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臨終前告訴陳淮安,死後把我扔進河裡。
切記,不能給我穿任何衣服。
陳淮安不忍心,給我套上了花大襖。
還把他家祖傳的玉鐲給了我。
五年後,特大洪災,河裡躍出一條穿花襖的白龍,救了全村人。
陳淮安穿著官服,面容鐵青。
1
我「死」在了晉安四年的臘月,那是個雪天。
其實,我早在三個月前就開始規劃自己的「死訊」。
我本來想裝成噎死,於是叫陳淮安買了蜜餞。
吃了十八包後,我臉憋得通紅,一副呼吸不過來的樣子。
可沒想到,陳淮安從背後緊緊抱住我,握拳放在我腹下,咣咣給我壓了好幾次,那個蜜棗的核就「撲通」一聲從我嘴巴裡掉了出來。
我沒死成,還被陳淮安平白無故地勒了半天。他抱得太緊,我白眼直翻,想著沒被蜜棗噎死,也被他抱死。
他將我抱在懷裡,對我說著「別怕,別怕」,像哄小孩似的。
核吐出來後,我還沒說話,陳淮安仿佛嚇得魂飛魄散,眼眶都紅了。
我本來想的俏皮話突然有點不敢說了,陳淮安看起來太緊張了。他一個勁地道歉,說不該買蜜餞,還把他家祖傳的玉鐲子給我了。
聽村裡人說,陳淮安祖上闊過,這鐲子很值錢,我很贊同,這玉透亮,估計在海底能賣出個高價。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在心裡默默 PASS 了「噎死」這個方案,畢竟陳淮安他會急救。
所以我選擇了「病逝」。
先是某一天,我開始咳嗽,帕子上沾了血。
其實那血是我用東西調的。
我把血珊瑚精的頭髮揪下來,磨成粉後兌了點水,整出來的玩意和血一模一樣。
血珊瑚精捂著光頭跑了,說要去找我爹做主。
可沒辦法,明明就是我那老爹叫我迅速滾回海底的。
剛開始調出來的血色我不滿意,於是把那些帕子偷偷藏起來,放在我的枕頭底下。
有一天陳淮安發現了,手拿著帕子怔怔問我,聲音中帶著苦意:「宋宋,這是怎麼回事?」
我心虛著不說話,在陳淮安眼裡就是一副病弱樣。
他摟我入懷,艱澀開口道:「都是我這些天為科舉太過專注,竟忽視了你身體。從今天起,一切事情都由我來做。」
於是第二天,我連飯都不用做了。
但其實我本來就不做飯。
我每天到海邊,大喊田螺精的名字,他們就躥上來,變成男媽媽的樣子,回家給我打掃屋子,做一桌好菜。
陳淮安不知道,一直以為是我將家裡操持得井井有條。
現在,我連走路去海邊都不用了。
我摸著日漸圓潤的小肚子,喪失了最後一點運動的動力。
而陳淮安投身爐灶間,察覺柴米油鹽的瑣碎,甚至覺得那比他一心唯讀聖賢書還要辛苦。
他有時會心疼地對我說:「宋宋,我竟然不知,你以前做了如此多的事情。你辛苦了。」
我心虛得汗流浹背,他又給我遞上養生湯:「你瞧,你一直在出虛汗。」
2
但無論陳淮安如何無微不至,我的咳嗽仍不見好,還日益嚴重。
他請了許多郎中,沒有一個人能診斷出我的病情。
廢話,畢竟是我裝的。
我學到一個好詞,叫「躺平」,於是就成日躺在床上,飯來張口。
每天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不敢讓陳淮安發現,被子下的我其實一直在偷偷長胖。
陳淮安每天看見床上蜷縮成鵪鶉一樣的我,心痛日甚一日。
我每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我也不是故意的,畢竟晚上我要去海底找老爹。
他已經給我下了 48 次「最後通牒」了。
「你再不回來,我告訴你,你房裡的珍珠我全送給別的小龍了!」
每個晚上,我都在做我老爹的思想工作。
「我馬上就回來了,我發誓,真的!」
將他伺候得舒服了,我再溜回家。
所以白天自然要補覺。
而陳淮安不明所以,看著床上整天「昏迷不醒」的我,眉蹙得一天比一天深。
有時白日,我睡到迷迷糊糊,隱約察覺到床沿邊的身影。
陳淮安的聲音低沉,讓我聽不真切。
「宋宋,對不起,我不能給你一個好的生活,我現在還沒有資格……」
「……等我考完科舉,我就……」
「……等我,撐住,我一定風風光光地來……」
