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節目裡,交換身份的女生偷了我的卡地亞鐲子。
人贓俱獲,我瞎眼的竹馬卻堅決維護她。
彈幕裡罵得很難聽:
【誰讓人家是灰姑娘,有男主保駕護航,日後還要踩著大小姐上位呢!】
【女配也是沒辦法,她奶奶生病了……】
【誰弱誰有理?窮瘋了吧!奶奶生病就能上節目裡連吃帶拿?】
我準備播放監控視頻的手停住了。
1
我首飾盒裡的卡地亞鐲子失蹤了。
屋裡烏烏泱泱擠滿了嘉賓和工作人員,和我交換身份的貧困生許鹿,一臉慘白地站在中間。
她身材瘦小,臉上有小雀斑,穿著我衣櫃裡並不合身的長裙子。
打掃衛生的阿姨和 PD 說,除了許鹿,這兩天沒有人進過我的房間。
是她偷的。
我有證據——手包裡的監控錄影帶拍到了正臉,很清晰。
但一件小事,我不想鬧得那麼難堪。
「許鹿,鐲子是我閨蜜送的禮物,你還給我,我不會追究。」
我想我的語氣算不上很壞。
但許鹿身邊高大的男生先狠狠地沉了臉。
他叫顧斐,我的男神,也是這場變形記的嘉賓。
「夏一曼,你愛錢別把旁人也想得庸俗!許鹿是個單純的姑娘,不可能偷你的東西。」
我啞然。
夏家是暴發戶出身,以顧斐為首的清貴少爺們,多少有些看不上我。
我追著顧斐屁股後面一年多,他連個笑臉都不肯給我,卻對變形記裡的貧困生怦然心動。
小白花一般的女生睜著一雙鹿般清純的眼,嚇得發抖。
「真的不是你拿的嗎?」我問她。
女生臉上很掙扎,像是ẗū¹要忍不住開口,卻被顧斐拉到身後。
顧斐的兄弟開口和稀泥。
「顧哥,你給一曼說幾句軟話得了,大家一起玩的,她就想吸引你注意。」
一群人嘻嘻哈哈,反正我喜歡顧斐,早就是公開的秘密。
導演和攝像縮著頭,又忍不住八卦地張望。
似乎連他們都信了,我是為了顧斐在憑空誣陷,無理取鬧。
顧斐牢牢護著許鹿。
「夏一曼,你說得天花亂墜,我都不可能信你。」
要你信?
我噗嗤笑了一聲。
大少爺們還是不夠瞭解我。
追男人歸追男人,我夏一曼從來不受鳥氣。
「你信不信關我什麼事,警官信就行了,正好大家都在,來,一起看看證據!」
我從提包裡拿出錄影帶,插在卡機裡,正打算按播放鍵。
手卻被顧斐摁住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裡充滿警告:
「你想清楚了,就算你污蔑許鹿,我也不可能喜歡你!」
我看了看顧斐眼裡莫名的神色,又看了看慌張無措的許鹿。
突然就明白了。
——顧斐他知情,他知道許鹿是小偷。
2
眼前忽然刷刷飄過一群彈幕。
【男主明知道女配是小偷還包庇她??這是什麼神劇情!】
【誰讓人家是灰姑娘,有男主保駕護航,日後還要踩著大小姐上位呢!】
我在心中冷笑。
踩著我上位?
今天就讓你嘗嘗被抓走的滋味!
【女配也是沒辦法,她奶奶生病了……】
【誰弱誰有理?窮瘋了吧!奶奶生病就能上節目裡連吃帶拿?】
我準備播放監控視頻的手停住了。
奶奶?是最近在許家照顧我,給我縫上破洞褲子,加熱冰奶茶的那個小老太太嗎?
是那個絮絮叨叨,說顧斐脾氣差氣性大,讓我換個人追的小老太太嗎?
