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是个搞笑男,最近演了个斯文败类的长兄角色,彻底爆火。
戏里经典一幕是:他目送爱而不得的妹妹远嫁,眼底情绪克制而疯狂,表面是不敢跨越伦理的隐忍,内心却扭曲得像藤蔓般万劫不复。
粉丝嗑生嗑死,都感叹他这疯批不像演的。
我也嗑拉了,连夜分享给闺蜜。
闺蜜却只给我发来一句:
「三年前你在告别宴上喝醉后,霍翊也用这种眼神看着你。」
我后背一凉。
1
念完书回国的时候,天气开始凉了下来。
爸妈去了个环游欧洲,我妈也在家庭群里疯狂艾特霍翊来接我,可半天了,没有人回复。
没关系,我一向会把事情往最乐观的方向想——
也许霍翊只是拍戏猝死了。
反正他是圈中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剧、综艺、电影,一部接一部。
我大哥,霍翊,最近炙手可热的顶流,这两天红到发紫,戏中剪辑的 cut 和混剪霸占了各大长短视频平台。
回到市中心的别墅,好奇心发作,边点外卖边看剧。
男女主的戏份跳过,优先看霍翊。
这是一部都市爱情剧,男主俊朗、阳光、温柔,堪称是女生心底的白月光,是女主的救赎。
可男主的人设并不出圈,反而让本剧屠微博热搜榜的是霍翊,他饰演的是女主的疯批哥哥,哥哥对异父异母的妹妹有一种跨越亲情的依恋。
可从小接受谦谦君子教育的他不能说,也不敢说,更不敢反抗跨越心底的道德感和原则。
所以,这条兄妹线以哥哥送嫁 be 收场。
此时电视正播到中段:
「我分手了。」
电视剧中的女主失落极了,抬起手让冰凉的雪花落在指尖。
霍翊伸手,克制地擦去她眼底的泪痕,动作轻柔。
下一秒,他笑了出来。
女主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面容逆着光,语气比漫天雪花多了温度:
「抱歉,我是第一次……第一次为他人的不幸感到雀跃。」
弹幕开始飞速滑过,各式各样疯狂的话语铺满了屏幕,还提醒让观众注意霍翊的俊脸。
我没法子,关掉弹幕,凝神观看。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晦暗,病态,腐烂。
满脑子只有这几个形容词。
剧情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出嫁Ŧū₍,那表情直接封神——
垂眸间眼底翻涌,七分克制,三分疯狂。
偏偏是这三分疯狂,让一个旁人眼底疏离客气的总裁整个人红着眼微微发抖,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顾世间所有规劝,抢走那个一向爱缩在他怀里的妹妹,奔向无人干扰的Ṭù¹远方。
「啊啊啊啊太带感了!!」
我开着语音,鬼哭狼嚎。
闺蜜自动远离了扬声器半米:「聋了你给我配助听器!」
切,她一个只知道工作母单 28 年的人懂个屁!
我继续努力给她解说:
「你懂吗懂吗,他表面是不敢跨越伦理的隐忍,内心却扭曲得像藤蔓般万劫不复。
「这他妈真的是霍翊吗?每天都像春日来了的花枝招展搞笑男,也有严肃冬天?」
我可没错,我哥确实是搞笑男人设。
他能在竞技综艺里认赌服输穿裙子、翘兰花指,能在种地综艺里逗水牛惹黄狗、被摐得腰间盘突出,还试过在密室逃脱综艺里拉女鬼 NPC 的手狂奔两层楼……
各种综艺名场面,粉丝都笑累了。
嗯……各式各样的综艺都上过了,就差恋综了。
为什么不上呢?
2
我简单翻了下评论,粉丝的诉求很明确——
少当搞笑男,少上综艺,多接这种充满禁欲和性张力的角色。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他可以锁死这种长风衣、大高个大长腿的斯文败类疯批角色。
我将最经典的 cut 转发给了闺蜜。
【给我看!给我嗑!霍翊演技爆发啦!】
闺蜜很久都没回我。
无所谓,真正的闺蜜聊天都是各聊各的,主打的就是思维跳跃毫不连贯,但最后又得到反馈的分享。
准备洗澡,却发现二层的热水器坏了,只能借用三层的。
我住二层,三层是霍翊的住处,他一向不太喜欢人踏足他的私人空间。
可他不在……
嘻嘻。
一进浴室,我蒙了。
这是三楼吗?整栋别墅的规划格局是一样的,但浴室的摆设装潢总归是有些不同,为什么这竟然变得跟二楼的浴室一模一样。
难怪我会有走错了的既视感。
沐浴露的摆放,牙膏牙刷的套装,乃至整个风格。
更荒唐的是,全部洗漱用品的味道,都跟我惯用的一模一样。
桃花香的沐浴露,白桃乌龙味的牙膏,助眠安神香薰……
按捺住内心的疑惑,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玩手机。
终于收到了闺蜜的回信。
只有一句话——
【燕燕,三年前你在告别宴上喝醉后,霍翊曾用比这炽烈百倍的眼神看着你。】
短短一句话,让我的疑惑更加溢出。
三年前我被爸妈送出国读书,临走前一日小小办了个派对。
那是我成年之后第一次烂醉如泥。
我脑子不太清晰,只记得自己跳完极乐净土和新宝岛后就倒沙发上了。
合眼前,我哥给我丢了个毯子。
之后我便感觉到脸上酥酥麻麻的,像是谁的呼吸扑洒在鼻尖。
强撑睁开眼,面前是一张俊脸,凑近得仅剩一个指节的距离。
见我睁眼,霍翊慌了神,一向冷静的脸上骤然升起红晕。
可想到我是个醉鬼,又开始肆无忌惮打量我。
客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有一盏微弱的小灯。
我仿佛还记得他那精致的眉眼和利落的轮廓,以及,情绪十分复杂的眼神。
什么情绪呢?我不清楚,因为你不能指望一个脑子已经被酒精麻痹到将近登出账号的糊涂蛋思考。
第二日,我就被爸妈连人带行李丢到机场。
时至今日,我已有三年没见过霍翊真人。
毫不夸张地说,霍翊狂热粉见他的次数都比我多。
想到这,我试图反驳:
【冉,你肯定是看错了……】
闺蜜又发来一条信息:【我的酒量你知道,喝倒三个壮汉不是问题,又怎么会看错?】
怎么可能呢?我哥可是个搞笑男欸!