他輕柔地給我掖好被角,然後離開。
我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在老爹某天發怒之下,把我藏的 987 枚金幣送了一枚給海馬精時,我開始急了。
陳淮安白天做好飯後去了書院,我在廚房裡叫來田螺精給我加餐。
沒想到他回來得更早,我南瓜羹還沒吃完,他就推門而入。
我想逃回床上,被裙子絆了一跤,摔倒在地。
唯獨手裡的南瓜羹端得穩穩當當。
我顫聲心虛:「南瓜羹,甜,你嘗嘗……」
在陳淮安眼裡,我走路七步,摔倒三跤。在他離家時,還貼心地拖著病體給他做了南瓜羹。
陳淮安眉心深皺,焦急地扶著我,眼底痛楚一片:「宋宋,你怎麼這麼傻!你還病著!」
我適時地從嘴角邊吐出一口血:「……我知道我是個要死的人,你不必心痛。」
我手腕上戴著陳淮安送給我的玉鐲子,含著熱淚背稿子。
「等我走了以後,把我的屍身扔進安江,記得,不要給我穿任何衣服。
「我本來就是身無一物地來,現在也要一切空空地走……」
陳淮安急急想要打斷我,我卻直接將頭一歪,封閉五感,昏死過去。
因此,我自然沒聽見他的失聲痛哭,也感受不到淚水淋在我「屍體」上的感覺。
在七日後,我從昏迷中醒來,那時已經在安江河底了。
我本想上岸看看,但是又怕人看見我。
畢竟我在這裡已經生活了七八年,村裡的人都眼熟我。
那年我和老爹吵架,離開龍宮出走在外,在河道裡走累了就休息了一會兒,被路過的陳淮安正好撈上來。
他和村民這些年照顧著我,對我這麼好,我還是不要詐屍去驚嚇他們吧。
可終究龍算不如天算。
3
我在海底浪了五年,直到晉安九年。
安江翻騰,洪浪滔天,一瀉千里。
暴雨下了七日,上游決堤,東湧西決,毀損稻田和房屋。
田螺姑娘花容失色地沖進龍宮:「公主!不好啦!您最喜歡吃的稻穀被水沖走了!」ţû₌
在人間流浪那幾年,我喜歡上了吃米飯,回宮之後也是乾飯龍女。
田螺姑娘就每年上岸去偷水稻。
村裡人都很疑惑,不明白為什麼每年水稻田裡會消失一部分穀,並憑空出現一堆魚。
我聽見安江上哭泣的村民,不少人我都認識。隔壁的田大壯還曾經叫他娘子為我縫過衣服。
他們的幼子被水沖走,夫妻倆抱頭痛哭。
我心裡難過,不管不顧地就沖上了水面,龍息一吐,讓洪浪變緩。
我化成原形,飛在安江上,一爪撈一個人,活像抓娃娃,然後把他們往岸邊的軟灘上丟。
我是海底尊貴的白龍,老爹是龍王。海底見過我的人,無不說本龍女風姿綽約,漂亮得不像話。
我救了全村人,龍宮歷史上必須得寫 8000 字筆記記錄本龍女的英姿。
此刻我救人的樣子一定很帥。
畢竟村裡人看我都呆了。
我美滋滋地想,忽然聽到人群中被我Ťũ⁶救上來的孩子朝著田大壯說話。
「爹,這龍,咋穿著花大襖呢?」
我一個趔趄,差點從天上摔下來。
低頭一看,如遭雷劈。
我忘了,我穿著花大襖。
右爪子上還環著一個清透的玉鐲。
「爹,這龍不會是誰家裡養的吧,咋還套個環呢?」
那孩子繼續問,那父親卻怔然思索,愣愣道:「這花襖,咋個有些像——淮安的手藝呢?」
熟悉的名字傳入我的耳朵,我福至心靈,忽然與人群中一個身影目光相撞。
那人穿著仙鶴官服,此刻被洪浪的泥濘汙髒,渾身狼狽,剛剛從洪水裡用繩救出幾個人。
被他救上來的人不住地感謝:「謝謝陳總督,千恩萬謝!」
他面容卻出塵俊美,眉目如星,正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眼底複雜,面容鐵青。
他身邊圍著官吏,一人吃驚地說:「陳總督,神仙顯靈,安江洪災有救了!」
「就是啊,人一個不少,都是神仙保佑!」
「總督大人不愧是公主看中的人!」
「總督大人受神靈庇佑,您一來,安江的洪災就……」
身邊的官吏嘰嘰喳喳,陳淮安卻好像充耳不聞,只是直盯著我。
我飛在天上,身下水流簌簌,我卻仿佛也覺得一切寂靜。
我避開陳淮安的目光,聽得「人一個不少」後正欲轉頭離開,轉身就朝著大海的方向飛去。
忽聽「撲通」一聲,陳淮安跳入水中。
「總督!」岸上的官吏和村裡人都驚聲尖叫起來。
我心神一顫,陳淮安這人水性極差,他救人都是在岸上用繩拉人的!