而在我猶豫的片刻,心中天人交戰了很久的許鹿終於鼓起勇氣,推開了顧斐。
「夏小姐,對不起,我——」
「誒,你等等。」
我驟然出聲打斷她。
「麻煩導演老師、攝影老師、還有其他工作人員先回避一下。」
確認無關人等都出去了,只有顧斐和他的好兄弟,跟個定海神針似的杵在那兒,生怕我欺負了他的小白花。
我放開播放機上的手。
「許鹿。」
「直播、攝影和監控都關了,你奶奶不會看到節目,現在你可以說了。」
小姑娘漲紅了臉,又像是終於松了一口氣。
【女配剛剛不敢承認,是因為怕直播被奶奶看到嗎?】
【大小姐好細膩,我都沒想到。】
【敢做不敢說啊,真下頭,最討厭自詡清純的綠茶咖!】
我沒理會彈幕,斟酌著說辭。
「前些天,許奶奶說你要去參加同桌的生日晚宴,沒有首飾搭配,我就借給你一個鐲子。」
「剛剛忘記了,晚宴結束了嗎?」
許鹿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磕磕巴巴——
「啊,結束了,是……」她從懷裡的破包翻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氣,遞給我。
「謝謝您借給我的鐲子。」
鐲子被一張灰色的棉布手帕包著,很乾淨。
是我遺失的那只。
我抬頭看,小姑娘臉色忐忑,不敢看我。
「哇靠,還真是你幹的啊!顧哥,她——誒你捏我幹啥?」
顧斐的臉色鐵青。
「夏一曼,你就非得咄咄逼人到這一步嗎?逼她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對你很失望。」
換做以前,聽到顧斐這麼說,我可能會很難過。
畢竟真情實感地追過很久。
可是看著小姑娘垂著頭,想起那個步履蹣跚的小老太太,我卻突然覺得他不配。
「我管你ţū₊失不失望,你又不是我媽。」
「可是顧斐,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引導一個小姑娘撒謊,偷拿,顛倒黑白。」
「你是在保護她,還是在害她?」
一個謊言需要更多謊言去圓。
彈幕說許鹿日後會仗著顧斐耀武揚威,還會拼命和我雌競。
可是她才 15 歲。
我想給她一個機會。
3
管家打點好工作人員,讓大家把今天的事情壓下去。
我起身準備出發。
「夏小姐——你去哪兒?」
剛剛拯救的迷途知返的小姑娘,像條濕漉漉的小狗,忙不停跟著我站起來。
「回家啊。」
我指了指臥室周圍一圈。
「合同簽了一個暑假,這個暑假這兒就是你家,我嘛,當然是要回許家。」
基本的契約精神我還是有的。
事情解決了,節目還得繼續錄。
小姑娘囁嚅幾聲,小聲問:
「那我能跟你回去嗎?我想回去看看奶奶。」
顧斐突然從後面拉住了許鹿的胳膊——
「小鹿,我們晚上約了看電影。」
彈幕一陣無語。
【男主啥時候約的,我咋不知道,他就是想把女配留下來吧……】
【女主多管閒事,本來經過手鐲事件,許鹿就攀上顧少爺了,現在全被她攪黃了。】
我皺了皺眉。
「攀上」
我不喜歡這個詞,許鹿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想看望生病的奶奶,壓根兒沒有在乎顧斐的意思。
回身抬了抬下巴,我喊她:
「不是要去看奶奶,還不走?再晚些公交要錯過末班車了。」
顧斐不悅地橫在我們中間——
「夏一曼你有完沒完,非要糾纏我……」
我懶得聽他嗶嗶,招呼攝影老師打斷他。
「老師,顧斐也是節目組嘉賓,這個時間,他該回家割豬草了吧?」
變形記是一群富商家的少爺小姐們和貧困生的交換。
顧斐換到了一個農戶家裡,每天放學要做的活兒多得做不完,怕是沒時間看電影呀。
我戲謔一笑,看顧斐被 PD 老師攔住,然後牽著許鹿的手就朝樓下跑。