我陷入了沉思。
混沌的思绪试图找回那一晚错乱的感官记忆。
当时的气氛黏糊,一个醉倒的糊涂蛋,一个清醒的醉鬼。
后者俯身,然后我感受到一阵温热触感,来自唇角,来自头顶,来自腰间。
「哥!」
我猛地开口,使得这不合乎情也不合乎礼的一切戛然而止。
记忆定格在此刻,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
叮咚——闺蜜的微信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攥紧了,额头满是冷汗。
【不信的话,你试探一下他。】
3
第二日晚上十一点,家庭群终于有失踪人口回归。
【霍翊:杀青了,半个小时后消夜。】
之后,他拍了拍我——
霍翊拍了拍【燕某人】肩膀说:【爹,有灰。】
他第一句本来是没人回复的,可拍了拍我之后,这个重组家庭的群里闹腾起来——
【爸:谁才是爹?】
【妈:你认谁作爹?】
霍翊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自己开车过去,我也没多想,裹了件旧大衣就过去了。
没想到,他给我的是剧组的地址!
淦!我还给他拿了束花,想来点小仪式感庆祝重逢。
剧组的人还未散,场记正四处招呼人杀青宴,霍翊还在跟女主角拉扯玩笑,我这个无关人士就这样尴尬地出现了。
我自认不算显眼包,想埋下头偷偷走人。
可嘈杂吵嚷的摄影棚中,我忽而听到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燕燕。」
跟电视上的阳光开朗大男孩音色不一样,压抑,低沉,且压抑。
转身,只见霍翊避过了一个妆容精致女生的扯衣袖动作,无视了十个喊他霍哥的聚餐请求,径直朝我走来。
三年的杀猪刀,竟然不能给他留下任何痕迹。
一八三,腕线过裆长腿高个,裁剪合身的长风衣走起来划出别样锋利的弧度。
他笑起来是傻里傻气的,不笑就有一种清冷感,思考起来一股疏离感。
可此刻,都不是这种感觉。
而是有一种将近落泪的……破碎感,一闪而逝。
「嘿,霍……」
呃,他喊我大名,我下意识也想喊他大名。
我抬手,想将沾染了雪气的花递给他。
可不知他是故意还是会错意,居然直接张开双臂将我和花一同抱入怀。
花香混杂着他身上好闻的甜香,低沉的嗓音像是安神药一样,冲淡了这些年的思念,还增添了几分久别重逢的韵味。
「终于回来了。」
只是,大庭广众下很尴尬的好吗!!
更尴尬的事情出现了。
我跟方才想靠近霍翊的那个女生,撞衫了……
她追来时我才发现,她身上裹着的大衣与我是一个款式一个颜色。
不可能呀,这是当年我最喜欢的版型,买走的时候 SA 还告诉我这是全城最后一件。
但这个牌子偶尔会复刻经典款,也不奇怪。
大衣也就算了,怎么发型也是??
「消夜吗?」我尴尬地问。
「走吧。」
霍翊朝我开口,机械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转身:
「大家玩得开心,希望下次有机会就合作!」
人们见他要提前走,调侃他:
「这么快走?有异性没人性!」
「别这样说,我见到美女也好色!但是我更喜欢我们的唐佳沁小美女哈哈哈!」
这些人喝起酒来就嘴花花,没边得很。
霍翊落落大方揽住我的肩膀。
「我昨晚陪你们拍到凌晨三点,错过了自家老妹的落地飞机,没办法啦。
「还有,今晚杀青宴算我的!」
他笑容真诚,话语真挚,人设稳得很。
道具老师爽朗一笑:「收工了也好,我看你身上吊威亚青一块紫一块了。」
霍翊流畅接话:「青一块紫一块算什么,就怕东一块西一块,大家吃席你一筷我一筷。」
哈哈哈哈——
周遭纷纷响起笑声,气氛欢快。
道具老师笑完:「什么地狱笑话。」
霍翊轻哼:「嘿,我能死,娱乐精神不能死。」
又一阵吹捧欢声笑语,使得他的提前退场没有一丝尴尬不适。
这,实在是很难让人把他跟剧里的疯批联系起来。
他刚刚喝了酒,不能开车,就只能我代劳。
「对了,我看你超话大粉说你的经纪人正在给你接洽一档恋综。」
「安全带!」他没正面回答。
我眨了眨眼:「可很多人说想嗑你和唐佳沁的 CP,你们真火!」
霍翊烦我了,倾身靠过来,帮我系上安全带。
「没官宣的东西别乱讲 ok?」
我向来思维发散,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是想下海拍兄弟情吧?!」
「霍翊,没想到你是这种为爆火不择手段的人!」
霍翊一把掐着我的后颈,看着我怕痒怕得狼狈挣扎,冷声:
「欠教训?」
我硬生生挤出眼泪,两眼泪汪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哥……疼,把我头发薅掉了你给我钱植发……」
霍翊放手,眼神骤黯:「那就全薅掉,把你送去尼姑庵伴青灯古佛敲木鱼。」
语气还是很冷,可又比方才的冷冽多了点纵容。
我嘴不服输:「笑死,人家当尼姑要 985 硕士,我这学历还差一点。」
他不说话了,倚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好吧我承认,我刚在试探他。
可很遗憾,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一直到烧烤摊里,他都沉默着,整个人跟荧幕前、众人前的形象完全不一样,恹恹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很累生人勿近、但又很礼貌的矛盾感。
我拼命地想找他讲讲话,他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回应。
直到我给他再灌了三瓶啤酒,他还是如此。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的笑容和善了点,多了几分宠溺。
既然平淡无波,我决定再来一剂猛药试探——
「哥,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你先别告诉爸妈。」
「嗯?」
「我在国外,谈恋爱了。」
霍翊蓦地抬头,瞳孔骤然一缩,公式化的笑容泛起凉意。
「嗯?」
我:「……」
起猛了,看到我哥剧里那抹执拗又隐忍的眼神了。
4
肉串滋滋油脂滴在红亮的木炭上,烟火缭绕模糊了霍翊的面容。
我开始看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只听他问:
「那人什么来头,能入你法眼?」
不是,他这么平静?