來不及思考,我一頭沖進湍急安江,急急搜尋陳淮安。
安江水底草木豐茂,汛急的洪水激起泥沙,污濁一片,我的龍身被水草纏住,耗費時間,心急之下,我化為人形,在水底尋找著陳淮安的身影。
終於,我見到了他。陳淮安雙目緊閉,飄蕩在水底深處,我一把拉起他,想要往岸邊去。
他忽然睜眼,反扣住我的手。
在水底,我聽不見他的聲音,卻辨認出他的口型。
「我在做夢嗎?是你嗎?
「宋宋,我好想你。」
4
我情急之下打昏了陳淮安,拖著他就往岸上去。
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大花襖,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怪誰。
當初,我臨終前告訴陳淮安,死後把我扔進河裡。
不能給我穿任何衣服。
陳淮安不忍心,給我套上了花大襖。
不難怪田大壯認出了我的衣裳,因為這衣服很有特色。
這衣服是陳淮安親手做的。
而他手藝太差,線走得亂七八糟。
當初我嘴賤地說了句,穿著花褲衩戲水一定很靚(保證是海底的顯眼包),陳淮安就承諾來年夏天給我整一條花裙子。
沒想到我突然「暴斃」在了臘月。
也不知道他當初是如何在七天之內趕制出這身花大襖的。
想著他對我的照顧,鬼使神差,我回了龍宮,便也一直沒脫下。
我將大花襖遮住,鬼鬼祟祟地摸到陳淮安的住處。
一路上我已經聽出,陳淮安幾年前高中了,新晉狀元,列為榜首,升大官、發大財了。
今年安江水患,他被封為總督,前來治水。
我把陳淮安送回他的屋子裡,想走的時候,卻發現陳淮安即使昏迷了,手卻依然緊緊地攥著我,我死活掙脫不出來。
我試了好些辦法,終於無可奈何地一屁股坐在陳淮安床邊,耐心地騙他。
「你別拉我啦,我很快就回來,我就出去一小會兒。」
也許是這哄騙有效,陳淮安的手真的松了,我眉開眼笑地抬腿就走。
可剛踏出他的屋子門,一個靚麗的身影就飛奔推門而入,大喊道:「淮安!」
她身後跟著一個芝蘭玉樹的男子,急匆匆地道:「明玉公主,慢些!」
李明玉剛撲在陳淮安的床邊,見到他昏迷的身影,淚漣漣:「我聽有人說,見到淮安被人救了回來,立刻趕過來了!」
她轉頭朝著我感激地道:「你就是救了淮安的人?我是明玉公主。你有大功,我保證,賞賜少不了。」
一聽「賞賜」兒子,我龍耳大動。
龍愛金銀珠寶。
我的腳粘在了原地,轉頭就諂媚道:「感謝明玉公主!不知我要到哪裡去領賞呢?」
李明玉的臉上一瞬間露出了點尷尬,她身邊那眉清目秀的高大男子解圍道:「公主的賞賜仍然在路上,恐怕還需要三天左右。公主的禮物中有琉璃簪、血瑪瑙、翡翠華玨……」
他報一個名字,我的口水就咽一口。
我連忙狗腿道:「我不是為賞賜留下的,只是公主太有魅力,我就算為了您,領珠寶、收金銀也願意啊!」
「有任何明玉公主需要的地方,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萬死不辭!」
至於陳淮安。
他醒一次,我打昏他一次,不就成了?
5
李明玉給我這個「總督恩人」安排了個房間,然後將她隨身的一些首飾先賜給了我。
同為公主,可真是不同命啊。
龍宮中,我雖為老爹獨生女,可他也是龍,守著他的寶貝如眼珠子。
不像人類公主,要啥有啥。
婢女將夜明珠放下,笑眯眯道:「您是總督大人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公主的大恩人。」
我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怎麼了?公主和陳淮……總督大人,關係很好嗎?」
那婢女捂嘴一笑:「總督大人四年前高中狀元,騎著高頭大馬來了京城,滿城紅袖招,都是仰慕陳大人的女子。公主仰慕陳大人,不也是很正常的嗎?」
想到陳淮安緊閉雙目,在河底卻依然俊秀非凡的樣子,我深表認同地點點頭。
「那他們何時打算成親?男未婚、女未嫁,豈不是一樁好婚事?」
那婢女臉色忽然一變,連忙搖頭,退後半步作揖道:「……見過陸大人。」
我轉頭一看,正是公主身邊的男人。
陸芝微微頷首,婢女急忙退了出去。
「宋姑娘可有不便之處?明玉公主特吩咐我來問一問。」
我搖搖頭,不冷不熱地和陸芝寒暄了幾句,他皆翩翩回應。
「安江今年水患嚴重,多有危險,想不到貴為公主,明玉殿下親身涉險。」我感歎道。
陸芝忽沉默,微微側首,許久後緩慢地開口道:「明玉公主其實是追隨總督大人來此地的。」
想起陳淮安,我心底一片柔軟:「這是他長大的地方,他主動請纓來治理這裡的水患,的確是不忘故土。」
陸芝微微笑起來,笑意卻不及眼底。
「怎麼,難道有內情嗎?」
陸芝深深看了我一眼,微微搖頭,不發一語地走了。
幸虧我路子廣,轉頭帶著幾袋瓜子,我就去了茶樓。
三兩Ṫū́⁾句,我就從說書先生和八卦村民嘴裡套出了答案。
「姑娘,你想想啊!今年安江水患出奇嚴重,擱誰都是個燙手山芋!陳總督他從京城被調任來水患嚴重的安江,治理成功還好,若是治理不成功,怕是難逃其責。」
「何況,總督他根本就沒有治理水患的經驗!」
別人一說,我便懂了,心裡一急道:「那到底是誰安排他來的?」
說書先生搖搖頭,慢悠悠看了我一眼:「哎喲,我有點渴了。」
我急忙奉上茶水。
他不緊不慢地喝了幾口。
「看來,你這小姑娘不關心京城的事情啊!
