吊水的時候。
還天真地以為他在為我著想,才提醒我收斂鋒芒。
原來,池野是怕我身上的恣意優渥。
讓宋婷永遠地活在陰影裡面。
我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一起長大的玩伴。
並不是他此生非她不娶的愛人。
14
池野在軍中摸爬滾打。
憑借自己的能力才混到如今的地位。
氣勢自然鋒利無比。
我的話點到為止。
不打算再舊事重提。
聳聳肩,松垮地斜倚在卡座上抿酒。
他按捺不住,滿以為我要為當年的事與他爭吵。
話間是藏不住的尖銳。
「你這是甚麼意思?」
「我?」
我拿捏著些許醉意自嘲一笑。
硬生生在這昏暗中擠出一抹晶瑩淚意。
「池野,我只是不想你出事,當初宋婷……她父母給她定的親事,那個男人就蹲守在餐廳外面,如果不是你及時發現,不知道還會發生甚麼。」
他恍然失神。
是了。
宋婷有一個前未婚夫。
她遠在鄉邨的爸媽為了讓兒子讀學費高昂的專科學院。
收了別人十萬彩禮。
宋婷不肯,這才鬧到學校裡來。
而這個調查結果,當初被池野硬生生忽略掉了。
被沖動與憐愛蒙蔽雙眼的他固執地認為是我在其中作祟。
才讓宋婷身陷那樣的危難之中。
突然一個朋友晃著醉步。
舉著酒杯擠進我和池野中間。
打破了我們之間膠著的沉默。
他擠眉弄眼地調笑。
「池野,馬上就要結婚了,有沒有甚麼感想?」
池野垂斂下眼簾,低聲敷衍:「都挺好的。」
誰知那人毫無眼力見。
大笑著就去攬他的肩。
「你當年可是鬧得轟轟烈烈的啊,咱們整個圈子私底下都蛐蛐你呢,誰知道你小子還真有點本事,抗住了家裡,現在馬上就要抱得美人歸咯,恭喜恭喜啊!」
「哎對,喝多了酒差點忘了這茬,宋婷沒跟你來啊?不過說實話,之前咱們次次聚她都要跟著,開幾句玩笑又好像要哭了似的,我是心裡求爺爺告奶奶怕你又帶她。」
都是一起長大的朋友,池野不好發作。
又被圍著灌下幾杯烈酒。
這才遲遲地加入他們熱火朝天的討論之中。
「宋婷……甚麼都好,就是畢業之後就鬧著要結婚,不過我這工作,早結婚也早安穩。」
「嘖嘖,太秀了,你這話兄弟們可就不愛聽了啊!我還沒對象呢!」
我看見池野的目光越過他們的嘈雜恭維。
看向我。
我張口,無聲地恭喜他。
但燈光太暗,朦朧之間他眼中複雜思緒,我看不清。
15
看見宋婷一襲白色連衣裙出現在卡座前時。
我還以為我喝多了。
一眾人面前,她面色素白。
眉尖輕蹙,眸中水光盈盈,單薄的肩膀止不住地輕顫。
池野好不容易松懈下來的神色又一次繃緊。
宋婷見他不肯說話。
四下尋找的目光落定在我身上。
眨眼間更是容色委屈。
她咬著唇,纖細的手沖我指來。
「池野,你說你來談工作的事,為甚麼她在這裡?
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我為了婚禮每天忙前忙後,你從來不給我一點意見,我以為你忙……
結果你都在見她嗎?」
我愣了。
怎麼突然又把火引到我這裡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
一旁的朋友終於按捺不住煩躁。
滿是嫌惡地上下打量她。
「妹妹,該說不說,咱們這個局月瑤能來,都是她賞臉,就別再扯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破事了,現在月瑤看不看得上池野都兩說呢,你還被害妄想上了。」
此話一出,氣氛頗有些詭異。
池野面色沉鬱,起身牽過她的手。
匆匆向我們致歉就要離開。
可宋婷依舊不依不饒。
她執拗地站在矮桌前,大顆Ṭŭ̀₌大顆的淚就那樣落下來。
「你是不是後悔了池野?我沒有林月瑤那樣的家世、沒有她好看,我只有對你的愛……」
我不吃這樣的伎。
,看了也覺得厭煩。
「宋婷,你實在閑得沒事做,就把這些年我家資助你的錢還了。」
宋婷的眼淚突然止住了。
她滿臉都是屈辱悲憤,轉頭對池野乞憐。
「我總會還給你的……」
「宋婷,差不多得了。」
池野拽了她一把,沉聲不悅。
接著不由分說地就帶著她離開。
我篤定池野這五年間,為宋婷做出的犧牲與抗爭。
足以磨滅他年少時分的沖動。
當初蒙蔽在他眼前的一切,也早該被時間磨滅。
顯露出不堪推敲的漏洞。
那點由憐惜萌生的情愫。
在利益面前,又能夠抵抗多久呢?