虽然说谎有点心虚,但牛都吹起来了,我必须继续:
「是个帅哥,名校毕业出国深造,是珠宝大鳄。
「嗯……他对我挺好的,还说回国了就跟我回家见爸妈。」
霍翊倒酒的动作一顿,调侃我:
「有多帅,有我帅吗?」
我捧场:「那肯定没有啦!你可是四海八荒第一美男耶!」
霍翊之前演过一个古装角色,是四海八荒的最貌美反派,哭起来时无声而凄然,眼泪蓄满半个眼眶,眼眸微微一动,连落下的泪都是戏。
可惜,他结局被女主一箭穿心。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拿不对人生剧本就永远是配角。
我伸手抢过霍翊的酒瓶,蓦地靠近他,半玩笑:
「哥,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霍翊沉静的面容霎时白了,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倒酒的动作僵住几秒后才反问:
「我吃谁的醋?」
见我眯了眯眼,眼神甚至有点猥琐,霍翊薄唇轻启:
「我是直男,直升机都没我直。
「短期内,别人没有把我掰弯的机会;长期来看,我也没有下海的打算。
「死了这条心吧你!」
我装出真可惜的表情,啧了几声继续吃吃喝喝。
酒过三巡,我烧烤吃饱了,他啤酒喝饱了。
嗝——
我大大地打了个饱嗝,毫无仪态地瘫倒在椅子上。
「如果我跟爸妈同时掉下水,你会救谁?」霍翊突然问。
???
我饭Ṫŭ₃气攻心开始犯困,但不知什么力量促使开始我思考。
冥冥中我有种错觉,现在是轮到他在试探我。
他想试探在我心底,家里爸妈和他,到底谁更重要。
可惜,我最擅长的就是敷衍:
「一般来说我不回答这种假设性问题,但既然你问了,我只能说——
「假如我掉下去谁会不要命地救我,我就救谁。」
他修长白皙的手撑着下巴,故作惋惜:
「那你完了,如果我们全家掉下水,我这个旱鸭子肯定拉着你一起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
「等等,」我抓错重点,「鸭子溺水?这跟死者背后中三枪是自杀一样离谱。」
霍翊白了我一眼。
见他醉醺醺的,我只好结账。
「一百三。」烧烤摊老板准备打烊。
我迷迷糊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谁知拿得太猛,哗啦一下手机连带现金都摔了出来。
霍翊一手扶墙一手揉眼睛:「哇,你力气这么大,连话费都摔出来了。」
我:「……」
烦死了,我暴躁地抄起他的手机,打开支付宝摁着他的头。
嘀——人脸支付成功。
5
都喝酒了,没办法,我们找了代驾。
霍翊今晚不知在杀青宴上喝了多少,又在烧烤摊被我灌了啤酒,彻底醉了。
我扶着他在路边等代驾,他一手揽住我的脖子,一手在空中乱晃。
代驾到的时候,霍翊正一脸凝重研究我自认扎得完美的丸子头,一掐,头发全散落风中。
他身上的甜香混着酒气将我包围,不自觉间,还带点难以掩盖的冲动。
不是他冲动,是我。
是我有一种莫名想一巴掌把他拍墙里的冲动。
抠都抠不下来那种。
「你们是?」代驾大叔手指圈起车钥匙,好奇问。
「我们是兄妹。」我果断回答。
提到兄妹二字,霍翊的眼皮子难得抬了抬,有些不满地嗯了声。
我又再补充:「大叔别误会,我是兄。」
「你是兄,那我不就是……」
霍翊的脑袋有些沉重,可还是艰难地抬起头,不可思议:
「你妹?!」
反应过来后,他的眼神一瞬清明,又揪住我的耳朵。
「赵楚燕,你没大没小……」
话说到一半他忽而止住了,喃喃:「没大没小挺好。」
完了……呜呜!!我哥演戏演到精神分裂了!
我将这个思绪混乱的醉鬼塞进后座,胡乱给倒下的他系上安全带,然后自己跑到前排去坐下,给代驾大叔指路。
代驾发动了汽车,我想活跃一下气氛,于是开始点开了歌单。
慢悠悠的音乐传入夜空中——
【情人总分分合合,可是我们却爱得越来越深。
认识你让我的幸福,如此悦耳。】
我:????
当王力宏唱到「能不能不要切歌」的时候,我叛逆地切了下一首。
可下一首更令我震惊——
【大哥只是掩饰,能做对爱侣堕落成朋友,谁心息。
我要爱情不需要登对,不需得你允许。
兄妹真有趣,不需要分居,忘记辈分再追。】
……
不是,今晚的歌单有病吧。
我怒而关掉音乐,气呼呼地躺在副驾上玩手机。
代驾大叔疑惑:「卫兰这首《大哥》很经典呀,你不喜欢吗Ţŭ̀₀?」
「不喜欢!」我任性了一把。
无意间瞥到后视镜,霍翊的表情很怪,弯了弯唇,笑容却有几分苦涩。
肯定是苦酒入喉心作寒!
6
别墅亮着灯,原来是休假的管家大叔回来了。
大叔兴冲冲出门,见到霍翊被一个姑娘扶着进门,手足无措地看了眼怀表。
是凌晨!
他两眼发光,堪比帕拉梅拉的车灯:「少爷已经十年没带过女人回来了!」
我拨开被风吹乱,甚至还飘到霍翊鼻尖的头发,震惊:
「不是吧林叔,他平时带男人回家啊?!」
管家大叔怔在原地,像是卡碟了的 NPC:
「啊?不……不……不是,怎么是燕燕,你回来了?」
我几句带过,在管家大叔开始东叮咛西嘱咐之前,我火速上楼。
这红木旋转楼梯怎么格外地长呢?
我扶着这个醉鬼摇摇晃晃地走上楼,好几次他都直接把整个身体的重量直接压在我肩膀上,一米八三的个子,沉得很。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在放纵他自己。
放纵压抑了很久的本性。
不掩饰,不遮藏,甚至不修边幅。
终于到了,我累得直喘气,一把将他丢在床边……的地板上。
冻死了算他活该。
他的房间很大,却略显杂乱。
房间色调是暗沉的金褐色,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床后是颜色过重的抽象油画摆设。
天花板上玲珑剔透有设计感的水晶灯,落地窗被暗色调的半透纱帘掩盖。
整个房间暗沉压抑,跟他在外的开朗形象大相径庭。
满地都是纸张,我试图给他扫出一条路。
林叔说他房间不让人进,每周只让打扫一次,还不让碰文稿。
文稿粗略地分为两个部分,也算是乱中有序。
一堆是剧本,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
从台词的发音咬字、情绪状态和人物背景进行反复斟酌。
这是演员的必备修养,我丝毫不觉得惊讶。
让我真正感到骇然的是——
一个记满段子的笔记本。
与其说是一个笔记本,不如说是他为自己精心设计的人生剧本。
精装笔记本里,写下了他为自己打造的各种人设——
一级接梗选手、幽默搞笑二货、拼命三郎……
每个人设都有必做清单,他用上帝视角看自己,每日记录复盘。
他还会很仔细地挑选当下的热门话题、幽默梗——
哪些能引起社畜共鸣,哪些是粉丝雷区和引起对立的禁区,怎么能提高话题度,怎么能创造节目效果,怎么短短几句就能在镜头前表现幽默……
时不时他还在镜头前用调侃语气说着别家明星的绯闻,等到那个明星塌房,他的名场面就会被各家营销号疯狂转发。
霍翊两个字,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他和团队费尽心思包装。
热度也一浪接一浪推高。
世事难料,他是怎么可以预言得这么精确,怎么可以每一步都踩得这么准?