許家的遠郊區,一間平房。
遠遠就看到一個灰白頭髮的小老太太佝著腰在門口收被子。
我揮手喊——
「奶奶,我們回來啦!」
4
小老太太在牆角種了一排韭菜,看到我們回來了,笑眯眯地用鐮刀割了一把。
「快進來,正打算給你們攤韭菜雞蛋餅。」
夕陽的余光照在老太太的肩膀上,許鹿跟在我身後,無端就紅了眼睛。
「快快快,快進門。」
我推著她進去,小聲說:
「別讓奶奶擔心。」
其實當初參加綜藝,有很多家庭可以選擇。
比如噱頭足夠多的——
顧斐去的那家要割豬草,宋家小姐去的那家重男輕女。
但我一眼就相中了許家。
因為許鹿是留守兒童,她是奶奶帶大的。
很巧,我也是跟著奶奶長大,只可惜,奶奶在兩年前病逝,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老太太右眼下有一顆痣,和我奶奶很像。
我在門背後捏了捏許鹿的手,問她:
「ţũ̂₍奶奶是什麼病?」
小姑娘很驚訝地抬頭,「你怎麼知道……?」
「難道你賣了鐲子打算用來打遊戲?」
許鹿羞愧地低下了頭。
「當然不是,我,我鬼迷心竅……」
「拜託你不要告訴奶奶。」
小廚房裡傳來許奶奶樂呵呵的聲音:
「聊什麼呐,你們倆小姑娘?」
等到許奶奶端著韭菜雞蛋餅坐下,我才發現她嘴唇有些發青,精神瞧著也不太好。
許鹿低聲問:
「奶奶,今天去醫院,醫生怎麼說?」
小老太太一擺手:「沒什麼事兒,醫生都說你小題大做。」
我正想開口問,眼前的彈幕突然增多:
【奶奶你騙人嗚嗚嗚,明明醫生說很嚴重,心臟血管堵了兩根!】
【是因為醫生建議手術,但許家沒有錢,許鹿才一時想不開偷了大小姐的鐲子吧……】
我怔在原地。
兩年前,我的奶奶也是心臟病手術,沒能下得了手術臺。
看著像小兔子一樣的許鹿,恍惚間像看到了兩年前茫然無助的我。
摸摸她的頭,我撥通電話給管家,讓他安排許奶奶走特需去做檢查,電話還連著——
「誒,小夏,你別麻煩,奶奶真沒事兒。」
許鹿的眼眶裡突然就掉出了豆大的眼淚。
「奶奶你騙人,我查了百度,百度,百度說……」
百度看病,怪不得這姑娘嚇得發抖。
我掛斷電話,敲了許鹿一個栗子頭。
「行了,明天陪奶奶去做檢查,少查百度多學習,百度看病能給你嚇死。」
許奶奶還想推辭,被我止住。
「您說,我現在是誰?」
「我現在是和許鹿換了身份的夏一曼呀,那您就是我親奶奶,親奶奶生病了,我當然得幫著看!」
「不僅要看,如果手術您也別擔心,費用我借!」
5
飯後回到許鹿住的小隔間,她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吧。」
小姑娘漲紅了臉,憋半天,給我鞠了個大躬。
「夏小姐,謝謝你!還有——對不起!我不該拿您的東西。」
說起來也奇怪,許鹿看著這麼老實一孩子,怎麼就去偷拿我鐲子了?
她眼神飄忽,不敢看我。
「顧少……和他的朋友們聊天,說,說夏家錢多,平日裡送禮物都不眨眼的,夏小姐愛買奢侈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幾件……」
追求顧斐的時候,我喜歡給他送禮物。
我們夏家的人不講虛的,錢在哪兒,愛在哪兒。
喜歡一個人,當然要給他最好的!
但每次顧斐看到我買的東西,都只是淡淡一句「放下吧」,我以為他是不喜歡,沒想到是看不起。
小姑娘轉述得委婉。
顧斐和他的狐朋狗友說的原話,大概要比這難聽許多。
暴發戶,沒見過世面,貪財愛財……
許鹿本來就缺錢,再加上這麼一誘導,這不就失足了。
「許鹿,拿是一次性的,你被發現一次,未來和前途可能就毀了。」
「但朋友是永遠的,你結識我這個朋友,可比拿一隻鐲子用處大多啦!」