剩下的朋友也紛紛沒有了興致。
接連地散場回家了。
我清醒無比地看著行動電話屏幕的消息提示。
【抱歉,掃了你的興。】
【以前我錯怪了你,是我的錯!】
【改天請你和林叔吃飯賠罪。】
我勾唇笑笑,給跑到鄉裡找異色錦鯉的爸爸發去資訊。
【是時候了。】
16
第二天周末,屋外卻傳來陣陣喧鬧。
吵得人無法安睡。
我點開行動電話,群裡早炸開了鍋。
【怎麼回事?昨天的局我沒去,今天早上池野他們家那邊鬧起來了?】
【花生甚莫事了?】
【聽安保說,有幾個自稱是宋婷家裡人的登記進來,結果跑到他們家門口就開始坐在地上哭鬧,有個兇神惡煞的男的帶著個超雄男寶踹爛了池家花園,說池家不要臉,搶了他們家的媳婦,害得他家燿祖現在沒個媽在家裡照顧,現在人已經被趕出去了。】
【???甚麼絕世大瓜?】
99+的討論停歇在池野發出的那句:
【別踏馬說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大家見群裡沒了討論的機會。
又悄摸著給我發來私信。
一長串的紅點消息,看得我頭疼不已。
我群發了一句剛睡醒不清楚,就洗漱下了樓。
只見我爹買了個景觀魚缸,裡面是兩條胖頭魚似的錦鯉,正灑魚糧呢。
他見我滿是工作摧殘後的怨念。
很是訕訕地撓了撓頭。
「閨女,昨天我連夜就把消息給那家人放出去了,這不,早上隔壁正鬧著呢,現在鬧到帽子叔叔那兒了。」
我挑了挑眉。
宋婷在老家的未婚夫。
當年也曾經鬧到過大院裡來。
只不過上一次他找的對象是我們家。
17
因著我爸跟他們家簽了資助合約。
宋家卻據著那十萬彩禮不還。
這人堅定認為是我家阻礙了他續弦娶媳婦。
吵嚷著要我爸賠錢。
如鼠一般的目光滴溜一轉。
偷偷瞄我一眼,卻又說你家女兒不錯,也能湊合。
惹得我爸拎著球棍就要給他開顱。
後來還是報警處理。
協商之後宋家咬著牙把那十萬退了回去。
這人才不再鬧了。
「您老倒是說說早上發生甚麼了。」
登時我爸眉飛色舞。
拽著我在沙發上坐下絮絮叨叨地說起來。
「宋家現在那小子成年了,也沒個工作鬧著要娶媳婦,但他家裡拿不出首付錢,早就急得團團轉了,把主意打到宋婷身上。」
「又聯合著這老光棍,向池家潑污水,說池家拐了他們家女兒,宋婷如果想安生跟池野結婚,就得給他們一百萬彩禮。現在鬧得大院裡人盡皆知,你說老池這能忍?」
我啃著蘋果,口齒含糊。
「池家不是連著幾年被評為廉潔家庭麼,池叔叔一個月剛上萬的工資,宋婷天天在朋友圈發昂貴首飾、奢華布景也就罷了,還能拿得出一百萬?」
我爸眯著眼嘿嘿一笑。
「還是我閨女聰明。」
話畢,他又哼著跑調的曲躬著腰去逗那兩條大胖魚。
18
我想起很遙遠的童年。
爸爸剛下海經商,成立自己的公司那年。
池家對我們的態度冷淡到了冰點。
甚至每天都有人來接送池野上下學。
不許我們一起回家。
我偷偷給池野傳紙條。
他卻在展開看到我的字跡時撇了嘴,滿是嫌惡。
後來我們兩家重修於好,他才跟我解釋。
他爸爸不準我們來往。
說我們一家人都是騙子。
騙了甚麼呢?