我背后冷不丁泛起阵阵寒气。
所以,我的顶流大哥,其实一点都不搞笑?
眼前的事实真真切切地告诉我。
他就是装的。
他就是在精心扮演一个能爆火的搞笑幽默人设。
7
唰——
手中的本子被抽走,动作太猛,还拂倒了身侧的柔黄花苞落地灯。
外灯玻璃罩碎裂,碎片散落一地,可内胆依然闪烁着微弱光芒。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双手撑地想往后倒,可还没倒下就已经被稳稳托住。
「嘶——」
耳边还霎时间传入一道某人倒抽凉气的声音。
我立马转头,无意间在霍翊的眼底看到自己被抓包后的心虚模样。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真的!」
我转移视线,然后看到他另一只手掌印在了玻璃碎片上,都是血。
霍翊讥嘲出声:「赵楚燕,你是觉得我很好糊弄吗?」
明明眼梢还残留着醉后的恣意与散漫,可他的语气却让我头皮发麻。
「论糊弄,还是您比较厉害吧。」我咬着牙。
「不必阴阳怪气,」霍翊表情毫无波澜,「费尽心机地把我灌醉,到底是想干什么?」
正欲解释,我的手机屏幕先亮了。
突兀的铃声响彻整个房间,在霍翊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中,我接起了电话。
当然,我还没那狗胆开免提。
「喝咖啡见面?哦哦,好!
「行,明日见。」
我简单地约了新认识的男性朋友明天喝咖啡。
挂了电话,再抬头,然后再次被吓到。
霍翊漫不经心撕烂了笔记本,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沉默,森冷,压抑,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半明半隐的面容上。
「吓成这样,我就这么可怕吗?」
我往后退半步:「是的。」
本人一向实诚。
「跟谁聊电话?」他问。
「我……男朋友。」我昂着头。
「你跟他不合适。」霍翊兀自开口。
我瞪他:「别太荒谬,你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霍翊哼了声:「我知道。」
我开始翻旧账:「三年前是你先拒绝的我。」
他也开始生气:「这也不妨碍我觉得你和他不合适。」
神经病,这个男人是闺蜜介绍给我的多金高富帅,昨天才加上微信认识的,我自己都不熟悉,凭什么他就说他知道。
「你跟他在一起,下场会很惨。」他继续劝我。
「别以为你总能预言准下一个塌房的明星我就会信你,预言家迟早要被刀的!」
我不耐烦,一把推开他就往门口冲,可反倒被他一把抓住后脖颈。
他总是把我的弱点掐得死死的。
我整个人被往后提起,然后骤然倒到他炙热的怀抱中,滚烫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
突然袭来的陌生温度使我挣扎,可净是无用功。
「霍翊,三年没见你疯了是吧?」我扯着嗓子喊。
「对,我都快发疯了!」他嗓音一哑,带着余怒。
……
我理智出走三秒,然后想起三年前告白失败、丧颓离开的自己,顿时又挣扎起来:
「你他妈给我放手!」
「骂我妈也是骂你妈。」
「你放屁,你也压根就没把我妈当亲人。」
这回轮到霍翊理智出走了。
对,我们确实是重组家庭。
先说我妈,我妈这边情况很复杂,我甚至不是我妈亲生的。
对,这个是我后妈,我亲妈走得早,亲爸贪图后妈的财产果断带着我入赘,不料没熬过后妈自己先嗝屁了。
后妈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于是后爸乘虚而入。
他轻飘飘一句「我有儿子,能给你养老」哄得我妈心花怒放,当场就领证同居,整个过程的丝滑程度堪比德芙。
我时常觉得我妈不去当结婚测评博主,挺可惜的。
于是我的童年就更简单了,一直在抛弃、被抛弃、嫌弃和被嫌弃四种状态来回切换。
唉,这样说起来,我赵楚燕就是个可怜虫。
父母双全,却又痛失双亲。
8
「霍翊,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放。」
……
脑子里闪过我方才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你放屁」。
哦,他还挺记仇。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像初中的时候我站在巷尾,扯着他的袖子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少踹几脚那些欺凌我的人。
「哥,你可是我唯一的哥。你会不会也跟他们一样,某天组建了新家庭之后就把我当若有若无的陌生人,甚至连我回家的时间都忘记?」
听到这话半晌,他恢复了神智,放开了我。
「不会。」
我又继续:「可是你这样,会不会让爸妈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有些不合理?」
霍翊方才那瞬间的发疯隐藏得极好,此时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像长辈一样拍了拍我的头。
「燕燕,他们不管你,我管你。在我眼里,你就是亲人,我照顾你,担心你,这都是很合情合理的事,就算当着爸妈的面,我也问心无愧。」
「而且我未必会结婚。」
我歪着头:「哇,你不会立纯情人设久了,陷进去了吧?」
「这是民法典赋予我的权利,」他冷静开口,「也是我的自由。」
「哦~」
我笑得还是如以往天真。
可一转身,我的笑容就只剩下冰凉冷意。
果然,霍翊可能会一时糊涂、失控、放纵,可一旦他意识反应过来,便会立马撤退回红线之内,绝对不会容忍自己上头。
即便如此,理智使我无法忽略他眼底那抹危险而易裂的冲动。
他在害怕,我也在害怕。
他在怕一旦越过雷池就铸成大错,万劫不复。
我恰好相反,我不是怕他越过那条红线后万劫不复;
我是怕我自己彻底翻船,跌入地狱……
9
过了没几日,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霍翊和唐佳沁的 CP 炒得热火朝天,CP 超话狂欢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狗仔爆出了两人的亲密图——
烟雾缭绕的烧烤摊,身材英挺的帅哥面色酡红,调皮地在捏一个女生的丸子头。
冰冷雪夜中,女生的头发散落,男生失笑。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路边等代驾。
图片很难评价到底糊不糊,你说他拍得模糊吧,他又没能把女生被头发遮挡的正脸放出来;你说他拍模糊了吧,又让人一眼认出男生是霍翊。
【哪有掐女孩子丸子头的!!霍小朋友别太调皮!】
【我就说配一脸吧,当时剧里他眼神不是演的,是、真、的!】
【佳沁摊上咱家这么个玩意,下半辈子怕是要被他笑死哈哈哈。】
底下评论属实是嗑上头了。
第二件事,恋综的导演组辟谣,说霍翊不会加入。
与此同时,唐佳沁的工作室也发表声明,说因为档期问题也会退出第二季录制。
是的,超话第二波狂欢的来源也正来自于此。
我对霍翊和唐佳沁的 CP 丝毫不感兴趣,于是在约会坐车的路上点开唐佳沁的超话。
粉丝的评论,竟然与我有关!