小姑娘拘謹地摳手。
「夏小姐……」
「你平常也管自己的朋友叫小姐?」
「……小夏姐,小夏姐,謝謝你讓奶奶去做檢查,錢我會攢好還給你的!」
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去哪兒賺錢,要是真讓她起了這個念頭,指不定又走什麼歪路。」
我的目光在書桌和牆上逡巡,誒,看到了!」
我指著牆上的三好學生證書——」
「許鹿,我聽說你成績挺好的,要不你給我補課吧?我家裡請的家教都挺貴的,按市場價給你,一節課五百咋樣?」
許鹿:
「……啊?」」
6
說許鹿成績好是謙虛了。」
她中考全市第一,不然也不能在一眾貧困生中脫穎而出,被節目組發現和邀請。
但問題是——
「小夏姐,我剛中考完……你高二啊!」
我撓了撓頭。
「那好辦,你先學一遍,然後再教我,剛好算你初升高預習了。」
許鹿哭笑不得。
「那也不行,我連高一的課程都沒學過,你再過一年就要高考了,別讓我耽擱了。」
「誒你先試試!」
等到許鹿接過我做了半小時的卷子時。
她沉默了。
「小夏姐。」
「切割線定理是初中的知識點。」
……
我轉著筆不說話。
「二次函數求根公式也是初中的知識點。」
我掏出五百塊錢。
……
許鹿最終接下了這個艱巨的任務,我們還有模有樣地從網上抄了一份家教合同。
彈幕刷過一串省略號:
【這個劇情走向我看不懂了,我在看的不是一本強取豪奪的豪門風雲小說嗎?】
【怎麼感覺轉去了九年義務教育頻道?】
【誒,上面的別急,你們忘了變形記中期的假面舞會了麼?男主和小白花的故事還遠沒有結束!】
導演組非常善於掀起輿論熱議。
節目開始聚焦在富家小孩去貧困生家的種種不適應,從各個角度展現了一群有公主病、王子病的人,被迫貧困生活的窘迫。
等到熱搜討論完一周……
接下來的劇情,又會回到富二代生活上,拍攝貧困生在富二代家庭的格格不入。
即將要見我的父母,許鹿很忐忑。
「小夏姐,叔叔阿姨平時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我沉思了一會兒。
「他們喜歡錢。」
「還有別的嗎?」
「……沒了。」
我爸媽一直挺忙的,成天都在飛來飛去,然後給我空投回來好多好多的錢,和好多好多的禮物。
他們告訴我,錢就是最好的東西。
所以他們辛苦賺錢,再把錢都給我。
「那他們不喜歡什麼?」
我想了想。
「不喜歡老師,和成績太好的人。」
許鹿的臉涼了。
從小我成績就不好,但每次提到家長會和班上的尖子生,我爸媽都比我還要憤慨。
「我們曼曼就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那些會讀書的呆小孩有什麼好的,一點都不好,爸爸媽媽一點都不喜歡!」
許鹿糾結了半天,把剛拿到的市重點錄取通知書和學校的表揚信留下了,只背了幾本教材在書包裡,打算回夏家給她備課。
「加油,許小鹿!」
7
我在直播間裡看許鹿邁著小步子回到了夏家。
爸媽少有地早下班,等到門口的聲音,都站起來——
「是小鹿吧?快來。」
我的媽媽夏茉女士,笑得溫婉淑良。
我的爸爸夏照先生,笑得一臉和藹。
許鹿靦腆地點頭,簡單寒暄後,她小聲道:
「叔叔阿姨,我去看書了。」
直播間裡明顯看到我爸媽都一愣。
然後倆人就跟著許鹿進了臥室,看著她打開書包,拿出課本,取出中性筆,開始做筆記——
倆人小聲嘀咕:
「原來看自家孩子寫作業是這種感覺啊……」
「咱倆之前也沒這個體驗啊,天呐,這種題小鹿都會做,這個她都能看懂?」
「小鹿家長每次去開家長會,應該不用鬼鬼祟祟的吧,估計還會被老師表揚。」
……
我看著彈幕滿屏的「哈哈哈」,默默捏碎了一塊橡皮。
許鹿的擔心白費了。