那時我看著爸爸生意慘淡、項目無人問津的惆悵。
主動提出要跟他一起去池家的宴。
以前兩家關系好的時候。
池阿姨最是喜歡我肉嘟嘟的臉。
每次都極其歡喜地要認我做幹女兒。
我和池野的親事也萌生於那個時候。
我天真地認為,池叔叔看到我,應該會心軟一些。
爸爸百般推脫,卻還是輸給了我的撒潑打滾。
那是一場極盡奢華的海鮮宴。
精致的澳龍三吃在我面前轉過了好多圈。
每次我拿著筷子想夾菜的時候。
又有人轉動桌軸。
一晚下來,一口也沒吃上。
吃不到想吃的澳龍,我就偷偷看爸爸。
希望無所不能的爸爸能幫我解決這小小的煩惱。
可是我只看到。
我的爸爸在眾人的調侃揶揄下。
滿臉堆著討好的笑。
一圈圈地陪酒,一口飯也來不及吃。
桌上偶有沉默的時候。
他就急急地喊著遲主任、王處、李科。
張口想要介紹自己的項目。
然而,那些人很沒有禮貌,沒有人聽。
我又把目光投向池叔叔。
可他滿面紅光,春風得意。
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我。
直到酒過幾巡,他才對我爸爸使了個眼色。
我爸就這樣牽著還餓著的我去了收銀處。
刷了幾張卡才湊齊這頓飯的餐費。
這頓飯之後。
本就忙碌的爸爸更是每天忙得見不著人。
直到後來,爸爸上了報紙。
媒體大肆誇贊爸爸的慈善便民設計。給市民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爸爸的事業蒸蒸日上。
池叔叔又破天荒地登門拜訪。
兩家的關系。
莫名地又好起來。
當時的我以為,池家待我家的短暫冷淡。
就像是我和池野偶爾的爭吵一樣。
冷戰過後,還能重修於好。
19
很多人也都忘了。
我被池野退婚的前夕。
池家被調查了一段時間。
即便最後的調查結果證實。
池家並無不法行為。
後續將繼續跟進,進行常態化抽查。
我卻清楚地明白。
池家只是藏得太深,牽連太甚。
那段時間,我爸愁白了鬢角,也找不到機會脫身。
企業的諸多項目在外人看來。
都是靠著池家牽線搭橋,才能屢次中標。
他們不會承認那些方案,是我爸媽熬了一個一個大夜做出來的成果。
更不會相信一家企業不會為了項目中標而勾結上級。
覆巢之下無完卵。
如果池家塌了,我家的企業自然也不能獨善其身。
池野的退婚可以說是雪中送炭。
也因此,被退婚後。
我爸火急火燎怒不可遏的糢。
,實際上是生怕自己跑得慢了,被拎出去背鍋。
不出所料,在我們舉家移民國外之後,另一家企業就被查處懲治。
我慢悠悠啃完一個蘋果,掏出行動電話一看。
池野在群裡給大家道了歉,宣布婚期延後。
直到下午,沉寂許久的聊天框又浮上來。
【月瑤,我可能有點冒昧。】
【但是明天你有空嗎?我想找你吃頓飯。】
我主動撥了個電話給他。
溫言好語卻避而不答,話間盡是旁敲側擊。
許是池野應對了半天那些蠻不講理撒潑打滾的刁民。
此刻也疲於警惕我的打探。
竟對我如實相告。
池家縱是千萬個不願意,婚約也已經定下。
警方調解過後,警告了宋家的勒索。
也拘留了那個老光棍。
就在一切都看似妥當之後。
宋婷回到家卻突然跟池野提出她想要多加一百萬的彩禮。
她說自己的娘家勢弱。
現在她可以說是孤身一人。
背後還有這樣的拖累。
想讓池家拿出娶她的誠意。
好讓她心裡有安全感。
池野和她大吵一架。
「最後那一百萬還是暫時轉給她了,我為她做了這麼多,放棄了那麼多,她還一天天跟我說沒有安全感,真不知道她到底要甚麼……」
「我總感覺我有點婚前恐懼癥,想找你說說話,對了月瑤,明天咱們去吃以前你最愛吃的那家膾羊肉好嗎?」
宋家這一鬧,大院裡人盡皆知。
池家自己亂了陣腳。
唯恐有心人在暗使陰招。
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拿出錢來壓住宋婷。
可這一筆錢裡面,幹淨的又有多少呢?
我看著行動電話上爸爸發來的消息。
萬分歉疚卻笑得無聲無息。
「池野,恐怕不合適了。」
20
次日,池家就被傳喚去配合調查。
我爸爸突然從封鎖多年的地下室裡拿出了幾遝厚厚的手稿。
紙張踡曲泛黃,卻保護得很好。
我隱約瞥到上面熟悉的字跡。
玩笑道, 難道這都是檢舉池家的重要證據?