【这哪里是档期问题,分明是凑不齐自己喜欢的,退出咯!】
【不过我听说,霍翊退出录制是因为要管教他妹妹。】
我迷了,切了个小号回复那个大 V:
【楼上详细一说?】
大 V 很快就回复了我,还把自己这条评论置顶:
【他妹妹送出国镀金了,最近毕业回来了,闹腾得很,还追到了片场去。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她可是个小太妹,在国外打架干坏事无所不能!】
打架……
我恍惚记得当时在国外有人当众抢劫,我脾气爆,抄起板凳就砸了那持刀劫匪的脑袋。
虽然进了警局一趟,但平安无事,上了一次当地社交媒体同城热榜。
室友说我敲劫匪的脑袋跟敲木鱼一样潇洒,肯定会涨功德。
可事后,我被霍翊骂了一顿,说我多管闲事。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那图片又是模模糊糊的。
这个大 V 背后主体一般是职业粉丝,职业粉丝所属哪个工作室自然不必多言。
娱乐圈的弯弯绕绕我还不清楚??
很明显就是有人造我谣。
而且这人,很像霍翊的桃花呢。
无聊。
我转发给霍翊外加八百字小作文后丢下手机,开始劝自己不要生气,不然明年体检乳腺甲状腺又要多两个结节。
今天是节假日,惯去的日式特调咖啡馆满人了。
我临时约时间给闺蜜介绍的对象重新发地址,去了隔壁的 Manner 咖啡。
「你好,是赵楚燕吗?」
一个穿着英伦风的男人走入咖啡厅,落落大方地在我面前坐下。
他细长的眼微微眯着,一身英伦风尽显儒雅本色。
不错,冉冉真懂我,就喜欢这种穿风衣穿出衣架子的男人。
「徐晨?」我莞尔一笑。
为了保持我完美的形象,我还特地侧头去问前台:
「我小程序点单很久了,为什么还没做好?」
附近的人都在等咖啡,目光也顺带地放在我身上,咖啡师立马道歉:
「请问您点的是什么?」
「美式和摩卡星冰乐呀。」我回答。
咖啡师无语了三秒,指了指门口:「星巴克在隔壁。」
啊?
前台的人都在侧目笑我。
无事,只要我够潇洒淡定地离开,就无事发生。
我信念感强,潇洒地大摇大摆转身,坚信只要我迈出这个门就好了,直到——
我直愣愣撞在了玻璃门上。
我撞玻璃门的时候,我大哥,霍翊,正在外头好整以暇看着我。
这厮戴着墨镜、口罩,深蓝色长风衣,眉目沉稳,恐千百个人也难挑出如此一个。
风扬起他的衣角,我的脸贴着玻璃也不禁感叹:
还是他风衣飞起来的弧度好看。
最后这件事由我们仨一同坐在喧闹的星巴克角落收场。
霍翊黑着脸,瞪视着我给徐晨买的咖啡,眸底是对我不服管教的怒火和对徐晨的恨。
对,是恨,不是吃醋。
我不知霍翊滔天的恨意从何而来。
他真的变得很奇怪,始终坚持我跟徐晨不合适,哪怕我还没开始跟徐晨交往,哪怕他还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难不成他上辈子就认识了徐晨?
难不成他跟徐晨是上辈子的冤家了?
我撇开脑海里这个奇怪的想法,故意坐在徐晨的身边:
「哥,你别吓着我朋友。」
徐晨恍然:「是你哥呀?我还以为是你哪个前任来了。」
??
不是,突然很好奇闺蜜是怎么介绍我的。
我双手抱胸:「是的,我哥而已,无伤大雅。」
徐晨也很不合时宜地开口:「对的,我们约了稍后八点场的电影。」
「回家吃饭了。」霍翊戴了墨镜看不出神情,声音低沉。
我挑衅地般开口:「你看到我转发给你的东西了吗?」
「看到了,所以呢?」
他散漫地往后一靠,话语很淡,可我还不了解霍翊?
下一秒就该蹦起掐我命运的后脖颈了!
我笑意在嘴角弥散开:「因为你的关系,我被造谣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冷战。」
「哦。」
他不以为意,望向徐晨时恍惚有几分得意。
「冷战就冷战,走吧,回家吃饭。」
不是,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开始扫视周围有没有趁手的板凳。
横竖得像敲木鱼一样,狠狠敲他这颗木鱼脑袋!
没等我抄家伙,霍翊唇角一扯,似乎是笑了声,缓缓站起摘下墨镜,将眼稍眯,眼底虽是噙着些笑,但却带着几分莫名的压迫感:
「今晚大年三十,我刚去机场接了爸妈,回家吃年、夜、饭。」
「……」我一腔怒火就此停滞。
千算万算,忘了这茬!
拳头紧了。
10
临走之前,我看到霍翊站起来,指尖拿着钢笔熟练地打了个转儿。
「你跟他在一起之前,我建议你去确认两件事——
「第一,建议你查一下这个男人的婚姻状态,到底交往过几个女朋友,风评如何。
「第二,在你踏入爱情的坟墓前,你还需要背调他的财产状态。」
像是未卜先知,又像是踩中雷区,徐晨眉心紧锁,脸色迅速由红转为青白。
咖啡馆给周围的空气染上几分苦涩,我指尖微微颤抖。
实在是搞不懂,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掺和我的事情?
长辈吗?