夏家爸爸媽媽哪裡會不喜歡她,簡直喜歡得不得了,尤其是知道她在提前預習高一的功課,還是市重點的尖子生,看許鹿的眼神都像看大熊貓。
節目組提前打預防針,擔心的各種貧困生在富二代家不適應、被排擠、被嘲笑的場面一點都沒出現。
吃飯沒有繁瑣的禮節,做事也沒有規矩,家裡除了一個遠端管家和定期保潔,沒有外人。
彈幕感慨:
【夏大小姐家除了金子多,奢侈品多,紅木傢俱多,看上去和普通的三口之家也差不多啊……】
晚上休息前,我給夏茉女士打晚安電話,在聽筒裡撒嬌——
「媽,你們這麼喜歡許鹿呀?」
夏茉女士在電話裡哈哈大笑。
「這麼乖巧的小姑娘,我們當然喜歡。」
「不過最重要的是,你現在在許家,我們對許鹿好,也是希望許家對你好。」
我軟軟地叫了聲媽媽。
「不和你說了啊,小鹿要做數學題了,你爸喊我去看她推公式……養孩子這麼多年,你的數學大題從來都是空的,我都沒檢查過帶公式的作業!」
「拜拜掛了。」
「誒,媽——」
8
變形記節目中期的假面舞會,是顧斐的成年生日宴。
節目組的嘉賓都會盛裝出席舞會,我給許鹿也準備了合身的裙子,不管節目組想搞什麼么蛾子,都不希望她出糗。
顧家獨子的成人禮,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籌備。
作為唯一一個在顧斐身邊晃了一年多,趕都趕不走的女生,顧媽媽很早就來邀請我當顧斐的女伴。
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錄節目,顧斐沒有拒絕。
這種場合,會來的商圈叔叔伯伯很多,縱使我對顧斐的心思已經基本死了,還是要把握好每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
宴會這天,我穿著一身白天鵝設計的高定,款款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
——顧斐該來迎我。
可我都快走到最後幾階臺階,他還是冰冷冷地站在原地不動。
舞池裡已經有小聲議論。
顧媽媽低聲催促兒子,「快去接你的女伴。」
顧家和夏家有合作,長輩們正在密切往來,顧斐生日宴上的第一支舞,不僅代表我們的情誼,更是雙方企業交好的信號。
我踏上最後一級臺階。
顧斐突然轉身,他快走幾步走到許鹿身邊。
「為什麼不穿我送你的裙子?」
「你來和我跳第一支舞。」
攝影大哥都愣了。
然後扛起攝像機猛猛拍——
形單影隻的大小姐,倨傲高冷的少爺,純白無瑕的灰姑娘。
今晚剪輯的主題我都替他們想好了。
就叫「豪門三角戀」。
沒想到顧斐這麼不顧情面,沒辦法,他不要臉,我還得要。
我泰然自若地站定,優雅地將禮物遞給顧媽媽,溫聲說:
「阿姨,祝顧斐成年快樂。」
然後打算去解救許小鹿。
人群中突然傳來清晰的聲音。
「我不會跳舞,也不想和你跳。」
許鹿字正腔圓,我停下了腳步,看著她得體地退後一步。
不錯,緊急培訓了一晚上的高跟鞋走路教程沒白學。
顧斐不解地皺眉。
「為什麼?我可以教你。」
許鹿搖搖頭。
「你有女伴,不是我。」
她朝我比了個加油的眼神。
這死孩子,不知道是誰和她說了,我之前追著顧斐跑,恐怕還以為我在喜歡他。
顧斐恍然大悟,回頭,矜貴,又有些不耐煩地通知我:
「夏一曼,你換個舞伴。」
我都要氣笑了。
一個月前就敲定好的流程,我還專程來彩排過,雙方父母都在現場,他說換就換啊。
見我沒有動作,顧斐歎了口氣。
「夏一曼,你能不能有點自尊心?我有別的女伴了,你就該讓位,懂嗎?」
「你這樣讓許鹿很難做,是在阻礙我們,挺沒品的。」
顧媽媽拼命使眼色都沒能止住顧斐這張嘴。
我感到不可思議。
過去一年我到底是怎麼看上這種嘴毒心也毒的男生的?