「總督大人啊,他當然是惹怒了明玉公主啊!
「三月前,他抗旨拒婚,拒的就是明玉公主啊!
「公主一傷心,聖上就不開心了,一道令下,總督大人自然就沒有好果子吃嘍!於是,自然被派來這危險的安江治水啦。」
說書先生搖搖頭,瞧了眼外面的天氣。
「今晚還會有大雨,總督大人今日得神仙保佑,也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這麼好運氣了……」他身邊的人無不歎氣。
「陳淮安可是個好官啊,可惜、可惜……」
一個人突然沖進茶樓,大喊道:「好消息,總督大人醒了!」
6
我躡手躡腳地進了陳淮安的屋子。
空無一人。
我松了口氣,想必他官位高,事情多,被人叫走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屋內黢黑一片。
剛關上門,我想點燈,忽然一個涼颼颼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你不是說你只去一小會兒嗎?很快就回來?」
陳淮安一步一步地從陰影的角落裡走了出來。
他的面龐在房內的油燈光下半明半暗,眼瞼半垂。
我心虛地道:「這不的確就一會兒嗎……你那時候聽見了啊!」
陳淮安冷冷道:「三個時辰。我等了你三個時辰!」
我撓撓頭,手腕上的玉鐲子在光下晃著眼。
陳淮安沖上來,死死扣住我的手,攥著我的手腕抬起,逼我注視著手腕的鐲子。
「你可知你消失的這五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你當真不知道我送你鐲子的用意?那你當初為何收下?」
他聲音冷然,細聽之下卻有些發顫。
「你沒死,你騙了我……你、你不是人……你是……」
我手捏著衣角,不敢看陳淮安,小聲地道:「我不是人,那你現在要把我抓走嗎?」
陳淮安猛然一僵,仿佛想起了什麼一樣。
那年他把我從河裡撈上來。
他問我從哪裡來,我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陸地,還不會說人話。
模仿著陳淮安的語調,我的人話格外蹩腳。
未脫稚氣的陳淮安那年十四歲,他皺著眉頭:「你不會是什麼河底水鬼化身吧?」
我下意識往後縮,在陳淮安面前弱弱地說:「你、你要把我抓走嗎?」
陳淮安瞪大了眼睛,笑得前仰後合:「我就是逗逗你……算了,你不會說話啊,那你就跟我走吧……」
如今,陳淮安才是真的意識到了我不是「人」的身份。
他見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伸出另一隻手就想抓住我,碰到我肩頭時又被我掙脫。我肩上的衣襟滑落,露出圓潤的肩頭。
陳淮安仿佛被電到了般,迅速移開雙眼,面上有些不自然:「我自然不會抓你的,你忘了,我們一起那麼多年……」
我語氣歡快地接了他的話:「就是就是,我們是一家人,我就是你的妹妹!」
那年他把我救了上來。
陳淮安父母早逝,他小時候是被村裡人百家飯喂大的。
河裡撿到我的那一年,他已經會種田,還會教孩子寫字,掙一點點錢。
他說他沒有兄弟姐妹,他會當我的哥哥,為我提供一方庇護。
某天我同村裡的姑娘上山采蘑菇,卻在山裡迷了路,一直到天黑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我無助地蹲在樹下,直到夜半清暉,看見了不遠處踉踉蹌蹌向我走來的身影。
十六歲的陳淮安將我緊緊抱在懷裡,撫著我的頭髮讓我別怕。
他憔悴非常,身上被灌木叢的樹枝刮得多處紅痕。
我喊著他「淮安哥哥」。
陳淮安說我們是家人,無論我在哪裡,他都會找到我的。
可此刻,陳淮安的面色卻不是那麼好看,垂下眼瞼,沒接腔。
他淡淡地道:「天黑了,你早點睡下,我明天再來找你。」
推門正欲離開時,陳淮安忽地停住腳步,扭頭正色看著我:「你會在這裡的,對嗎?」