「说得你好像上辈子认识过他。」我幽幽开口。
「可能是上辈子认识吧。」霍翊不着边际。
我冷着脸,一路到家也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
很明显,霍翊在哄我方面还是那个霍翊,在我盛怒的时候丝毫不开声。
我还是很气,到家了也还不肯下车。
坐了一会后发现不对劲,我下车望向被雨雪朦胧了的别墅大门。
那个粉丝千万、极其瞩目的大明星,一动不动杵在家门前,仿佛拿出了毕生所有的耐心等我慢悠悠下车。在我靠近的时候即便整个人变得局促不安,却又习惯性地替我开门、为我拂去鬓发上的雪渍。
这一连串的动作已然刻入 DNA,无论我们之间状态如何。
霍翊的嘴唇动了动。
我晓得,他开声之前,脑袋就会思考一百遍这句话会不会继续惹我生气。
「对不起。」
干巴巴的一句。
「不接受非物质文化道歉。」我冷哼。
嘀——银行卡到账信息。
个,十,百,千,万,哥,亲哥!
「原谅你了,谁让你是、我、哥呢?」我特地咬字清晰。
霍翊的脸霎时间黑了,抬手就要狠狠揉我的脸。
就在下一秒,家门自己开了,是我们的爸妈。
爸妈的出现自带清洁 buff,会自动将所有关于亲情之外的情感一键消除。
11
年夜饭从家庭成分的角度看,是完整的。
暮色四合,父母健在,还有一个会牵动我情绪的大哥。
窗外天气跌破零摄氏度,屋内地暖正旺,我妈端出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汤。
可别家聚在一起都是唠不完的家常,我们家聚在一起就是沉默。
我是个怕尴尬的人,饭桌上逼着自己分享欲爆棚才让这顿饭吃起来有点欢声笑语。
这个家没我得散。
可好笑的是,饭桌上三人没一个跟我有血缘关系。
我爸和我哥姓霍,我妈姓叶,我姓赵。
哪个和谐四人小家会出现三个姓氏的呀?
算起来我大致还留恋这个虚无缥缈的家,在饭桌上都不忍戳破这个假象,只是一直扮演最像家人的角色,如同流连忘返一场会清醒的梦。
像家人一样坐下来吃顿饭,这就够了。
节日习俗也好,走形式也好,胡乱敷衍也好,什么都好。
只要这表面看起来像个家,这就够了。
想着想着,我鼻尖一酸,心里泛起委屈。
至少在这个过程中,我还不会失去某个人。
「啊!」
厨房一声尖叫打破了我的悲伤春秋。
我妈手一抖,在煮饭后糖水时将红豆绿豆罐子同时打翻,豆子滴滴答答地散落在灶台上。
见我跟霍翊还坐在原地看电视播放长达 10 分钟的足力健广告,她一把将我们都揪起。
「巧了,就你们俩有空,来吧。」
两种颜色不同、大小不一的豆子就这样混杂在箩筐里,摆在我们面前。
「吃糖水前分完哦。」
妈妈笑着布置下一个噩梦般的任务。
我拿过竹筐,对霍翊道:「红豆配我,绿豆配你。」
「为什么?」他问。
我笑嘻嘻:「红豆配相思,绿豆配王八。」
霍翊:「我会用最恶毒的诅咒鄙视你。」
我摆出沈腾表情包,嘲讽拉满:「你过来啊。」
他咬着牙:「赵楚燕,你这辈子只会被王八喜欢!」
「反弹!」
「再反弹!」
……
霍翊那指骨匀称的、被粉丝夸了无数遍的漫画手,痛苦地捡起一颗又一颗绿豆。
反弹了八十八回后,红豆和绿豆都分别装在不同罐子里了。
我也累了,懒得跟他拗,哼了声:
「你就是没壳的王八垫桌角。」
硬撑罢了。
我妈很满意地拿着两个罐子进厨房,谁知被厨房的门槛绊了一脚,趔趄了几步。
不巧,才分好的红豆与绿豆,又「光荣」地混在了一起。
伴随我妈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大喊,我目光呆滞。
这算不算……某种征兆?
12
饭后,爸妈围坐在茶几旁边,彼此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我率先打破沉默:「爸妈,有话直说,别遮遮掩掩的。」
「嘿嘿,」我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假装无意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是这样,你朱阿姨给你介绍了几个对象,你回国了也长大了,是时候安排一下了。」
我没心没肺地拉着霍翊:「你们先操心我哥!他最近跟一个叫唐佳沁的美女走得很近耶。」
不出意外,我收到了一个眼刀子。
霍翊意味不明,居然选择在下一秒帮我说话:「她今天就去见网恋对象了,粗蛮无礼,别人回头就给她拉黑了。」
「就她这样的,嫁不出去。」
不是,你帮腔就帮腔,胡诌什么??
我的手开始使坏,预判他此刻神思发散,想偷偷掐他一把。
谁知他预判了我的预判,表面像是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暗地里居然抓我的手掰我手指。
我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后爸开始琢磨盘算:「燕燕呀,婚姻本质上就是一种交易,谁对你有好处,你就对谁有礼一点呀。」
「况且,礼仪和利益,本来就是同一个拼音。」
我的天,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本人一向实诚,直接笑嘻嘻问:
「那爸,你跟我妈结婚也是看上了她能带给你的利益吧?!」
后爸瞬间慌了神,整张脸毫无血色,半晌后才将骇然神情压下:
「小孩子懂什么!」
我妈呵斥了我:「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不然你打算我们照顾你一辈子?」
我瞬间接话:「我还是小孩子,这么快让我嫁人干吗?」
两人脸色黑了。
忍不住了,我朝霍翊比了个嘴型:帮我。
霍翊姿态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棱角轮廓被灯光阴影加深了一道,让原本就分明的线条更加凌厉,他忽地站起来抽过我妈手里的照片摔在桌面上,一字一句:
「这Ţű₄个二世祖,除了败家就是败家。
「这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
「这个更惨,精神出问题,有家暴倾向。」
……
每一张图他都清晰地说出了那些男人的名字,以及不可原谅的缺点。
言之凿凿,使得父母目瞪口呆。
「那这个呢?这个我跟你爸瞅着都挺好。」我妈不依不饶。
「这个嘛,」他嘴角勾起阴恻恻的笑容,莫测开口,「喜欢男人,来骗婚的。」
全场寂静。
歪个楼,想问一下,我上辈子是毁灭世界了吗?
怎么摊上的全是这种玩意?
趁爸妈背着我们商量事情的时候,我凑近霍翊。
他的呼吸落到我鼻尖,像羽毛挠了挠我心底。
「你上辈子也认识这些『徐晨们』?」
闺蜜介绍的,爸妈介绍的,都是相亲对象,我统称为「徐晨们」。
他陷入沉思,半分钟后回答我:
「这些玩意确实是上辈子的,那个徐晨我记错了,他是上上辈子。」
???