可老頭撫著那一張張紙。
眉目沉沉滿是緬懷。
「你爹我當年在單位可是公認的筆桿子, 公文寫得那叫一個漂亮, 那會兒正值提拔,隔壁老池說, 他老家的岳父不行了,升職之後家人能報銷更多醫保, 讓我幫幫他。」
我的笑突然冷下去。
池阿姨爸爸早逝, 哪還有甚麼岳父。
「我只知道埋頭幹事,老池嘴甜,在領導面前得了臉,後來他就常常翻著我的手稿去完成任務,我也不想戳穿他, 只是漸漸沒了那種寫作的樂趣,這才下海經商。」
「誰知道老池一步錯步步錯, 總想著走捷徑,很多資質不全的公司申請做項目,他也都批了。」
我若有所思, 想起了公司近日以來接收到的無名快遞。
精美昂貴的禮盒一一堆放在庫房。
若我有心。
輕而易舉就能查到來源。
「唉, 不說以前了, 你媽回國就跑去川西旅游, 終於回來了, 我得趕去機場接她了。」
我點頭應下。
簡單收拾一番,就趕往公司。
21
一周過去,目前公布出來的調查結果顯示。
池家收受多方賄賂。
那本該躺在宋婷賬上的百萬彩禮。
又被她轉給了她那對想把她賣了的父母。
池父被帶走這些日子裡。
圈內人對池家唯恐避之不及。
池野為了池家被調查的事求到我面前。
語無倫次地講述著我們的從前。
慢慢地紅了眼眶。
懊惱懺悔的時候。
我笑得異常開懷。
「池野,池家都要不保了,你還提這些舊事做甚麼呢?」
「瑤瑤……以前是我錯了,是我心上蒙了豬油, 林叔以前也是我爸的同事,他可以證明我爸的清白,只有你能幫我了……」
我從未在意過池野當年的悔婚背叛。
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插足他人,毀了池野和宋婷的婚約。
或者說年少的我對池野從未有過綺念。
即便我在相處時確實付出了真心。
卻也止於朋友情誼罷了。
這樁婚約對我而言。
只是一個將我和池野捆綁在一起的玩笑。
曾經的池野是個合格的玩伴。
都甚麼時代了, 還講究那些娃娃親定親?
一切懷念與惆悵, 都是對事不對人。
他的手顫抖著來牽我的衣角。
我卻打了安保的電話,就要把他請出公司。
「池野,如果不是我家的企業落地, 讓你家有利可圖,你還會為我接機、陪我去吃甚麼栗子糕嗎?」
他的臉色一瞬間蒼ƭų⁾白無比。
我殘忍笑著。
「你憑甚麼認為我會幫你?」
22
調查持續了一個月。
池父從被請進去喝茶開始。
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大院裡有人老神在在、有人惶惶不安。
結果一公布,督查又順籐摸瓜抓了好幾位曾經的領導。
池家徹底垮了。
池野光明燦爛的仕途也在頃刻間崩塌。
雖說他並沒有不法行徑。
然而在那樣的單位裡,池家永遠都是他的污點。
最後一次見到他, 是我們搬家的那天。
再度搬家,不是為了逃避甚麼莫須有的污衊。
也不是受人欺辱倉皇離。
而是我爸選定的小別墅終於裝修完工。
不日就要住進去。
池野渾身頹唐不整, 面色憔悴無比, 再沒有從前的意氣風發。
站在那顆不結果的柿子樹下。
在一堆被丟棄的廢物裡。
他看見了被我丟棄的一罐曡紙星星。
那是十六歲我們還ŧṻₐ沒有遇到宋婷時,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現在這樣,你們滿意了嗎?」
「林月瑤, 你真狠心。」
我看著他。
又扭頭看著池家被調查組搜刮留下的空蕩蕩的房子。
心中只覺得可笑。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與我又有何幹呢?」
我不再理會他,回家抱出被臨時裝在小魚缸裡的兩條胖頭魚。
我爸耳提面命。
要求我一定要保好這兩條寶貝魚。
再出門時,池野已經沒有了蹤影。
而那邊簷下, 宋婷陰鬱著一張臉。
披散頭髮地站在陰影之中,像個怨鬼。
我坐上商務車,揚聲對她喊道:
「祝你們——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