我只好點點頭,見陳淮安懷疑的目光,又堅定地補充了一句:「我保證。」
而夜裡,雨又下大了。
7
我本已睡下,被屋外混亂的聲音給驚醒。
「又開始了!快去叫人!」
「村民安置好了嗎?先別管田地和財物,人最重要!」
屋外一道道令下,官吏們匆匆地離開。
「轟隆」一聲雷響,雨傾盆而下,仿佛幾年的降雨量都在今日落下。
屋外的人全身沒有一處是幹的,即使穿著雨披,也毫無效果。
我聽到有人說陳淮安又去了堤壩邊,心中忽有些不安,收拾了一把也出了門,匆匆去找陳淮安。
我瞥到了岸邊他的身影,他正站在高地,看著水位一寸寸升高。
我剛想和他揮手,忽見一個如蝶般纖細靈動的身影撲向他。
「陳淮安,雨大,快回去吧!」
明玉公主焦急地大喊,臉皺成一團,可風雨中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微弱,陳淮安壓根沒有聽見。
明玉公主心一橫,竟也上了堤壩,一步一挪地往陳淮安那邊走去。
她身後,陸芝焦急萬分地道:「公主殿下,您千金之軀,我去提醒陳總督即可。」
李明玉一臉倔強地拍開陸芝的手:「只有我去和他說才有用,你țũ̂¹們根本拉不回他。」
雨真的太大了,在堤壩的平地上積著一個個小水窪。
經年的青苔蔓在壩上,被雨沖過,十分滑溜。
這時,天際突然閃過一道閃電,雷聲迅速炸開,平地驚響。
李明玉一個不小心,被雷聲一驚,忽然一滑,從窄窄的堤壩上摔入了湍急的河流!
陳淮安轉頭,就見明玉公主尖叫著掉下了洪水中,臉色迅速一變。
然而,比他臉色變化更快的是陸芝,他竟沒有片刻猶豫,迅速跳下了安江,死死拉住了李明玉的手。
二人共落水中,陸芝始終拉著李明玉。
幸好,一個官吏眼疾手快拋來繩子,拖著陸芝上了岸。
李明玉明顯不會水,在水裡即使是很短的片刻,撲通著浮沉,也嗆了好幾口水,不住地咳嗽,全身發抖。
陸芝全身濕透,狼狽非常,此刻卻全身心記掛李明玉,一直為她輕撫著背,柔聲哄她:「別怕、別怕……」
明玉公主咳嗽著,眼淚簌簌掉下,和雨水混得分不清,撲在陸芝的懷裡:「陸芝,我好害怕,陸芝——」
而陳淮安終於擠進了圍著明玉公主的人群。
他沒有走上前的欲望,只是在雨中垂眸看著李明ŧū₈玉,旁邊有人輕聲道:「公主,總督大人來了。」
陸芝的動作一頓,身體一僵,抬頭看向陳淮安,就想起身讓位。可李明玉如受驚的小獸,拉著陸芝不讓他離開,哭著喊道:「陸芝,我害怕!」
陳淮安微微頷首,安靜地退出了人圈。
他看見了一旁樹下的我,啞聲呼喚我:「宋宋,過來。有雷,別站在樹下。」
他將我散開的雨披重新系好,然後牽著我的手問道:「你會不會怕?」
暴雨如注,陳淮安的眼神堅定認真,仿佛是漫天潑雨中唯一的可靠。
他拉著我的手,帶著我走到岸邊,繼續他的公務。
他身邊的官吏在雨中匆匆來往,他神情嚴肅地處理和吩咐,唯獨右手卻一直緊緊地牽著我。
我感應到了什麼,忽然扭頭往一邊看去。
陸芝橫抱著李明玉,走在回去的路上,而她正朝我和陳淮安看過來。
她看見了我和陳淮安緊緊相握的手,眼底是我看不清的神色。
8
天亮了,雨停了。
李明玉受驚,發起了高燒,昏睡了一天一夜,陸芝衣不解帶地守在她床邊。
她醒了就喚陸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畢竟,大家都說,李明玉在京城時最纏陳淮安。
陳淮安請了最好的醫師來給公主看病,他本人卻從未親自去。
只是我總覺得,陳淮安似有心事。
我幾次三番瞥見他已踱步到了公主的屋外,卻聽見裡面李明玉和陸芝親昵交談聲後又折返,三過門外而不入。
我心裡有些奇異的感覺,不知是什麼滋味。
陳淮安依然很忙,忙著賑災、安置、河道的雜事,各種事情他都要管。但他每次深夜回來後,卻都會來房內看看我,仿佛是確認我仍然在。
公主的賞賜還沒到呢,我當然不能走。我心裡這般想。