完了,我哥演戏演到精神分裂啦!
于是在霍翊的努力之下,爸妈的关注重点转移到了霍翊和唐佳沁身上。
嗯……这年头舍己为人的好人不多咯。
其实我后爸跟我妈是一类人,能把自己儿子拿去当作婚姻筹码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人?
见我沉思,霍翊唇角一翘:「欠我一个人情。」
小气鬼……我正想开口骂他,却在下一秒恍然觉悟某个事实。
我跟霍翊像互相依存的关系,除了亲情和陪伴以外,我们之间还有很多无法解除的缘分、深入骨髓的羁绊。
可他阴晴不定,反复横跳,忽冷忽热,也忽远忽近。
即便我能感受到他心底有只猛兽迫切地想冲破桎梏,可还是会被某种东西硬生生扯回、困囚,压抑又矛盾。
到底是什么顾忌阻挡他再向前一步呢?
是什么呢?
13
第二日一早,一个不速之客申请加我为好友——
唐佳沁。
她想约我见面。
在此之前,一道来自霍翊微博的声明横空而出,大致内容有两点:
第一,流传出的照片涉及隐私,但照片中人不是唐佳沁,请营销号自重;
第二,他本人跟唐佳沁没有除工作外的任何越界关系,也请粉丝和正主自重。
自重二字,用了两次。
翻译人话:别来沾边。
当时唐佳沁故意不澄清,还借势风头发了退出恋综的声明,让无数人大呼嗑到了。
可如今,她借这张照片获得多少红利,就有多少嘲笑。
但凡她没有造我谣,我都会心疼她三秒。
如今,她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我对面,精致全妆也遮不住她脸色灰白。
「我觉得我跟你无冤无仇。」
我用指尖点了点玻璃桌,面无表情。
唐佳沁双手捧着咖啡杯,无奈又无力一笑:
「他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用无名指轻扣玻璃,你们真是像到骨子里。」
我声音压低,咬牙:「废话,他是我哥,他不像我像谁?」Ṭũ̂₀
此话一出,唐佳沁的大眼睛直接瞪圆了。
嗯哼?
我对她的惊讶表示惊讶:「他没跟你说吗?」
她的舌头似乎失去了作用,反反复复想吐出什么字眼,最后只化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当初看到他的屏保,是你的背影。」
唐佳沁喝了一口咖啡,才成功解锁声带:
「他没有提过你,但生活上处处都是你的痕迹。
「那件大衣,是我有意而为之,品牌复刻一衣难求,我用尽人脉才求到的。
「我还一度以为你死了。」
我迷惑:「为什么?」
她解答:「因为在他那,你的照片没有正脸。我以为你是他的前任,我还想着你真是个合格的前任,分手后就跟死了一样。」
「可谁能想到,你们是最光明正大的兄妹,最难以藏敛的……」
「够了!」
我打断了她。
14
唐佳沁的话彻底打乱了我的心绪。
我快发疯了。
可是我毫无办法,唯一的路就只有逃避。
也许我该再过个三五年回来,心死了就不会疯了。
「林叔,帮我订张机票吧。」
我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今天是大年初二,鞭炮声依旧,但我们家冷冷清清。
霍翊不知道在哪里,后爸随我妈去走亲戚。
据我所知后爸昨晚又在霍翊那里拿了一笔钱,正准备出去炫耀。
而我妈昨晚连夜联系亲戚,准备再换一批相亲对象。
她嘴上不说,可从接手我那日起,就认定我是个拖油瓶。
还好我乖,我不闹事,她尚能在外人面前扮演好妈妈的角色。
他们夫妻俩各怀心思,早上还试图把我带出去遛遛,被我一句「不熟」怼了回去。
林叔疑惑:「怎么才回来半个月就走?」
我心如死灰:「这里待着没意思,想回去工作了。」
林叔好心劝我:「家里也不是这么急着用钱的。」
我也耐心:「叔,谢谢你,可我对这个家没有什么归属感,能回来也就因为家里还有点放不下的东西。」
林叔叹息,他知道我的情况,无奈:
「机票买什么时候的?」
「有没有最近的?」我问。
走之前,我想给霍翊留封信,但笔头都啃烂了还写不出。
半小时,我只写出了一句话——
【亲爱的展博,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
呃,不好意思,爱情公寓看多了。
我撕掉信纸,开始收拾东西。
不收拾还好,一收拾起来就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物品可收拾。
除了带回家的几件衣服,还有可有可无的护肤品,我的房间其实没什么可带走的。
窗外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我的眼泪也是。
提着空荡荡的行李箱,我轻松地走下楼梯。
这红木旋转楼梯可真短,没几步就走完了。
「去哪?」
霍翊端着水杯,罕见地戴上了斯斯文文的眼镜。
他近视也就一百多度,只是他工作的时候习惯性要拿起,可能又接了什么剧本或者综艺,他要继续精心包装他荧幕前的开心果人设。
反正他一面对镜头,又恢复了那个开朗的模样。
「走啦,三天后,我可能会在巴塞罗那,也可能是马德里、佛罗伦萨,也可能是米兰。」
我朝他挥了挥手:「哥,忘了祝你新年快乐。」
霍翊眉峰微压,眼神骤黯,气场顿时变了:
「站住。」
身体不受控,我脚步一顿。
「为什么?」他问。
我转身,莞尔:「我没耐心啦。」
霍翊整个人又冷又躁,不知道发什么疯,放下水杯扯着我强硬地将我往外拽,行李箱没了不说,他还抢了林叔的车钥匙,将我塞进车里。
车辆驰骋在高速上,引擎狂啸,一脚油门直逼限制速度。
我握着头顶把手,瑟瑟发抖:「你想死别拉我一起。」
车到达一处写字楼前,猛地一刹,如果没有安全带的束缚我可以整个人撞到挡风玻璃上。
抠都抠不下来那种。
他拉着我上他的工作室。
电梯一开,工作室里暂时休假无人,他丢出一份合同给我。
我头脑不算很冷静,看也不看:
「你这算什么?
「当时推开我的时候说要三年,现在三年之后又三年?间谍片也不能这么演吧!