我聽到身後的小聲嘲弄,大約是在講,夏家大小姐當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小夏姐。」
許鹿突然走到我身邊,試探性地牽住了我的手。
「我能邀請你跳一支舞嗎?」
9
【我沒看錯??許鹿拒絕顧斐了?她不是應該夢幻般地踏入舞池,卻又被顧母瞧不起,然後開始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的劇情嗎?】
【樓上,原劇情裡許鹿答應顧斐,是因為她偷鐲子的把柄留在顧斐手裡,她根本不敢反抗。】
原劇情裡,二奢賣不了什麼錢,許鹿又不熟悉門路,背負著很重的道德壓力,卻沒置換到手術費用。
菟絲花不是一日形成的。
光鮮亮麗的上流社會,就像是顧斐拋出的一枚誘餌,誘導著許鹿踏上捷徑,迷失自己。
這本是個人選擇țų₍,多的是人靠借力扶搖直上。
但那應該是許鹿成年,自己想明白了其中的價值交換,心甘情願地做選擇,而不是被裹挾著捲入漩渦。
更何況……
慫恿包庇偷竊,在大庭廣眾之下逼迫許鹿,顧斐這個豪門男主根本就沒有考慮小姑娘的處境。
「這才對嘛,都是小姑娘,還是女孩子和女孩子跳舞最合適。」
夏茉女士朝顧母作了個邀請的手勢——
「顧太太,我們也來跳一支。」
現場的氛圍緩和,不少人都大膽地向身邊的同性朋友發出邀請。
跳舞嘛,從來也沒說必須得男女跳呀。
夏茉女士熟練地滑動舞步,一舞結束,湊到我跟前低聲說:
「曼曼,看著點兒大熊貓,她是要考 A 大的,可不能隨便被什麼人禍禍了。」
我:「……」
「媽,我追顧斐的時候,你咋不反對呢?」
夏茉女士理直氣壯:
「那顧斐一看就不喜歡你,你倔得像頭牛,不撞南牆,勸你能聽麼?ṱų⁰」
好吧。
顧斐的哥們兒看他落單,摸了摸鼻子。
「哎,顧哥,要不咱哥倆跳一個?」
顧斐:「滾。」
10
盛夏落幕,開學前的最後一周,我和許鹿去陪許奶奶做手術。
手術有風險,在術前準備的時候,我隔著門聽到許奶奶叮囑許鹿。
「不管手術結果怎麼樣,你都要記得夏家的幫助。無親無故,人家願意拉我們一把,是很大的恩情。」
「但你還是個孩子,奶奶拜託過夏太太,如果……房子會轉到你名下。咱們借的錢,等你成年以後慢慢還。」
「家裡我床墊子下面,藏了一對金耳墜,是我年輕時候的嫁妝,你拿去,融了吧。」
許鹿緊緊地攥著奶奶的手。
「奶奶,小夏姐找了最好的醫生,手術一定會成功。你什麼都別想,安心睡一覺,睡醒就好了。」
她臉上還強帶著笑,看著比哭都難看。
我走進去,佯裝惡狠狠的樣子。
「許奶奶,許鹿這個小姑娘不聽話,你要是不醒來,我一定欺負她。」
就像當年奶奶去世,爸媽因為航班事故趕不回來,幾個叔伯擠在醫院門口,腆著臉要和我一個未成年分家。
沒有奶奶的小孩,會吃很多苦。
所以許奶奶,如果不想讓許鹿吃苦,就一定要堅強,要熬過這一關。
三個小時後,手術室的燈滅了。
許鹿飛一般地竄起來,忘記還拉著我的手,滿手心都是汗。
「怎麼樣,怎麼樣!?」
白大褂走出來,取下口罩,安撫地笑了一下。
「小姑娘,手術很成功。」
許鹿的ţű₁眼淚倏然就落了下來。
【劇情更改了呀,我記得原劇情許鹿被幾個追求顧斐的富家女欺負,關在儲藏間裡,沒能趕上見許奶奶最後一面。從那以後,她的世界裡就只剩顧斐了。】
我看到這條彈幕,突然感覺特別慶倖。
慶倖自己在手鐲失竊那天,沒有當眾按下監控錄影帶的播放鍵。
言情小說總喜歡給男主或女主塑造孤苦無依的身世,然後再讓另一半從天而降去救贖。
救贖就救贖吧,又總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我捏了捏許鹿軟軟的手。
「你未來有奶奶,有我,還會有很多朋友,誰也欺負不了你啦。」
11
但許鹿欺負我。
開學後,不少同學嗑瓜子等著看我們倆撕。
大家都知道我從前追著顧斐跑,又聽說顧斐對許鹿一見鍾情。
賭桌上一半人猜我會把許鹿排擠出學校,另一半人猜我會在校園裡霸淩她。
搞咩啊,高中生不允許談戀愛。
事實讓大家大跌眼鏡。
許鹿不僅沒被我欺負,還拿著我爸媽給的雞毛令箭,在課堂上公然揍我。
那天上課,我前一晚熬夜正在豎起的書後面打盹,教室窗外突然砸進來一個沙包——
「誰啊!」我迷迷糊糊,騰地站起。
就看到許鹿站在窗戶外面,笑眯眯地和老師說:
「老師,夏一曼想站起來聽課。」
全一中誰不認識市狀元許鹿,入學第一年就進了競賽集訓隊,是各科老師爭相搶奪的熱門選手。
於是老師大手一揮,我就被迫站在教室最後一排聽了半節數學課。
丟人死了!