直到一個清晨,來自京城公主府的馬車從官道上疾馳而來,金銀財寶在箱子裡碰撞出叮叮噹當的聲音。
李明玉召我去見她,她病也好了,賞賜也到了。
陸芝和陳淮安都不在,婢女也被李明玉遣退了,她一個人在院子裡等我。
她病剛好,臉色還有些蒼白,身若弱柳扶風。
李明玉見我,微微一笑道:「給你的賞賜都到了,不只是陸芝承諾的那些,還有一些額外的賞賜給你。」
我躬身作謝,抬首時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公主若是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我聽過人間話本,這時候大概要念到什麼「給你一萬兩,離開陳淮安」了。
李明玉淡淡一笑,若牡丹花開,端莊大氣。
我霎時想到了陸芝,他是個如清風明月的人,風度翩翩,淡然溫和。那般清淡的他,卻總是和霓虹爛漫的公主在一起。
李明玉淡淡開口,我一時間如芒在背。
「陳淮安喜歡你吧。我看得出來。」
我啞口無言,李明玉卻略過我,看向我的身後,陳淮安的屋子。
「他把你的房間安置在他的隔壁,卻同我的屋子相距很遠。他最是討厭麻煩,可是那天卻牽著你的手也不肯放,執拗地讓你在那裡陪他。
「宋宋,你聽過我的一些事吧,那你也知道我和他的關係。」
……
9
李明玉走了,而我依然留在原地。
沒想到,她與陳淮安之間竟是比我想像得還要複雜。
她言語中的猶豫讓我下定決心去找陳淮安。
我鼓足了勇氣,打算一問究竟。
我等著陳淮安,終於見到了他和陸芝並肩的身影,我剛想上前,卻聽見了二人的爭執。
我腳步一頓,避開了二人的視線,在假山後躲著。
「公主對我何意,你還會不明白?陸芝,你可想清楚,千萬莫做些懊惱終生的事情。」
陳淮安拂袖,冷聲道,聲音中是果決森然。
陸芝同青衣的陳淮安相比,神情中充滿痛苦:「我自然知道,只是……我沒有資格。」
陳淮安定定地看著陸芝:「你想都沒想,就跳下去救她,你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你願意為了她捨棄生命,為何在其他事情上,又顯得如此懦弱?」
陸芝眼神黯淡:「普Ŧů₁通百姓看我風光,可我不過是陸家撿來的養子,僥倖得了幾分功名,身份低微,她貴為公主,我自知雲泥之別。」
陳淮安似想起了什麼,有些出神。
半晌,他默然道:「我會幫你的。」
陸芝走後,陳淮安仍然在原地。
他忽然出聲:「出來吧。」
我愣住了,左右打探,可也沒人走出來。
「說的就是你。」
陳淮安負手而立,衣角翩飛。
終於他忍得無可奈何,走到假山後就把我揪出來:「還在裝呢?」
我一臉無辜:「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偷聽了多久了?」陳淮安老神在在。
「好吧……話說,你怎麼知道?」
陳淮安笑而不語。
我皺起眉頭,忽然意識到不對勁:「我身上的味道不對勁!」
陳淮安冷笑一聲:「多虧這熏香的味道,我早就知道你在這邊了。」
陳淮安在我屋內燃了特殊的熏香,他嗅覺靈敏,可以聞出來。
「如果你再偷偷溜走,我馴的狗就可以順著氣味找到你了。」陳淮安淡淡補充道。
我癟了嘴,陳淮安還真是有長進。
「也沒聽到什麼啦。我找你可是有正事!」我正色道。
我想起了李明玉的話,本鼓足了勇氣,可剛剛聽到陳淮安同陸芝的交談,忽然覺得一切沒了意義。
陳淮安都這樣威脅陸芝了,那他對公主豈是無意?
李明玉為了陳淮安,不顧一切來找他,陳淮安心裡果然還是有所感動的吧。
也許當初抗旨拒婚時,陳淮安對李明玉無意,可現在還是改變了想法。
我心裡不知為何,有些不是滋味,眼眶也酸酸漲漲,也許是飛沙迷了眼。
我低聲道:「我懂你心意,我都明白了。」
李明玉說,她認清自己的心意,方明白自己心許陸芝,昔日追逐陳淮安,不過是少不更事。
但她不喜歡陳淮安了,可陳淮安喜歡上她了。
陳淮安豈不是很難過?