「霍翊我不怕告诉你,我和同学在国外有自己的事业,初起步,很缺人。
「我本不想逼你表明心意,可是我没得选。可我不是傻子,我不能因为爱情将自己推入腹背受敌的绝境。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我要为自己找后路,也许她哪一日会有自己血脉相通的孩子,有真正属于她的完整家庭,你也是。
「要么你今日给我解释我跟那些徐晨们为什么不合适,要么你就别干涉我的私事。如果非得干涉,先亮出你的身份,是大哥,还是……」
「赵楚燕!」
一声怒喝。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下来,平静海面却陡然起了波澜。
像离岸流,看似无害,却能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和我拖入深渊。
也许是太安静了,我甚至能听到心跳声。
霍翊的心脏每跳动一下,我的心就像被绵密的针扎一轮。
「燕燕,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压抑着,打开了合同的文件袋。
是一份对赌协议。
15
对赌协议上的金额,有很多个零。
我开始数起来:个,十,百,千,万,哥,亲哥,十个亲哥……
5 个亿的对赌协议。
我瞬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当红的艺人一般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在当红的时期通过各种路径找到适合自己长期发展的人设和道路;要么前期快速积累,吸引资本,利用资本,然后成为资本。
无疑,他选择的是后者。
由他和团队操纵的公司已然完成借壳上市,准备定向发行价值五个亿的股票,也就是要募资五亿元。
于是,他跟业内一家著名的影视公司签订了对赌协议。
这份对赌协议一旦完成,他名下的传媒公司股价是可预计的增长五十倍。
而这个代价是,他要在三年内赚够一笔可观的利润。
不然,他会一无所有,还会背上巨额债务,全面崩盘。
所以他这三年玩命地在工作,接广告、综艺、电影、电视剧、代言……
只要可以赚钱,都没关系。
而且他还要想办法地提高自己的曝光度和身价——
「我想赚钱,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红起来,成为大众眼前的开心果、显眼包。本质上我就是一件商品,为了成为爆款,我再怎么包装都不为过。
「如你所见,我费尽心机,我机关算尽不择手段。
「我知道我自己羽翼还不够丰满,所以我能将那点缥缈的情愫埋在心底……」
说到这,他缓缓朝我靠近,俯身将人靠在我肩膀上。
「我不想当那些一腔爱意上头就不管不顾的糊涂蛋。」
他的声音从唇间溢出,嗓子低低的:
「燕燕,我的灵魂已经腐化了,只剩下这个躯壳,还要像一个扯线公仔被操纵着。
「他们都问我为什么这么能豁出去,是不是不要面子?别说面子,想到以后,我连里子都能一起甩出去。
「只有见到你,我才觉得我还能从行尸走肉的状态活过来。所以,我必须足够理智,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在哀求我,还说出一句令我骇然的话:
「我不想我们一直只以兄妹相称。」
我浑身一颤。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你的雷区在哪里。
然后,那人带上高压电线,昂首挺胸在里面疯狂蹦迪,仿佛一道雷劈下来,我们就能同归于尽,叩开那道从不敢逾越的……地狱大门。
16
「为什么是三年?
「为什么你能精准预判世事?
「为什么你知道那些人都不适合我?」
我的心跳飞速,脑子也飞速旋转。
我这人,抛开上头一刻,大多数时候思维都很清晰。
霍翊一顿,目光开始沉下,自嘲一笑:
「我说是做梦梦到ẗûₙ的,会不会很荒唐?」
我点头。
「那就再荒唐一点吧,这是我第三次活过来。」他竖起了三根手指。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觉得这个世界可能是虚假的。
第一世,霍翊跨不过身份与道德感,放弃了「我」。
他娶妻,「我」自暴自弃按家里的安排嫁了一个纨绔,后来那人出轨,有了孩子。恰țṻ⁶好,非婚生子女享有婚生子女同等的待遇,这使「我」痛不欲生,郁郁而终。
「我」死后他大受打击,拍戏的时候分心掉入山崖。
爸妈一连失去两个孩子,晚景凄凉。
第二世, 他为「我」安排好一切,看着「我」嫁给了徐晨, 自以为一切无缺。
可他提前确诊了绝症, 想去到一个自以为没人知晓的地方孤独死去。
却不料, 他在自己的葬礼听到了「我」的心声。
「我」捧着花,站在墓碑前,心死般开口:
「我最遗憾的事情, 是要以妹妹的身份为你举办葬礼。
「霍翊,还好你是我哥。可是,我又不喜欢你只是我哥。」
起初我不信他这现编现卖的故事,直到听到这句……
我彻底信了。
因为这就是我的心声。
17
第一次,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第二次,他确认了我的心意。
第三次,他重生在我出国之前,隐忍而不发,利用前世的信息步步筹谋到现在。
「只差一步。」
他方才的压抑立刻消失无踪, 唇落在我的头发上:
「燕燕,不好意思,我已经来回晃过地狱了。」
我窝在他怀里,听到最后一句迷迷糊糊地, 睡着了。
睡梦中, 我感受到他能抱起我, 我躺在有他体温的被窝里, 嗅着专属于他的气息。
唉, 没办法, 这几日精神折磨得我反复失眠。
只记得我在睡前让他记得帮我改签机票, 再飞速送我去机场。
18
后记
我承诺, 再给他一点时间。
他也让我保证,我不会走了之后一去不回。
等到盛夏花开的时候,我看到了特别关注的推送——
霍翊宣布暂时退居幕后。
热搜一度让社交媒体卡顿了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这么潇洒。
而代替他的, 是公司旗下频频登顶的几位亮眼艺人。
粉丝在唏嘘的同时, 还扒出了一份他与 A 公司的对赌协议。
五个亿。
而光是今年年初霍翊上映的两部电影,票房就破了七个亿,净利润入账八位数。
再算上前三年的努力,利润的大坑, 在这个夏季来临之前被填上。
外界纷纷感叹他和团队不仅提前完成对赌协议,还超额完成目标。
「跟疯子似的。」唐佳沁复出后, 第一次在荧幕前如是评论霍翊。
利好消息一出, 霍翊实际控股的传媒公司,股价暴涨百倍。
我拉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回国。
没办法,事业有起色,装备比较重。
这一次,他没有再错过我的落地飞机。
机场里,他光明正大地给我举着小粉丝才会送的夸张灯牌, 还雇了一拨人站在机场门口,灯牌上中二地写着:「欢迎大小姐回家!」
有病,我远远地朝他比了个嘴型。
奔向他的时候,我终于记得那晚上他在我耳边呢喃的最后一句话——
「燕燕, 我想好了,我不想再做你远航归来后的温暖港湾。
「我想带你,一起扬帆出逃。」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