「許鹿!你上課時間怎麼在外面晃蕩?」
小姑娘拿著籃球一臉無辜。
「我去上體育課啊,回來搬器材。」
好吧,看在她用沙包砸我,並沒有用籃球砸的份兒上。
原諒她了。
許鹿當家教確實很有一套。
【誒誒誒,警告!男主又出現了!】
【這劇情走向,我昨晚挑燈夜戰拿出了五三,都快忘了還有男主了……】
顧斐面癱著一張臉,懷裡抱著一本物理書。
「許鹿,你來給我當家教。」
許鹿還沒開口,我就攔在面前。
「誒,你這人怎麼這樣,還能截胡別人家教呢?」
「而且你都高三了,找一個小姑娘補課,這合適嗎?」
【哎,寶寶,男主高三的學習水準……和你比也就半斤八兩吧。】
【有時候很難相信你們仨是三個年級的,仨人湊不出倆腦子,許鹿占了一個半。】
這可真不怪我。
從小看到課本上的文字和數位就打瞌睡。
我祖上成績就不咋地,父母更是沒上過什麼學,全靠勤勉和義氣。
顧斐很不服氣。
「我又不是不給錢,夏一曼給多少我就給多少。」
「那不行。」許鹿偏頭。
「小夏姐是友情價,給你補,得翻倍。」
我眼珠一轉。
「顧斐都高三了,那可是衝刺班補習,和我不一樣的,得三倍!」
不賺白不賺。
顧斐冷哼一聲,當場轉了八千塊。
「學五個小時的,剩下的算你零花錢。」
許鹿笑嘻嘻地收款,然後從淘寶下單了五百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小本買賣,不賺差價,輔導書就原價給你了。」
12
【被言情小說騙進來的,沒想到男女主女配一起坐在圖書館裡做題??】
剛進來的彈幕在懷疑人生。
「夏一曼,你連錯題都錯的和我一樣,還說不是在暗戀我?」
顧斐冷笑。
他一直都覺得我是故意接近許鹿,然後暗中搗鬼讓許鹿對他有偏見。
「顧斐你是不是有病,我哪兒知道你錯哪道?」
「啪!」
許鹿在身後給我們一人拍了個板栗。
「力學公式都算不明白,你倆很驕傲?」
ṭū¹「而且你倆錯一樣的有什麼稀奇,這卷子快一半都是錯的,錯不一樣的才是你倆有本事。」
我敢怒不敢言。
顧斐有些疑惑:
「許鹿,我記得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是現在這樣的……」
節目剛開始錄製的時候,許鹿頭一次見富二代們的花花世界,靦腆又自卑,恰好趕上奶奶生病,每天都很焦慮。
顧斐一見鍾情的許鹿,穿一條洗得發白的裙子,扯著書包帶子,眼神怯弱得像小鹿。
讓人油然而生一股保護欲。
顧斐像一隻開屏的孔雀,想在許鹿面前展現自己的強大和特權,卻發現在一個家庭溫暖、獨立自主的優異競賽生面前,他並沒有什麼用……
許鹿唯一的困惑就是最後一道大題的思路不夠順暢,而顧斐連題面都看不懂。
「有想這個的功夫,不如多做幾道題。」
許鹿敲了敲桌子。
顧斐的好哥們兒來喊他去唱 K,莫名其妙也被留了下來。
收費比顧斐打八折。
小姑娘眼睛裡亮晶晶的。
「奶奶的手術費我已經湊不少了,加上醫保報銷,很快就能還完。」
她很會讀書,講知識點的思路獨到。
有時候學校的老師也知道,我們這些吊車尾也不是那麼在意成績,條條大路通羅馬,有人生在羅馬。
甚至不需要高考,夏家和顧家也早就做好了送我們出國的準備。
於是老師按部就班地講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對待我們的課業,不鬧出太大的事兒就行。
但許鹿不一樣。
她收了家教的錢,就真的把自己當老師,認認真真地提前學了教材,又轉化成容易懂的比喻和描述。
慢慢地,就連顧斐的好兄弟都續了費。
「我知道你們都在照顧我。沒有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我收了學費,就要好好教,畢竟這可能是我唯一幫得上你的事情了。」
13
顧斐被輔導書折磨得掛上了黑眼圈。
高考在國人心中還是很有分量,顧父顧母聽說顧斐在許鹿的家教下,成績進步了五十分,激動地捧著錦旗去看望許奶奶。
他們勒令顧斐不許騷擾許鹿,要把許鹿當老師那樣尊敬。