看來我真的把陳淮安當家人了,因為此刻我也好難過。
10
陳淮安眼底閃過迷茫、疑惑,變為不可置信,再變為狂喜。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試探地拉著我的小臂:「你……明白了?」
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努力讓陳淮安贏得李明ẗŭ̀ₐ玉的心。
可下一秒,我驚呼出聲,因為陳淮安竟直接抱起了我,將我打旋地轉了好幾圈——
「我好開心,宋宋,你明白了,你終於……」陳淮安甚至眼眶有些發紅,聲音中帶著不敢相信的抖,「我Ťůₙ一直不知道如何和你說這件事……」
陳淮安低頭撩開我額角的碎發,我見他狂喜的樣子,心底更不是滋味。
「嗯,我帶你去找公主,我們把話說明白。」
我強撐起笑意,陳淮安恍然急道:「好、好、好,的確是應該找她說清楚。」
我們前一腳、後一腳地就去了李明玉的院子。
可我眼尖,見到花園邊的身影時,心道一聲不好,立刻轉身用手捂住了陳淮安的眼睛。
陳淮安與我轉身相撞,不小心之間,他的唇就落在我眉心,恍若一個冰冰涼涼的吻。
他鼻尖的氣流呼在我臉側,酥酥麻麻。
我的臉刹那如火燒,一時間喪失了語言功能。
我僵在原地,唯獨手依然將陳淮安的眼睛捂得嚴嚴實實。
陳淮安不知何時摟上了我的腰,順著眉心吻下了我鼻樑。即將落在我唇邊時,我的理智終於回歸,按住了陳淮安,顫聲道:「不行!」
陳淮安的動作一瞬間停下,有些手足無措般愣住:「對不起、宋宋,抱歉,是我心急……」
我沒聽清後面幾個字,忽然就聽到了李明玉的聲音:「宋宋、陳淮安!你們來了!」
陳淮安拉下了我的手,李明玉在花園邊的身影終於映入了他的眼簾。
還有摟著李明玉肩頭的陸芝。
二人身影親密,宛若一對戀人。
我急急地想要安撫陳淮安,他卻長腿一邁,往那頭走去。
我快步跟上,卻見陳淮安面上謙和如玉,帶著笑意對陸芝道:「你果然行動迅速,我才和你說完表心意的事情,你竟後腳就完成了。」
陸芝白麵浮上幾絲緋紅,身邊的李明玉卻面若桃花,挑挑眉打趣道:「陳淮安,你的行動也不慢,我方和宋宋說明白,你二人也好事將近。」
我指指陳淮安,又指指自己,看著李明月,一臉不可置信:「什麼意思?」
李明玉微微睜大眼睛:「你二人剛才都親上了,我和陸芝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難道你們沒有在一起嗎?」
李明玉瞪大眼睛看陳淮安:「陳淮安,你沒有和宋宋表明你的心意嗎?」
陳淮安也有些愣了,看著我怔道:「你不是說,你已知曉嗎?」
「你的意思不是說你喜歡公主嗎?」
「我怎麼會喜歡她?我喜歡你啊!」
「那你和陸芝說的那些話!」
「我是讓陸芝快和公主表心意!」
——天雷轟頂。
我好像弄錯了什麼。
11
先前,我去找李明玉。
李明玉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終究是開了口。
「宋宋,你聽過我的一些事吧,那你也知道我和他的關係。
「但是,事情其實並不是這樣。我並不喜歡陳淮安。」
李明玉的敘述中,我才明白一切。
她和陸芝青梅竹馬,她燦爛若牡丹,可偏偏喜歡陸家這個養子,清淡如水的陸芝。
她三番兩次暗示,可陸芝不接茬。直到陳淮安高中狀元入了京城,李明玉才因陸芝的事情氣惱非常,跑到街上就給陳淮安扔了花,之後故意煩陳淮安,以此來激怒陸芝。
可沒想到,皇上真以為她喜歡陳淮安,給李明玉賜了婚;而陳淮安拒婚,更是惹怒了聖上,一氣之下將陳淮安派來治水。
李明玉愧疚非常,追著陳淮安來道歉,其實全然歉意,而非愛意。
陸芝不知道為什麼,也求旨跟了過來,李明玉卻越看他越覺得他煩,二人彆扭非常。
直到落水時,陸芝奮不顧身救了李明玉,李明玉方覺得陸芝非無情無義。
而陳淮安同陸芝相處,男人方懂男人,幾次委婉暗示陸芝,終於引得陸芝下定決心。
「公主對我何意,你還會不明白?陸芝,你可想清楚,千萬莫做些懊惱終生的事情。」
公主不喜歡我,而是內疚;她只喜歡你,你若是錯過,可是後悔終生。
陸芝說了真心話,他也非木石,可卻覺得自己身份低微。