「這麼天才的小姑娘,以後畢業了要考慮到我們顧氏工作啊。」
「你談戀愛我們不管,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教會你的,絕對不能霍霍了,聽見沒!」
更別說我的爸媽,想方設法給我們買補品,送水果,每次有我的一份,就有許鹿的一份。
有時候還有些老年奶粉和營養品。
爸爸不說。
但我知道,他也很想奶奶。
我們往往在命運迴圈中彌補過去的遺憾,就好像在別人身上實現ţṻₘ自己錯失的圓滿。
顧斐打算在高考後向許鹿正式表白。
他佈置的現場和無人機我都看到了。
我警告他,不許在許鹿還在上學的時候弄么蛾子。
回應我的只有冷哼一聲。
夏日蟬鳴聲中,彈幕在本該觀看男主帶著女配機車飄逸的時間點,被迫觀摩了一場全程馬賽克的高考現場。
顧斐開始補課的時間太晚了,成績提升有限,但他還是堅持在國內考完了高考。
整個六月份我都緊張兮兮的,生怕顧斐會搞突然襲擊。
但沒想到,一直等到八月,他申請了國外高校即將啟程,都沒有對許鹿表白。
彈幕也有些疑惑:
【男主就這麼走了嗎?你追我逃的劇情,不演了?】
【我不信我不信,總覺得他要整點什麼大的。】
臨行前,我們去送他。
挺奇怪的, 以前我拼命對顧斐好的時候,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很差,他瞧不上我, 我又憋著一股勁兒。
後來許鹿出現, 我們針鋒相對, 每天要吵八百次架, 反倒有那麼幾分像朋友。
數學可以治一切爹味, 畢竟不能不懂裝懂, 也沒法「我來教教你」。
如果數學都不行,那就上物理。
顧斐這個腦子總算意識到,我是真的不喜歡他了。
許鹿恰好有集訓,請不了假。
航站樓裡播報提示安檢的聲音, 顧斐不說話, 只默默地看了入口好幾眼。
發小踢他腳:
「哎,顧哥,無人機真送我了啊?」
顧斐點頭。
我有些詫異。
「我在高考考場上, 看到那麼多人全力以赴, 眼裡根本看不見別的東西的樣子。突然就明白了,我和許鹿從來都不在一條前行線上。」
「我以前覺得她單純、善良、柔弱,需要一把保護傘。但如果我真的表白了,那大概我只會被當成絆腳石。」
我孺子可教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鹿給你補了大半年課,總算是補了點腦子。」
昂揚向上的小姑娘像他捉不住的太陽,滿足不了霸道總裁的救贖幻想。
「好了,走啦。」
一路順風。
看在他把結餘的家教課時都免費送我的面子上,過去的傻缺往事,暫時不罵他了。
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14
我還是很愛錢, 夏女士也是。
所以當兩年後高考結束的那個假期, 許鹿變戲法般地掏出了兩個金鐲子的時候。
我們倆眼睛都亮了。
許鹿有些不好意思。
「還完錢,交完學費,我手頭剩得不多。鐲子不是實心的, 你們別介意。」
如果不是我盯著夏女士不好意思, 可能她都要忍不住上嘴了。
「小鹿你太有眼光了!還是金子好啊,我就說夏一曼成天買一些除了牌子一文不值的東西, 也不知道嘚瑟什麼……」
許鹿將鐲子小心地套進我的手裡, 低聲說:
「小夏姐, 還你的鐲子。」
我知道。
三年過去,雖然鐲子失竊事件早就已經過去了,卡地亞也早就物歸原主, 但是在許鹿心裡,一直還欠我一份「交代」。
曾經的鐲子是我用善意的謊言和冰冷的證據, 讓她還給我的。
而今天這只, 是闊別許久,許鹿終於攢好的道歉。
「我不懂奢侈品,怕買不好反倒鬧笑話, 奶奶說金子好,不想戴還能融掉換錢。」
其實許鹿不需要這樣。
我曾經借給她的尊嚴,早就在漫長的三年裡,靠著她自己的天賦和努力贏取了。
如今行銷媒體上再提及當年變形記裡的少女, 都大加誇讚,說她是高考狀元中的「金鳳凰」。
但我還是充滿欣喜地把鐲子戴在手上。
黃金可是硬通貨誒。
我喜歡。
就像許鹿這個人一樣,我也喜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