「普通百姓看我風光,可我不過是陸家撿來的養子,僥倖得了幾分功名,身份低微,她貴為公主,我自知雲泥之別。」
直到陳淮安一句:「你願意為了她捨棄生命,為何在其他事情上,又顯得如此懦弱?」
陳淮安承諾,他會幫陸芝升功名,幫他求娶。
陸芝別後,來同公主表意。
我不明所以,卻以為陳淮安在威脅陸芝離開公主。
誤解陳淮安喜歡公主。
我一看到公主和陸芝親昵,不敢讓陳淮安看見,慌忙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卻趁此機會親了我。
而陳淮安脫口一句「我喜歡你啊」讓我分外不真切。
我傻乎乎地摸了摸我的額頭,又摸摸陳淮安的額頭:「我沒聽錯吧,你沒說錯吧?」
我一直以為陳淮安拿我當妹妹。
此刻好像天旋地轉,萬千朵煙花炸開,酸澀一瞬間無影無蹤。
陳淮安被我的樣子氣笑了,戳了戳我的腦門:「……我是真的沒想到,你能傻成這樣。」
他拉著我就走,因為不想看到李明月和陸芝憋笑到內傷的樣子。
我分毫沒有察覺到他此刻與我十指相扣,一前一後的身影有任何不對勁。
陳淮安拉著我一起走,走出了總督府,卻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安江邊,小土屋,我和陳淮安昔日一起生活的舊宅。
陳淮安看著我,認真地說:「我們在這裡生活了那麼久,你為我做過南瓜羹,我替你縫過裙子,昔日的感情……那不是親情。」
陳淮安牽起我的右手:「但想來,你是龍女。不懂也很正常。」
他撫著那個玉鐲子,目光柔軟。
「在人間,給女子送祖上的玉鐲,便是希望她成為自己的妻子,願守護她一生一世。」
玉鐲子溫潤,在日光下泛起柔光。
陳淮安看著我,定定地問。
「當初你不明白,就收下了我的鐲子。現在我同你講了它的含義,我要再問你一遍,你可願意——
「成為我的妻子?」
我聲如蚊蚋:「我是願意的。」
陳淮安深深將我摟入懷裡,如捧著稀世珍寶。
「那剛才的事情還可以繼續嗎?」
「什麼?」
「被打斷的那個吻。」
陳淮安捧著我的臉親了下來。
雨停了許久,夕陽染紅了半邊天, 雲泛著金光。
我迷迷糊糊地想,這真是個美好的傍晚。
番外 1
安江水患, 陳淮安的治理大獲成功,但面聖時,他將大部分的功勞讓給了陸芝。
陸芝升官, 聖上龍顏大悅,賜婚明玉公主,擇日完婚。
陳淮安坦言心系故園,願調任安江道,從此長隨安江, 回故土當一個百姓官, 聖上允。
但其實只有我知道, 陳淮安只是想離我近一些。
他深夜咬著我耳朵記仇道:「你只有晚上我睡著之後才能回去!白天都得陪我!」
李明玉大婚的時候, 賞了我可多寶貝。
我從安江上游往下走, 挨個給各個水道的地頭蛇們送禮,他們眉開眼笑地承諾安江百年安寧。
嗯, 又是小龍女兢兢業業營業的一天。
番外 2
多年以後,當面對陳淮安,小龍女宋宋依然會想起田螺精為她做南瓜羹的那個下午, 她騙了陳淮安,至今也沒讓他知道, 那些洗手作羹湯的真相。
有時候她會很心虛, 幸虧陳淮安從沒追問過。
他只是很心疼地對自己說:「你都給我做過那麼多年飯了,以後餘生, 都由我來。」
小龍女只是安靜如雞地微微笑。
番外 3
陳淮安努力克制著不去問當年的事情,為什麼宋宋要離開他。
可終究是在一個喝多了的夜, 紅了眼眶搖著她,大聲道:「你為什麼不要我?」
我軟了話語:「老爹生病了, 要我回龍宮打工。我本來就是離家出走, 自然要回去。」
「我和你爹誰重要?我們同時掉進水裡, 你救誰?」
興許陳淮安是真的喝多了。我在心裡默默吐槽。
畢竟, 我爹是龍啊!
「也許, 我爹救你還差不多……」
番外 4
陳淮安不願提起他第一次去龍宮的那天。
我用了個避水訣, 陳淮安方能在水裡呼吸。
他從頭上的烏紗帽,到腳下的鞋履, 都被一路的蝦兵蟹將們圍觀。
「嘖嘖, 這就是人族的工藝啊,這布、這紗, 都是海底沒見過的玩意!」
他見到了我爹,我爹兩眼放光,然後就把他扒光。
「行了行了, 你東西留下就好, 人不用再來。至於宋宋啊,你帶走就行,不用和我說!」
他給我爹送了很多東西, 我爹痛哭流涕:「從來沒有一條龍像你對我這麼好過!」
陳淮安只是穿著裡衣,安靜如雞地祝福。
「祝龍王:龍行龘龘,前程朤朤。」
(完)